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一章 日头落向了西山。 原野间响起了一阵阵羊叫,此起彼落。 转眼间看见羊了,一大群,后头还有个人赶着,一边赶,一边吆喝!那吆喝声,怎么是童音?近了,看出来了,那个赶羊的人,本来就是个孩子。 赶羊的孩子只有十一、二岁,长得眉清目秀,只是有些黑;牧羊的孩儿整天风吹日晒,还能不黑?黑得结实,黑得好看,有什么要紧。 牧羊的孩子穿一身粗布衣裤,衣裤很旧,洗得都泛了白了,但是很干净,也没有补钉。 这时候,该是放羊的孩子赶着羊群回家的时候。只是,放眼看,原野上只有草,只有山丘,没有房舍,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在那里?不,有房舍,翻过那座小山丘就看见了,就座落在原野里,几间瓦房,周围还有几棵树,那就是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。 可是只有这么几间瓦房,只有这么一家,放眼望去,再也看不见别的人家;这一家,显得有点孤零零的。 孩子赶着羊群翻过了山丘,很快的到了家门前,牧羊的孩子望着家门大叫:“爹、娘!我回来了!” 用不着他叫,阵阵的羊叫声老远就传过来了。 放羊孩子把羊群赶进了屋旁的羊圈,连蹦带跳奔向中间那间屋,又叫:“爹、娘!我回来了!” 他跨进了那间屋,突然,他停住了,脸上的笑意没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容!无他,他看见了屋里的情景。 屋里、地上,一片零乱,一片血泊,血泊里倒着两个人,一男一女,都是中年人,穿的都是粗布衣裤,都很旧,可是也都很干净。 这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,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,显然已经气绝多时了。 放羊孩子定过了神,惊叫声中奔了过去,过去跪倒在地上就叫。就摇:“爹!娘……” 当然,那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没人答应,可是,那个中年妇人右手里掉下了一样东西,闪闪发亮。 那不是别的东西,那是个金丝扣绊。 中年男女穿的是粗布衣裤,那显然不是他俩衣裳上的扣绊。 可是,放羊孩子只是看了一眼,并未在意。 也难怪,他才多大!他如今在意的只是恐惧!早上出去放羊,午间他爹还给他送过吃喝,傍晚回来,爹娘都死了,家也没了,他能不恐惧?这么大的孩子,恐惧只有哭!他哭了,不知道哭了多久;他累了,扑倒在地上继续哭!又不知道哭了多久,他睡着了。 什么时候睡着的,他不知道。 放羊的孩子醒了,没人叫他,他醒是因为眼前的光亮。 睁开眼,就看见了光亮;很亮,光亮从外头照进来,那是日头,日头那么亮,当然是白天。 睁开眼才看出来,他已经不是在家里了,他是在一个山洞里,眼前还坐了个人,是个老人,胡子、眉毛都白了,没头发,光头。 他知道,那是个和尚;老和尚,很老的老和尚。 他忙坐了起来:“这是……” 老和尚说了话:“这儿不是你的家了,是不是?” 放羊孩子忙摇头:“不是,这儿不是我家。” 老和尚道:“这儿是我的家,在一座大山上,离你的家很远很远。” “我要回家……” “孩子,你已经没有家了,不能回去了,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这儿来,你还记得么?” 放羊的孩子当然记得,那一幕情景,他一辈子也忘不了:“我爹跟我娘……” “我已经把他们埋了,就埋在你家屋后。” 埋了,他懂,那就是埋在土里了,也就是说永远看不见了。 他又恐惧了,可是他没有哭。 只听老和尚又道:“孩子,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 放羊的孩子像没听见。 老和尚又问:“孩儿,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 这回听见了,放羊的孩子道:“我叫拾儿。” 老和尚微怔:“拾儿?” “对!” “姓什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不知道?你爹姓什么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这么大了,怎么会……你爹没告诉过你?” “没有。” “你爹怎么会……” “那不是我爹。” “怎么说?那不是你的爹娘……” “他们收留我、养我,当我是儿子,我也叫他们爹娘。” “他们从没跟你说过姓什么,叫什么?” “没有。” “你是从那儿来的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也不知道?” “我只知道有一天我在荒野里走,又饥又渴,听见羊叫走过去,看见羊就支持不住倒下了,他们就收留了我,后来我就叫他们爹娘。” “那是什么时候的事,他们收留你多久了。”。 “不知道,我只知道下过好几回雪了。” “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么?” “让人害死的。” “你应该不知道是谁,你没看见。” “没有,我放羊回去,我爹娘就死了。” “幸亏你放羊去了,不然如今也没有你了,这是我在你娘手旁拾到的,将来对你有用处,你收好了它。” 老和尚递过那个金丝扣绊。 放羊孩子接了过去:“将来有什么用处?”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:“将来我再告诉你吧!” 放羊孩子直看那个金丝扣绊,没说话。 “我是夜里从你家附近路过,听见狼叫才过去的,总算你我有缘……” 放羊孩子还是没说话。 “拾儿,你家还有别的人么?” “没有了。”放羊孩子说了话。 “自从你爹娘收留你以后,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上你家去过?” “没有。” “从来没有?” “唔!” “你从那儿来的,一点也不记得了?” “不记得了。” “那你是不是还记得别的什么人?” “也不记得。” 敢情那是一片空白。 “真的么?拾儿!” “真的。” “你要是还记得什么,就跟我说,那对你会有所帮助。” “我真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 “那就算了。” “老爷爷,我还是得回去。” 他叫老和尚老爷爷。 老和尚没说什么,只问:“你还是得回去?” “唔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的羊还在那儿。” “你舍不得那些羊?” “每天都是我放羊。” “你会放羊?” “会!” “我把你的羊都带来了。” 放羊孩子惊喜,在这一刹那间,他忘记了那一幕情景: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在那儿?” “就在外头。” 放羊孩子一蹦而起,跑了出去。跑出去他看见了,他站在一个山洞前,山洞在一座很高很大的山上,而且前后左右都是山,也是很高很大的山。 这些,他看见了,但是他不在意,他只急着找他的羊;他也看见了,那一群羊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吃草。他高兴,高兴不只使他暂时忘记了那一幕情景,也使他根本没去想,老和尚是怎么把这一群羊弄到这儿来的?就是没这群羊吸引他,他也不会去想,他才多大年纪?只听背后响起了老和尚的话声;“孩子,你就在这儿放几年羊吧!” 放羊孩子像没听见,他只顾着他的羊了。 又下了好几回雪了。 究竟下了几回了,谁也没去数,谁也没去记。 本来嘛!谁没事儿数那?记那?放羊的孩子拾儿,赶着羊到山下来了。 他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不少,可是还是那么黑黑的,还是那么样不胖不瘦。 长长斜斜的一双眉,黑白分明而且闪闪发亮的两眼,挺直的鼻子,方方的嘴,比刚来时俊多了,也比刚来时成熟多了。 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一双眉锋老微微皱着,嘴也闭得紧紧的,像是有一份淡淡的忧郁,而且不爱说话。 不要紧,他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跟羊群在一起,羊群不会跟他说话。 羊群是不会说话,可是有那不是羊,有那会说话的。 山下是一片大草原,小草绿绿的、厚厚的,绿得让人看了心里舒服,厚得让人踩在上头软软的,就像踩在毛毡上一样。 这一天,晌午刚过,拾儿躺在草地上,闭着眼,似乎睡了。 突然,有一阵急促的,像是擂鼓似的声音传了过来!拾儿忙睁开了眼,再听,没错!他没有听错!他忙坐起,循声望,一眼就看见了,那是一人一骑,飞也似的驰了过来。 到这儿来这么久,这是他头一回看见人,除了老和尚跟他以外的人。 也难怪,他都在那既高又大的山上,自是见不到别的人。 他忙站了起来,只是,眉锋还是微皱着,嘴还是紧闭着。 很快的,那一人一骑驰近了,看得出来人,马高大健壮,雪白雪白的;马上的那个人,则是穿的花花绿绿的。 转眼工夫之后,那一人一骑到了眼前,看得更清楚了。马,是匹高头健骑,从头到尾白雪似的,没一根杂毛;人,则是个姑娘,年纪比拾儿小一点的姑娘,身上穿的花花绿绿,身材长得刚健婀娜,小脸蛋儿有红有白,也是跟朵花儿似的。 花儿是花儿,恐怕是朵带刺的花儿。 怎么?你不见小姑娘一脸的任性、刁蛮模样儿?不信,听!“喂!你是个放羊的?” 小姑娘的话声清脆甜美,只是绷着脸,斜着眼望人。 “是的!” 拾儿应了一声。 “你在这儿多久了?” “半天了。” “看见我的雕没有?” “雕?” “我的雕追一只兔子,从这儿飞不见了。” “没看见。” “真没看见?” “真的。” “你要是看见了不告诉我,我可不饶你!” “我真没看见!” 小姑娘这回正眼望人,而且还上下打量一阵:“你说你在这儿半天了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是从那儿来的,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?” “我以前都在山上放羊。” “山上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住山上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座山?” “那座!”拾儿回手一指。 “究竟那一座?” 难怪小姑娘这么问,拾儿指的山,好几座连在一块儿。 “那座!”拾儿还是那么指。 “中间最高那一座?” “是的。” “真是那一座?”小姑娘疑惑的望拾儿。 “真的。” “怪了!”小姑娘像问拾儿,又像自言自语:“我怎么不知道,那儿住的有人家?” 拾儿没吭声,这叫他怎么说。 “你家在那座山住多久了?” “好几年了。” 拾儿终于会这么说了,本来嘛!大了,不能老说下了几回雪了;山上,再住下去,长年积雪,那怎么办?再说,老和尚也会教他。 “好几年了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?” 似乎她应该知道。 拾儿仍然没吭声。 “你在山上放羊,放得好好儿的,为什么到山下来?” “想到山下来走走。” “想到山下来走走?你知道不知道,这片草原是我家的?” “不知道,老爷爷没告诉我。” “老爷爷?你跟你爷爷住?” “不是我爷爷,是和尚爷爷,我叫他老爷爷。” 小姑娘瞪大了眼:“和尚爷爷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老和尚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怎么会跟和尚爷爷住?” 拾儿告诉了小姑娘,没有隐瞒,没有人叫他隐瞒。 小姑娘两眼都瞪圆了:“你真是好福气。” “好福气?” “你的和尚爷爷,我们都叫他老神仙,多少人求他收留,他都不答应,也不许人上山打扰他,所以至今没人敢上那座山一步,而你却那么容易就被他收留了……” 容易?拾儿容易么?拾儿没说话。 “你说你被老神仙收留,已经好几年了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好!” “武功?” “是呀!” “我不会武功。” “怎么说,你不会武功?” “不会。” “我不信!” 小姑娘一马鞭抽向拾儿,“叭!”地一声,拾儿左胳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,衣裳破了,胳膊上也一道血红。 拾儿一怔:“你怎么……” 小姑娘也一怔:“你真不会……” 她忙跳下马,拉着拾儿的胳膊直揉,还直问:“疼么?疼么?” 拾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道:“我不怕疼。” “老神仙怎么会没教你武功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老神仙都教你什么?” “老神仙教我念书、打坐、干活儿。” “念书、打坐、干活儿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怪了……” “怎么了?” “老神仙怎么会不教你武功?” “老神仙该教我武功么?” “老神仙既然收留了你,该教你武功。” “可是老神仙没有教我武功。” “所以我说怪了。” 拾儿没有说话,他不知道和尚爷爷为什么不教他武功,可是他也不认为和尚爷爷没教他武功,是一件什么怪事。 只听小姑娘又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拾儿!” “什么?” “拾儿,我是拾来的。” 小姑娘听明白了,“噢!”了一声,她同情的又看了拾儿两眼,道:“我叫美娃!” 就这么,拾儿认识了美娃。 又待了一会儿,美娃走了,从那个方向来,往那个方向去,骑着马消失在了大草原与蓝天的相接处。 第二天,美娃又带个人来,是个小伙子,骑一匹黑色骏马。 小伙子年岁跟拾儿差不多,跟拾儿一样的俊,可比拾儿白净多了,叫蒙格,是美娃的哥哥。 就这么,拾儿又认识了蒙格。就这么,三个人玩在了大草原上。每天,蒙格跟美娃从那个方向来,又从那个方向走。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,又下了几回雪;有一天,蒙格跟美娃突然不来了,不是那一天没来,而是从那一天起没再来。 拾儿很盼他们再来,可是他们没再来;大草原与蓝天的相接处,从此没再见他们骑马的身影。 拾儿不知道原因,想去找他们,可是明知道不能,问和尚爷爷,老人家也没说什么。 从此,拾儿在大草原上天天望,从早到晚,从赶着羊来,到赶着羊走。 除了知道兄妹俩叫蒙格、美娃,其他拾儿一无所知,因为他从来没有问过,也不知道问;蒙格跟美娃也从来没有说过。 大草原还是大草原。 拾儿还是拾儿!只是,从此不见蒙格跟美娃。 拾儿还是放他的羊,只是,眉锋皱得更紧,嘴也闭得更紧了。 又是一个下过雪的日子。 雪都溶了,原来的一片白,又变成了一片黄;一阵风起,连天都是黄的。 黄沙、黄尘,到处都是。 这个关口,老早就有了,是外地到内地必经的地方。从早到晚就是人、车、骆驼、马、牛、羊,所以这个关口除了黄沙、黄尘之外,就是牲口身上那股特别的味儿。 关口里这家“白记老店”的客栈不大,从早到晚就没断过进进出出的人。 门外进来个汉子,年纪不大,廿上下,颀长的个子相当英挺,从头到脚包得紧紧的,从头到脚也一身黄;他已经在门外抖落不少黄沙跟黄尘了。 进了门,摘下了那顶挡风沙的帽子,露出了他的脸,挺俊,也有一股英气,只是黑了些,他冲柜台里叫:“掌柜的,我要间屋。” 掌柜的是个既白又胖的中年人,在这种地方还能吃这么胖,养这么白,不容易;他看都没看年轻人,冷冷的三个字:“没有了。” 就这么三个字,年轻人下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说了,毕竟年轻。 就在这时候,一个话声起自年轻人背后:“刚进关?” 年轻人回头望,眼前站个中年人,刚才没看见,大半是刚从外头进来的,他应道:“是的。” “有行李么?”中年人又问。 “没有。” “只一个人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好办,上我那儿挤一挤。” 原来如此!年轻人忙道:“那怎么好?” “都是出门在外,谁没个急难?走吧!” 中年人往里去了。 年轻人还有点犹豫。 白胖掌柜的说了话:“你运气不错,我在这儿开店多少年了,没碰见过这么样的善心人。” 年轻人没再犹豫,也往里走了。 里头就是后头,后头是个院子,不大,几间屋,房子都够旧的,可是住满了人,连廊上都有人了。中年人正站在院子里,见他进来,转身又走,这当然是在等他。 年轻人忙过去。 靠里两间,中年人进了左边一间;年轻人到了门口,看见了,屋里有张土炕,炕上放满了行李,乱成一片。中年人在边上挪出了个地儿,也就够一个人睡觉:“就在这儿将就将就吧!” 年轻人道:“谢谢。” “委屈点儿……” “不……” “好在就一宿,你明天就动身往里走,是不是?” “是!” “所以我说好在就一宿。” “是。” “这一间,我带的人住,我跟家眷住隔壁。” “还有家眷!” “是。” “他们去照顾牲口跟车去了,一会儿就回来,你歇着吧!” 中年人走了。 年轻人坐在了炕上,刚坐下,他又站起来了;中年人又来了,还抱了条毯子:“这个给你。” 年轻人忙道:“不用……” “晚上冷,受不了。” 中年人搁下毯子就走了。 这人真是少见的善心人。 年轻人伸手抓住了毯子,紧紧一抓,看得出,他很感动。 他又坐上了炕,而且躺下了,他缓缓闭上了眼。 他是个陌生人,完完全全的陌生人,这么多行李在这儿,中年人居然一点也不怕,看来,中年人不只是个善心人。 没一会儿,有人走过来了,还不只一个。 中年人在外头叫住了来人,把年轻人的事跟来人说了,来人答应声中,中年人回了隔壁屋,来人则走向这一间。 年轻人睁眼坐起,下了地。 人进来了,三个,都是中年汉子,一身俐落打扮,其中一个稍为年长的抬了手:“你坐,你坐!” “谢谢。” 年轻人又坐下了。 “我们东家跟我说了。” “打扰诸位。” “好说,得,能相逢便是缘,何况此时此地住一间屋?夜里冷,人多暖和。” 另两个笑了!稍年长中年人也笑了:“老弟贵姓?” “姓郭。” “往内地去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儿?” “还不一定。” “从那儿来?” “漠北。” “天!那一路可够人受的。” 年轻人没说话。 “郭老弟就一个人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还好,要是拖家带眷更麻烦。” 想必他那位东家就是。 年轻人没说话。 “郭老弟年轻轻的,怎么一个人上内地去,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” “家里已经没人了,所以才一个人上内地去。” “那就难怪了,郭老弟一个人上内地去,投亲?” “不是。” “不是?” 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。 “想去闯一闯?” “对,还年轻,是该去闯一闯,老守着这荒漠,能守出什么来。” 就这么聊着,聊没几句就不聊了。没别的,累了,都躺上了炕。 出门在外,尤其是从这儿上内地去,住进了客栈,没事可不炕上躺着!躺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,那三个是睡着了,都听见他们打呼儿了,姓郭的年轻人可没睡,他睁着眼躺着,两眼直直的往上望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?那三个,睡没一会儿就醒了,不用人叫;没别的,该吃晚饭了。 姓郭的年轻人要出去。 这时候,隔壁的中年人过来了,道:“要出去?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是的。” “吃晚饭去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不用出去了,一块儿吃。” “不,谢谢。” “这儿卖吃的只一家,人多,迟一步就没了。” “我去试试!” “你不用客气,我们的吃喝是这家店做的,不过添个碗添双筷子。” “不了,谢谢,我还是去试试。” 姓郭的年轻人没多说,往外走了。 望着年轻人的背影,中年人道:“这位真客气。” 也难怪,住,已经承人家帮忙,行了方便;吃,怎么好意思再跟人家凑在一块儿,吃人家的。 出了客栈,年轻人一眼就看见了,一家卖吃喝的,就在对街,中年人没说错,远望近觑,整个关口里只这么一家;中年人也没说错,人还真多,等座的人都排到外头来了。 年轻人过去看,还是真的,等轮到他恐怕早卖光了。 也难怪,谁叫进出关口这么多人,只这么一家卖吃喝的?年轻人机灵,他不等座儿了,挤进去买了两块大饼又出来了,拿着大饼想回客栈,他又停住了。 这时候人家正吃饭,他拿着两块大饼回去吃,怎么好?吃完了再回去吧!吃也得找个避风地儿,不然一张嘴就是一口黄沙。 姓郭的年轻人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,他靠在墙上吃木饼,干吃,连水都没有,可不干吃!正吃着,他听见有驼铃声传了过来!他循声望,两三丈外是小胡同的尽头,那儿横着一条路,驼铃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。 有驼铃声自是有骆驼,没错,那条路上正过着骆驼,一头、两头……共有十头骆驼。 这种地方过骆驼,那是一点也不稀奇!稀奇的是十头骆驼的鞍配一模一样,十个骑骆驼的人的装束打扮也一模一样。 看不见他们的脸,他们的头脸都包得严严密密的。 这是…… ------------ 第 二 章 年轻人只看了一眼,随即转过脸来吃他的饼。 不管是什么,关他什么事?十头骆驼过去了!两块大饼也吃完了,年轻人走了,没往胡同那头再多看一眼。 他回到了客栈,人家也吃过了;怎么知道?看就知道,屋里刚收拾完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问:“吃了?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吃了!” “人不多?” “多。” “轮到你还有?” “有!” “你运气真不赖。” 还是没多说什么。 本来嘛!这种话题能多说什么?没一会儿,天黑了,各屋都点上了灯。 天一黑,风大了,也开始转冷了,各屋也都关上了窗户,关上了门。 没多久,各屋又相继熄了灯,都睡了。 这种地方,这种时候,不睡干什么,何况明天还得早起赶路!不知道睡了多久,让外头的人声吵醒了,睁开眼,从窗户上看得出来,外头挺亮,光亮还一闪一闪的,那是火光!一个中年汉子惊叫:“失火了!” 他一掀身上盖的,就要起来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一把按住了他,要他噤声。 只听外头有人嚷嚷:“各屋的都听好了,我们今天晚上在这儿做笔买卖,主儿是已经早看好了的,不进谁的屋,不关谁的事,只管蒙头睡你们的觉,少管闲事,我们招呼打到了,福祸由你们自己!” 那个中年汉子这才明白,只听他又惊叫:“沙匪!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捂他的嘴。 “沙匪”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,这一带的人说虎色变,吓得小孩儿夜里不敢哭。 “沙匪”在大漠里神出鬼没,打劫来往客商,只要被看上,无一幸免,而且他们手段狠毒凶残,不只劫财,而且杀人从不留活口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道:“不知道那个屋要倒霉!” 不难知道,不进谁的屋,不关谁的事,马上就知道了!沉重步履声响起,似乎是从这边来的。 没错,是往这边来。 三个中年汉子一脸惊恐,刚要叫。 砰然一声,门让踹开了,火光照进来了,那是火把,不只火把,还有人,两个人,一身黄,每人一枝火把一把刀,火光亮,刀光更亮。 一个喝道:“起来!” 不用他叫,早都坐起来了,连姓郭的年轻人也坐起来了。 另一个道:“还有一间!” 指的当然是隔壁。 他俩转身出去,踹开了隔壁的门,隔壁传出了女人的惊叫声!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是那中年人。 没人回答,紧接着是中年人一声痛呼!这时候才听一名黄衣人说话:“你是自己献出来,还是要我们动手?” 只听中年人颤声道:“你们拿,你们只管拿。” “那我们就不客气了,兄弟们,过来搬!” 又过来了火把,又过来了人,还有刀,有的进这间屋,有的往那间屋;进这间屋的,扯开行李一件件的翻,这间屋里没人敢动,相信那间屋里也没人敢动。 听见那间屋里有人说了话:“这两个雌的,就这么宰了可惜。” 另一个道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 “咱们一人一个?” “一大一小,怎么分?” “你说!” “你要大的,我要小的。” “有,我喜欢大的,我赚小的不熟、涩!” 两个人一阵狂笑!中年人叫:“求求你们……” 他又是一声痛呼!姓郭的年轻人下了炕,往外走。 “站住!”有名黄衣人看见了,喝止。 姓郭的年轻人像没听见,人已到了门边。 那名黄衣人挥刀砍了过去。 眼看姓郭的年轻人就要走,三个中年汉子要惊叫!可是,惊叫没叫出口,他们三个瞪大了眼,叫不出声采了。姓郭的年轻人已经回过了身,一只手托着那把刀,肉掌托钢刀,没见血,似乎也什么事都没有。 那挥刀黄衣人也为之惊愕,就在他惊愕的当儿,那把刀断了,左年轻人手托的地方断了,而且断的那一截折回头疾射,“噗!”地一声射进了挥刀黄衣人的心窝,黄衣人倒退,倒在了炕上,年轻人像没事人,转身又往外走。 这回,剩下的黄衣人没人敢挥刀了,几个人都惊愕在那儿!只是几个人很快就定过了神,急忙跟着过去了。 三个中年汉子没跟过去,他们三个没敢动。 姓郭的年轻人出这个门,转个身就到了隔壁屋,中年人倒在地上,两个黄衣人拉着两个在炕上的女人,一个是中年妇人,一个是年轻姑娘,另有几个黄衣人在一旁看着。 姓郭的年轻人进屋就道:“你们不能这样!” 他过去就扶起了中年人,幸亏中年人挨的是刀背,不是刀刃。 几个黄衣人脸上变了色,就要说话。 从隔壁屋跟着年轻人过来的几个黄衣人里,有人说了话:“这是个硬点子,老七已经毁了。” 这屋的几个黄衣人脸色又一变,一名络腮胡壮汉瞪着眼说了话:“你毁了我们老七?” 当然,这是问姓郭的年轻人。 姓郭的年轻人点了头:“是的。” 络腮胡黄衣人惊怒:“你……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那只能怪你们,不能怪我。” 络腮胡黄衣人要拔刀,但是他的右手像触了电,一颤,忙缩回,他惊叫:“你……” 姓郭的年轻人像没看见:“你们谁是头儿?” 络腮胡黄衣人脱口道:“我!” “要是不想像你们那个老七,带着他们赶快走!” 络腮胡黄衣人还没有说话。 拉着中年妇人那名黄衣人,松了中年妇人拔刀砍向年轻人。 相当快,快得连中年人想惊叫都没来得及。 姓郭的年轻人不慌不忙,扬掌拍偏了刀锋,跟着一掌拍在那名黄衣人的胳膊上。 那名黄衣人大叫丢刀,左手抱住了右胳膊,头上见了汗珠,一颗颗豆大。 谁都看得出,他那条右胳膊完了。 姓郭的年轻人转望络腮胡黄衣人:“走不走?” 这些沙匪,平日只有人家怕他们,那受过这个?不知道谁叫了一声:“我就不信!” 三把刀刀光闪闪,砍向了年轻人。 中年人这回惊叫出声!但,挥刀的三名黄衣人全丢了刀,也都左手抱右腕,头上的汗珠子豆大。 谁也没看见年轻人出手。 但是谁都知道,这三个的右手也完了。 年轻人又转望络腮胡黄衣人:“走不走?” 络腮胡黄衣人定过了神,忙点头:“走!走!” 他忙往外走。 领头的说走,而且也走了,走得还挺快,别的还敢不走,都急忙往外走,顾不得手腕疼、胳膊疼了。 年轻人又是一句:“把隔壁那个带走!” 转眼间都走光了,当然也把隔壁那个带走了。 年轻人望中年人:“三位安歇吧!” 他转身要走。 他真像个没事人儿!只听中年人说了话:“等一等!” 年轻人停住了,回过了身。 中年人挨了两刀背,这时候似乎忘了疼:“尊驾会武?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学过两年。” 他是客气。 “尊驾是位大侠客。” “当不起。” “不是尊驾,我们一家就完了,尊驾是我们的恩人。” “不是尊驾,我今夜就要露宿街头挨冻,尊驾才是我的恩人。” 年轻人说完话又要走。 隔壁那三个中年汉子这时候过来了,年岁稍长的那个叫:“东家……” 中年人道:“我没事,你们也还好吧?” “都是仗着这位……” “看来咱们都仰仗这位搭救。” “东家,您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?” “不是强盗么?” “是强盗,可是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,他们是沙匪!” “沙匪?” “对,沙匪。” “沙匪怎么了?” “东家,这么多年了,沙匪出没大漠,没人敢惹,其实他们只有十个人,怎么会没人敢惹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他们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东家,事情还不能算了,他们不会放过咱们的。” 中年人脸上变了色。 中年妇人在炕上紧拥着年轻姑娘,面无人色:“那怎么办?那怎么办?” 年岁稍长的中年汉子转望着姓郭的年轻人:“这位大侠……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这位大哥,不要这么叫我……” “那……” 那叫什么?“原先你是怎么叫我的?” 原先叫“老弟”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道:“不敢,不敢……” “那就什么也别叫,你想说什么就说吧!” “我是说,您来自‘漠北’,一定知道沙匪。” “听人说过。” “他们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人物?” “这我不清楚,或许有吧!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转过脸去:“东家……” 中年人也跟中年妇人一样,连声道:“那怎么办?那怎么办?” “能不能请这位跟咱们作伴,一起走?” 原来如此!中年人忙望年轻人,还没有说话。 姓郭的年轻人已经点了头:“行,我跟诸位一起走。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喜形于色,连忙打躬作揖:“谢谢,谢谢……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时候不早了,都请安歇吧!” 他转身出去了,他回了隔壁屋,回屋就躺上了炕。 那三个中年汉子跟着回来了,见年轻人上炕躺下了,没敢打扰他,也都静悄悄的躺下了。 不只他们静悄悄,到现在为止,整个客栈也都是静悄悄的。 恐怕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说的是实情,这帮沙匪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,事情还不能算了,不然有人敢惹沙匪,而且让沙匪铩羽而归,在这一带是天摇地动的大事,为什么没人敢吭一声?实情归实情,可是姓郭的年轻人似乎没当回事,他睡得似乎很安稳。 天一亮,中年人一家就走了,姓郭的年轻人当然跟中年人一家一起走。 客栈里,从后往前走,其他的屋都还没开门,可是谁都知道,那些屋的人都起来了,都从门缝、窗户缝里往外看。 白看,他们看不出敢惹沙匪,能让沙匪铩羽而归的,是那一位?到了柜房,掌柜的跟伙计也都特别客气,脸上堆满了笑,可是看得出,笑得就那么不自由,有点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几位的意味。 两辆马车,一辆装行李,一辆坐人;坐人的那一辆,当然是中年人一家三口坐,装行李的那辆,则是由三个中年汉子轮流押车。 怎么叫轮流押车?他们三个得有一个去赶那辆车。 中年人请姓郭的年轻人跟他一家三口一起坐那辆车,年轻人说什么都不肯,他坐装行李的那辆车,只不过是坐车里,没挤车辕罢了。 三个人坐车辕,也坐不下。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大路上走,放眼一片黄,让人心里发躁。 快晌午的时候,终于有别的颜色映人了眼帘。 别的颜色出现在大路上,大路中间。 那是一点黑!稍近,黑变成了一团。 再近,看出来了,那是个人,黑衣人。 又近一些,看得更清楚了,那是穿一身黑衣的死人!怎么说那是个死人? 因为他直挺挺的横着躺在大路中间,一动不动。 要是个活人,马车来了,他怎么会不躲?就算不起来,他也该往一旁挪挪,让出路来。 要是个活人,他又怎么会大太阳底下,躺在这满是黄尘的大路上。 前车先停住了。 接着后车也停住了,后车赶车的问:“怎么不走了?” 前车赶车的答话:“路上有个死人!” 后车赶车的往车里照说一遍:“东家,路上有死人!” 后车里的中年人一家三口听见了,但是中年人没说话,因为他知道前车的人知道该怎么处理,何况前车还有位大侠呢!前车的人果然知道该怎么处理,年岁稍长的中年汉子就要跳下车辕。 姓郭的年轻人在车里道:“这位大哥,那里去?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回过头来:“我去看看!” 姓郭的年轻人道:“不能去!” “怎么了?” “你忘了沙匪了?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这才猛想起,一惊忙坐回车辕,可是他道:“沙匪怎么会只来一个人?而且还这么……” “我也不敢说一定是,可是不能不防,是不是?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没说话,可是他也没再动,显然他是赞同姓郭的年轻人的说法。 只听姓郭的年轻人又道:“这位大哥,你说,他要不是个死人,咱们说的话,他听得见么?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道:“听得见。” 已经这么近了,那有听不见的道理?“既然听得见,明知道已经让人识破了,还这么躺着装死,有什么意思?” “说得就是……”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:“都给我住口!” 随着这话声,那个原以为是死人的黑衣人直直的坐了起来,现在看见他的正面了,长发披肩,奇瘦,像具干枯了的僵尸,脸上没一点血色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倒抽一口冷气:“真是……” 真是什么,他没说出口,他绝对庆幸,他没有过去看个究竟。 说着话,他跟另一个中年汉子都往后挪身子,可惜车辕挡着,都挪不动。 只听僵尸似的黑衣人又说了话:“你们这两辆车里,昨天夜里有人杀了人,是么?” 没人答话,没人敢答话。 姓郭的年轻人答了话:“是的!” “是谁?” “是我。” “我看不见你!” “我这就让看见。” 姓郭的年轻人下了车,走到车前:“看见了么?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两眼之中突然闪现两道冷芒,比电还亮,可是很快的又隐敛不见了:“杀人的是你?” 显然,他看见了。 “不错。” “小子,你才多大年纪?” “这跟年纪有关么?” “你能杀人?敢杀人?” 原来如此!“我明白了,那些沙匪里,有人年纪也不大,他们都能当沙匪,我又怎么不能杀人、不敢杀人?” “不错,他们之中年纪轻轻,不过廿几岁,廿几岁就死了,叫人怎么能不疼?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突然前扑后仰,并且发出一声声像哭似的怪声,刺耳难听,让人毛骨悚然。 还好,他很快就停住了:“小子,你姓什么?叫什么?” 姓郭年轻人毫不犹豫:“我叫郭解,你不会认识我。” “你是什么东西?我会认识你,我是看会不会认识你家大人。” “也不会,我家大人已经都没了。” “你是说都死了?” “是的。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以拳捶地,砰然有声,黄尘飞起:“令人好恨!” “你恨什么?” “我只能杀你一个!” “你这么恨我?” “你可知道,你杀的是什么人?” “沙匪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厉声道:“我是说,你可知道,他是我什么人?” “不知道!” 本来嘛!年轻人郭解怎么会知道。 “他是我外甥。” “你是他舅舅?” “亲娘舅!” “那就难怪你这么恨我了。” “你明白了?” “我倒认为你不该恨我。” “那我该恨谁?” “他的爹娘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的爹娘没教好他。” “他自小就没了爹,他的娘是我妹妹,他是在姥姥家长大的。” “那你这个做舅舅的该自绝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因为你没有管好他。” “住口……” “难道我说的不是理?” “我叫你住口!” “今天你知道来找我报仇,那些沙匪又杀过多少人,他们的亲人又找谁报仇?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一袭黑衣吹了气似的忽然鼓起,一头长发也根根竖起,两眼冷芒暴射,霍地站起,望之吓人。 年轻人郭解像没看见:“你要是能知过,就此回去,你还能保住你一条命,否则,连你的命也得赔上……” 他话还没说完。 僵尸似的黑衣人身子已经腾空,带着一阵冰冷的阴风扑了过来。 地上的黄尘随着一阵旋风飞起,吓人!年轻人郭解没动,谁也没见他动,只看见僵尸似的黑衣人扑近了他,人影跟他一合,随见僵尸似的黑衣人又飞了回去,来像一阵风,去也像一阵风,落回了原处,他两眼冷芒连闪,脸上表情怪异。 年轻人郭解又说了话:“我说的怎么样?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也说了话:“小子,你今年多大?” “二十。” “你是怎么练的?谁教的?” 年轻人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问你话!” “我不想说,说了你不爱听。” “我不爱听?” “不是我行,是你自己不济!” “住口!” “看,是不是?” 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 “你是谁?” “你可听说过‘活尸’?” 他可真像一具活尸!“没听说过。” “你敢……” “我说的是实话,信不信由你。” “说我‘活尸’不济的,放眼当今,你是头一个。” “是么?” “你究竟跟谁学的?” “我说过了,我不想说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不要再说了,现在走,还来得及。” “难怪你敢碰‘大漠十兄弟’!” “‘大漠十兄弟’?” “你不知道‘大漠十兄弟’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怎么会不知道‘大漠十兄弟’?” “我应该知道么?” “你从那里来?” “漠北。”。 “那你应该知道。” “奈何我就是不知道。” “你没说实话!” “有那个必要么?知道怎么样,不知道又怎么样?” 还真是,知道与不知道,似乎无关紧要。 僵尸似的黑衣人道:“我那外甥他们磕头拜把一共十个,所以叫‘大漠十兄弟’。” “原来就是那帮沙匪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脸色一变:“他们号称‘大漠十兄弟’。” “不管号称什么,仍然是沙匪。” “不许你叫他们沙匪!” “怎么,你也怕沙匪不好听?那就叫他们从此不要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。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还要再说。 “不要再说了,回去告诉他们吧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还要再说。 “我叫你不要说了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突然振臂大叫:“你叫我不要说了?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!” 他终于碰上了一个。 “我是为你好。” “我不能这样走,要是我这样走了,从此我还有什么脸见人?” “胜败乃兵家常事。” “那是对一般人说的,不是对我‘活尸’。” “你把胜败看得这么重?” “当然,重逾性命。” “那你要怎么样?” “我既然找上了你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” “你太自负了!” “我从来没有受过这个。” “我本来是不愿为己太甚,可是你非要决出个生死,那我就没有办法了。” “你不再让我走了?” “愿你三思。” “我又何止三思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再度离地飘起,幽灵似的,随风扑向年轻人郭解,比头一次扑击还要快,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扑近,扑到一半他便扬了双手,两蓬黑雾似的东西,满天花雨似的,分左右罩向年轻人郭解。 年轻人郭解也扬了手,双手同时往外一挥。 那两蓬黑雾似的东西似遇到了狂风吹袭,忽地折回,全打在了僵尸似的黑衣人头、脸、身上。 僵尸似的黑衣人一声刺耳难听的惨叫,双掌回插,“噗!” “噗!”两声,一插进心窝,一插进天灵,然后砰然倒下,没再动一动,只是全身冒起青烟,阵阵恶臭,中人欲呕。 年轻人郭解呆了一呆!年岁稍长中年汉子惊叫:“他自绝了!” 僵尸似的黑衣人是自绝了,只是照这情形看,不自绝他也活不了了。 他自绝应该有两个原因:第一,他把胜负看得太重,正如他所说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;明知不敌,只有自绝。第二,自食恶果,被自己的毒物所伤,明知活不了了,不如自绝,免得痛苦出丑。 不管怎么说,僵尸似的黑衣人都够刚烈的。 就这么转眼工夫,青烟冒起,恶臭随风飘尽,地上已只剩了一付白骨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跟另一个中年汉子那见过这个?吓得面无人色,浑身哆嗦。 年轻人郭解转身上车,道:“这位大哥,咱们绕着过去。”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忙拉缰挥鞭,赶着马车避开路中,从一旁过去。 前车这么走,后车当然也这么走;可是后头赶车的中年汉子还是看见了那具白骨,吓得直叫!从这一刻,一直到日头偏了西,前车、后车谁都没再说话,只听得见轮声跟蹄声。 本来半路上要停下来吃干粮的,可是这么一来谁也吃不下了,一直到日头偏了西,谁也没觉得饿。 日头偏西的时候,进了这座城。 这座城还是座边城,虽然还是座边城,可比那个关口强多了。 当然,这是座城,那只是个关口。 这座城不大不小,住家多了,也有了街道市集;进了这座城,你才知道大漠已经远了,你也才知道什么是热闹。 进城没多远,前车就在大街旁停下了;前车停下,后车当然也停下了。 年岁稍长中年汉子道:“大侠,我们东家到了。” 年轻人郭解不让这么叫,可是人家说什么也不敢再叫他“老弟”,年轻人郭解没再说什么,他明白,是该下车、该分手的时候丁,他下了车。 中年人从后车过来了,一脸感激,拱手:“仰仗恩公,我们这一冢又一次死里逃生。” 年轻人郭解道:“我当不起……” “恩公就别再客气了,救命之恩,不是恩人是什么!” 还真是!年轻人郭解也没再说什么,道:“这一次是来找我的。” “要不是恩公,我不信他会放过我们。” 的确,这错不了。 年轻人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就到这个城,寒舍离这儿不远,请恩公……” “谢谢,不了,我就在这儿下车。” “恩公也到这儿?” “不,我还要往前走。” “那也是明天的事,今天已经晚了,走不了,今天走不了就得住店,那何如上寒舍……” “谢谢,不了,我也许连夜走。” “连夜走?” “我急着上内地去。” “恩公……” “真的,不是客气。”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:“既然如此,我不敢强邀,我叫徐昌源,只要一打听,谁都知道;恩公要是不走,或者再来,务请光临舍下,让我表示一点心意。” 年轻人郭解答应了。 中年人没再说什么,回了后车。 两辆马车动了,马车走了,年轻人郭解也走了,他上那儿去?他不过到了对街。 人生地不熟,他能上那儿去。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,他似乎决定了,他折回去往城门方向走。 倒不是要出城,而是过去没几家是家卖吃喝的。 这家卖吃喝的客人不多,这座城里卖吃喝的多了,不必都挤到这一家来,可是他还是没进去吃喝,买了两块大饼又走了。 走?他上那儿去?他到了一座破庙,这是他打听来的。 他自己知道,他吃喝不起,也住不起客栈,在那个关口的时候不一样,关口住店一定便宜,而且也只住一宿。 这座城里住店一定不便宜,何况还可能不只住一宿。 住多久?他不知道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上那儿去?怎么会?只有他自己明白。 身上没有多少钱,只有省点用了。 照他的所学,还愁没钱?不,强取豪夺的事,他不能干。 凭本事挣,那也得慢慢找,远水救不了近火。 他先坐在庙门口,把两块大饼吃了,然后他才进庙。 打量这座破庙,不大,但是足够他容身。 庙不只破,还脏。 不花钱还想住什么样的地方?况且他也不怕,他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。 地上有块掉了的门板,正好!他把门板拉到一边,吹了吹,磕了磕,干净了,可以当床了。 至少不必睡地上了。 但是,这座破庙久绝香火,连个蜡烛头都没有,今天恐怕要摸黑了。 摸黑就摸黑吧!不要紧,穷人除了睡觉,啥都不能干,既是睡觉还要亮儿干什么?所以,天一黑,他就躺上了门板,眼一闭,要睡了。 许是老天爷可怜穷人,亮儿来了。 亮儿从外头来,先是听见由远而近“叭嗒!”“叭嗒”的步履声,像是有人穿了一双破鞋。 继而,亮儿随着步履声一起来,然后是一个嘟嘟嚷嚷的话声:“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,出门儿一会儿,窝都有人占!” 这是说谁?年轻人郭解坐了起来。 亮儿跟人一起进来了,那是半截蜡烛,拿在一个人的手里。 人则是个瘦老头儿,五十上下,人瘦削,长像猥琐,穿的更是破旧躐蹋,他进庙来把半截蜡烛往神案上一烧,然后转过了身,两眼一翻:“看什么看,我老人家说的就是你!” 郭解也说了话:“老人家是说我把这儿给占了?” “可不?” “这儿是老人家的?” “你认为呢?” “我认为这是座破庙。” “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,还能不知道这是座破庙?破庙无主;可是也应该分个先来后到。” “老人家是说,比我先到?” “废话!” “可是我来的时候,这儿并没有人。” “我出去了,就是为找这半截蜡烛。我老人家胆小,夜里没亮儿不敢睡,你屁股底下那扇门板,就是我的床,睡了多少日子了!” 乱说,白天郭解来的时候,这扇门板上都是灰尘,脏得很,根本不像有人睡过。 郭解没说破,也没争辩,道:“原来老人家是出去了,只是,这么大的地方,多个人睡有什么要紧?” “不行!”瘦老头儿一个脑袋摇得像货郎鼓。 “不行?” “我老人家不喜欢跟人同睡,只要近处有个人,我老人家就睡不着。” 这就麻烦了。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“其实,你年轻轻的,身强力壮,何必跟我老人家争这个窝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我无意跟老人家争这个地方,我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 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?” “我没处去。” “胡说,城里客栈多得很!” “城里客栈是很多,只是我住不起。”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:“住不起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原来是个穷人,可是你年纪轻轻,身强力壮,怎么不去挣钱呢?不像我老人家,年老体衰,已经没人要了。” “老人家,我出来就是为挣钱,可是我白天刚到。” “才来?” “我是从外地来的。” 瘦老头儿皱丁眉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儿,看你也怪可怜的,只是……” 郭解站了起来:“老人家别说了,我走!” 瘦老头儿一怔:“你走?” “正如老人家所说,我身强力壮,那儿不能找睡觉的地方。” 话落,郭解往外走。 “等一等!”瘦老头儿抬手叫。 郭解停住:“老人家还有什么教言?” “你不必走了。” “怎么说?我……” “你知道敬老,孺子可教;再加上同是天涯沦落人,我老人家就破例让你也睡在这儿。” “真的。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老人家不是不喜欢……” “你是个可教的孺子,又同是天涯沦落人,当然就另当别论了。” “那真是太谢谢老人家了。” “别客气,可是你得把那扇门板还给我老人家。” 还说“还”!郭解不在意,忙道:“理所应当。” 他搬起门板,过去放在老头儿身旁。 瘦老头儿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:“委屈你了。” “老人好说!” “你就随便坐吧!时候还早,能相逢便是缘,咱们聊聊。” “是!”郭解没犹豫,应一声就席地坐下,他也不嫌脏。 ------------ 第 三 章 瘦老头儿深深的看了他两眼:“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 “有劳老人家动问,我叫郭解。” “郭解,朱家,郭解!你家大人一定想让你成为一个侠客。” 郭解微一笑,没说话。 “学过武?” “学过两年。” “念过书?” “也念过两年。” “文武双全!” “不敢,那得谈得上。” 瘦老头儿没再多说,刚才一句“文武双全”,只是那么说说,其实他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,是个如他所说的文武双全,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像他所说的文武双全,他道:“从那儿来?” “漠北。” “不近哪!” “是的。” “怪不得你会出来挣钱,那儿苦得很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” “没人了!” “这么说你也还没成亲?” “没有,我那敢成亲,又凭什么成亲。” “难怪!” 何来这么一句?郭解自是会问: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没什么,我老人家只是随口这么说说。” 郭解没再问。 “外头不比家里,什么人都有,什么事都有;年轻人经验不够,历练不足,出门在外,凡事要小心……” “多谢老人家指教。” 郭解话声方落,一阵香风袭人,烛火一暗复明,破庙里多了个人,是个中年美妇人,一身雪白,不只头巾白,连脚上一双绣花鞋都是白的;不只美,还媚,媚到了骨头里。 只听她道:“老鬼,你在这儿?” 瘦老头儿很平静,似乎在意料中:“可不?” “你什么意思?” “我老人家刚跟这年轻人说,外头不比家里,什么人都有,什么事都有;年轻人经验不够,历练不足,出门在外,凡事要小心,你说我什么意思?” “你是要管闲事?” “我老人家就是不能看你害年轻男人!” 中年美妇人勃然色变,一时间她变得凄厉吓人,但是刹那间她又恢复了,道:“老鬼,你弄错了,我恨不得食他之肉、寝他之皮!” “是么?” 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“我先问问,你这是给谁戴孝?” 原来中年美妇人是戴孝。 “我男人。” 瘦老头儿一怔:“巴‘活尸’?” “我只嫁了这一个男人!” 原来这中年美妇人是僵尸似的黑衣人的妻子,这真是…… 怪不得他会早死,而且是横死。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:“巴‘活尸’死了?” “废话!” 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 “我刚跟你说过,我恨不得食他之肉、寝他之皮,你说我男人是怎么死的?” “我老人家听见了……”瘦老头儿忽地一怔:“难道巴‘活尸’的死,跟他有关连?” “你说呢?” “跟他有什么关连?” “老鬼,你是不是装糊涂?” “我老人家装糊涂?难道巴‘活尸’是死在他手里?” “要不然我找他干什么?” 瘦老头儿叫了起来:“巴‘活尸’真是死在他手里!” “废话!” “我老人家不是装糊涂,我老人家是不信,他能杀巴‘活尸’?” “事实上他的确杀了我男人。” 瘦老头儿霍地转过脸去:“年轻人,真的?” 看来他还是不信。 郭解道:“老人家,其实她男人是自绝身亡。” 这是实情。 “我说嘛……” 中年美妇人厉声道:“他胡说!”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:“你刚才怎么说?” 郭解道:“我说她男人是自绝身亡。” 中年美妇人道:“你还敢……” 她似乎要动。 瘦老头儿抬手一拦:“慢着……”他望着郭解:“年轻人,我老人家清楚,巴‘活尸’是个刚烈高傲的人,可是他没有理由自绝。” “他有理由。” “他有什么理由?” “他中了他自己的毒。” “他中了他自己的毒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他怎么会中了他自己的毒?” “他想用他的毒伤我,我把他的毒拍了回去。” 瘦老头儿“噢!”地一声道:“我老人家明白了,他没躲掉!” “不错。” “他明知道活不了了!” “应该是。” “年轻人,你真行,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还是你杀了巴‘活尸’!” 中年美妇人厉叱欲扑。 瘦老头儿抬抬手:“你上吧,我老人家不管了。” 中年美妇人一怔,没动:“怎么说,你不管了?” “没错,我老人家不管了。” “你不是来管闲事的么?怎么又不管了?” “你可别弄错,我老人家可不是怕你,也不是认为你该找他报仇。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他都能杀了巴‘活尸’,还用我老人家操什么心?” 还真是!“老鬼,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报不了这个仇了,我老人家劝你就此回头,找个人改嫁算了。” 中年美妇人道:“老鬼,谁不知道我夫妻情爱甚笃。” “我老人家知道,可是我老人家是为你好。” “不必!” “你要是不听老人家的,恐怕就要做对同命鸳鸯了。” 中年美妇人厉笑:“老鬼,你说我报不了这个仇?” “你自己知道,你比你那男人如何?” “你是说我不如我男人!” “我老人家不是说了么,你自己知道。” “我自己当然知道,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了。” “我老人家却觉得可惜。” “可惜?” “像巴‘活尸’那样的,可以死;像你这样的,不能死。” 中年美妇人脸色一变:“老鬼,你敢……” “天地良心,我老人家可没别的意思;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,还能干什么?我老人家说的是实话,你应该高兴才对。” 中年美妇人脸色恢复了:“你既然这么说,我谢谢你,你可以走了。” “你叫我老人家走?” “你既然不管这个闲事了,还留在这儿干什么?” “我老人家只说不管,可没说不看热闹。” “你想看热闹?” “说看热闹是假的,会死人的事有什么好看的?再说我老人家也看多了,想看看这年轻人能让巴‘活尸’自绝的身手,才是真的。” “那你就留下看吧!小心溅一身血。” “我老人家不怕,你上吧!” “你怕我不上!” 中年美妇人一声冷笑扑向郭解。 她扑是扑,可是没出手,只是挺着胸扑向郭解。 瘦老头儿一怔,叫道:“这算那门子拼命法?” 郭解也一怔,他不能向着坚挺高耸的酥胸出手,滑步躲了开去。 中年美妇人如影随形,依然是挺着胸,不出手。 瘦老头儿叫:“说什么你们夫妻情爱甚笃,你才守了多久的寡……” 郭解更不敢出手了,又躲。 中年美妇人紧迫不舍,硬往上撞。 瘦老头儿忽然怪叫:“年轻人,不对!小心她身上有东西!” 郭解两眼闪寒芒,出双掌,一托一扬。 中年美妇人身躯离地飞起,然后断线风筝似的往庙外飞去,飞出庙外轰然一声,一团火光,然后什么也不见了。 瘦老头儿惊叫:“真是,天!” 郭解肃然欠身:“多谢老人家。” 瘦老头儿抬手拦:“别谢我,她明知不是你的对手,所以牺牲自己以求跟你同归于尽,我老人家冤枉了她。” 郭解道:“我没有想到她会在身上藏了这种东西,我不该让她死。” “不,年轻人,照这么看,她既然找上了你,不是她死,就是你亡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没有想到,这么一个女人,倒是可敬,巴‘活尸’能娶这么一个女人,也该含笑瞑目了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老人家说得是,这位可敬。”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:“年轻人,你好高绝的‘接引’功力!” “老人家夸奖。” “你说你来自‘漠北’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真来自‘漠北’?” “真的。” “‘漠北’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个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年轻人,你是跟谁学的?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不能说?” “老人家原谅。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好吧!我老人家问点能说的,你怎么会惹了巴‘活尸’?” “我伤了几个沙匪,其中一个是他的外甥。” “你知道?” “他说的。” “没错,他是有那么一个外甥;就因为他,所以‘大漠十兄弟’才横行这么久,没想到却伤在你手里,你又有什么引‘大漠十兄弟’觊觎的?” 实在瞧不出。 “不是我……”郭解告诉了瘦老头儿。 听毕,瘦老头儿道:“难怪,是该有个人伸伸手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也许你想说,你为什么不伸手?” 郭解道:“不敢,老人家一定有理由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否则老人家一定会伸手。” 瘦老头儿沉默了一下:“我是有理由,不怕你见笑,我惹不起巴‘活尸’。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好说什么。 “不止是我,放眼当今,惹得起巴‘活尸’的还真没几个。年轻人,想不到你会是其中的一个。” 还真是让人想不到。 郭解还是没说话,他还是不好说什么;承认,不安;不承认,又透着假。 “这一下,七个剩五个了;一旦传扬出去,准会震惊武林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七个剩五个?” “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!” “老人家是说……” “怎么,你不知道?” “我不知道什么?” “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!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教你武功的人,没告诉你?” “没有。” “真没有?” “真没有!” “怎么会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他都告诉过你什么?” “什么也没告诉过我。” “是真的?还是不能说?” “是真的。” “怎么会有这种事?” “老人家,不该有这种事么?” “当然,他是你师父,既然放你出来,该告诉你一些武林事。” “说不定连他老人家自己都不知道。” “不可能。” “不可能?” “当然!” “老人家怎么知道?” “道理很简单,从他教给你的这身武功看,他绝对是位高人;既是高人,怎么会不知道武林事?” “可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。” “那是他没告诉你,不是他不知道。” “其实,不是他老人家放我出来的,是我自己出来的。” “偷跑出来的?” “不是。” “那你说不是你师父放你出来的,是你自己出来的。” “他老人家过世了,家里已经没人了。” 瘦老头儿一怔:“原来……”他忽又一怔:“你刚说家里已经没人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师父跟你家里……” “我跟他老人家住一起,他老人家养我、教我。” “原来如此,你自己家里也没人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师父也只一个人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郭解不吭声了。 “这也不能说?” “他老人家不许说。” “你这个师父不许说的,还真不少!” “他老人家根本不许提他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老人家没告诉我。” “你也没问?” “没有。” “为什么不问?” “他老人家既然没告诉我,就一定有他老人家不告诉我的理由,何必问?” 有道理。 瘦老头儿看了郭解一眼:“你是个好徒弟。” 不知道是不是好话! 郭解把它当好话:“谢谢老人家。” 瘦老头儿又深深的看了郭解两眼,微一点头:“好吧!我告诉你。” “老人家要告诉我什么?” “我告诉你佛。道、儒、神、仙。鬼、狐是什么意思。” “谢谢老人家。” “不用客气,咱俩总算有缘,你坐!” 郭解还站着,闻言又席地坐下。 容得郭解坐好,瘦老头儿又说了话:“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,是七个人,当今武林中的七个高人,七个顶尖人物……” 郭解道:“原来他们是七个人!” “你念过书不是?” “是的,念过两年。” “那你就能从字面上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物。” “是的,可是老人家说七个只剩五个……” “鬼、狐已经死了,都死在你手里,从此除名。” 郭解呆子一呆:“老人家是说,那一对夫妻……” “姓巴的号称‘活尸’,鬼指的是他;他女人姓花,号称‘妖狐’。” “原来……” “七个高人他夫妻占了两个,可是先后都死在你手里。” “他们两个也算高人?” 郭解似乎不信。 “那是你高,可是天下武林都视他夫妻为七大高人里的两个;‘大漠十兄弟’里的一个,是姓巴的外甥,所以‘大漠十兄弟’一直没人敢惹,就是最佳例证。” “另外五位也不敢惹?” “这七个高人虽然称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,那不是排名,而是这么说顺口,其实他们七个的修为差不多;鬼、狐占了两个,又是夫妻,惹‘大漠十兄弟’就等于惹了鬼、狐,谁都会考虑考虑。” “如果真如老人家所说,那还算得什么高人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高人就不该有所顾忌,任那帮沙匪横行。” “小伙子,高人并不意味都是侠义。” “老人家是说……” “像姓巴的跟姓花的这夫妻俩,算侠义么?” 还真是。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还有就是与世无争,啥事儿都不管的,像佛、道、儒,一个和尚,一个老道,一个穷酸,两个出家人,一个读书人,他们就从不闻问武林事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老人家,佛是和尚?” “可不!” “老和尚?” “算算和尚年纪是不小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怎么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没什么,我只是随口问。” 瘦老头儿也没在意,道:“所以所谓高人,只能说他们是眼下武林中的顶尖人物,而且我刚才也说错了,不是剩下五个,该是剩下六个。” “六个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怎么会?” “小伙子,我老人家有我老人家的道理。” “老人家是说……” “那多出来的一个,是你师父。” 郭解一怔:“他老人家?” “可不!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你不明白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我说给你听,先前我怀疑你那个师父,是这几个里的一个;后来一想,又觉不对……” 郭解凝神听。 “我刚跟你说过,这七个的修为都差不多,或许有个高低,但高不了多少,也低不了多少;其中任何一个教出来的徒弟,绝不可能让姓巴的跟姓花的夫妻俩,先后死在他手里……” 有道理。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师父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,他的修为一定比这几个还要高;你想,他还能算不得高人么?既然又是一个高人,怎么能说天下武林的高人,剩下五个了呢?” 更有道理!郭解点了头。 “其实,说六个都不见得对!” 郭解不免微一怔:“怎么?难道……” “没听人说么?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一山还有一山高?你师父这么一个高人,大家伙都不知道,又怎么见得没有别的了呢?” 也有道理。 郭解又点了头。 瘦老头儿忽然站了起来:“小伙子,我老人家走了,这儿让给你了。” 郭解忙跟着站起:“老人家怎么要走?” 瘦老头儿道:“小伙子,我老人家是为你来的,既然你用不着我:老人家操心了,我老人家还留在这儿干吗?” “如今已经这么晚了……” 瘦老头儿一摆手:“不要紧,我老人家根本也不是来睡觉的?再说经过这一番折腾,也没法儿睡了。” “我是说已经这么晚了,老人家上那儿去?” “不用担心,我老人家自有去处;小伙子,有缘再谋后会吧!” 瘦老头儿真是说走就走,话落,烛火一暗复明,他人已经不见了。 看来,这个瘦老头儿也是位高人。 应该是,不然怎么敢来管花“妖狐”的闲事。 瘦老头儿不见了,等到瘦老头儿不见了,郭解才想起忘了问人家尊姓大名,怎么称呼了。 没办法了,瘦老头儿说有缘再谋后会,只有等后会时再问了。 郭解过去躺在门板上,他以双手当枕,睁着眼望庙顶。 一时半会儿他睡不着,他怎么睡得着?为省钱夜宿破庙,没想到碰上这么多的事。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。 只知道是让步履声吵醒的,醒来的时候,天已大亮,神案上的半截蜡早烧没了,门口站着个人。 那个人是个女的,小姑娘,十六七岁小姑娘。 小姑娘长得很美,一身俐落打扮,也一脸的机灵像。 郭解忙坐了起来。 小姑娘说了话:“你这个人,吓我一跳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小姑娘接着道:“直挺挺的躺在这种地方,尤其是躺在门板上,我还当是……” 她住口不言,还当是什么,没说出来。 不用她说,郭解明白,只是他还是没说话。 “哎!你醒了没有?”小姑娘问了话。 “醒了。”郭解不能不说话了。 “醒了怎么不说话?” “我说什么?” “你怎么不问问我,把你当成了什么?” “我知道。” 小姑娘一怔:“你知道?” “不错。” “真知道?” “真知道!” “什么?” “死人。”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:“你可别生气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生气了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你怎么不说?” “我不是已经说了么?” “真没有生气?” 小姑娘有点罗嗦,许是小姑娘都这样。 “真没有。”郭解似乎没在意。 小姑娘似乎放心了,笑了!笑起来更美,花儿开了似的:“那我进来了?” 郭解道:“你随时可以进来。” “真的?” 她还真是罗嗦。 “当然,这座庙又不是我的!” 大实话!小姑娘进来了,一直走到郭解面前,眨动着一双美目,歪着头看了看郭解:“你这个人很有意思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这座庙不是你的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本来就不是我的。” “我还能不知道!” 真是,不用想也知道。 郭解又没说话。 “你怎么睡在这儿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我住不起客栈。” “怎么,连客栈都住不起?” 恐怕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。 看小姑娘的穿着打扮,应该是。 “不错。” “你不是本地人?” “不是。” “瞧我问的,要是本地人,谁会不回家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也不是本地人。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你是不是不爱说话?” “怎么?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不然你怎么老不说话,都是我说。”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。 “你是不是讨厌我?” “讨厌你?” “是呀!” “那怎么会!” 就是嘛!这么可爱的小姑娘,谁会讨厌?当然,郭解不是因为这,而是萍水相逢,又刚见面,根本谈不上讨厌不讨厌。 小姑娘又笑了,更美:“那就好,能让我坐坐么?” 她要坐下,坐门板上。 当然了,姑娘家爱干净,能跟郭解一样,席地就坐?“你请!” 郭解要站起来。 小姑娘忙道:“哎!你干什么?” “我让你坐。” “我一个人那坐得了整块门板?你也坐!” “不了……” “怎么?你还有什么顾忌呀?我都不怕,你怕什么?看你不像是个迂腐的人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你不要动,你不坐,我也不坐了。” 郭解没动,道:“我不起来了,姑娘请坐就是。” 他往一旁让了让。 “这不就是了么?”小姑娘含嗔的望了郭解一眼,拧身坐下了,就坐在郭解身旁。 ------------ 第 四 章 每一个姑娘家都会香香的,不是脂粉香,就是自然香,那是最动人的。 小姑娘自也不会例外。 可是,郭解他就像没闻见什么一样。 小姑娘偏过脸来问:“你从那儿来?” “漠北!” “天!漠北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听说那儿很荒凉。” “是很荒凉,不过景色很美。” “可是很苦!” “我倒不觉得。” “你不觉得?” “我是在那儿长大的,我舍不得离开那儿。” “那你为什么要离开?” “不得已,家里已经没人了。” “那你出来是……投亲?” “我没有亲人。” “怎么,只剩下你一个了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我明白了,那你是出来谋生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打算上那儿去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那要看那儿可以谋生?” “不错。” 小姑娘深深看郭解两眼,目光中有怜惜,也有同情。 郭解似乎没觉出什么来,因为他根本没看小姑娘。 只听小姑娘道:“我跟你不一样。” 郭解道:“姑娘有家有亲人,而且出身富家。” “我不是这意思,我是说我不是出来谋生的。” “姑娘是出来……” “我是出来找我爹的。” “令尊怎么了?” “我爹出来太久了,一直没回家,我娘不放心,叫我出来找我爹回去。” “只姑娘一个人?” “是啊!” “令堂放心?” “有什么好不放心的,你不也一个人么?” “我不一样,我是个男人。” “女人怎么了?女人就不能一个人出门?” “那倒不是,只是……只是,姑娘应该知道我的意思。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这倒好!昨天我在这儿碰见一位老人家,他告诉我说,外头不比家里,什么人都有,什么事都有,年轻人经验不够,历练不足,出门在外,凡事要小心……” 小姑娘笑了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说不知道是骗你的,我也知道你是好意,不过你小看我了。” “我没有……” “我是说你别看我是个女人,年岁又不大,我能保护自己。” “是么?” “你不信?” “姑娘会武?” “会!我从小就学武,我爹娘教我的,很不错,几个大男人近不了我的身。” “是么?” “你还是不信?” “我看不出。” 郭解这是实话,不止他看不出,谁都看不出。 其实,不用看,想就知道了;一个小姑娘家,要是没有防身之能?她娘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,在这茫茫人海、险恶的江湖上找她爹?“你要不要试试?” 不用试,要是真碰上郭解这样的,她那防身之能只怕派不上用场。 郭解微摇头:“那倒不用,我相信姑娘所说是真;只是,正如那位老人家所说,外头什么人都有,什么事都有,光会武还不够……” “你是说还得经验、历练?” “不错。” 小姑娘笑了:“你放心,我比老江湖还老江湖。” “是么?” “你又不信?”。 “我……” “告诉你,从小我爹就带着我往外跑,只这一回没带我。” “可是姑娘才多大?” “你是说我年岁不大,怎么会比老江湖还老江湖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告诉你,一半的经验、历练;一半还要靠这儿!”小姑娘抬手指指头。 这是说,有一半要靠机灵劲儿。 这,不只郭解信,谁都信,小姑娘一脸机灵像。 郭解没吭声。 “信了吧?”小姑娘问。 郭解道:“说机灵,我相信姑娘够机灵。” “放心了吧!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知道该说放心,或是不放心?小姑娘话锋忽转:“你关心我?” 郭解一怔:“倒也不是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”小姑娘就紧跟着一句。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小姑娘又一句:“为什么?” 郭解定了定神:“姑娘是说……” “我是说,你为什么关心我?” “我刚说过,倒也不是……” “我也刚问过你,那是什么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虽然是萍水相逢,彼此总算认识了;虽然是一面之缘,只要不是别有用心,谁都会关心对方……” “不见得谁都会。” “至少我认为……” “那是因为你这个人有一付好心肠。” 郭解欲言又止,他承认不好,不承认也不好,所以不干脆说话了。 小姑娘含笑深深一眼,这一眼没有怜惜与同情,有的只是欣赏。 郭解还是没觉出,因为他仍然没看小姑娘。 小姑娘话锋又转:“说了半天话了,我都忘了,我叫小珊,你呢?” “我叫郭解。” “郭解?听起来怎么这么熟……” “古时候有个朱家,郭解。” 小姑娘小珊“噢!”地一声,道:“我想起来了,朱家郭解,怪不得听着耳熟,你一定会武。” “怎么?” “不然怎么会叫郭解?” “学过两年。” “应该不错。” “不错?” “两年不算长,可是对一个肯学的人来说,它就如同四年;看得出,你是个肯学的人。” “是么?” 小姑娘小珊微一笑:“我不会看错人的。” 郭解忽然站了起来。 小姑娘小珊道:“干什么?” 郭解道:“我该走了。” 小姑娘小珊也站了起来:“可不,时候不早了。” “姑娘也要走?” “告诉过你了,我叫小珊!” “这……” “不该叫的时候干脆就你、我,姑娘、姑娘的,多别扭!” 郭解没吭声。 小珊道:“走吧!” 郭解往庙外行去。 小珊跟着他出了破庙。 出了庙门,郭解停住了:“姑……” 小珊瞪他:“又来了!” 郭解改了口:“你要往那儿去?” 小珊笑了:“这不挺好么?” 郭解没说话。 小珊问:“你呢?” 郭解道:“我要去买点东西吃。” 时候不早了,早饿了。 “我也要去买点东西吃。” 看来不只郭解一个人饿。 “你还没吃?” “吃了还用买么?” 真是! 郭解没说话,往前走了。小桂跟着他。 没一会儿,到了一家卖吃喝的门前,这一家正是郭解昨天买大饼那一家。 他迟疑了一下:“我要买两块大饼,你呢?” 小珊道:“买两块大饼?为什么不进去吃?” “不了,我不进去了。” 也就是说,要进去你进去。 “我明白了,跟住破庙的道理一样。” 郭解没吭声“不要紧,我有,走!” 小珊伸手拉着郭解就走。 郭解居然乖乖跟小珊走了,一直到进了店,小珊才放开了郭解:“坐吧!” 郭解站那儿没动,像没听见。 小珊道:“叫你坐,听见没有?” 郭解定过了神,可是仍站着没动。 小珊道:“怎么了?” “我怎么能花你的?” 这当然是个原因,另外一个原因,只有郭解自己知道,那就是小珊的手拉着他的手,他像遭了电击一样,那种异样的感觉,瞬间传遍他的全身。 “咱俩算不算朋友?”小珊问。 “应该算。”郭解道。 “朋友之间可以通财,是不是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如今我有,花我的;将来你有,花你的。” 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。” 郭解这是实话。 “我看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有。” 郭解还待再说。 小珊道:“快坐下吧,人家等着咱们呢!” 郭解转脸一看,可不!店里的伙计正在身边站着呢!这他才跟小珊坐下,小珊点了两样吃喝,打发伙计走了。转过脸来,小珊含嗔的向郭解:“大男人家,这么婆婆妈妈。” 郭解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我花了你的,今后你怎么办?” “什么今后我怎么办?” “你出来找令尊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,万一不够了怎么办?”小珊笑了:“原来你是说这呀!这不用你操心,多你一个人能花多少,别说只多你一个人,就是多个十个八个,也花不完我带的钱,不信你看!” 她从腰里摸出一个革囊,打开口就往桌上倒,先是一阵砰砰响,掉下来的银子,然后又掉下来几片金叶子。 真不少,够个四口之家吃上好几年的。 立刻引来了在座所有客人的目光。 郭解没想到她会这样,呆了一呆,道:“快收起来吧!” 小珊又一笑:“财不露白是不?我不怕,谁有本事谁来拿。” 她毫不在意,慢条斯理的往革囊里收,边收还边问:“够不够?” 郭解怎么好说够不够?他没说话。 小珊又道:“万一不够也不要紧,到时候我自有办法。” 她没说是什么办法。 收好了,把革囊又藏回腰里,吃喝也送来了,两个人很快的吃喝完了,小珊会了帐,走了;出了店门,郭解停住了。 小珊问:“怎么了?” 郭解道:“你要上那儿去?” “你呢?” “我自己也不知道。” “怎么会不知道?是留在这儿,还是往内地走?” “我真不知道。” “真不知道?” “真的,对我来说,没什么两样。” “要不要我给你拿个主意?” “你给我拿什么主意?” “往内地去。” “你呢?” “跟你走。” “跟我走?” “可不?” “你不是要找令尊么?” “是呀!我也不知道我爹在那儿,说不定他就在内地。” “也有可能就在这一带,是不是?” 小珊目光一凝:“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着你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我不能再花你的了。” 原来如此!小珊笑了,可也有点气:“我跟你说了那么多,都白说了?” 郭解要说话。 小珊一敛笑容摇了头:“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,不行!” 郭解微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是说你别想不让我跟着你。” “还有这种事!”郭解一时间没说出话来。 “我说过,如今我有,花我的;将来你有,花你的;如今刚欠了我的,就想赖债一走了之呀!” 原来如此。 郭解笑了,要说话。 小珊又拉住郭解的手:“别说了,走吧!买两匹马去。” 郭解又一次的身不由己,乖乖的跟着走了。 可是走没几步,他俩又停住了,不得不停住。 因为小珊拉着郭解拐进了一条胡同,如今胡同里站着一个人拦住了去路,是个粗壮中年汉子。 与此同时,听见后头有动静,扭头一看,后头也站了一个,也是个粗壮中年汉子。 好嘛!两头都堵上了,既不能进,也不能退。 小珊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这两个人,刚才在卖吃喝的店里见过。”小珊又道。 “没错,小姑娘好记性!”前面那粗壮中年汉子说了话:“要是刚才我们不在那家店里,如今我们也就不会来了。” “这是怎么个说法?”小珊问。 “你没听明白?” “没有!” “刚才你在那家店里,是不是亮了你腰里那包东西?” 小珊“哦!”地一声道:“我明白了,你是说你们俩看见了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如今你们俩是冲着我那包东西来的?” “谁有本事谁来拿,这话是你说的吧?” “是我说的。” “如今我们俩来了。” “你是说你们俩有本事?” “有没有本事,你马上就知道了。” “这是抢劫!” “随你怎么说都行!” “如今是什么时候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如今是光天化日之下。” “光天化日之下,看得清楚。” “难道此地就没有王法?” “等我们把东西拿到了手,你再提王法也不迟。” “你们看清楚了,我可不是只身一个人。” “你是说你有伴儿?” “可不!” “你是说你身边那个?” “当然。” “我没瞧见!” 小珊“哎哟!”一声:“你是个瞎子!” “丫头利口,我把他瞧没了!” 敢情是没把郭解放在眼里。 小珊要说话。 只听背后那名道:“你真好兴致。” 前头那名话锋转了:“丫头,我这个同伴不耐烦了,你是乖乖交出来,还是要我们动手。” 小珊道:“我看你们恐怕得自己来了。” 前面那名一咧嘴: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 “当然是我说的。” “你可别后悔!” “我说过,谁有本事谁来拿,只要拿得走,我没有话说。” “那就行。” 前面那名一点头,大踏步走了过来。 与此同时,后头那名悄无声息走到,伸出粗壮的一双胳膊,向着小珊拦腰就抱。 小珊似乎没觉察,她没动,一动没动。 眼看就要抱着,郭解动了,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,伸手抓住了后头那名一条胳膊,往上一带,往前就扔。 后头那名惊呼一声,偌大个身躯离地飞起,飞过小珊头顶,直向前面那名撞去。 前面那名一惊伸双手去接,接是接住了,但是他站立不稳倒了地,倒地之后两个人一起滚翻,一连好几个才停住。 够狼狈的,衣裳破了,脸上见了血,满身满头是土。 小珊拍手笑:“这算那一式?懒驴打滚?” 那两个翻身跃起,一脸惊恐,各自抬腿往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。 小珊“哟!”地一声,道:“动家伙了!” 郭解道:“我所以没伤你们,就是因为你们没动兵刃。” 这意思就是说,你们敢动兵刃,我就要伤人了。 那两个像没听见,挺着匕首,恶狠狠的逼了过来。 小珊笑着道:“我的同伴可不是没明说呀!” 那两个仍然听若无闻,未近,扑过来就扎。 不是一人扎一下,而是两把匕首都取郭解,而是要害。 只听小珊道:“你们两个要倒霉了!” 那两个真倒霉了,只见郭解一伸手,两把匕首已经都到了他手里。 那两个大惊,要退,郭解握两把匕首的手往外又一伸。 只听那两个一声惨叫,紧接着血光崩现,他两个左手各抓右腕暴退,血从左手指缝流出来,往下滴。 小珊道:“你们两个没什么本事嘛!还要不要我腰里东西呢?” 那两个仍像没听见,转身就跑,转眼拐弯不见了。 郭解一抬手,两把匕首飞出去落在了胡同边的阴沟里。 小珊转过了脸:“还是你的本事大!” 怪的是她并不惊奇。 郭解道:“只能说他俩太不济。” 这是他客气。 小珊并没有多说:“谢谢你了。” 郭解道:“举手之劳,谢什么!” “你看,你不让我跟着你行么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一个单身女儿家,身上带这么多值钱的东西,随时都会遭抢,是不?” “你不说你不怕么?” “我是不怕,要是怕怎么出来?可是怕不怕是一回事,能不能应付又是一回事。” “你不说能应付么?” “一般的能应付,高手可就不敢说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,事既至今,他能说什么?小珊也没再多说,扯了他一下:“走吧!” 郭解道:“你刚说去买马?” “是呀!”小珊道。 “买马干什么?” “代步哇!瞧你问的!” “代步?” “怎么了,你不会骑马?” “那倒不是。” “我说嘛!漠北来的怎么不会骑马。” “走路不行么?” “我走不了,又不是近路!” “走不了?” “可不,别忘了,你是个大男人,我是个女儿家。” “那就买一匹,你骑,我走路。” “怎么了,又怕花我的?” 还真是!可是郭解没说话。 “要买就买两匹,要不买就都。别买,可是我走不了你得背我!” 郭解仍没说话,他能说什么,答应还是不答应?“走吧!”小珊又拉住了郭解。 郭解又跟着走了。 从胡同另一头出去,是另一条大街,拐个弯就是一家“骡马行”。 小珊道:“到了,就是这一家!” 郭解道:“这儿你熟?” 对呀!她怎么知道这儿有家“骡马行”? “不跟你说了么?我一直在外头跑” 她没明确表示,是不是对这座城熟。 郭解也没有多问,小珊拉着他进了那家“骡马行”。 “骡马行”里,除了一座柜台、几条板凳外,别的什么都没有。 本来嘛!谁把牲口养在柜房里?没见牲口,可是有一股子牲口味儿。 一个伙计迎了上来:“两位请坐!” 小珊道:“我们要买两匹。” 伙计还没有说话,一个低沉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:“请两位客人后头挑马!” 牲口在后头。 伙计忙抬手往后让。 后头是个院落,旁边还有跨院,伙计陪着郭解、小珊进了跨院。 跨院不小,两边都是马厩,又是骡子又是马,还有几头驴,总共几十匹。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,是个中等壮汉,一脸的络腮胡,挺吓人的。 伙计冲他一哈腰:“管爷,客人到了!” 络腮胡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客人交给我了,你回前头照顾着去吧!” 伙计答应一声走了。 络腮胡转望郭解跟小珊:“两位要买马?” 小珊道:“是呀!” “不知道两位要买几匹?” “两个人当然要买两匹。” “两位是自己挑,还是要我……” “不用,我们自己挑。” “小号的马都在这儿,请!” 小珊拉着郭解走向马厩,络腮胡陪着过去。到了马厩前,小珊一匹一匹看。 络腮胡在一旁道:“小号的马,都是关外名种……” 小珊道:“算不上好马,可是都还行。” 络腮胡不说话了,他知道,碰上了行家,他没有想到,这位年纪不大的姑娘,会是位行家。 他更没有想到,更高明的行家,就在小姑娘身旁。 看完了马厩里的马,小珊挑了两匹,一黑一白。 络腮胡道:“姑娘好眼力,这是小号最好的两匹马。” 这是实话。 郭解跟小珊也都知道,络腮胡说的是实话,小珊道:“多少钱?” 络腮胡抬了手:“两位请这边说话。” 那儿有间屋,进了屋,是间待客厅,挺不错的待客厅;络腮胡招呼两人坐下,又给两人倒了两杯茶,然后才道:“不算鞍配,一共是二十两。” “连鞍配一块算呢?” “共是二十五两。” “当然是连鞍配一块儿算。” “有的客人自己有鞍配。” “我们没有。” “那就是二十五两。” 郭解道:“能不能少算点儿?” 络腮胡微一摇头,要说话。 小珊道:“不用了,给我们拉出来吧!” 络腮胡抬了手:“两位先请用茶!” “我们不渴……” “我们这儿的规矩,茶是甜的,图个吉利,一路平安。” 谁不愿图个吉利?谁不愿一路平安?郭解跟小珊端起杯来就要喝,小珊忽然停住了,也拦住了郭解,凝目望络腮胡:“你们这是黑店!” 郭解一怔!络腮胡道:“姑娘怎么这么说?” “不然怎么在茶里下了药?” 郭解扬了双眉。 络腮胡咧嘴笑了:“那是糖,我刚说了,茶是甜的。” 不错,他是说了。 “糖跟药我还能分辨不出来?” “姑娘又没喝……” “喝了才能分辨,那就不算本事了,也来不及了!” 还真是!“姑娘真能说笑。” “你不承认?” “本来就是糖。” “你喝!”小珊把茶杯递向络腮胡。 络腮胡笑着摇头,笑得不自在:“这茶是给客人喝的,我们不能喝,也不敢喝。” “可是这茶是我这客人给你喝的。” “不行,我们不能,更不敢坏了规矩。” “规矩是人订的,可以变,可以改。” “至少我们不能变,不敢改。” “谁能变,谁能改?” “我们东家。” “叫你们东家来!” “我们东家出远门去了,不在家。” 小珊冷笑:“那就由我来变,由我来改,你是接过去自己喝,还是要我来强灌?” 络腮胡咧嘴一笑:“既是这样,我恭敬不如从命了!” 他伸手把茶杯接了过去,接过茶杯,他沉了脸,把茶杯往地上摔去,“叭!”地一声,茶杯粉碎,茶水四溅,与此同时,他蹿了出去;随即,屋外出现了十几个,堵住了屋门。 小珊又冷笑:“掷杯为号哇!” 郭解道:“小珊,跟在我后头!” 他往外走,小珊跟在后头。 络腮胡在外头叫:“别让他们跑了!” 郭解要出屋,有两个扑上来出手。 郭解手一挥,那两个闷哼声中踉跄暴退,撞在了后头人身上,把后头人也撞得退了好几步,郭解跟小珊出了屋。 出屋就看见了,不远处站着两个粗壮中年汉子,各自包着右手腕,还吊在脖子上,正是见财起意那两个。 小珊“哦!”地一声道:“原来到了强盗窝了!” 郭解此刻也明白了,道:“你们是要给他们两个报仇?” 络腮胡道:“知道就好,上!” 他这一声“上”,那十几个一起动,有几个手里提着铁棍、铁条,有的则从腰里掣出匕首,就要扑。 就在这时候,一个喝声传了过来:“住手!” 这一声还真有用,那十几个忙停住,转身回望。络腮胡跟那两个也转身回望。 从院门走来一个人,中年人,郭解看见了这个人,一怔!中年人还没看见郭解,沉着脸问络腮胡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 络腮胡一指郭解跟小珊:“东家,这两个废了老丁、老刘一只手,如今上咱们这儿买马来了。” 中年人循络腮胡所指望,他看见了郭解,也一怔,脱口叫:“恩公!” 急步走向郭解。 这一声“恩公”,听得小珊、络腮胡等都一怔!郭解也叫:“徐老爷!” 中年人不是别人,竟然是他在关口客栈救过的那一家的主人徐昌源。 只听徐昌源道:“恩公千万别这么叫,我当不起。”说话间他已到了近前,接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他们鲁莽,得罪了恩公?” 郭解道:“倒不是鲁莽得罪了我,而是……” 他告诉了徐昌源。 在场的人也都听见了。 ------------ 第 五 章 郭解说完,徐昌源一脸惊恐,跟那十几个一起转望那两个。 这一看,都为之一怔,只剩下络腮胡,那两个不见了,络腮胡脸发白,很不安。 徐昌源道:“老管,老丁跟老刘呢?” 络腮胡嗫嚅道:“东家,他们两个跑了。” 这就证明郭解不是冤枉他们俩了。 徐昌源怒道:“从今天起,行里不要他们了;他们敢再来,马上报官!” “是!”络腮胡低头答应。 “你们又是怎么回事,明知道他俩这种行径,还……” 络腮胡哭丧脸:“东家,我们不知道啊!他们俩没说实话。” “你们不知道?” “我们真不知道,他们俩只说在外头为一点小事跟人打了架,让人把手废了,不信您问大伙儿。” 那十几个都点头,异口同声跟络腮胡一个说法。 “不管怎么说,你身为掌柜,不明辨是非曲直,就带着人冒犯客人,就是不对;从今天起,我也不用你了……” 络腮胡忙叫:“东家……” 郭解道:“徐老爷,我能不能说句话?” 徐昌源忙转过脸来:“恩公怎么又这么叫……” 郭解道:“怎么称呼无关紧要,徐老爷不要太在意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不知者不罪,还请徐老爷不要怪罪管掌柜。” 络腮胡抢步走了过来,不住的打躬作揖:“多谢两位,多谢两位!我糊涂,我该死,我糊涂,我该死……” 小珊道:“管掌柜,你还真是糊涂,真该死!要是我们俩喝了你那杯放了糖的茶,我们俩这两条命,岂不是早就没了!” “我给两位跪下了。”络腮胡砰然一声真跪下了。 徐昌源道:“老管……” 络腮胡白着脸道:“东家,这两位能废老丁、老刘的手,我怕大伙儿不是对手,在茶里下了蒙汗。” 徐昌源怒道:“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徐老爷,管掌柜遭受蒙骗,一心想为朋友报仇,情有可原。” 徐昌源道:“老管,我看在恩公的份上,你起来吧!” 络腮胡竟然磕了头:“谢谢两位,谢谢东家!” 他站了起来。 徐昌源向郭解、小珊抬了手:“恩公请那边坐!” 他是往那边院子让。 郭解道:“谢谢徐老爷,不打扰了,我们急着赶路。” “恩公既然来了……” “真是急着赶路,不是客气。” “既是如此,我不敢强邀,恩公是要往内地去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恩公要买马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挑好了么?” “挑好了!” 徐昌源转望络腮胡:“老管,那两匹?” 络腮胡抬手一指:“那匹黑的跟那匹白的。” “不行,你上我家去,把我那两匹拉来。” 郭解不等络腮胡答应便道:“不用,这两匹就行。” 络腮胡望徐昌源。 徐昌源道:“恩公,这两匹不算好马。” 郭解道:“我知道,我们也只是代步而已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谢谢徐老爷的好意,就是这两匹吧!” “既是如此,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;老管,快把两匹马备好。” 络腮胡一声答应,人多好办事,拉马的拉马,取鞍配的取鞍配,转眼工夫就把两匹马备好了。 络腮胡道:“两位……” 郭解上前接过了两匹马的缰绳。 小珊从腰里取出了革囊。 徐昌源道:“姑娘这是干什么?” 小珊道:“讲好了的,共是……” “分文不要,我奉送。” “不行……” “两位这是打我的脸!” “你要是不要钱,我们就不要马了。” “姑娘,郭大侠是我的恩人。” “桥归桥,路归路,如今我们是买马。” “恩公……”徐昌源只得转向郭解。 郭解道:“徐老爷,她说的对!” “我要是收了两位的钱,我徐昌源算什么?” 小珊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不要钱,我们就不要马!” “那这样,我意思意思收一点。” “讲好了是多少,就是多少,一文不能少。” “姑娘……” “别耽误了我们赶路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我们只有上别家买了,走!!” 小珊拉着郭解要走。 徐昌源忙拦:“我从命,我从命!” 小珊停住,道:“这才是。” 她打开革囊,取出两锭银子及一些碎银递向徐昌源。 徐昌源只有接过,道:“恩公,姑娘!叫徐昌源今后怎么做人……” 小珊像没听见,接过一匹马,早有人开了跨院门,小珊拉着马行了出去。 郭解向着徐昌源道:“徐老爷,有缘再谋后会。” 他拉着马也出了跨院门。 徐昌源送出门外,望着郭解跟小珊双双跨上马驰去不见。 路是黄土,路两边也是黄土,黄土一望无垠。 郭解、小珊双骑并辔出了这座城,踏上了这条大路。 出了城,郭解第一句话就说:“小珊,谢谢你!” 小珊含嗔道:“又花我的了,是不是?” “不是。”郭解道:“我是说多亏你闻出茶里下了药。” 小珊笑了:“我说我年岁不大,可比老江湖还老江湖,没错吧?” “没错。” “比你强吧?” “我闻不出来,可是那茶也害不了我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我喝下去之后,要是觉出不对,我能从身上把它逼出来。” 小珊脸色一变:“怎么说,你能把它逼出来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运功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你内功修为也这么好?” “也谈不上好,只是我能运功把唱下去的东西逼出来就对了。” “还谈不上好!当今武林之中,也只有那几个高人做得到。” 小珊像是自言自语。 郭解没听清楚:“你说什么?” “没什么。” 小珊没告诉郭解。 怪了,她为什么不告诉郭解?郭解却没在意,道:“还有!” 小珊微怔:“还有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还有什么?” “你没有不给买马钱。” “原来你是说买马钱,那怎么能不给!” “有的人就会不给。” 小珊目光一凝,含笑:“你不是没钱么,有人不要钱给马骑还不好?” “我虽然没有钱,可是我不喜欢占便宜,给不了我宁可不要。” “我也是,可是我这样不算什么,你能这样才可贵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我有钱,你没有钱。” 还真是!只是,郭解道:“我觉得你能这样也很好。” 小珊一双美目里闪漾起异采: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郭解没看见小珊美目里闪漾起的异采。 “你喜欢?” “我喜欢。” 小珊美目里又闪漾起异采,这回更盛。可是郭解还是没看见。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上说说谈谈,偶而还有一两声笑语;路上虽然除了黄土没有别的,可是一点也不枯燥,一点也不孤寂。 郭解的话多了,小珊笑得更多了。 晌午了,日头好大,可是两人都不觉得。 突然,小珊收缰停住了马,马鞭遥指:“那是什么?” 郭解也看见了,前面不远处,路中间,插了一根杆子,上头有一块白色的东西随风飘动。 郭解道:“看看去!” 小珊道:“走!” 两人同时抖缰,蹬马,扬鞭,两匹马驰了出去。 两匹马算不得什么好马,可是跑起来也挺快,转眼来近,两人停住,看见了。 那根杆子上,挑着一块白布,三尺多长,两尺来宽,上头写着一行不算小的字,写的是:“轩辕氏与独孤氏今日在‘卧虎沟’比富。” 郭解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小珊道:“比富,比谁有钱。” 郭解道:“什么不好比,比这个!” 小珊道:“什么都有比的,不过比富我还是头一回听说。” “谁是轩辕氏?谁又是独孤氏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连你都不知道,想必没什么也不得。” “一定是这一带的土财主。” “走吧!” “不,等一等。” “你要……” “我想看看去。” “你想去看看?” “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多有钱,居然敢公然比富!” “你知道‘卧虎沟’在那儿?” “这根杆子插在这儿,必然离这儿不远,插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,不愁没人可以打听。” 是理!两个人策马往前走,没碰见可以打听的人,倒是看见了另一块白布,上写“卧虎沟”三个字,还画着一个箭头。 小珊道:“看来这不只是为给本地人看的。” 箭头指的方向离开了大路,两人也就循箭头所指,离开了大路。 去没多久,又有白布指明“卧虎沟”的方向,没多远就是一块;一连几块,最后看见了一条山沟。 光秃秃的山沟,别说村了,连根草都没有。 小珊道:“这么一个地方,干吗叫‘卧虎沟’?” “本地人取这么个名字,一定有它的道理。” “怎么不见有人?” “许是没人来看。” “总该听得见声息!” 不错,一点声息也听不见。 “小珊,那块布,是今天挂上去的么?” 对,也许是昨天,也许是昨天以前的那一天。 小珊呆了一呆:“既然来了,进去看看。”她策马先走,郭解跟了过去。 进了山沟,看见了,山沟长短只有十几丈,宽窄也不过几丈,里头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个人。 这个人坐在地上,是个胖老头儿,酒槽鼻子,白胖脸,手里还拿个酒葫芦,正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。 小珊脸色陡然一变,道:“走!” 她就要拉转马头。 胖老头儿说了话,醉态可掬,含混不清:“别走哇!丫头,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,你怎么能走?” 小珊像没听见,已然拉转了马头。 胖老头儿又说了话:“我可是喝得差不多了,你不怕我说酒话么?” 小珊又把马头拉转了过去:“我又不认识你,怕你说什么酒话?” “你不认识我?哎哟!我可别找错了人,让我睁大醉眼看看!” 胖老头儿凝目望小珊,闭了闭眼,又揉了揉眼,然后:“唔!像是找错了人,又好像没找错人;坏了,我真喝多了……” “你装什么痴,卖什么傻……” “丫头啊!这年头儿活在世上,就得装疯卖傻,不然一天也过不下去。” 小珊望郭解:“一个醉鬼,别理他,咱们走!” 她又要拉转马头。 “醉?我还是真醉了,我这是藉酒浇愁,一醉解千愁啊!神州易帜,河山变色……” 小珊霍地转过脸去冷叱:“醉鬼!” “我是人醉心不醉,不像有些人……” “住嘴!” 小珊腾身离鞍,扑了过去。 小珊动作相当快,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,小姑娘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。 应该是这样,不然一个小姑娘,敢只身一个人在这险恶的江湖上到处跑么?小珊快,胖老头儿也不慢;就在小珊腾身离鞍的同时,他也腾起了身,小珊扑了过去,他则往山沟深处窜,别看他那么胖,一窜就是好几丈。 小珊没有停住的意思,一扑落空,落地又起,向着胖老头追了过去。 两个人都快,转眼间消失踪影不见了。 郭解骑在马上没动,因为他不担心小珊的安危,从小珊刚才的腾扑,他已经知道,小珊的武功相当不错,足以自保;他也相信,小珊很快就会回来。 是很快有人回来了,但不是小珊,是胖老头儿,他落在郭解马前便急急招手:“小伙子,快跟我来!” 他就要走。 郭解忙道:“她呢?” “她让我引走了,这丫头鬼得很,马上就会明白折回来。快跟我走,不然就来不及了。” “你这是干什么,我为什么要跟你走?” 说得是!“现在来不及说,待会儿我会让你明白。” 郭解还是没动,显然他现在就想明白。 胖老头儿急了:“小伙子,我这是救你呀!” 郭解微一怔:“救我?” “你先跟我走,等我让你明白以后,你要是不愿意,再折回来找她,行不行?” 这话郭解听得进,他道:“你要我跟你上那儿?” “左近,只要避开那丫头就行,走吧!”胖老头转身急行。 郭解策马要跟。 “把马留这儿。” 胖老头儿不让骑马!也是,马蹄声老远都听得见,怎么能避开人?郭解迟疑了一下,翻身下马跟了过去。 胖老头儿走得快,郭解跟得也快,转眼间两个人已远远离开了山沟,进了一片树林。 胖老头儿停了下来:“就是这儿吧!太远了你折回去找那丫头不好找。” 郭解就停在胖老头儿面前,道:“你可以说了!” 胖老头儿看了郭解一眼:“小伙子,你知道那丫头是何许人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知道她姓什么,叫什么?” “我只知道她叫小珊。” “没错,她叫江珊!” “怎么?” “听她这个姓,你还不明白?” “不明白,为什么听她这个姓就该明白?” “凡武林中人,一听她这个姓,十个有九个都会明白她是何许人。” “许是我还不算武林中人!” 胖老头儿又看了郭解一眼:“她爹叫江万山!” “江万山?” “怎么?不知道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连江万山都不知道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看来你还真算不得武林人。” “武林人都知道?” “当然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知道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么?” “听说嘛!” “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江万山?” “江万山是这几个人里的一个么?” “神,是财神,江万山就是这个财神!” 郭解忙道:“你是说,小珊是这个财神江万山的女儿?” “对了,你总算明白了;可是我不明白,你敢惹‘沙匪’,能杀鬼、狐,怎么会连江万山都不知道?” “我刚从漠北来。” “以你一身所学,你的师父绝对是位高人,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你?” 郭解没说话,他也不知道老爷爷为什么没告诉他,甚至以前他只知道老爷爷就是老爷爷,根本不知道老爷爷是什么高人,更不知道什么武林、江湖。 “你那位师父,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?” 郭解仍没说话,这他不能说。 胖老头儿道:“你不说就算了……” 郭解说了话,转了话锋:“你知道我惹了‘沙匪’、杀了鬼、狐?” “当然,又何止我知道,不然江万山父女又怎么会对你施美人计?” 郭解一怔:“美人计?” “可不!你当江万山让他这个女儿紧傍着你,这是为什么?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想要你这个女婿……” 郭解笑了:“你说江万山就是那位财神了” “不错。” “财神一定有钱!” “那是当然,江万山富可敌国。” “江万山富可敌国,他的女儿长得也很好,他若要女婿,那是太容易了,何用对人施美人计?” 这倒是!“小伙子,你说的是理;可是那是因为你不明白,你要是明白,你就不会这么说了。” “我不明白?” “江家什么人家,江万山何许人,他要选女婿,一定要选人品好、像貌好、武功好,还得可靠的……” “这就不对了!” “怎么不对了?” “江万山根本没见过我。” “不,江万山一定见过你。” “没有,他有没有见过我,我怎么会不知道?” “你是怎么认识他女儿的?” 郭解说了。 “在此之前你都认识过什么人?” 郭解也说了。 听毕,胖老头儿道;“小伙子,那天夜里在破庙里跟你争门板的那个老家伙,就是江万山。” 郭解呆了一呆:“怎么,那位老人家就是江万山?” “可不!” “也就是小珊的爹?” “可不!他对你中意,第二天一早就让他这个女儿跑去破庙认识你,这不就对了么?” “我看他父女都不像是……” “小伙子,就因为你什么都不懂,其他的条件不只符合,而且太好,所以江万山才选上了你。” “因为我什么都不懂f” “我所说的什么都不懂,是说对他父女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“这种人太少了吧?” “所以江万山才选上你呀!” “知道他父女又如何?” “这种人江万山不会选,就算选上了,人家也不干。” “人家也不干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江万山弃宗忘祖,卖身投靠!” “江万山弃宗忘祖,卖身投靠?” “他心向鞑子。” “鞑子?” “就是蒙古人!” “蒙古人怎么了?” “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。” “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?” “小伙子,改朝换代了,你不知道?” “改朝换代?” “原来是咱们大宋,现在已经是元朝了。” “我不知道,我连原来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。” 胖老头叫出了声:“你怎么会……” “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。” 胖老头儿目光一凝:“小伙子,你说你来自漠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自小就在漠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在那儿长大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漠北?” “这是我头一回进关来。” “我明白了,你自小到大从没有离开过漠北,要是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,你还真是不知道已经改朝换代了,你也真不知道原是什么朝代的人。” “蒙古人不也是人么?” 胖老头儿目光又一凝:“小伙子,也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,你是汉人?” “汉人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没有。” “小伙子,你自小在漠北长大,不会没见过蒙古人吧?” “当然见过。” “你想想看,蒙古人跟咱们长得一样么?” 郭解想都没想便道:“不一样。” “这就对了,那是因为咱们是汉人,他们是蒙古人!” “怎么说他们夺了咱们的大好河山?” “小伙子,咱们原是大宋朝的人,那是咱们汉人的大宋朝,咱们自己做主,自己当家;曾几何时,蒙古人夺了咱们的天下,他们做咱们的主,当咱们的家,把咱们踩在了脚底下。” “这就是改朝换代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咱们原来是大宋朝的人,如今却是蒙古人元朝的天下了。” “不错!” “你说蒙古人把咱们踩在脚底下?” “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汉人当人。” “不会吧!我一些朋友都是蒙古人,他们都跟我很好。” “小伙子啊!此一时,彼一时;那时候咱们当家做主,如今又多少人反抗他们,天天死多少人!” “是么?” “小伙子,你往后看就知道了,你越往内地去,看到的越多。” “江万山是蒙古人么?” “不是。” “他跟咱们一样,是汉人?” “他已经不配是汉人了。” “他既然不是蒙古人,为什么心向蒙古人?” “小伙子,有的人为名,有的人为利。” “江万山名利都有了。” “可是他贪心太重!” “江万山这样,江珊也这样么?” “她总是江万山的女儿!” “我看她不像……” “又来了,小伙子!你什么都不懂,那个丫头则是个十足的老江湖,能让你看出来么?你只想一点就明白了,她爹头一天晚上跟你在一起,她为什么不让你知道,那就是她爹江万山?” 不错!郭解不说话了。 “小伙子,如今你还会折回去找那丫头么?” 郭解没说找不找,他道:“老人家说,这是救我?” “当然,难道不是,一旦你上了贼船,你就不能不听他们父女的了,到那时,凡我有血性的汉人,人人都会杀你;以你一身所学,也许能杀你的人不多,可是这么多汉人,一定有能杀你的人,这不是救你是什么?” “老人家跟我素昧平生,为什么愿意救我?” “小伙子,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,不知者不罪;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上了这条贼船,让江万山父女毁了你。” “我要是知道他父女,老人家就不会救我了?” “不错,小伙子!我不瞒你,那我就会想尽办法杀了你了。” “杀我?” “当然,我不能让你为鞑子所用,成为杀害我汉人的工具。” “我明白了,所谓轩辕氏与独孤氏比富,是老人家所设?” “不错。” “目的就为让江珊跟我前往‘卧虎沟’,然后老人家亲身引开江珊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老人家料定江珊会去?” “那个丫头是江财神的女儿,她最在意别人在她眼前比富。” 原来如此!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,看来这胖老头儿就是了。 “老人家高明!” “好说,小伙子!如今你全明白了吧!” “我全明白了。” “小伙子,你往内地去于什么?” “不瞒老人家,只为找碗饭吃。” 胖老头儿目光一凝:“只为找碗饭吃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小伙子,以你这身所学,找碗饭吃太容易了;只是,以你这身所学,若是只为找碗饭吃,那也太可惜!” “老人家是说……” “小伙子,你应该仗你这身所学,为咱们汉人做些事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小伙子。我说的话你没听见?” “我听见了。” “你以为如何?” “老人家,我只想找碗饭吃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不想牵扯这种事。” 胖老头儿脸色一变:“怎么说,你不想……” “是的。” “小伙子,只怕由不得你。” “老人家是说……” “你是个汉人,就已经牵扯进去了。” “我来自漠北,什么都不知道,我宁愿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“这是你师父教你的?” “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跟我说。” “小伙子,为什么?” “我不喜欢。” “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,也由不得你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要是你一直留在漠北,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;但是你一旦进了关,你就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小伙子,那我这番心思岂不是白费了!” 郭解说了话:“不,我仍感谢老人家救了我。” “小伙子,你是打算两边都不沾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小伙子,恐怕不行,你必得选一边!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小伙子,不是我非让你选一边不可,我可以让你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那是谁非让我选一边不可?” “鞑子,还有那些弃宗忘祖、卖身投靠的汉人,甚至像我这样的汉人,尤其是前者。” “老人家,难道每个人都得非选一边不可么?” “不是每个人,而是两边都看得上的人,尤其是你!” “要是我两边都不沾呢?” “小伙子,那是你自招杀身之祸。” 郭解双目微扬:“是么?” “小伙子,往后去你就知道了。” 郭解一双眉梢儿扬高了三分:“那就是我的事了,老人家不必操心了。” 胖老头儿凝目看了郭解片刻,道:“小伙子,你真打算两边都不沽?” “是的,老人家。” “好吧!像你这样的人,只要不沾那一边,我就应该知足了,我这番心思也不算白费了;小伙子,有缘再谋后会吧!” 他转身要走,忽然他又回过了身:“小伙子,你真只是要找碗饭吃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还没有找到?” “还没有。” “还不知道该上那儿去找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我给你找碗饭吃,干不干?” “干,怎么会不干,但不知是……” “我一个朋友那儿。” “在什么地方?” “离这儿不远。” “是老人家带我去,还是……” “我还有事儿,恐怕你得自己去。” “但不知怎么走?” “由这儿往东,约摸四、五十里。” “是。” “小伙子,你不问问这碗饭是什么饭?” “只要是该吃、能吃的饭都行,老人家给我找的,自是该吃、能吃的饭。” 胖老头儿怔了一怔:“还挺会说话的;你这个小伙子有意思,讨人喜欢……” “谢谢老人家。” “小伙子,我这个朋友开的是牧场,养马、养羊,你在漠北长大,这你在行,是不是?” “是的,老人家!” “牧场的事你是知道的,总是跟牲口为伍的事,你去帮帮他的忙。” “是!” “我这个朋友姓云,他开的牧场叫‘漠威’,你到了那儿就找他。” “是。” “拿着这个。”胖老头儿从腰问摸出一块发了红的竹牌,两寸见方,上头只刻了一个酒葫芦,别的什么都没有,道:“这是我的信符,他一见就知道了。” 郭解仲双手接过那面竹牌:“谢谢老人家!” “别谢了,总算咱们老少俩有缘,小伙子!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 “我叫郭解。” “郭解?” “就是朱家·郭解的郭解。” 胖老头儿微点头:“郭解,好!郭解,你这姓名好记,小伙子!后会有期了。” 话落,他飞身出林不见了。 郭解想问胖老头儿怎么称呼,没来得及,算了!有胖老头儿的信符,又有胖老头儿引荐的地方,还怕不知道胖老头儿是何许人?胖老头儿走了,郭解一个人站在树林里,突然感到一阵怅然,像是少了些什么。 不是少了胖老头儿,绝不是。既是不是少了胖老头儿,当然就是少了小珊。 倒不是别的,作过一阵子伴儿,这个伴儿突然没了,恐怕任谁都会这样。 他没有庆幸,也没有难过,只是不明白,江万山跟小珊父女,怎么会这样?胖老头儿说的,是真的么?应该不假,这种事也骗不了人。 江万山跟小珊父女要什么没有?何必还沾这个,又何必对他来这一套?难道这就是江湖?站了一下,他把竹牌藏进了腰里,也走了。 ------------ 第 六 章 如今没有马了,这在郭解来说,不算什么。 四、五十里远近,在郭解来说,更不算什么!看见了,远远就看见了,一片牧场座落在山脚下,一大片!靠山脚下一片房舍,其余都是草原。 近了,终于来到了一座栅门下,栅门上横额四个大字:“漠威牧场”。 郭解走了进去,走没几步,一阵蹄声传了过来,急促的蹄声,也看见了,一匹快马驰了过来。 郭解站住了,他等着快马来到。 快马很快就驰到了,一声长嘶踢蹄而起,然后一个飞旋落地,四蹄钉在地上似的,一动不动,好俊的骑术!马上是个年轻人,小伙子,精壮的小伙子,两眼炯炯有神,一脸的骠悍色,他瞪着郭解:“干什么的?” 郭解道:“我找人!” “找谁?” “云场主。” “找我们场主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姓什么,叫什么,那儿来的?” 精壮小伙子说话干脆,可是不够客气。 “郭解,漠北。” 他也干脆,也不太客气。 精壮小伙子微扬双目:“没听清楚,再说一遍!” “郭解,漠北。”郭解又说了一遍。 “郭解,那两个字?”精壮小伙子有点找麻烦。 “朱家·郭解的郭解。” “谁?朱家的郭解?那个朱家?” 精壮小伙子是真不明白,还是装的?“我姓郭,单名一个解字。” 精壮小伙子“哦!”地一声道:“原来姓郭叫解,我说嘛!朱家人怎么会姓郭,找我们场主,干什么呀?” “想在牧场找碗饭吃。” 郭解实话实说,而且没有任何修饰。 “怎么说,想在我们牧场找碗饭吃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你恐怕找错地方了,我们牧场没饭给人吃,我们这是牧场,不是善堂。” “你恐怕误会了,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干?” 精壮小伙子又“哦!”了一声:“原来你是来找活儿干的!” “是的。” 精壮小伙子冷然摇头:“那你也是找错了地方,我们牧场的活儿有人干。”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郭解显然耐着性子,本来嘛!刚进牧场大门,那能就跟人闹不痛快。 “请吧!从那儿来,还回那儿去。” 精壮小伙子真够和气。 “能不能让我见见云场主?”郭解仍耐着性子。 “不能!”精壮小伙子冷然摇头:“我们场主没空,他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见的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你我不认识,我也从没见过你。” “不错。” “我没有得罪过你。” 精壮小伙子脸色一变:“你这话是怎么说的?” “本来嘛!你干吗对我这样?” “我对你怎么样了,这已经够客气的了,不然我早把你赶出去了。” “凭什么?” “就凭这儿是‘漠威牧场’!” “‘漠威牧场’就不许人来么?” “人当然许来。” 这是骂郭解不是人!郭解一点头:“骂得好,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赶我出去!” 话落,他往里就走。 精壮小伙子马鞭一拦,冷然道:“你要上那儿去?” “我要见你们云场主去!”郭解又要往里走。 “我就是这样赶你出去!”精壮小伙子扬马鞭就抽。 “这可是你先动手!” 郭解抬手抓住了马鞭,沉腕一扯,精壮小伙子坐不稳马鞍,一头栽了下来,幸亏他身手好,一个跟头双脚落了地,落地又扬马鞭,恶狠狠抽向郭解。 就在这时候,一声沉喝传了过来:“住手!” 精壮小伙子身驱一震,忙停手收鞭。 郭解看见了,不远处站了个人,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,留着小胡子,冷着一张脸。 精壮小伙子忙欠身:“总管!” 不是姓云的场主,是牧场的总管。 小胡子冷然道:“怎么回事?” 精壮小伙子道:“总管,不知道那儿来这么个野小子,硬闯咱们牧场。” 小胡子一双锐利目光落在郭解脸上:“是么?” 郭解道:“总管可以让他从头说起。” 小胡子转过脸去,精壮小伙子没等他开口就说了,他倒是实话实说,没添没加,也没减少。 听毕,小胡子又转望郭解:“是这样么?” 郭解道:“是这样。” 小胡子转过脸:“你怎么能这样对人?” “总管,咱们牧场的饭没人吃了?他来找饭吃,咱们牧场的饭是任何人都能吃的么?他跑来就要见咱们场主,咱们场主是任人见的么?” “好了,不要再说了。” 精壮小伙子住口不言。 “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?” 精壮小伙子没有说话。 小胡子转望郭解:“牧场的人无礼,我谨代牧场赔罪,还请谅宥!” “总管好说,我不敢当。” “你姓郭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从漠北来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不是蒙古人吧?” “不是!” “你想在我们牧场找份活儿干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我们牧场人手已经够了。” 显然,人家不要人了。 “可否让我见见云场主?” “你来得不巧,我们场主出远门去了。” “真的么?” “年轻人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 “我这里有样东西,请总管转呈云场主!” 郭解取出了胖老头儿给的那面竹牌,递了出去。 精壮小伙子脸色一变!小胡子目光一直:“宫老的信符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 郭解道:“直到如今我才有机会。” “请跟我来!”小胡子转身先走了。 郭解迈步跟了去,他看也没看精壮小伙子。 精壮小伙子站在那儿没动,也没说话。 郭解跟着小伙子走,到了山脚下那一片房舍前,小胡子停步回身:“请稍候!” 他拿着那面竹牌进了居中一间屋。 不过转眼工夫,小胡子出来了,有个人跟他一起出来;四十多一个中年人,白白净净,他一出屋就向郭解拱了手:“郭老弟?” 郭解抱了拳:“正是郭解。” 白净中年人道:“我就是‘漠威牧场’的场主云鹤。” 郭解再抱拳:“云场主!” “郭老弟别客气,请屋里坐。” 云鹤把郭解让进了那间屋,小胡子没跟进来,进了屋,那是间待客厅,里头还有一间垂着廉。 宾主落了座,云鹤亲手给倒了杯茶。 “请喝茶。” “谢谢!” “不知道郭老弟持有宫老的信符!” “是。” “牧场的人多有得罪。” “那里!” “还请郭老弟多担待。” “好说!” “能得郭老弟,是牧场的荣宠。” “好说。” “只怕牧场委屈了郭老弟。” 显然,那位总管都跟云鹤说了。 “好说。” “听说郭老弟来自漠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么牧场的事,郭老弟一定熟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巴总管给郭老弟安排住处去了,一会就好。” 安排住处!郭解微怔:“这么说,云场主是要我了!” “要、要,当然要!老弟持有宫老的信符,我那有不要的道理。” “场主也不问问我跟宫老什么关系……” “老弟既持有宫老的信符,当然是宫老最亲近的人。” “场主,我跟宫老不过一面之缘,刚认识,场主跟总管不称他宫老,我甚至不知道他姓宫。” 这是实情。 云鹤呆了一呆:“怎么会……” 郭解把认识胖老头儿的经过说了,实话实说。 听毕,云鹤又呆了一呆:“有这种事……” 郭解道:“是的。” “老弟原跟江财神的女儿江珊在一起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江财神父女为什么拢络郭老弟?” “据宫老说,是因为我敢惹‘沙匪’,杀了鬼、狐。” “怎么说,老弟就是敢惹‘沙匪’,杀了鬼、狐的那个年轻人?” “怎么,云场主也知道?” “何止我知道,这两件事已经传遍武林了!” 郭解没说话,他能说什么?“没想到老弟就是那位,如今就在当面;我明白宫老为什么肯给老弟信符了,能得老弟,何止是牧场的荣宠,简直就是牧场的造化。” “场主言重。” “真的,老弟!我这是句句由衷,字字发自肺腑。” “场主好说。” “只是,凭老弟这身能耐,何处不能高就,为什么……” “我从漠北来,就为找碗饭吃,宫老知道了,就让我拿着他的信符,到牧场来找云场主……” “是,是!不管怎么说,这是牧场的造化,这是牧场的造化……” “场主打算给我什么活儿干?” “不急,不急,慢慢再说!老弟只管先待下来……” 小胡子进来了:“场主,郭爷的住处安排好了。” 郭爷!云鹤站了起来:“老弟……” 郭解跟着站起:“总管,我叫郭解。” “是!”小胡子应了一声。 云鹤道:“巴总管,这位就是惹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那位!” 小胡子神情一震: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小胡子一阵激动,忙躬身:“巴振东真是有眼无珠!郭爷,我们仰名已久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见着您。” “巴总管好说。” 小胡子巴振东还待再说。 “巴总管,陪郭爷去看看住处吧!” “是,我带路。” 巴振东转身往外就走。 云鹤抬手让:“老弟,请!” 郭解也让:“场主请!” 两个人都让,但还是郭解先走了出去;郭解这里刚跨出门,突然一声娇叱传了过来:“站住!” 随着这声娇叱,一片红云飞来落下,那是个姑娘,年可十八九,一身红,杏眼桃腮,一脸的任性、刁蛮样。 郭解停住了,巴振东也停住了。 只听云鹤叫:“小霞……” 红衣姑娘像没听见,一双目光逼视着郭解,冰冷道:“听说你到我们牧场来,是来找饭吃的?” 虽没看见精壮小伙子,可是这是谁说的,不想可知。 云鹤道:“小霞,这位是……” 红衣姑娘看都不看云鹤:“我问他话,您别打岔。” 云鹤还待再说。 郭解那里已经点了头:“是的。” “你有什么本事,想到我们牧场来找饭吃?” 云鹤忙道:“小霞,不许无礼!” 红衣姑娘霍然转望:“你让不让我说话?” 云鹤道:“这位是宫老荐介的……” “他说的?” “这位有宫老的信符。” “又怎么样?” “小霞,这位就是惹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那位。” 红衣姑娘冷笑:“这准是他自己说的!” 云鹤一时没能说上话来,这叫他怎么说?郭解那里又点了头:“不错,是我自己说的。” 这是实情实话。 红衣姑娘又冷笑:“我还说是我呢!” 显然,她不信。 云鹤忙沉声:“小霞……” 红衣姑娘道:“叫他露两手给咱们看看。” 云鹤急又沉声:“你……” “真要是那位,那儿不能找饭吃,偏跑到咱们牧场来?” 倒也是! “不跟你说了么,这位是宫老荐介的。” 红衣姑娘冷笑:“宫老恐怕是喝糊涂了。” 云鹤惊声:“丫头,大胆!” “本来嘛!要不然宫老怎么会轻易信他的。” “你……”云鹤又一声,然后忙转向郭解陪笑脸:“郭老弟,云鹤疏于管教,小女不懂事,老弟千万别见怪。” 郭解道:“好说。” 红衣姑娘叫出了声:“您怎么说?我不懂事?好,今天我就索性不懂事到底,他要是不露两手给咱们看看,别想留在咱们牧场。” 云鹤跺了脚:“小霞你……” 他到如今还没有动怒,可见他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及宠惯。 只听郭解道:“云场主,既然云姑娘不能见容,郭解告辞。” 他一抱拳,要走。 云鹤忙叫:“郭老弟……” 红衣姑娘抬手拦住:“想走?也没那么容易,‘漠威牧场’可不是任人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地方!” 云鹤真急了:“小霞……” 郭解微扬了双眉:“姑娘打算怎么样?” “怎么样?想走你也得露两手再走!” “我要是不愿从命呢?” “除非你闯得出去。” “我认为那还不难。”郭解迈步就走。 “站住!” 红衣姑娘出了手,她出手不慢,距离又近,这个姓郭的要是个招摇撞骗之徒,十九会挨上。 可是,这个姓郭的不是个招摇撞骗之徒。 没见郭解躲,可是红衣姑娘这头一下落了空,郭解已经从她身边走过。 红衣姑娘侧转身,双掌并用,一连又是两招。 仍没见郭解躲,他也不还手,这两招又落了空。 郭解已经出了几步外了。 红衣姑娘双眉陡扬,就要追过去再出手。 云鹤大喝:“丫头,还不够么?就凭这还不够么?” 红衣姑娘一扭,收势停住。 云鹤忙转过脸去叫:“郭老弟,请留步!” 郭解站住了,回过了身。 “郭老弟,千万别见怪!” “郭解不敢,只是……” “老弟,小女不懂事……” “场主言重,好意心领。” “老弟要是走了,叫我怎么跟宫老交待?” “场主放心,宫老那儿我自有话说。” 云鹤还待再说。 红衣姑娘说了话:“爹,让他走!一个大男人家跟一个女儿家计较,真好胸襟!” 她一跺脚,走了,像一阵风。 郭解没说话,他也没动。 云鹤忙道:“郭老弟,小女冒犯,我赔罪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云场主,我不愿意落个没胸襟。” 云鹤惊喜,忙抬手:“请,请!巴总管,快带路!” 巴振东忙答应,忙转身。 这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。 巴振东带路,云鹤陪着到了一间屋。 这间屋,谁都看得出,绝不是牧场里工人能住得上的,连巴振东这个总管都未必能住得上,恐怕也只有场主才能住得上了。 郭解说了话:“场主……” 云鹤道:“我一点心意。” “我希望跟大家一样。” “老弟……” “场主,我是实话,有别于大家,我过不惯。” “这样好不?弟兄们住的地方已经满了,老弟先在这儿将就几天,腾出空来,我马上让巴总管给老弟换。” 郭解没再说话,再说“不”,那就矫情了。 “老弟请歇息,一会儿自有人送茶水来,晚一点我再来看老弟。” 安置好了郭解,云鹤带着巴振东走了,他回他那间屋,临进屋之前,他对巴振东说:“叫虎子来见我!” 巴振东应一声走了。 谁是虎子?云鹤进屋为之一怔,原来红衣姑娘在,他道:“我正要去找你!” 红衣姑娘道:“我知道,要不我怎么在这儿?” 云鹤愤然坐下:“我把你惯坏了。” 红衣姑娘道:“我是为咱们牧场好。” “什么为咱们牧场好?你差点坏了大事。” “大事?” “你知道不知道,宫老为什么让他上牧场来?” “他真有宫老的信符?” “这还假得了!” “宫老的信符也假不了?” “我看过了。” “他也真是惹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那个?” “宫老不糊涂。” “就怕他喝多。” “丫头,江财神父女可不会喝多。” “江万山父女?” 云鹤把郭解告诉他的说了。 听毕,红衣姑娘道:“有这种事?” “可不!” “这可都是他告诉宫老的?” “我说过,宫老不糊涂。” “我也说过,就怕他喝多。” “你放心,就算宫老醉了,他心里也明白。” “但愿。” “丫头,你担心什么?” “我担心他是鞑子派采的。” “不会!” “不会?” “要是鞑子派来的,他还等什么?” “也许他要往深处挖。” “我还是那句话,宫老不糊涂。” “我也还是那句话,但愿。” “不会的,丫头!想想看,能有他,这对咱们是多大的助益!” “您这么认为?” “难道不是?” “万一真让我料中,他可也是大祸害!” 云鹤脸色一变:“不会,我坚信宫老不会那么糊涂。” “你坚信?” “我坚信。” “那咱们就押把大的!” “怎么说?押把大的?” “不错,押把大的。” “爹不明白你的意思?” “您说江万山派出他的女儿,想让这个姓郭的成为他的女婿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我也能让这个姓郭的成为您的女婿。” 云鹤一惊,忙道:“小霞,你不能!” “怎么,舍不得?” “我……” “江万山都舍得,您舍不得?” 云鹤没说话。 “划算的,爹!” “小霞,你……不行,还是不行!” “江万山一定拨过算盘子,我不信他不疼爱他的女儿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我……” “您什么?” “小霞,你可知道,他为什么离开江万山的女儿?” “您说的,宫老给拆穿了。” “不错,可是他也自己愿意,否则就算宫老给拆穿了,他也不会离开江珊,是不是?” “这倒是不错,那是……” “他两边都不愿沾。” “怎么说,他两边都不愿沾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这是谁说的?” “他自己。” “他告诉您的?” “他告诉了宫老。” “宫老跟他提过是……” “他是这么说的。” “你认为可靠?” “应该可靠,宫老让他上咱们这儿来,就没有跟他提起什么。” “我知道了,那我也不会跟他提。” “小霞,我认为他所以离开江珊,还有一个原因。” “还有一个原因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什么原因?” “他不满意江万山父女的做法。” “您是说……” “他是个不能用‘美人计’对付的人。” “这也是他告诉您的?” “不,这是我这么认为。” “爹,这种人不多。” “可不是没有!” “偏就让咱们碰上了。” “不只咱们,还有江万山父女!” “您是让我不要用这一套?” “我是怕你弄巧成拙。” “我还不至于那么笨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会让他自己上钩。” “小霞……” “他只是不喜欢‘美人计’,可不是不喜欢女人;男人喜欢女人,女人喜欢男人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 “小霞……” “您放心就是了。”她转身出去了。 云鹤抬手要叫,外头先有人叫了:“小霞……” 云鹤脸色微沉,道:“虎子么?” 只听外头有人应:“是的,场主!” 云鹤沉声道:“进来!” “是!” 又一声答应,外头进来个人,是那精壮小伙子,他一点怯意都没有,大步到了云鹤面前,一欠身:“场主。” “唔。” “您找我?” “小霞赶来闹,是不是你告诉她的?” “是我!”精壮小伙子毫不犹豫。 云鹤脸色一变:“你去收拾收拾,找巴总管拿你该得的银子,然后马上离开牧场!” 精壮小伙子脸色也一变:“您这是……” 云鹤没答理,转身要往里走。 “场主,我要知道为什么?” 云鹤站住了:“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。” “我并不知道,不知者不罪。” “不知道你就该叫小霞来闹事?” “这小子让人起疑,我拦不了,只好告诉小霞。” “他有宫老的信符,你还起疑不信?” “拿着宫老的信符,跑到咱们牧场来找饭吃?” “有什么不行?” “场主……” “不要再说了!” “场主……” “我叫你不要再说了!” “您让我再说一句,我虽然是个工人,可是自小在牧场长大,只为个外人,您就不要我了?” “不管是谁,牧场有牧场的规矩。” “这是您说的?” “当然是我说的!” “好,我走!” 精壮小伙子二话没说,转身出去了。 云鹤头都没回,行向里去。 郭解正在踱步,他在想发生的这些事。 一阵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,到了门外,随即响起轻轻敲门声!“那位?”郭解停了步。 “送茶水来!”一个轻轻的女子话声。 没错,云鹤说过。 门开了,进来个姑娘,手里端着茶水,不是别人,竟是红衣姑娘,她已经换了衣裳,也薄施脂粉。 郭解呆了一呆:“这怎么敢当!” 他要上前接,姑娘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:“本来是下人送的,可是我要过来,就顺便给带来了。” “谢谢姑娘!” “我爹叫我小霞,你听见了。” “霞姑娘!” “你就不能叫我小霞?” 郭解没说话。 这就够了!姑娘小霞说了话,转了话锋:“我该给你赔个不是!” 郭解也说了话:“霞姑娘这是让我难为情。” “我这是由衷之言!” “我也是!” “那么我不给你赔不是,你也别难为情,咱们从此不提了,好么?” 郭解点头:“好!” 云霞笑了,好美!郭解像没看见,他也笑了!这一笑,气氛自在多了。 云霞目光一凝:“你叫郭解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是怎么认识宫老的?” “我跟场主说过了。” “你没跟我说过,是不是?” 还真是!郭解又说了一遍。 “江万山父女为什么拉拢你?” 这,郭解也跟云鹤说过了,可是这回他没提,干脆又说了一遍。 “真不敢相信你敢惹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……” “没什么。” “当初听说的时候,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年轻人,都当你是个有多少年修为的老头儿呢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大家伙对你都仰慕得不得了,做梦也没想到你会上‘汉威牧场’来,做梦也没想到能认识你。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,他更不好说什么了。 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 郭解说了话:“廿了。” “才廿就有这么一身好修为,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身好修为多好!” 郭解又没说话。 “你是怎么学,怎么练的?” “跟一般学武的一样。” “怎么一般学武的就没有你这种修为?” 郭解没说话。 云霞自己说了:“我爹说,除了有名师外,还得是块好材料。” “我不清楚。” “你不清楚?” “当初我学武,是糊里糊涂跟着老爷爷学的,老爷爷也从没说过我是块好材料。” “老爷爷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的武艺,是你老爷爷教的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能教出你这样的武艺,你老爷爷一定是位高人。” “许是吧,大家都这么说。” 这种回答少见。 云霞看了郭解一眼,但她没深问,她问了别的:“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” “没人了!” “只有老爷爷?” “老爷爷也没有了。” 云霞微一怔:“我明白了,所以你才离家到关内来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所以你才要找碗饭吃?” “是的!” “听说你来自漠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对马匹、牲口你在行。” “我是放羊长大的。” “那好,不用人教你了!” 又说了几句,该问的都问完了,云霞找不出话,她走了。 只是很平静的来看看,没着任何痕迹。 郭解也没当回事,他坐下,想倒杯茶喝。 又有步履声到了门外! ------------ 第 七 章 门没关,郭解一眼就看见了,他微一怔!不是别人,是精壮小伙子。 郭解这里微一怔,精壮小伙子那里一步跨进了屋,还随手关上了门。 郭解站了起来。 精壮小伙子道:“还记得我么?” 郭解道:“记得,怎么会不记得!” 本来是,才多久,那那么坏的记性? “我姓石,叫石天,牧场上下都叫我虎子。” “石兄弟,!” “你对我用不着这么客气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不久之前,小霞要赶你走,是不是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我来告诉你一声,那是我叫她去的。” “那已经过去了。” “你不怪我?” “怎么会?” 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你不怪我,可是事情没有过去,场主不要我了。” 郭解微一怔:“怎么说?” “你没听清楚?” “我……” “我自小在牧场长大,如今场主竟不要我了,只因为你!” “石兄弟……” “不要我不要紧,我走!不信我会饿死;可是我也要你知道,别打小霞的主意,不然我会拿命跟你拼!” “云姑娘?” “对,小霞就是云姑娘,云姑娘就是小霞;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,她是我的,你没来之前她跟我好。” “石兄弟,你误会了。” “误会,她刚干什么来了?你当她真是来给你送茶水?牧场人多了,干吗非她来?我来了半天了,她在这儿,我没进来。” “石兄弟,我只是来找碗饭吃。” “你只是来找碗饭吃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牧场。” “谁还能不知道这是牧场,那是表面,我是说骨子里。” “骨子里?” “可不,骨子里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真不知道?” “真不知道。” “你读过书没有?” “读过。” “知道这家牧场叫什么名字么?” “知道,‘汉威’!” “这就是了,什么意思?” 郭解呆了一呆:“真的?” 显然,他明白了。 “不然宫老怎么会让你上这儿来,这儿又怎么会这么看重你?” 郭解双履微扬:“石兄弟,你不用走!” “我不用走?” “我走!” 石天一怔:“你走?” “不错,我走!” “真的?” “我这就去见云场主。” “你怎么会……” “我不愿意沾这种事。” “这么说,你真不知道……” “知道就是知道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!” 郭解迈步行向门,开门走了出去。 石天站在那儿看着,没动,也没说话。 郭解到了云鹤屋前:“场主在么?” 屋里传出云鹤话声:“谁呀?” “郭解。” “哎呀!郭老弟,快请进,快请进!” 屋里迎出了云鹤,他把郭解迎进屋:“老弟怎么不在屋里歇着?” “有事来见场主。” “请坐,坐下说!”云鹤抬手让。 郭解没动:“不坐了,说两句话就走。” 云鹤看了郭解一眼:“什么事,老弟……” “我来跟场主辞行。” 云鹤一怔:“辞行?” “是的。” 云鹤脸色微变:“是不是小霞……” “不,跟霞姑娘无关。” “那是……” “我想了想,觉得还是该到内地去。” “内地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老弟来自‘漠北’,在我这牧场讨生活,不是很好么?” “真要那样,我就不会离开‘漠北’了。” 倒也是!“老弟……” “多谢场主厚爱。”郭解一抱拳,要走。 云鹤忙拦:“老弟不能走!” 郭解道:“场主……” “老弟走了,我怎么跟官老交待?” “我说过,宫老那儿自有我说话。” “不,老弟……” “告辞!” 郭解又要走,云鹤却拦着不放。 郭解道:“请场主让我走!” “请老弟留下,不要到内地去。”云鹤还是拦着不放。 “场主……” “老弟,‘汉威牧场’好不容易有了你。” “那是场主抬爱。” “不……” “场主,再怎么说,我总是牧场一名工人,工人的活儿,谁都能干。” 不错,并不一定非他郭解不可。 “不,老弟惹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,无论到那儿,都能给那儿增名声。” “说不定也招灾惹祸!” 还真是! “有老弟在,就没有灾祸。” “那何如根本不招灾惹祸?” “不……” “场主,牧场要什么名声?” “老弟呀!名声就是生意。” 云鹤他就是不说实话,他也知道,不能说实话,因为他听郭解说,郭解告诉过那位宫老,两边都不愿沾,只想找碗饭吃,所以那位宫老才让他郭解到“汉威牧场”来。 “我不敢认为,我对牧场的生意会有助益。” 郭解也一直没说实话,他不愿连累石天。 “老弟你忒谦,别忘了,我做的是这个生意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老弟,你到那儿都是吃饭,何不帮帮云鹤?” “场主,我不能永远跟马匹、羊群为伍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老弟至少帮‘汉威牧场’打响名声,请老弟看在宫老的份上。” 不提那位宫老还好,已经告诉那位宫老,他两边都不愿沾了,那位宫老还绕着圈子把他荐介到这个“汉威牧场”来,这不是骗了他么?真说起来,他并不欠那位宫老什么;所谓救他,那只是那位宫老怕他被拉到那一边,想把他拉到这一边,并不真是为他。 这,郭解并没有说出来。 其实,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,郭解应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。 当然,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,所以郭解他还要说话。 他道:“场主,恕我不能帮这个忙,不能从命。” 云鹤急了:“老弟,究竟为什么?” “我想过了……”郭解只能这么说。 “不,一定有别的原因,一直好好的。” 云鹤不是糊涂人。 其实,只要不糊涂,谁都会怀疑。 郭解要说话。 云鹤又一句:“真不是因为小霞?” 他知道,他那个女儿离开这儿以后,去见过郭解了,他怀疑他那个女儿某些地方太露骨。 “不,绝不是因为霞姑娘!” “那究竟是……” “爹!” 只听云霞一声叫,她推着一个人进来,她推的不是别人,竟是石天。 郭解心头为之一霞!云鹤道:“小霞,你这是……” 云霞道:“郭大哥要走,是不是?” 她爹叫郭解老弟,她却叫郭解大哥。 云鹤道:“不错!” “您知道为什么?” “我正在问。” “不用问了,我知道。” “你知道?” 云霞指石天:“我去过郭大哥屋之后,他也去了,问他都跟郭大哥说了什么?” 云鹤霍地转望石天:“虎子!” 石天毫无怯意:“我已经告诉小霞了,让她说吧!” “我让你说!” 石天没说话。 “虎子!” 云霞道:“虎子,你说呀!” 石天仍不说话。 “你敢跟我说,为什么不敢跟我爹说!” “不是不敢,我既然说了,跟谁都敢说!” “那你说呀!” “我不想说!” “你……” 云鹤脸色一变,扬掌就掴。 郭解眼明手快,伸手拦住:“场主手下留情。” “老弟……” 只听云霞道:“好吧,我说!” 云鹤转过脸来。 “他把咱们是干什么的,都告诉郭大哥了。” 云鹤脸色大变,霍地转向郭解:“是么?老弟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云鹤转过脸去怒吼:“虎子!” 石天很平静:“场主,我是实话实说,并不是无中生有。” 的确! “你该死!”云鹤扬掌又要打。 郭解又拦住。 “老弟……” “场主,正如石兄弟所说,他说的是实话,并不是无中生有,他没有错。” “他错了,这不能说!” “这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 “他说了,老弟不会在牧场待下去,一旦传扬出去,就是牧场的灾祸!” “可是对我来说,他没有错。” 云鹤转过脸去:“虎子,为什么呀!” 石天道:“我自小在牧场长大,他只是个外人,为了他,你就不要我了!” “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,犯了错难道不该罚么?” “我没有犯错。” “你还不承认错?不是你让小霞……” “我只把事情告诉小霞而已,并没有让她怎么做,她也不会听我的。” 恐怕还是真的! “你还嘴强牙硬?” “我没有嘴强牙硬,不信你问小霞,她就在这儿。” 云鹤没有问,他知道,云霞在这儿,石天既然敢这么说,应该。 不假,他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不该对郭爷无礼在先,然后又告诉小霞,让她差点把郭爷闹走……” “差点把人闹走的是小霞,不是我,你为什么不罚小霞?” “是你告诉她的……” “刚说了,我只是告诉她事情,并没有让她做什么。” “你对郭爷无礼,也没有错?” “那要看怎么看,你要认为我错,我只有承认……” “这不就是了么?” “可是那也不至于不要我。” “虎子,就算我罚你重了,我养你这么多年,你也不该临走坏我的事!” “我走了,不能让他留在这儿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走丁,他在这儿,小霞就是他的了。” 云霞叫:“虎子!” “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,你上他屋干什么去了?” “你给我住嘴,我上郭大哥屋,是去跟他说话,难道不行?” “就是不行!” “你凭什么,你管得着么?” “我就管得着,他没来之前,你一直跟我好……” “谁跟你好!” “小霞,你不承认?” “根本就没有的事,你叫我怎么承认?” “小霞,你变了,你真变了……” “虎子,你再胡说……” “小霞,摸摸你的良心,我有没有胡说!” 云霞既急又气,脸都气白了,还待再说。 云鹤说了话:“虎子,怕是你误会了。” 石天道:“误会?” “你从小跟小霞一起长大,你比她大两岁,她拿你当兄长……” “不,你不知道,我们俩的事儿,你怎么会知道?” “她是我的女儿,她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?” “别看她是你的女儿,这种事她也不会让你知道。” 云霞叫道:“那种事?我从没有事瞒我爹,我的事也从不怕我爹知道,你再敢胡说,别怪我抽你!” “小霞,你变了,你变心了,你一概不承认了,好!要抽你就抽,要打你就打吧!” 云霞真急真气,扬手就要打。 郭解出了声:“霞姑娘!” 云霞停了手。 石天怒视郭解:“都是你,你还做什么好人?” 云鹤大喝:“虎子!” 他扬手又要打。 郭解三度拦住:“石兄弟,你跟霞姑娘之间的事,我不清楚,但是我要告诉你,我到牧场来只为找碗饭吃,别无所求,也不会跟谁争什么、夺什么……” 云霞叫道:“郭大哥,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?” “霞姑娘,我必须要跟他说清楚。” 石天道:“说也没有用,你或许没那意思,可是她……你不来什么事都没有,事实上你看见了,她已经变了心了。” “好在我就要走了。” “来不及了,她已经变了心了,‘汉威牧场’也不要我了。” 云鹤连连跺脚:“虎子,你气死我了,你气死我了!你给我滚,滚!” 石天道:“滚就滚,我本来就是要走的,是你女儿硬拉我来见你!” 话落,他转身就走,头都没回就出了屋。 郭解道:“云场主,我很不安。” 云鹤忙道:“老弟千万别这么说,这跟你无关。” “事实上,是因为我……” “老弟要再这么说,那就该我不安了。” “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,告辞!” 郭解要走。 “老弟!”云鹤伸手拦住。 “云场主。” “老弟,能不能容我说两句话?” “云场主请说。” “老弟已经知道,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老弟当真两边都不愿沾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老弟,你总是汉人!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那……” “云场主,我不愿意沾这种事。” “难道你能任令鞑子夺我河山,杀我族类。” “云场主,我从小到大,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朝代的子民,不知道改朝换代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汉人,我只知道老爷爷,我只知道我的羊。” “老弟,真要是这样,恐怕你很难找到饭吃。” “云场主是说……” “老弟,如今不管你走到那儿,不是鞑子,就是汉人。” “云场主是说,我必得沾一边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不管鞑子或汉人,总会有像我这样的。” “那就要老弟去碰了。” “告辞。” 郭解没再多说,他又要走。 只听云霞叫:“郭大哥,你不能走!” 郭解停住:“霞姑娘!” “郭大哥走了,我怎么办?” 郭解微怔:“霞姑娘你?” “郭大哥要是走了,可就害死我了?” “我走了会害死霞姑娘?” “可不!” “我不明白。” “郭大哥这一走,不就是承认虎子说的了么?” “霞姑娘,我更不愿沾这种事。” “那郭大哥就别走。” 云鹤道:“对,老弟……” 郭解道:“云场主、霞姑娘,贤父女应该明白,我所以要走,主要还是因为两边都不愿沾。” 云霞道:“可是别人不知道呀!别人还留郭大哥你躲我呢!” 云鹤道:“老弟……” 郭解道:“真要是如此,我也只有说声对不住了。” 他转身往外行去。 云鹤叫:“老弟……” 云霞也叫:“郭大哥……” 只听郭解说了声:“多谢云场主跟霞姑娘的好意。” 他人已经出了屋。 云鹤跟云霞没再说,云霞的脸色变得冰冷:“都是这个该死的虎子!” 云鹤的脸色也很难看;“我知道,今天他能对郭解说,明天他能对任何人说!” 云霞脸色一变,点头:“对!” 郭解走出了“汉威牧场”,他没回头,只往前看。 前头已经够他看的了!一大片草原,看不见边,只有一条车轮压出来、马蹄踩出来的路,延伸到老远老远。 人生地不熟,往那儿走?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了。 来的时候不就是顺着这条路来的么?不错,只是那是来的时候;如今要走,还顺着这条路,不就又回到来的地方了么?应该是,可是现在没办法想那么多。 郭解走了,顺着这条来的路走了。 走着,走着,他忽然停住了,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声音,是随风飘送过来的。 这种声音,他太熟了!那是狼叫,群狼咆哮!他一听就知道,那是狼群在争食时候的咆哮!他最不能忍受狼群侵袭羊只,他循声飞身扑了过去。 他认为群狼争的二定是羊只。 这儿近牧场,不是羊只是什么?他身法何等高绝,转眼间就看见了,一口洼地,十几只铁背青狼正在争食。 这种景象他常见,也最不能忍受。 他大喝腾扑,人在半空中挥掌下劈。 惨嗥声中,四只狼狼头尽碎,狼尸滚翻,飞去老远,其余的狼夹着尾巴跑了。 他落地,看那只羊。看见了,看得他心头猛一震!那不是羊,那是个人!脑袋已经没了,肢体也残缺不全,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!衣裳也都快撕碎了,衣裳怎么这么眼熟?突然,他心头再次猛震!石天不就是穿这么一身衣裳么?没错,石天是穿这么一身衣裳。 难道是…… 恐怕是了,不会这么巧,有人穿同样的衣裳,而且石天刚离开牧场。 石天遭狼群侵袭,让狼吃了!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小伙子!郭解心里不由一阵难过。 总算认识!郭解蹲下身,就在站立处挖土,凭双手挖,他的一双手比器具还好府。 很快的挖好了一个坑。 郭解走过去,打算托起石天那残缺不全的尸体,他看见了一样东西。 那是一段匕首把儿!血肉模糊,又让破碎的衣裳挡着,不细看还很难看出来。 石天身上带有匕首?为什么不拿出来用?没来得及么?郭解伸手去拿那把匕首,拿不动!用力拔,他才发现匕首是插在身上的,而且是心口要害部位。 郭解心神再次震动!这么看,石天不是遭狼群侵袭致死,然后才让狼群吃了的;而是他死了以后,才让吃了的!心口要害部位,绝对是一刀毙命。 谁杀了石天?他刚离开牧场不久!郭解高扬双眉,他从石天残缺不全的尸体上,撕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衣裳,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污,然后把匕首放在一旁,埋了石天的尸体;埋好了,他拿起了匕首,站起来走了。 片刻之后,他又进了“汉威牧场”,直往里走。 一个人掠过来落在眼前,是巴振东;他一脸惊喜:“郭爷!” 郭解没答理,脚下也没停。 “郭爷又回来了?” 郭解仍没答理,脚下仍没停。 “我去通报场主!” 他转身又掠走了,飞快!郭解仍大步往里走,他看见巴振东起落,他看见巴振东落在那间屋前,他看见巴振东匆匆进去,又看见巴振东跟云鹤一起出来!“老弟!”云鹤老远就扬手叫,从话声里听得出来,他很兴奋。 郭解走近,云鹤带巴振东忙迎上夹:“老弟,听巴总管说,你回来了!” 郭解这才说了话:“云场主,是否可以屋里说话?” “当然可以,当然可以,请,请,老弟请!” 云鹤忙让,三个人进了屋,云鹤忙又让:“老弟,请坐!” 郭解没动:“不坐了,我说两句话就走。” 云鹤、巴振东双双一怔,云鹤道:“怎么说?老弟还要走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老弟不是……” “我折回来给云场主送个消息。” “老弟给我送个消息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什么消息?” “关于石兄弟……” “虎子怎么了?” 郭解把他的所见说了。 巴振东一听就叫:“虎子!” 云鹤一脸惊容,却抬手拦:“别忙,会是虎子么?” 巴振东道:“场主……” 云鹤道:“老弟,你说头没了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是从衣裳上认出来的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或许有人穿的跟虎子一样的衣裳。” 巴振东道:“场主……” “不。!”云鹤摇头:“不是虎子,不会是他,绝不会。” “场主,郭爷说得没错,不会那么巧,虎子又是刚离开牧场。” 云鹤脸色发白:“我害了虎子,我害了他,我要不赶他走,他又怎么会……” 他没说下去。 怪不得他不愿意承认,原来他内疚。 巴振东道:“场主,不能怪您,谁也想不到。” “天!”云鹤悲叫一声,砰然一声坐了下去。 巴振东忙上前:“场主……” 云鹤一脸悲容:“巴总管,别人不知道你清楚,虎子自小在牧场长大,我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……” “场主就别难过了,这也是他的命……” “不……” “这两天他太燥,我就知道要出事,可是没想到……” “虎子!”云鹤一声悲叫,竟流下了眼泪。 郭解站在那儿没动,也没说话。 这是谁杀了虎子石天?至少不该是眼前这两个!巴振东向郭解抬了手:“郭爷,你请坐!” 云鹤忙站了起来,举袖拭泪:“老弟,我失态。” “好说!”郭解道:“还有件事,该让场主知道。” “还有件事?”云鹤目光一凝。 “是的。” “什么事?” 郭解从袖子里抽出那把匕首:“场主可见过这把匕首?” 云鹤微怔:“这是……” “这是在石兄弟身上发现的。” 巴振东叫:“虎子的!” 云鹤也叫:“这孩子,既然身上带着匕首,怎么还会让那群畜生……” “云场主!”郭解道:“这把匕首插在石兄弟的心窝要害部位。” 云鹤、巴振东脸色一变,双双叫出了声:“老弟!” “郭爷!” “老弟,你……你怎么说?” 郭解又说了一遍。 巴振东伸手一把抓住了郭解:“郭爷是说,虎子是死了以后才……” 郭解任他抓:“是的。” 云鹤砰然坐下,大哭:“我害死了虎子,我害死了虎子……” 巴振东忙叫:“场主……” 云鹤哭着道:“虎子,你怎么这么想不开,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……” 想不开?郭解呆了一呆!只听巴振东道:“场主,您是看着虎子长大的,你还不知道么,他就是这么个人。” “我要不赶他走,什么事都没有了,早知道这样,说什么我也不会赶他走……” “事情已经这样了,人死不能复生,场主就别难过了。” 云鹤直哭,直叫“虎子”!巴振东扬了眉:“场主,不是我说,都是他自己闹的,没事找灾祸,他要不闹,那会有这种事。” 云鹤像没听见,还直哭,直叫“虎子”!郭解说了话:“云场主跟巴总管,都认为石兄弟是自绝?” 云鹤这回听见了,忙抬头:“难道不是?” “两位为什么不认为,他是遭人杀害。” 巴振东道:“遭人杀害?” 云鹤霍地站起:“谁?是谁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郭解道:“所以我才问场主,见过这把匕首没有?” 云鹤道:“我没有见过。”转望巴振东:“巴总管,你见过么?” 巴振东摇头:“没有,这一带来往的人……” 云鹤道:“不认识的人,谁见过他们的东西?” “两位认为是外人?” 云鹤目光一凝:“老弟是说……” “难道就不会是牧场的人?” “牧场的人?” “不错。” 云鹤连摇头:“不会,绝不会……” “场主这么有把握?” “当然,虎子自小在这儿长大,年纪大的视他如子侄,年纪差不多的视他如兄弟,一家人,谁会杀他?” 这倒也是!巴振东也道:“郭爷,假不了的,虎子是自绝,不是谁杀了他!” “是么?” “郭爷,正如场主所说,他是我们一家人。” “难道不会是有人杀他灭口?” “灭口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为什么会灭口?” “我记得场主说的,石兄弟告诉我的,要是传扬出去,那就是牧场的灾祸。” “原来老弟是说这,这是实情,不过,要说为这把虎子灭口,牧场的人还做不出来。” “是么?” “老弟请想,谁会对一家人下这种毒手?” 这还真是!巴振东道:“郭爷,我再说一遍,错不了的,虎子是自绝,不是谁杀了他。” 郭解道:“我想不出石兄弟自绝的理由。” 云鹤立即一脸悲凄:“我害了他,我不要他了,再加上他认为小霞变了心,这理由足够了。” 的确,这两个理由是足够了。 郭解觉得不是这么回事,可是一时间他又找不到证据,证明石天确是遭人毒手,被人所杀。 只听云鹤道:“其实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;虎子虽是自绝,也就如同是我杀的一样;谢谢老弟埋了虎子,还折回来告诉我,请再告诉我埋虎子的地方,我要把他迁回来厚葬。” 郭解告诉了云鹤埋石天的地方。 “谢谢老弟。”云鹤道:“稍时我会亲自带人去把他迂回来。” 事情至此,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。 郭解告辞,转身要走,但他忽又回过身来:“云场主,石兄弟是牧场自己人,牧场不会有人杀他灭口……” 云鹤没让郭解说完话便道:“当然。” “那么我呢?” “老弟你……” 似乎云鹤一时没明白。 “我可是个外人!” “老弟是说,老弟也可能把牧场的事告诉别人?” “牧场的人会不会杀我灭口?” “老弟这是说笑。” “我不是说笑。” “牧场的人,恐怕没人杀得了老弟。” “杀得了、杀不了是一回事,想不想又是一回事。” 云鹤沉默了一下,正色道:“老弟,我还真没想到这件事。” “场主也没想到牧场的安危?” “牧场的安危怎么会没有想到?只是我很放心。” “场主很放心?” “老弟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,不是么?” 不错,一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,是不会出卖那一边的。 “要是我不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呢?” “那我更放心了。” “场主是说……” “老弟就留在牧场了,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,是不是?” 的确!郭解没再说什么,转身外行。 云鹤说的是理,但也可以说,云鹤是个十足的老江湖,滴水不漏,郭解他还能说什么?云鹤带着巴振东送到了外头,道:“巴总管,代我送送郭老弟!” 巴振东答应了一声!郭解没回头:“不用了,都请留步。” 他腾身而起,飞射而去。 望着郭解不见,巴振东道:“场主高明,令人佩服。” 云鹤微一笑:“你帮腔帮得也不错。” “怎么会让他碰上?” “再迟一会儿,什么都没有了,他就碰不上了。” “他倒是提醒了咱们,场主真以为他不会给咱们说出去?” “他两边都不愿沾,应该不会。” “万一……” “振东,咱们只有冒险!” “场主是说……” “咱们有谁动得了他?” 巴振东默然未语,但旋即又道:“我看他知道是咱们干的。” “知道没有用,要有证据。” “可是这总是不大好。” 云鹤脸色一转冰冷,冰冷得有些狰狞:“都是虎子,你说他该不该死?” 巴振东没说话,可是旋即又道:“场主真要亲自带人去……” “当然是真的,要演这出戏,我就要有始有终。” “我又要说了,场主高明,令人佩服!” ------------ 第 八 章 郭解站在一处土丘上,脚下是如茵的小草,远近也都是如茵的一片,照说如今他心里应该很舒服,可是,如今他心里却不舒服,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。 他没有想到,“汉威牧场”的人,竟会是这种人。 汉人竟会对自己人下这种毒手!他们怪鞑子欺压汉人、杀害汉人,而鞑子欺压的、杀害的,毕竟只是汉人,可是汉人却连自己人也不放过。 汉人杀鞑子,他可以理解;可是汉人如今杀的却是自己人,尤其云鹤一再说虎子是一家人。 郭解刚踏进江湖不久,所碰上的几件事,却让他对汉人的看法大打折扣。 就在这时候,他听见有人来了,有人以高绝的身法疾掠而来。 转眼间,来人落在了他背后,随即一个话声从背后响起,一个女子话声,一个年轻女子话声:“可找着你了。” 郭解心猛一跳,他听出来了,是小珊的话声;他转过了身,眼前站了位姑娘,可不正是小珊!他道:“你找我?” “可不!”小珊道:“我到处找,逢人就打听,像发了疯似的。” 郭解没问小珊找他干什么,这不用问,他也没说话。 小珊却问他:“你跑那儿去了?” “没有跑那儿!” “没有跑那儿?” “唔!” 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 “走到这儿了,在这儿站一会儿。” “你为什么自己走了,不等我回来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问你话呢?” “不为什么。” “不为什么?” “唔!” “实话?” 郭解没吭声,这叫他怎么说?“是不是那个老东西折回来找你了?” 郭解仍没吭声,他不愿意承认,也不愿意否认。 “那个老东西引开了我,然后又折回来找你,对不对?” 郭解还是不吭声。 “我不是个会骗人的人。” “我没有骗你什么。” 的确,他什么都没说。 “不说实话,就是骗人!” “我也没有不说实话。” 还是真没有!“你是跟那个老东西走的,是不是?” 郭解又不吭声了。 “那个老东西跟你说了什么了?” “……” “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了,要不然你不会跟他走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帮他瞒我?” “我没有帮他瞒你。” “那就跟我说!” “……” “是你自己不愿意说?” “不错。”郭解脱口说了出来。 “为什么不愿说?” 郭解又不吭声了。 “生我的气?” “……” 小珊跺了脚:“天!你怎么跟女儿家似的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不愿意说,我说;你不愿意告诉我,我告诉你;行不行?” “你要说什么?你要告诉我什么?” “坐下来,听我说!” 小珊席地坐下,就坐在了草地上。 郭解迟疑了一下,也坐下了。 小珊道:“听着,我姓江,叫江珊;我爹叫江万山,是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里的神,财神;也就是说,我家很有钱……” 果然!郭解听着,没说话。 “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告诉你了?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小珊一点头:“好吧!我只说不问,行了吧!” 当然,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你见过我爹,就是你碰见我的前一天晚上,在破庙里见着的那个老头儿……” 到此为止,那位宫老说的一句也不假。 “……” “你怎么会碰见我呢?那是我爹让我去的,我爹让你认识我,他想拉拢你,所以让我用美人计,他想让你做他的女婿……” 那位官老说的,仍然一句不假。 “……” “你听见了没有?”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:“听见了。” “你就不问问,我爹为什么拉拢你?” 郭解知道,可是他还是问了:“为什么?” “你真不知道?” “你让我问的。” “你真这么听我的?” 郭解就没说话。 “知道就说知道不就好了。” 郭解仍没吭声。 “你既然问了,而且是我让你问的,我就告诉你;因为你有一身好修为,敢惹‘沙匪’,能杀鬼、狐;这种人不多,尤其像你这样的年轻人,可以说绝无仅有。” “……”郭解还是没吭声。 “你明白了么?” “我明白了!” “可是,你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让你做他的女婿么?” “……” “我不知道那个老东西是怎么跟你说的,我告诉你,我爹是真爱才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能跟那个老东西走,足证你不愿意,可是我告诉你,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!” 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。 “……” “其实,不只你不愿意,我也不愿意;可是我要是不听他的,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,将来他的财产我一文钱也拿不到。” 这,那位宫老倒是没告诉郭解;反之,他告诉郭解,有其父必有其女,江珊很乐意听她爹的。 “……” “知道我爹拉拢你要干什么吗?” “……”郭解当然知道。 “我爹投靠了鞑子,他是替鞑子网罗可用之材。” 到目前为止,那位宫老说的几乎都不假;也就是说,小珊说的都是实话。 “……” “这,那个老东西一定跟你说了,是不是?” “……” “你能跟他走,也足证你不愿意为鞑子效力,是不是?” “……” “那么,你已经知道我爹的用心,也知道我是我爹的女儿,如今又碰见了我,你一定不会放过我,是不是?” 郭解说了话:“你错了!” “我错了?” “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意沾的人。” 小珊怔了一怔:“怎么说,你两边都不愿意沾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不喜欢这种事。” “你不喜欢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可是你总是汉人!” “你爹也是汉人,他能为蒙古人效力,为什么我不能两边都不沾?” “倒也是,可是像你这样的人,两边都不会放过你。” “那是以后的事了,再说吧!” “得不到你就会毁了你。” “那就让他们毁吧!只要他们毁得了。” “我知道你有一身高绝修为,可是明枪容易躲,暗箭最难防,双拳也难敌四手;往后去,你随时随地要小心。” “谢谢你,我知道。” “人家又不是要你谢!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知道该怎么说。 “怪不得你会在这儿,你要不是两边都不愿沾,恐怕你不知道会跟那个老东西走到那儿了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你能跟那个老东西走,心意已经很明显了;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再找你么?” “不知道。” 郭解还是真不知道。 “原先我跟着你,那是听我爹的,那都是假的;可是突然你走了,剩下我一个人儿,心里总像少些什么似的……” 小珊这话说的一点也没犹豫,而且她一双大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郭解。 这是什么意思,还用多说么?郭解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,不知道他领会了没有;只是小珊这一提,他也有同感;本来嘛!毕竟相处过一阵子,可是他没有说出来。 “我要跟你说,我不听我爹的了。” 郭解怔了一怔:“怎么说?你不听你爹的了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不对,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他的。” “他不对?” “他让我用美人计拉拢你不对,他投靠鞑子,更不对。” “你说不听你爹的,将来他的财产你一文钱也拿不到。” “你不什么也没有么?” “可是很苦。” “你觉得苦么?” “我习惯了,你不习惯。” “起先也许,久了也就习惯了。” “你最好多想想。” “我已经想过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愿再劝小珊,也不愿让小珊就照自己的意思做。 只听小珊又道:“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,让不让我再跟着你,那就随你了。” “正如你所说,我什么都没有,我还在找饭吃。” “原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,你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么?” 的确如此!郭解没说话。 小珊看了看郭解,站了起来:“记住,往后随时随地多小心,我走了。” 她要走。 郭解说了话:“你要走?” “怎么了?” “你怎么要走了?” “你又没说让我跟着你,不走干什么?” “我也没说不让。” 小珊笑了,带笑嗔道:“你就不会说让?” 郭解没说话,他比小珊大两岁,小珊是个小姑娘,可是论及其他,他不见得比小珊大。 “走吧!”小珊伸手拉住了郭解。 郭解又像遭了电殛,忙站了起来。 “马在那边!”小珊抬手一指,拉着郭解走。 郭解任她拉着。 走着,小珊道:“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告诉你,他是谁?” “他姓宫。”郭解道。 “还有呢?” “还有什么?” “你只知道他姓宫,别的呢?” “别的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他没有告诉你?” 其实,那位宫老什么也没告诉郭解,他姓宫,还是郭解从“汉威牧场”知道的。 “没有。” “这个老东西,是什么居心,关于我的事,他告诉你那么多,关于他自己的事,却一点也不告诉你。” “你知道他的事?” “当然!” “他有什么事怕人知道么?” “那倒未必,武林中谁都知道他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” “武林中谁都知道他?” “他姓宫,叫宫三影,武林都叫他醉仙。” 郭解微怔:“仙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他是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里的那个仙?” “对了!” “我的机缘不错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现今武林中的七位高人,我见过四位了。” “有两个死在了你手里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看你才该是佛、道、儒里的道。” “怎么?” “道士能捉鬼降狐,鬼、狐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么?” 郭解笑了!小珊也笑了,忽然道:“我不怪他了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郭解显然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。 “我说宫三影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原先我气他引开了我,带走了你,再让我碰上,我非好好出这口气不可,可是如今我不怪他了。” “怎么?” “错在我爹,他是为你好。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他也不见得是为我好。” “他也不见得是为你好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怎么?” 郭解把“汉威牧场”的事告诉了小珊,他认为现在可以让小珊知道了。 听毕,小珊叫:“怎么说,‘汉威牧场’是那么个地方!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不说我还不知道。” “你知道‘汉威牧场’?” “怎么不知道,它是这一带相当大的一个牧场,场主云鹤在武林中的名头也不小,我原以为他安安份份、规规矩矩经营他的牧场,没想到他竟会是……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,他就遭了殃!” “是么?” “你不知道,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,一个也活不了!” “一个也活不了?” “谁能容许人反抗他们、杀他们、造他们的反,就算是汉人当家也一样。” “难怪他们要杀石天灭口。” “那个石天是他们杀的,绝错不了;这也难怪,他只要一说出去,就是牧场的大灾祸,所以他们宁可死他石天一个,也不能让整个牧场遭殃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这个老东西,原来他有他的私心,他这是跟我爹抢你!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这也无可厚非,谁叫你值得抢,只是他不该不跟你说实话。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不过话又说回来,他要是跟你说了实话,你也不会拿着他的信符,上‘汉威牧场’去了。” 还真是!郭解仍没说话。 小珊忽然转脸看了郭解一眼:“你知道不知道,我不怪宫三影,还有一个原因?” “什么原因?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他把你带走了,我才知道没你在一起,心里像少了什么。” 郭解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,他没说话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小珊转脸又看了郭解一眼:“我问你,你可要说实话!” “什么?”郭解道。 “你见过云鹤那个女儿了,是不是?” “是呀!”郭解没迟疑,因为他没想那么多,他不会想那么多。 “她叫什么?” “云霞。” “多大了?比我大、比我小?” “比你大。” “她长得好看么?” “算好看。” “好看就是好看,不好看就是不好看,什么叫算好看?” “好看!” “好看。” “你说的,好看就是好看,不好看就是不好看。” “比我好看么?” “不一样。” “什么叫不一样?我问你谁好看?” “你跟她都好看。” “比一比?” 郭解想了一下:“没法比。” “怎么没法比?” “不一样。” “我要是一定要你比呢?” “不一样我怎么比?” “什么不一样?” “你好看,她也好看;可是你们两个的好看不一样……” “那你说,你喜欢谁?” “喜欢谁?”郭解微一怔。 “对!” “这……” “不好说,是么?” “不是……” “你快说呀!喜欢谁?” “我怎么会喜欢她……” 小珊笑了,满意的笑了:“那你是喜欢我了?是不是?” “这……” 这叫郭解怎么说?“又不好说了?” “还是真不好说!这有什么不好说的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嘛!” 郭解没吭声。 小珊推了郭解一下:“说呀!” “是!”郭解说了。 小珊又笑了,又满意的笑了,她深深看了郭解一眼:“总算没白背叛我爹。” 郭解仍然没吭声。 “我想起了一件事。”小珊道。 “什么?”郭解道。 “你没有钱,我有,是不是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我身上的钱虽然不少,可总有花完的时候,是不是?” “不错。” “钱花完了怎么办?你想出法子了么?” “只要能找到饭吃就不怕,你钱花完的时候,我也该早就找到饭吃了。” “你养我?” “当然。” “不用。” “不用?” “我有法子。” “你有什么法子?” “你猜猜?” “我猜不着。” “忘了?我爹是财神。” “你是说找你爹要?” “不用,其实跟找我爹要,也没有什么两样。” “你究竟是要……” “到处都有我家的银号、钱庄,你明白了么?” “我明白了,只是,以前你随时可以上你家的银号、钱庄拿钱,如今你已经不听你爹的了,还能么?” “怎么不能?我爹又不知道我不听他的了。” 郭解怔了一怔,道:“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”小珊道:“他是我爹,我是他女儿,我花他的钱也是应该的,他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?尽管现在我已经背叛他了,我不花,将来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?” 郭解没说话。 他不便再说什么了,小珊花的是她爹的钱。 其实,小珊又能花多少,以江财神可敌国的财富,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。 小珊忽然抬手一指:“看,马在那儿!” 郭解已经看见了,两匹马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。 走近,拉过缰绳来翻身上马,小珊问:“上那儿?” 这可真问住郭解了。 郭解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那就跟我走!”小珊说完了话,纵骑驰去。 郭解抖缰磕马跟了上去。 在刚才之前,他还不知道该上那儿去,打算走一步是一步,走到那儿算那儿,可是如今不同了,有小珊在一起,他用不着担心这个;不只这个,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。 可是…… 看见一座城了。 也看得出来,两个人走的这条路,一直通到那座城。只是,城外有片树林,要进那座城,必须先经过那片树林。 两个人来到这片树林,刚进树林,从枝叶茂密处传来几声奇异的鸟鸣!小珊忙收缰停住,抬眼望。 郭解道;“怎么了?” 小珊道:“我家的青鸟使!” 郭解微一怔:“青鸟使?” 只见小珊仰着头,微撮着小嘴,吹出了两声短促的口哨!随见青影一点从枝叶茂密处射出,直投小珊。 小珊一抬手,一只鸽子大小,通体翠绿,双睛火红的鸟儿停在她粉臂上。 鸟儿似跟小珊很熟,小珊一句:“翠儿,好久没看见你了。”鸟儿立即把头伸过去,在小珊粉颊上轻蹭。 小珊又道:“翠儿,主人让你送信给我么?” 鸟儿立即轻叫两声,看来此鸟已经通灵了。 小珊解开了鸟儿脚环,取下了一个小纸条,又扣上脚环,抬抬粉臂,道:“好了,翠儿,你回去吧!” 鸟儿振翅飞起。 小珊道:“翠儿,一路小心!” 又是两声鸟鸣,鸟儿不见了。 郭解道:“你家养有这种通灵的鸟儿?” “我爹跟一个洋番买的,买来的它还是雏鸟,养了多少年了。” “它本来就会传信么?” “不知道,反正我爹教过它。” “比信鸽强多了。” “何止比信鸽强?还可爱!” “真的可爱,更可爱的是青鸟使这三个字。” “我爹给取的。” “看来你爹不只是有钱而已!” “我爹还真不只是有钱,他的书、画、诗、词都很不错。” “是么?” “可不!” “这样的人,不该沾两边这种事。” “要有机会再见面,你劝劝他,说不定他会听你的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小珊低头打开纸条看,一看她脸色就变了,两指一搓,纸条粉碎。 郭解道:“怎么了?” “你不必劝他了,他不会听你的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猜他让我干什么?” “他让你干什么?” “他让我马上离开你回去。” 郭解微微怔了一怔:“这是为什么?” “他说他碰见了一个更好的!” 郭解又怔了一怔,没说话,他不便说什么。 “还有比你更好的么?”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:“当然有,我算不了什么。” “我不信。” “你应该信,我实在算不了什么。” “就算还有,可是我喜欢你。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就拿我来说吧,我也知道我不是最好的,可是你喜欢我,是不是?” 郭解没说话,这是实情。 “且不说这个,他把女儿当什么了,要是过两天他再碰见更好的呢?” “小珊,你爹本来就是用你使‘美人计’,没有让你当真。” “可是那也不能今天这个,明天那个呀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已经当真了,怎么办?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把我这个女儿当什么了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问你话呢!” “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。” “你不知道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让我走?” “我没有让你走。” “那你说你不知道!” “小珊,你不该问我。” “我不该问你,我该问谁?” “小珊,我怎么能叫你不要听你爹的。” “好,我告诉你,我不听他的,我不走,我也要听你一句!” “小珊,你不是已经不再听你爹的了么?” 小珊笑了,带嗔:“你就不会直接了当说,这方面你倒是相当老到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小珊忽然笑容凝住:“快走,咱们快进城去!” 郭解忙道:“怎么了?” “我爹很快就会知道我不听他的了,趁他知道以前,我得赶紧找家银号拿些钱。” “这座城里有你家的银号么?” “有,有一家。” 郭解“哦!”了一声。 “别说了,快进城去吧!”小珊纵马驰去。 郭解纵马跟上。出了树林,已经看见城门了,两人马快,很快就进了城。 就在城门里那条大街,一块上写“恒盛昌”的招牌挂得老高。 小珊一指:“看见没有,就是那一家。” 郭解当然看见了。 两人策马直驰门前,下了马,把马拴在拴马椿上,小珊道:“咱们进去!”她要往里走。 “小珊!”郭解叫住了她。 小珊回望。 郭解道:“我在这儿等你。” “怎么,你不进去?” “我不进去了。” 本来是,郭解跟进去,不大好!小珊那有不明白的道理,她道:“你世故点儿真多,好吧!你在这儿等我。” 她转身进去了。 进了门,柜里马上有人看见了,忙迎了出来,满脸堆笑:“姑娘怎么上这儿来了,什么时候来的?” 迎出来的是个中年人,白白胖胖,透着精明。 小珊道:“我从这儿路过。” “是,是,请姑娘里头坐!”白胖中年人躬身哈腰往里让。 “不坐了,我这就走!” “是,姑娘是来……” “我来拿点钱用。” “是,是,姑娘要多少?” “那就看你这个掌柜能给多少了?” 原来白胖中年人是个掌柜。 “姑娘说笑了,姑娘要多少不行?” “那就给我五十两金叶子,一百两银子。” 白胖中年人一怔:“这么多?” “多了?” “不,不……” “你不是说要多少都行么?” “是,是,我给姑娘开票子……” “票子?” “我怕姑娘不好拿。” “那是我的事,我拿得了。” “是,是,请姑娘厅里坐。” “不坐了。” “五十两金叶子,我得上库里拿。” 这意思就是说,没那么快。 “好吧!”小珊只有去坐坐了。 白胖中年人忙陪着往里走,到了厅里,他让小珊坐下,然后给小珊倒了杯茶,道:“姑娘坐坐。” 小珊道:“快点儿!” “是,是!”白胖中年人躬身哈腰应了两声,匆匆走了。 小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,白胖中年人还真快,不过转眼工夫就传来了步履声!小珊转脸望,她二怔,脱口叫:“爹!” 来的不是白胖中年人,竟是“财神”江万山,江万山打鼻子里应了一声。 小珊站了起来:“您怎么在这儿?” 江万山道:“你不也在这儿么?” “我从这儿路过,正要回家去。” “接到我的传书了?” “接到了。” “你正要回家去?” “是呀!您不是让我回去么?” “你这么听话?” “我那一回不听您的话了?” “既是要回家,你要那么多金子、银子干什么?” 这一下问住小珊了,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江万山冷冷的望着她:“你别是不打算回家吧?” “我……” “不打算回家,就是不打算听我的话,是不是?” “爹,您在传书上说,碰上了个更好的,是什么意思?” “这句话你不明白?” “我当然明白,可是那还有比他更好的?” “有,当然有。” “我不信。” “等见着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我不见!” “怎么说?” “您把女儿当什么了,今天这个,明天那个。” “小珊,这我可是事先跟你说好的,你明知道是这么回事。” “可是如今我不愿意了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你听见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……” 江万山冷笑:“你假戏真做了,是不是?” “谁叫他真这么好!”小珊承认了。 江万山又冷笑:“现在可以告诉你了,我没有碰见什么更好的,我就是要试试你。” “试我?” “就是怕你假戏真做,你要是听了我的,离开那小子回家去,那表示你没有假戏真做,还可以跟他在一起,否则……” “否则怎么样?” “否则你就得就此打住,给我回家去。” “你怎么能这样?” “你是说我不该试你!” “我是您的女儿。” “我试错你了么?” “您……” “我怎么样?幸亏我试了,否则我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。” “爹……” 江万山冷笑:“你不但不听我的,甚至想拿我一大笔金银跟他跑,多好啊你!我白养你了。” “您怎么能说这么难听?” “难道我说错了?” “我只是……” “丫头,你不是不知道,不听我的,我的一文钱你都别想动,别想要!” “我不要!” “这么多财产,你不要?” “我不要!” “好,有志气。” 小珊转身要走,江万山伸手拦住。 小珊道:“您要干什么?” “跟我回去。” “我不回去。” “由不得你。” 小珊转身又要走,江万山抬手一指点出,小珊应指而倒。 江万山扶住了小珊,喝道:“来人!” 白胖中年人忙进来,躬身道:“东家。” 江万山道:“备车!” “是!”白胖中年人恭声答应。 江万山抱起小珊往外走,白胖中年人忙跟了出去。 ------------ 第 九 章 郭解在外头等,等了半天不见小珊出来,他觉得怪,可是他又不愿意进去找。 “就在这时候,从里头出来个人,是个白胖中年人,当然,郭解不知道他是谁,只见他上下打量了郭解一眼,道:“你是不是在这儿等人?” 语气冷冷的!郭解没注意,微点头:“不错?” 白胖中年人道:“我来告诉你一声,你不用等了,走吧!” 郭解微怔:“我不用等了?” “不错,你不用等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你等不着你要等的人了。” “我等不着我要等的人了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怎么会?” “我只是出来告诉你一声,信不信在你,你要是愿意等也行,站远点儿,别碍着我做生意。” 说完话,白胖中年人要进去。 郭解伸手拦住:“慢着!” 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郭解道:“告诉我,为什么我等不着我等的人了?” 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 “你既然告诉我,我等不着我等的人,你就该告诉我为什么。” “笑话!” 白胖中年人抬手扒郭解的胳膊,扒是扒着了,奈何没扒动,没动分毫。 他脸又一变:“这儿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。” 郭解道:“王法它必得讲理!” 白胖中年人又抬手扒,这回他那五指扒的是郭解那只手的腕脉!但是这回他没扒着,因为郭解翻手抓住了他那只手的腕脉。 他一惊,要挣,郭解五指微用力,他闷哼了一声矮下了半截! 郭解道:“说不说?” 白胖中年人自是知道,腕脉落进人手里的严重性,他忙道:“你等的人回家去了。” “我等的人回家去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不会!” “真的。” “她让我在这儿等她,怎么会不出来说一声,就回家去了?”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难道你们等我多用点力?” 白胖中年人当然知道那种滋味跟后果:“她是跟我们东家回去的!” “你们东家?江财神!” “是的!” “江财神在这儿?” “是的!” “是她跟江财神走的,还是江财神带她走的?” “我们东家带她走的。” 这才是实话!“已经走了么” “已经走了。” “往哪儿走的?” “往南,出南门。” 郭解没再多问,解下两匹马,翻身骑上一匹,拉着一匹,顺着大街往南驰去。 马快,很快的出了南门,出南门就是往南的官道,官道上车马行人都有,哪个是?郭解不知道,他只有碰运气,可是离城门没多远,他就勒马停住了,因为他看见道旁一棵大树底下站起个人,是个瘦老头儿,他见过,也认识,正是小珊她爹,“财神”江万山。 江万山冲他招招手,然后转身走了。 既然追上江万山了,就不急了,郭解策马跟了去。 江万山离开官道,没一会儿工夫,已经离官道相当远了,江万山停住,回过了身。 郭解也停住,下了马。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:“还认识我么?” 郭解道:“认识!” 只这么两个字。 “认识就好,那我就好说话了。” “小珊是老人家带走的么?” “不错,我并不怕你知道我带走小珊,不然我就不派人知会你了。” “老人家派人知会我?” “我不派人知会你,你也不会知道是我把小珊带走了,是不是?” 是么?也可能是怕郭解在外头久等不见小珊出来,进去找,里头的人要是没个交待,后果不堪设想。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要不是我派人知会你,我也不会在这儿等你了,是不是?” 这倒是!郭解说了话:“谢谢老人家知会我。” “不用客气,知道我为什么带走小珊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郭解认为这么说比较合适! “这孩子不听话,一天到晚到处跑,更没想到她会认识你,我倒不是不愿意她认识你,只是她还小……。” 江万山他显然还不知道郭解明白真象,因为江珊还没来得及跟他说。 郭解道:“据我所知,不是因为这?” 江万山目光一凝:“据你所知?” “是的!” “据你所知,是因为什么?” “小珊认识我,是老人家的安排。” 有这一句就够了江万山脸色一变:“小珊已经告诉你了?我原该想到的……” “不是小珊告诉我的。” “不是她还有谁?我这么大年纪了,你把我当三岁孩童?” “是宫酒仙!” 江万山一怔:“那个酒鬼?你认识他?” “谈不上认识!” “谈不上认识?那怎么会……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郭解说了,可是只说到酒仙告诉他真相为止,并没有再往下说“汉威牧场”!听毕,江万山脸色大变:“这个该死的醉鬼,他敢坏我的事,看我饶得了他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了,我也就实话实说,我所以带走小珊,是因为她假戏真做。” “老人家不愿意她假戏真做?” “不错。” “老人家岂不是矛盾?” “我怎么矛盾?” “什么都能假,招女婿也能假么?” “这就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了,我自有我的道理。” 什么道理?他却就此打住,没往下说,郭解也没问。 “知道我为什么知会你,然后在这儿等你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郭解还是真不知道。 “我要让你知道,这件事不怪你,怪小珊。” 郭解没说话,其实怎么能怪小珊?他只是不愿去辩,辩了又如何!“你也喜欢小珊,是不?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你知道了真相,还愿意跟小珊在一起,足见你喜欢小珊,也愿意让我网罗,为朝廷效力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不愿意让谁网罗,为谁效力。” 江万山一怔:“怎么说,你不愿意……” “是的!” “你听清楚我说的没有?为朝廷效力。” “我听清楚了。” “你不愿意?” “是的!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离开过小珊,可是小珊后来又找到了我。” “可是,毕竟你还是跟小珊在一起。” “那是小珊愿意跟我在一起。” “你是说,是小珊背叛了我?” “只能说小珊不愿再听你的了。” “那就是背叛了我。”江万山脸色大变:“这么说你让醉鬼网罗去了,你投效了叛逆,我的女儿竟跟着你……” “老人家,你错了,你也冤枉了小珊。” “我错了,我冤枉了小珊?” “我并没有让谁网罗,投效谁。” “你还说没有,小珊明明已经背叛了我……” “小珊不听老人家的了,并不表示我又被谁网罗,投效了谁。” “小珊不听我的,听你的,这不就是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是两边都不愿意沾。” 江万山一怔:“怎么说,你两边都不愿意沾?” “我只想做一个单纯,真正的江湖人,做一个单纯的普通人。” “姓郭的,你是朝廷的子民。” “我不是谁的子民,我不知道改朝换代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、那一代的人。” “你敢这么说,不怕杀头?” “我说的是实话!” “为什么两边都不愿沾?” “我刚说过,我从小在‘漠北’长大,不知道改朝换代,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、那一代的人,我只知道老爷爷、草原、羊群!” “你真能两边都不沾?” “真能!” “你总是汉人!” “老人家不也是汉人?” “你……” “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是说老人家都能为朝廷效力,我又怎么不能两边都不沾?” 江万山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,他沉默了一下:“小伙子,像你这么样一个年轻人,不为朝廷效力,实在可惜!” “老人家,不少我一个。” “可是像你这样的不多。” “多谢老人家抬爱。” “小伙子,只要你愿意为朝廷效力,荣华富贵就在眼前。” “老人家,我不求荣华富贵。” “小伙子……” “老人家,人各有志。” “这样,只要你愿意为朝廷效力,将来我把小珊嫁给你。” “老人家,小珊也两边都不愿沾了。” 江万山脸色一变:“她是这么跟你说的?” “事实上她已经不愿再听老人家的了。” 这是实情!“要是我能让她回心转意呢?” “小珊是不是会回心转意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是不会改变我的心意。” “小伙子,听我的劝……” “老人家,人各有志。” “小伙子,活在这个时候,不能让你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世上这么多人,难道就没有两边都不沾的人?” “有,怎么没有。” “这就是了。” “小伙子,他们能,你不能。” “他们能,我不能?” “你跟他们不一样。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小伙子,你自己想,是不是?” 郭解默然未语。 “小伙子……” 郭解说了话:“老人家,人各有志。” 江万山沉默了一下:“有件事,不知道你想到没有?” “那件事?” “像你这样的,无论那一边都信不过你。” “信不过我?” “他们不相信你两边都不沾!” “事实上……” “这也是人之常情,他们怕有一天你会为另一边所用,因为不管你为那一边所用,都是另一边的莫大损失、莫大灾祸。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为此,小伙子,他们不会让你活的……” 郭解双肩微扬!“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你,这样他们才能放心,你不会为对方所用!” “那岂不是太可怕了?” “小伙子,世间本就是这么回事。” 江万山话落,突然一掌拍向郭解心口!这一掌是取要害。 这一掌出时快,而且距离又近,换个人绝对躲不掉!这是郭解,没见他动,他一个身躯突然后移半尺!江万山这一掌堪堪落空!郭解道:“老人家这是……” 江万山没吭声,跨步欺上,又是一掌,仍取要害。郭解这回出了手,挺掌迎了上去。 砰然一声,郭解不过衣袂飘扬,江万山却已退了一步,他面如死灰:“小伙子,看来我是杀不了你。” 郭解道:“我明白了,这就是老人家刚才说的!” “不错!” “老人家都杀不了我,杀得了我的不多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……” “小伙子,你错了!” “难道这不是当今的七大高人?” “小伙子,他们只是武林中的七大高人,朝廷养有多少高手,不然他们凭什么得天下,深山大洋又隐有多少高人?你那位老爷爷,就是个绝佳例证!” “老人家是说,杀得了我的人,绝不在少数?” “你明白就好。” “谢谢老人家提醒!” “小伙子,听我的劝……” “老人家,人各有志。” “小伙子,我实在是爱才……” “多谢老人家!” “我杀不了你,你可杀得了我,如今你……” “老人家是小珊的爹。” “你是说,你不杀我?” “我怎么能杀老人家?” “好吧!那么我走了。” 江万山说走,转身就走,郭解叫道:“老人家!” 江万山停住,可是没回身:“怎么,改变心意了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小珊怎么样?” “请老人家不要带走她。” 江万山霍地回过了身:“你是让我把她留下?” “是的!” 江万山突然暴叫:“姓郭的,你凭什么?” 郭解一时没能答上话来,江万山继续暴叫:“她是我的女儿,我要带她回去,天经地义,我爱怎么样她就怎么样,谁管得着!让我把她留下,办不到,除非你杀了我。我这就要走,有本事你就出手!” 他转身就走,郭解没动,也没说话。他怎么能出手,江万山是小珊的爹!江万山说的对,小珊是他的女儿,他带她回去,天经地义,郭解凭什么不让?他爱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她,谁又管得着!郭解眼睁睁的看着江万山走,看着江万山远去,看着江万山不见。 江万山不见了,小珊也走了,如今郭解心理也有种少了些什么的感觉,而且这种感觉还相当强烈。但是,这是没奈何的事!他又站了片刻,才翻身上马,拉着另一匹马走了。 上哪儿去?他不知道,也根本没去想,一任坐骑驮着他走。 走了一会儿,他倒是发觉了一件事,有人在后头跟他,距离不近,而且也骑着牲口!这是谁?他不知道,他没回头看,根本就没心情管!不知道过了多久,坐骑忽然停下来,这他才定了神!坐骑为什么停下来了?眼前是条小河,两匹马就停在小河边!原来如此!这是哪儿? 抬眼四望,远山近村,眼前小河,河水清澈见底,虾鱼可数,他又望着水出了神。 出神归出神,他可知道,原在后头跟他的人过来了。他仍没有回头,没有动,因为他还是没心情管!不要紧,他很快就会知道那是谁,要干什么了!因为那人已近在咫尺,而且还往前走,到了他身旁。 “这位……” 只听那人发了话,郭解看见了,那是个老者,穿着不错的老者,五十多年纪,白白净净,也骑了匹马,就在马上拱手。 郭解抱拳:“老人家!” “抱歉打扰!”老者道。 “好说,老人家有什么见教?” “你这位怎么走到这儿来了?” 这话问的!这叫郭解怎么说,他道:“怎么,这儿……” “我是说你这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 管的还真多郭解还没有说话,老者接着又是一句:“我跟了你这位半天了,以你这位的修为,一定知道!” “是的,老人家,我知道!” “男口你……” 老者等着郭解接话,但是郭解没接话。 老者自己又道:“你这位不愿说也不要紧,毕竟这是咱们头一回见面,彼此还不认识。” 他不失为一个明白人。 郭解说了话:“老人家是看我有心事,才跟着我的?” “也不是,其实我是看见你这位刚才跟人动手,才跟过来的!” “老人家看见我跟人动手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所以老人家才跟着我?” “是的!” “老人家有什么见教?” “不敢,不敢,你这位可知道,刚才那个人是谁?” “‘财神’江万山。” “不错,你这位能胜过‘财神’江万山,这种修为可不多见。” “老人家好说!” “不,你这位,我虽然不会武,可是整天跟会武的人为伍,见多了,我懂武。你这位的这身修为,那可是绝对少有,是我生平仅见。我的造化,只要传扬出去,马上就会震动远近。” “老人家好说!” “听口音,你这位不是本地人。” “不是!” “在哪儿得意?这是要往哪儿去?” “我初人江湖……” “你这位打算就这么闯江湖?” “不,我正在找事。” 老者两眼猛一睁:“你这位怎么说?” 是没听清楚?还是…… “我正在找事。”郭解又说了一遍!老者猛然激动:“真是我的造化,真是我的造化,我没有白跟,我没有白跟,我等的就是这一句,我等的就是这一句!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显然郭解一时没明白。 “你这位,不必再找事了,就到我那儿委屈委屈吧!” 到他那儿?他那儿是……?郭解微怔,一时没能答上话来。 “我在城里开了家镖局,叫‘威远’,我经常出来到处走,物色好手,到今天才让我碰上你这位这么一位……” 原来如此!“老人家,我能干什么?” “镖师,当然是镖师。” “老人家认为我能胜任?” “胜任?要说镖师,那是太委屈你这位,让你这位当总镖头都不为过,只是你这位刚来,我不好那么做,等过一阵子,要不了多久,我‘威远’镖局的总镖头,绝对是你这位的!” “我倒不想什么总镖头,能有碗饭吃,我就知足了。” 老者又两眼猛睁:“这么说你这位是愿意?” “只要老人家不不嫌弃……” “嫌弃?我烧高香都怕求不到,我这是得了宝了,我这是得了宝了,走,咱们现在就回城去。” 老者就要拉转马头,郭解道:“老人家,请等等!” 老者道:“怎么?” “我先让老人家知道一下,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!” “两边?” “老人家不明白两边何指?” 老者脸上浮现恍悟色,“噢!”地一声道:“我明白了,正好,我也是只开我的镖局,只是个生意人。” “那就好!” “你这位还有别的事么?” “没有了。” “那就快走吧!” 老者拉转马头,策马行去,郭解策马跟在后头,老者却控马慢行,跟郭解走个并肩,他道:“我姓赵,叫赵万才,还没请教你这位……” “不敢,我姓郭,郭解!” 老者赵万才目光一凝:“怎么说?” “郭解!” 赵万才的话声发了抖:“‘惹沙匪’杀鬼狐那位?” 郭解微怔:“老人家也知道……” “天!”赵万才一声叫,仰面向天,连连拱手:“我说怎么…… 原来是……我这是几世修来,我这是几世修来,谢天谢地,谢天谢地……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赵万才霍地转过脸来:“何止我知道?‘惹沙匪’,杀鬼狐,这是什么事?郭爷你的大名已经是传遍远近了。” “郭爷?” “老人家千万别这么叫我!” “应该……” “我不敢当!” “当得起!” “不……” “郭爷……” 郭解收缰勒马,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赵万才误会了,急了,忙道:“我改,我改,这么办,我痴长几岁,叫你一声老弟……” 郭解松了缰绳,没说话。 赵万才神色一松:“怎么也没想到会碰见老弟,其实我该想到,换个人谁能挫败财神!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便说什么。 “听说老弟来自‘漠北’?” 传事还真快,传的也不少!“是的!” “老弟这身修为是家学?” “家学?” “是跟令祖学的?” 令祖?郭解想起了老爷爷,他“噢!”了一声,没承认,也没否认,他认为没必要解释那么清楚。 “令祖一定是位隐世高人?” 郭解仍没有说话,赵万才转了话锋:“我不问了,也不管老弟那么多事,只知道老弟从今后是我‘威远镖局’的人驴够了。”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,逢人就说一遍,他烦了!赵万才真没再问,不但没再问,连话都没说!两人三骑进了城,走的还是郭解出去的那个南门!进南门,走了两条街,赵万才忽然抬马鞭指:“老弟看,到了!” 郭解看见了,街东边有一家,大院落,高高的石阶上大门敞开着,两边墙上各有四个大字,写的是“威远镖局”。门头上还挂着一块匾,上头也有字,虽然还看不清楚,但想见也一定是“威远镖局”四个字。 刚到近前,门里出来两个打扮俐落的小伙子,跑下台阶拉住了两匹马。 赵万才翻身下马递缰绳,道:“把郭镖头的坐骑也接过去!” 郭镖头?两个小伙子微一怔,可是他俩只答应,没说话。 赵万才也没多说什么,只郭解说了声:“有劳!”就把两匹坐骑交给了两名小伙子,然后跟着赵万才往里走。 绕过了影背墙,还真是个大院子,中间一条石板路,两边地上都铺了细沙,有几个人正在那儿练武,兵器架上有大十八般兵器,小十八般利刃。 一见赵万才进来,立即停手躬身:“东家!” 赵万才陪着郭解往里走,扬手说了一句话:“请总镖头,两位副总镖头,还有几位镖头,跟丁总管,都到厅里来一趟!” 那几个都恭声答应。往里走,赵万才陪着郭解进了待客大厅,只看这座大厅,就知道这家“威远镖局”规模不小。 是不小,又是总镖头,又是副镖头,还有总管,规模岂小得了?大厅里坐定,赵万才亲自给郭解倒了杯茶,茶刚放下,人来了,七八个,除了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外,都是中年人。 中年人有一个普通打扮的,禹步过来躬身:“东家!” 那打扮俐落的老者道:“东家回来了!” 赵万才则道:“丁总管,见见郭镖头!” 那位丁总管忙哈腰:“郭镖头!” 郭解欠身:“丁总管!” “我叫丁贵!” “是,丁总管!” 只听打扮俐落老者道:“我就猜着东家定是又物色到伙伴了!” 赵万才向郭解,陪着一脸笑:“老弟,这位是金总镖头!” 郭解抱拳:“金总镖头!” 金总镖头答了一礼:“不敢!” 赵万才又一一为郭解介绍两名副总镖头,跟五名镖头。 郭解一一抱拳;两名副总镖头,五名镖头也一一答礼。 相见过后,大家伙一起落座,坐定,赵万才又说了话:“大家伙可知道,这位郭老弟是何许人?” “何许人?”有人说话。 “不知道!”也有人这么说。 当然不知道,谁会知道?“大家伙猜猜!” “猜猜?” “猜不着!” “我刚才跟大家伙说过,这位是郭老弟!”赵万才提了个醒。 “郭?” “不错,郭!” 大家伙互望,显然还是没想到,金总镖头说了话:“还是东家说了吧!” 赵万才猛可里站了起来:“我捺着急性忍到如今了,郭老弟大名一个解字。” “郭解?” “不错,就是郭解。” “谁?” “郭解呀!大家伙怎么了?就是‘惹沙匪’杀鬼狐那位!” “啊!”有人惊叫一声猛站起。 显然,这才想起来!有人跟着站起,惊望郭解:“这位就是……” “可不?”赵万才还是很激动!金总镖头可是很平静的仍坐在那儿:“原来是那位!” “是呀!”赵万才忙点头。 “东家,不是我们迟钝,而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,那位会跟东家上咱们镖局来当镖师!” 赵万才道:“不怪,不怪,我也没想到!” 那位楚副总镖头说了话:“东家没懂总镖头的意思。” “我没懂总镖头的意思?”赵万才道。 金总镖头道:“我们知道东家是求好心切,东家几次物色伙伴回来,我们都没说什么,可是这回我们是不能不说话了。” “金总镖头……” “只因东家告诉我们,这位兄弟是那位郭解。” “那位郭解怎么了?” “东家,那位郭解是不会跟你上咱们镖局来,当名镖师的。” “怎么见得?” “东家,凭他,那儿不能吃饭?” “可是他来了,就在大家伙眼前!” “这位就是?” “是呀!” “他姓郭名解?” “是呀!” “东家怎么知道?” “郭老弟他亲口告诉我的!” “要是我也告诉东家,我叫郭解呢?” “总镖头……” “东家,咱们在座的人,那一个见过郭解?” 赵万才呆了一呆:“我明白了,总镖头是不信!” “不只我一个,恐怕大家伙都不信。” “难道我还会……那不是骗自己么?” “东家当然不会骗大家伙,怕的是东家受人的骗!” 郭解静听至此,他站了起来,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赵万才抬手一拦,忙道:“老弟,你等等……” 他转望金总镖头:“不错,我是没见过那位郭解,可是这位郭老弟击败‘财神’江万山,却是我亲眼看见的。” “东家亲眼看见这位击败‘财神’江万山?” “是呀!” “东家,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?” “什么怎么回事儿?” “东家不会不知道,江万山是什么样人?” 赵万才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怎么见得他不是深知东家,安排这么一位进入咱们镖局……” “我只是个生意人。” “‘威远镖局’却是个不小的镖局,江湖各方交情够。” 赵万才转望郭解:“老弟……” 显然,他也动摇了。郭解淡然道:“不怪他们诸位信不过我,毕竟彼此不认识,甚至没见过,我不能让老人家为难,告辞了!” 他二抱拳,要走,赵万才叫:“老弟……” “老人家能证明,我就是郭解么?” “这……” 郭解又往外走,赵万才没再叫。 金总镖头却站起伸了手:“这位,‘威远镖局’不是任何人来去的地方。” 郭解道:“金总镖头……” “你闯得过我这一关,我送你出去。” “我试试!” 郭解迈了步,金总镖头手扬起,抓向郭解“肩井”。 没见郭解躲,但是这一抓落了空。 因为谁都看见了,郭解过去了,这一抓连他的衣裳也没碰着。 金总镖头双眉一扬,跟上一步,再探掌,一连三招,取的尽是郭解背后重穴,疾快如风,一气呵成!在场都是练家子,谁都看得出来,金总镖头这三招不好躲。 ------------ 第 十 章 但是,郭解又躲过去了,谁也没看出来他是怎么躲的,反正金总镖头那三招,依然是连他的衣裳也没碰着。 大家伙为之震惊,金总镖头却仰天大笑:“这位请留步!” 郭解停步回身:“金总镖头,还要怎么样?” 金总镖头笑道:“这位,你这块嫩姜,毕竟不如我这块老姜辣。” 郭解为之微怔,赵万才忙道:“总镖头这话……” 金总镖头道:“东家,年轻人泰半气盛,我若是让这位露两手,证明他是郭解,他必然不肯!” “那么……” “请将不如激将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这位确是那位郭解,错不了了。” “可是你说江万山……” “东家,我也试出来了,这位要是江万山派来的,咱们这些人早躺下了。” 原来如此!大家伙这才恍然大悟,这位金总镖头不愧是块老姜!赵万才忙转望郭解:“老弟……” 金总镖头已然抱起双拳:“不得已,这位千万别见怪!” 郭解也抱了拳:“总镖头好说!” 赵万才抬了手:“老弟请坐!” 他是让郭解回座,郭解没动,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只听金总镖头道:“这位要是还是要走,就是怪我了!” 赵万才急了,忙拱手:“我给老弟赔不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言重了!” 他过去坐了下来,金总镖头向赵万才抱了拳:“恭喜东家,贺喜东家。” 大家伙也都抱了拳,刹时一片贺喜声。 赵万才还真是大喜,嘴都闭不上了,连道:“真是大喜,真是大喜……” 他转望那位丁总管:“丁总管,你快去给郭镖头打点去!” “是!”丁总管恭应一声,喜孜孜的走了。 赵万才并没有交待打点什么,想来一定是打点一切。 丁总管走了,赵万才转望郭解,直笑、直叫老弟,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 那位楚副总镖头说了话:“要不是总镖头这块老姜,咱们‘威远镖局’差点走了宝了。” 赵万才忙道:“可不,可不!” 楚副总镖头转望郭解:“‘惹沙匪’,杀鬼狐,如今又多了一样败‘财神’,这可是震惊武林的大事,郭镖头这身修为,是怎么练的?” 来了!郭解淡淡的笑了笑,没说话。 “听说郭镖头来自‘北漠’?” “是的!”郭解不能不说话了。 “郭镖头出身那个门派?” 郭解还没有说话,赵万才说了话:“楚副总镖头,咱们只认郭老弟是郭解就够了。” 都是老江湖了,楚副总镖头还能不一点就透,他立即转了话锋,说了别的。 郭解也没有解释,他不是有什么怕人知道的,而是谁都问他都说烦了。 又坐了一会儿,丁总管来报,说郭解的住处打点好了。 赵万才要陪郭解去看看,大家伙都站了起来,显然都愿意陪郭解去看看! 郭解说了话:“不敢劳动诸位,那位要是有事……” 金总镖头道:“没事,没事,郭镖头还不知道,保镖生涯固然是刀口舐血,但那是出镖的日子,不出镖的日子可是真闲,除了吃饭,就是睡觉,我都心疼东家的粮食。” 大家伙都笑了,既然如此,郭解也就没再说什么!女家伙出了大厅,丁总管在前面带路,把大家伙带到了东跨院。 东跨院是镖师所住的地方。当然,有家眷的不会住镖局里。 这位丁总管真不愧是位总管,他把郭解住的屋,安排在挨着正副三位总镖头的屋,他知道东家是如何看重这位郭镖头。 郭解在大家伙陪同下,看了丁总管给他打点的住处,很干净、很舒服的一间小屋,铺的、盖的、用的,全是新的!赵万才问:“老弟,还行么?” 郭解道:“那有不行的道理!” “要是有什么不满意,老弟尽管说,叫丁总管马上办!” 郭解连谢了两声,并没有说什么。 看完了住的屋,大家伙又陪着郭解到处看,除了没往后院去,那是赵万才的住家地儿。 郭解这才发现,这家“威远镖局”真不小,西跨院停放的镖车召几十辆,健马几十匹,趟子手近百。 都看过了,大家伙又陪郭解回了屋,这才散了。 道小珊现在怎么样了。 他后想的是他先后碰到的这些事,他再也没想到,会跑到一家镖局来当镖师。 就这么想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,突然有人轻轻敲门,他定了神:“那位?” “郭镖头,是我!” 听出来了,丁总管。 “请进!” 丁总管推门进来了:“郭镖头,您没歇会儿!” “没有。” “来请您吃饭!” 郭解一怔:“都该吃饭了。” “您不看看什么时候了。” 郭解往外看,可不,日头都偏了西,他道:“怎么敢当让丁总管跑这一趟!” “怎么说,是东家……” “可不,特地让我来请您。” “东家真是……这我怎么敢当!” “您可别这么说,东家能请到您,那可是得了宝,恨不得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,上马金,下马银。” 好,比汉寿亭侯进曹营了。 “丁总管,那我更不敢当了。” “您客气,走吧!就等着了您了。” 敢情陪客已经都到了,不能让人家久等他一个,郭解忙跟丁总镖头出了屋。 出了屋,丁总管抬手让:“郭镖头,这边儿请!” 郭解看丁总管是往后院方向让,道:“在哪儿?” 丁总管道:“后院,东家自宅。” 原来在赵万才自己家里,郭解没多说什么,跟着丁总管走了。 从跨院,到后院,不太远,由丁总管陪着,过了一扇门,进到了后院,后院没有前院大,可是挺干净,也挺宁静,花木也不少。 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,丁总管陪着到了待客厅,这个厅也没前院的厅大,赵万才跟金总镖头、两位副总镖头都在座,厅中间已经摆上了一张圆桌,只是还没有上菜。 一见丁总管陪郭解进来,赵万才跟三位陪客都站了起来。 郭解立即抱拳:“东家,实在不敢当!” 赵万才道:“应该的,每请一位镖师来,我都会摆上一桌,没别的,略表心意而已。” 原来每来一位镖师,赵万才都会请。真说起来,身为东家,也理应如此。 郭解没多说什么,转向金总镖头三人抱拳:“总镖头跟两位副总镖头久等了!” 金总镖头三人答礼,金总镖头道:“我们也刚到!” 赵万才那里让座,郭解过去坐下,赵万才转望丁总管:“丁总管,上菜吧!” “是!”丁总管应了一声要走。 郭解忽一凝神,道:“丁总管,有人在屋上修房么?” 丁总管微怔道:“没有啊!” 金总镖头脸色一变:“屋上有人,楚老弟、齐老弟,快去护着东家家眷。” 楚副总镖头、齐副总镖头双双站起窜了出去,赵万才忙道:“这是……” 金总镖头道:“东家不要惊慌,咱们出去看看!” 四个人行了出去,赵万才跟丁总管紧傍着金总镖头跟郭解。 出了待客厅,金总镖头往院子里一站,仰头上望,扬声发话:“哪位道上朋友光临?请下来说话。” 话声方落,半空中落下两个人来,都是中年汉子,也都普通人打扮,手里空空的,很显然的,这是掩人耳目。 只听前头那个络腮胡大汉道:“没想到让你们听见了,耳朵挺灵的!” 金总镖头道:“好说,恕我眼拙,两位是……” “既然问起来了,我就实话实说,我们是为你们一趟镖事来的。” “原来是为镖事来的,那么两位跑错了地方。” “怎么跑错地方?” “既是为镖事,就该走前头。” “走前头费事,走后头省事,后头住的不是正主儿么?” “原来如此!” “不错,我们东家是住在后院,可是他不管镖事。” “开这家镖局的是他!” “两位的行径,不像道上朋友。” “我们一向是只求达到目的,不择手段。” “恐怕难如两位的愿了!” “据我们所知,前头的很少上后头来。” “你们打听的很清楚,只是今天例外。” “今天例外?” “我们东家今天宴请新镖师。” “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!” “可以这么说。” “你老是……” “我姓金,忝为‘威远镖局’总镖头。” “怪不得,原来总镖头在这儿?” “所以两位有什么事应该找我。” “我们俩还不够斤两,自会有人找你。” “难不成另有斤两的?” “当然!” “谁?” “我!”半空中传来一个女子话声。 金总镖头等不由得抬眼望,半空中一前四后落下了五个人!后四个,也是中年汉子,也是普通人打扮。前头那位,则是个女子,中年女子,穿一身裤褂儿,好身材、好模样,只是冷若冰霜。 那两名中年汉子立即欠身退后,金总镖头道:“原来是位女英雄!” 中年女子冰冷道:“你是这儿的总镖头?” “芳驾知道我?” “你跟我这两个弟兄说的话,我都听见了。” 原来如此!“那么容我请教!” “不必那么客气,我这两个弟兄刚才已经告诉你了,是为了镖事。” “这我知道,我是问芳驾……” “你只要知道镖事就够了。” “那么是那趟镖事,怎么回事?” “半年前,半年前你们镖局保往‘虎头堡’的一趟镖……” “原来是那趟镖,那趟镖我记得,怎么?” “你们的镖师伤了一位道上朋友……” “是有这回事!” “如今那位朋友死了。” “江湖生涯本就是刀口舐血。” “你说的倒轻松!” “本来就是,他要是不动那趟镖,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!” “真要是都没有人动镖,你们这些保镖的,还有饭吃么?” 倒也是!“对了,芳驾,保镖的是干什么的?” “彼此的立场不同!” “是理,那么芳驾今天来……” “交出那个镖师,不然就得给那趟镖的一半。” “芳驾来迟了。” “来迟了?” “要是三个月以前来就好了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那位镖头三个月以前也死了。” “怎么说,那个镖师……” “难道芳驾没听清楚?” “我不信!” “芳驾会不知道,那位镖头虽然伤了那位道上朋友,可是他目已也受了伤。” “这我知道。” “那么芳驾就不该不信。” “那你们就只好给那趟镖的一半了。” “芳驾可知道,那趟镖的一半是多少?” “当然知道。” “那么芳驾就该知道,把整个‘威远镖局’给出去都不够。” “那是你们的事!” “可也是……” “我只知道,人命无价。” “我们也同样是一条人命。” “我刚说过,彼此的立场不同。” 金总镖头还待再说。 “你们东家可在这儿?” “在这儿。” “那一位是?” 赵万才不能不说话了:“我就是!” “让我听听你的!” “金总镖头刚已经说过了。” “你怎么说?” “他说的就是我说的。” “他没有家眷,你有家眷。” 赵万才脸色一变,忙望金总镖头,金总镖头微一笑:“芳驾,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了……” 他一顿扬声:“楚老弟、齐老弟!” 他叫是叫了,都没有人答应。中年女子冷冷一笑:“怎么样?” 金总镖头脸色变了:“我不信……” “没有三两三,我怎敢上梁山。” “你把他们俩怎么样了?” “放心,他们俩还活得好好的。” “你……”金总镖头要动。 “你不要那么多条人命了?” 金总镖头硬是没敢动,那位中年女子笑了:“金总镖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。” 金总镖头没答理,扬声又叫:“楚老弟、齐老弟!” 中年女子凝目:“怎么,你不信?” 金总镖头没说话!“你大概太高估你那两个副总镖头了!”话落,中年女子抬了抬手。 她背后一名中年汉子撮口吹出一声口哨!口哨声落后,上房屋里走出四名中年汉子,这四名汉子每两十架住一个,可不正是那两位副总镖头?而且两名副总镖头都昏迷不醒,显然是让人制了穴道!这么大镖局的堂堂副总镖头,身手应该是相当不错,居然这么轻易让人制了穴道,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,可想而知!金总镖头的脸色又变了,中年女子道:“信了么?” 还有什么好说的?金总镖头没说话。 中年女子转望赵万才:“他们两个如此,你的家眷如何,就可想而知了,是不是?” 赵万才还能想不到这一点,早已面色如土,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怎么样?”中年女子问了一句。 赵万才忙道:“我给,我给……” 中年女子又笑了:“你这位东家,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。” “只是……”赵万才道。 “不只是什么?”中年女子道。 “我拿不出那么多!” “你当我是傻子!” “我真……” “没摸清你的底,我也不会上这儿来了!” “我一时真拿不出来……” “那就交人!” “不跟你说了么,那名镖师三个月前已经死了。” “那就只好拿你的家眷代替他了。” 赵万才大惊,忙道:“不……” “那就给那趟镖的一半,反正今天你得给一样。” 赵万才都要哭了:“这位……” 只听郭解道:“我能说几句话么?” 赵万才道:“老弟……”这意思有点人在对方手里,你能怎么样?郭解转望中年女子:“你们不讲理!” 中年女子微怔:“你怎么说?” “你听见了。” “你是……” “新来的镖头。” 中年女子上下打量了郭解一下:“你太年轻了些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镖头,你大概不错。” “东家让我当镖师,我就来了。” “你知道自己的斤两,要是斤两不够,这么年轻,可就太可惜了!” “谢谢你,那是我的事。” 中年女子又深深一眼:“你跟别人不大一样。” “我倒不觉得。” “我看得出。” “这无关紧要。”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:“我怎么不讲理了?” “你的朋友劫人家的镖,因伤而死,你居然带人跑到镖局来索赔……” “不该么?” “你的朋友因伤而死,只能怪他自己。” “你这么想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不这么想!” “镖局那位亡故的镖师,又该找谁索赔?” “谁派他保那趟镖,他就该找谁。” “所以我说你不讲理!” “讲理?你知道江湖上什么是理?” “理就是理,到那儿都一样。” “你错了,江湖上强就是理,你这个东家也可以什么都不给,只要他比我强。” “你以为我们东家的家眷,跟两位副总镖头在你手里,你就是强、就是理?” “当然!” “要是你落在了我手里呢?” “怎么说?我落在你手里。” “不错!” “你是跟别人不一样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也真是太年轻了!” 这是说郭解少不更事,郭解仍然没说话。 “要是我落在了你手里,你就是强,你就是理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你得让我落进你手里。” “我认为那不是什么难事。” “你认为那不是难事?” “不错!” 中年女子再次深望郭解,最后她笑了:“你的确跟别人不一样,也太年轻。” “你要不要试试?”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:“你要我试试?” “不错!” “好哇!只是你别忘了,你这么年轻,太可惜?” “我没有忘,倒是你忘了。” “我忘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忘了什么?” “我说过,那是我的事!” 中年女子再深望郭解,目光中有点疑惑,显然,她不明白,一个新来的镖头,又这么年轻,怎么会这么大胆。旋即,她点了头:“那就好,行,我就试试?” 郭解道:“小心了!”说完话,郭解走了过去,不是闪身扑,而是走了过去。 中年女子没动,那些中年汉子也没动。 就算是走过去,距离不远,两步也就到了,到了近前,郭解又一声:“我要出手了!” 他抬手抓了过去,没有出手如风,更不是快捷如电,而是缓缓抓了过去。 中年女子笑了,是冷笑,只是当她这丝冰冷笑意刚浮现唇角,笑意忽然凝住.她一怔,连忙闪身躲。 躲是躲了,可是旋即她脸色一变再躲,甚至一连几躲。 怎么回事?郭解那只手抓势不变,仍然缓缓向中年女子递出。 一连几躲之后,中年女子不躲了,一脸惊恐色,也出了手,她扬掌击向郭解胁下,出手既快又狠!这是怎么回事?显然是躲不掉,不得不出手反击!就在在场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时,中年女子的腕脉已经落在了郭解手里。 中年女子一脸惊怔,刹时不动了,那些中年汉子要动,只听郭解道:“不要她了?” “你试了,怎么样?” 中年女子像没听见,依然惊怔!“我说过不是什么难事,你信了吧?” 中年女子如大梦初醒,道:“我低估了你!” “不要紧,我给你机会,让你再试试。” 郭解松了中年女子的腕脉,中年女子一怔,旋即闪电出手,双掌并出,插向郭解的双肋。 这一招真狠,距离近,也不好躲!郭解没有躲,他右掌已又扣住了中年女子左腕脉,然后微一抖。 中年女子立足不稳,身子一歪,就这么一歪,左掌走偏,立即落了空。 “怎么样?” 中年女子再次惊怔,说不出话来。郭解又道:“你应该不至于这样。” 中年女子说了话,可以是满脸惊诧:“倒不是别的,我只是不信!” “不信什么?” “不信你这么年轻,又只是个镖师,会有这种身手。” “恐怕你只有信了,是不是?” 不错,腕脉抓在人手里,事实就摆在眼前,还能不信?中年女子没说话。 “如今谁是强,谁是理?” 中年女子冷冷一笑:“你以为你是强,你是理?” “难道不是?” “不要以为我落在了你手里,你就是强,就是理。” “我想不出……” “别忘了你们东家的家眷!” “原来如此,我没有忘,我只是不但心。” “你不担心?” “有你在手里,我担心什么?” “恐怕你们东家不这么想?” “你知道我们东家怎么想?” “他绝对把他的家眷看得比什么都要紧。” “那是一定的,正如你的人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一样!” 这是指在里头制住赵万才的那些人。 “不一样!” “是么?” “我不是他们的亲人,而且他们听我的,我不让他们顾我,他们就不会顾我!” “我倒想看一看!” “你想看,你们东家可不一定想看。” 果然,只听赵万才叫:“老弟……” 郭解没回头,道:“东家,不这样救不了人,也救不了镖局。” 赵万才还待再说,只听金总镖头道:“东家还信不过郭镖头么?” 赵万才没说话,郭解道:“看来我们东家是让我作主了!” 中年女子道:“那咱们就看看吧!” 郭解扬声道:“里头的,把我们东家的家眷放了。” 中年女子也扬声:“不许,不要管我!” 郭解五指用了力,中年女子闷哼一声矮了半截,但她只是闷哼了一声,然后就算满头是汗,脸色都变了,她都没再哼一声!对一个妇道来说,这不容易!郭解再扬声:“里头的,听见没有!” 中年女子咬牙叫:“不能……” 赵万才一脸慌张,满头是汗,他紧盯着上房屋。 郭解道:“好!”他五指就要再用力。 忽听 “住手!”一个苍劲喝声从上房屋传出!随着这声苍劲喝声,上房屋里窜出一名老者,五十多岁,瘦削,穿裤褂儿,须发灰花,精气神十足! 只听中年女子叫道:“爹!” 瘦削老者沉声道:“你不要说话!”随即怒目转望郭解,怒喝:“放了我的女儿!” 郭解道:“屋里还有你们的人么?” “你不会进去看看?” “我正要请两位副总镖头进去看看。” 瘦削老者是个明白人,过去拍开了楚副总镖头跟齐副总镖头的穴道,喝道:“放了他们!” 两位副总镖头醒了过来,四名中年汉子适时放手,他俩脸色大变,就要动手。 郭解道:“两位,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。” 两位副总镖头手上一顿,金总镖头道:“楚老弟、齐老弟,听郭镖头的。” 两位副总镖头不动了。 郭解道:“两位请到屋里看看,东家的家眷是否安好,请知会我一声。” 两位副总镖头都是老江湖了,看这情形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立即双双窜进了上房屋。 旋即,上房屋里传出楚副总镖头的话声:“郭镖头,东家的家眷安好!” 赵万才这才神色一松,举袖擦汗。郭解道:“你的女儿也毫发无损。” 他五指一松,手微抖,中年女子踉跄冲向瘦削老者,老者忙抬手扶住,只听她叫:“爹” 瘦削老者道:“爹也是不得已!” 中年女子霍地转过身,脸色铁青,神色怕人:“咱们拚了!” 瘦削老者伸手拦住:“不能!” “爹” “只怪咱们没打听清楚,不知道他们多了这么一个!” “爹这么一个又怎么样,我就不信……” “你不能不信,只有你试过,咱们谁是他的对手?” “可是,爹,难道咱们就都毁在这儿?” “等我把该说的说了,该骂的骂了,那就随他们了!” 郭解道:“你还要说什么?还要骂什么?” 瘦削老者道:“你是新来的,跟你说你也不知道……”一顿,转望赵万才:“姓赵的,你可记得半年多以前,接到的那封信?” 赵万才道:“要我拿出白银壹万两……” “不错,你不肯,然后才有劫镖的事。” “你们是‘铁血会’……” “不错!” “我怎么敢给你们钱,要是让官里知道了,我的身家性命还要不要了?” “姓赵的,你总是汉人,你们都是,难道你们真数典忘祖……” “你们应该知道,我一向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两边都不沾,你是那一边的人?” “我只是个生意人,我只要做我的生意。” “难道我们不会?我们是为了什么、为了谁?” “人各有志……” “是呀!人各有志,我们走错了路,我们傻!” 赵万才没说话。 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驱逐鞑虏,还我河山,你们这些人不肯出力,钱也不肯出……” 赵万才道:“我也是不得已!” “你不得已,我的女婿死了,就是死在你们镖师手里,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。姓赵的,你有良心么?你良心能安么?” “我……” “你要明白,找你要钱也好,劫你的镖也好,不是我父女要,我们另有大用,驱逐鞑虏,还我河山。只有人不够,还得钱,干什么不要钱?” 赵万才没说话。 “我原有十成把握,没想到你镖局新来这么一个,不是我父女时运背,是……我不想说了,你看着办吧!” 这是说,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,该骂的也已经骂过了。 赵万才还是没说话,金总镖头叫道:“东家!” 赵万才望郭解:“老弟怎么办?” 怎么问郭解?郭解道:“东家做主!” 理应如此!赵万才却道:“不,不是老弟,我这个家跟这个镖局就完了,该老弟你拿主意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,我只是镖局一名新来的镖师,家眷跟镖局是东家的。” 这意思是说,怎么也轮不到他拿主意。 ------------ 第十一章 “老弟……” “东家要是拿不定主意,可以问问总镖头!” 郭解这么说是对的,镖局里除了赵万才这个东家,就是总镖头。 赵万才转向金总镖头:“总镖头……” 金总镖头面有愧色:“我惭愧,诚如东家所说,今天要不是郭镖头,东家这个家跟这家镖局就完了,我枉为总镖头,所以实在不敢拿主意。” 只听中年女子叫道:“你们这个推那个,那个推这个,把我们摆在这儿是什么意思?不把我们毁在这儿,就把我们送官,拿个主意这么难么?” 瘦削老者道:“女儿,咱们技不如人,还说什么!” 中年女子道:“咱们虽然技不如人,却可杀不可辱。” 赵万才忙道:“郭老弟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真要我替东家拿主意?” 赵万才忙道:“当然,当然!” 郭解道:“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“老弟好说,老弟好说!” 郭解向金总镖头一抱拳:“总镖头,僭越了!” 金总镖头忙答礼:“不敢,郭镖头好说!” 郭解又问赵万才:“东家家眷安好,钱财也没有损失,是么?” 赵万才点头:“是的!” “那么我替东家做主,让他们走!” 不只赵万才、金总镖头等一怔,瘦削老者跟中年女子等也一怔。 只听赵万才道:“放他们走?” 郭解道:“咱们虽然两边都不沾,但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,何况他们已经牺牲了一条人命!” 赵万才点了头:“说得是,我听老弟的,让他们走!” 郭解转望瘦削老者、中年女子:“你们可以走了。”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:“你姓郭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金总镖头道:“郭解,听说过么?” 中年女子跟瘦削老者一怔,只听中年女子叫:“郭解,你就是郭解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,神情震动:“原来你是郭解?” 瘦削老者道:“看来时运不济,那就难怪了!” 中年女子还待再说,瘦削老者道:“走吧!女儿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中年女子没再说话,跟瘦削老者带着一众中年汉子腾身而起,穿房越脊而去。 赵万才连走带跑奔向上房屋,丁总管忙跟了去。 金总镖头道:“到底老弟好修为,他们从屋上来,我竟然没听见。” 郭解道:“我也是碰巧了。” “郭镖头就别再客气,别再顾我这张老脸了,修为是一点也无法勉强的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虽然他们不是为自己,今天要不是郭镖头,东家的家眷跟这家镖局,恐怕还真保不住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只是,天还没黑,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。” 还真是!郭解微点头:“的确!” “他们是欺镖局没人,没想到郭镖头你在这儿。” 郭解又没说话。 楚副总镖头、齐副总镖头双双从上房屋出来了,一到近前就谢郭解。 郭解客气了两句,道:“我擅做主张放他们走了,两位不要见怪!” 楚副总镖头道:“好说,我们俩凭什么见怪。” 齐副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做得对,冤家宜解不宜结,吃咱们这碗饭的,最好是朋友多过仇敌。” 赵万才带着丁总管也出来了,当然也是没口的直谢,郭解当然也还是连连客气。之后,赵万才又往待客厅让客!这一顿,耽误到这时候才吃,当然,吃的晚,吃完的也晚,这一顿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去。 都喝多了,赵万才跟三位正副总镖头是因为心里高兴,郭解则是因为大伙儿轮流殷勤劝酒。 郭解从来没有喝过酒,这是头一回领悟喝多的滋味,他回屋就睡了,衣裳都没脱。 第二天醒来,日头已经老高了,下床看,桌上有饭菜,一定是丁总管送来的,见他还睡着,没敢惊动他。 漱洗过后,随便吃了些,刚吃好,丁总管带着个人来了,那人收走了碗盘,丁总管则道:“您睡好了么?” 郭解赧然而笑:“怎么不好,喝多了,回来倒头就睡,什么也不知道了。” “东家让来看看您醒了没有,要是醒了,请您过去一趟。” “怎么,有事儿?” “大半是!” “东家在哪儿?” “前厅!” 丁总管陪着去了前厅,厅里不只赵万才在,正副三位总镖头都在,一见郭解进来,都起身相迎。 赵万才抬手让座,落了座,丁总管给倒了杯茶走了。 郭解道:“几位久等,我耽误事了!” 赵万才道:“没有,大家伙都喝多了,只不过我们是老手,老弟你是新手。” 几个人都笑了,丁郭解道:“东家找我有事?” 赵万才笑容微敛:“是有事,非老弟你不可的事。” “非我不可?” “一趟重镖,从咱们这儿到内地。” 金总镖头道:“咱们镖局从没保过这么重的镖,今天一大早找上门来的,因为有郭镖头你,东家才敢接下来。” “其实这是官里交下来的,不接也不行。”赵万才道。 郭解道:“我刚来,什么都不懂……” “金总镖头道:“不要紧,我派个经验老到的当你的副手。” “应该我当副手!” “郭镖头,东家刚说了,非你不可。” 赵万才道:“这趟重镖是件稀世珍宝,是官里给上司祝嘏的寿礼,非同小可。老弟,真的非你不可。” 郭解道:“既是这么贵重的寿礼,官里为什么不自己送,官里有的是兵……” 赵万才道:“老弟,要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把握,能送,还会交给咱们么?” 金总镖头道:“还有,自己送,万一有什么闪失,丢了,谁赔呀!”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,这种用心。 郭解道:“难道非接不可么?” 赵万才苦笑道:“老弟,官里交下来的,不接行么?” 金总镖头道:“真说起来,沾上官字的生意,没什么钱挣,官里肯赏一点,就算不错,可是办好了当然会有看不见的好处,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赌一赌了!” 百姓是既怕官,又怕管,在人家的管辖下,那能不贪图这种看不见的好处?金总镖头的话,说得很实在。 郭解道:“什么时候上路?” 他已经不再推辞了,本来嘛!既然当了和尚,还能不撞钟?赵万才递过来一张纸条:“我已经看好时辰了,什么时候上路,到哪儿,东西交给谁,都写在这张纸条上,老弟看过以后,就把它撕毁。” 郭解接过纸条,道:“这是……” “只要消息走漏,一定会有人劫镖,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忠义汉人。凭老弟,固然不怕,可是还是一路无事好,纸条上写的,只有我、总镖头,还有老弟你知道,总镖头派给你的副手,都不让他知道。” 郭解道:“总镖头打算派那一位……” 金总镖头道:“还没有选定,等选定了我会让他去见老弟。” 郭解打开那张纸条看,看过之后两手一搓,纸条粉碎,落在地上,不仔细看看不出来。 赵万才道:“这就好了,东西已经在咱们这儿了,老弟等临出门的时候再验镖吧!” “验镖?” 郭解自是不知道什么叫验镖!金总镖头道:“保镖的镖师一定得验镖,不然不知道东西装车了没有,数量对不对,验过镖无误之后,还得亲手贴封。” 郭解明白了,道:“原来如此!” 赵万才道:“马匹跟老弟随身以及应用的东西,我会交待打点好,老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?” “没有了!”郭解道。 金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何等样人,一说也就明白了,就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路上可以随时问副手。” 赵万才站了起来:“那老弟就请回屋歇息吧!” 郭解跟金总镖头也站了起来……。 郭解离了待客厅往住处走,一路不免想,他即将保的这趟重镖,到底是样什么稀世珍宝,不过也只是想一下而已,随后就没再想了。 赵万才跟金总镖头这么小心、这么谨慎,他可不怕,他只是觉得新奇。 离家到如今,他终于真正有了事做,也终于开始挣钱养活自己了。 回了屋,在桌旁坐下,他还在想这碗保镖饭,他没想到会吃上这碗饭。 其实,离家的时候自己想过,只要是干净饭碗,正当的饭,都挣、都吃。 好在他并不企求这碗饭多丰盛、多好吃,他的目的只在找人,或许是一个人,或许是多个人。 尽管他知道天下辽阔,人海茫茫,不容易,可是他相·信找得到,只要别事隔多年,人已经死了。 正想着,他听见了步履声,向他的屋走过来,他定了神。 步履声到了门外,门外出现一个人,四十多岁中年汉子,看穿着是个镖师。 郭解站了起来,只听那汉子道:“郭镖师!” 郭解道:“请进!” 那汉子进了屋,含笑道:“我叫刘威!” “刘大奇!” “不敢,总镖头让我来见你。” “噢!是……” “总镖头派我当你的副手。” “不敢!” “能跟郭镖头走一趟,是我的造化。” “刘大哥好说,我是个生手,什么都不懂,还要刘大哥多指教。” “我更不敢当,这种事没什么,你有一趟也就都熟了。” “刘大哥抬举,真要是这么容易,保镖这碗饭那就太好吃了,请坐!” 刘威坐下了,郭解给倒了杯茶,也坐下了。 刘威道:“咱们这趟保的,恐怕是趟不轻的镖。” 郭解道:“怎么?” “今天一大早,官里来了人,捧着一个匣子,小心翼翼,前后护卫,跟保什么似的。你想,还不是一趟重镖么!” 显然刘威并不知道那是什么?郭解道:“我也只知道那是件稀世珍宝。” “还不知道是什么?” “还不知道。” “还没验镖?” “还没有。” “不要紧,验镖的时候就知道了。” “那是一定。” “其他的都打点好了么?我是说趟子手、车、马什么的?” “东家说他自会交待打点。” “什么时候上路?” “东家还在看时辰。”郭解没说实话,他不得已。 “这趟镖到哪儿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东家跟总镖头交待,不能说!” 这是实话,他不愿意再说假话。 刘威“噢!”了一声,脸上倒没有什么在意神色;许是这在保镖这一行里,是常事。他转了话锋:“这种镖最扎手,可又不能不接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听东家跟总镖头说了!” “挣不到什么钱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可是只要给办成了,当然也有好处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不过为这种镖倾家荡产的,也不在少数。” “倾家荡产?” “这种镖,江湖道十九都会伸手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不是民脂民膏,就是不义之财。” 郭解微点头:“不错!” “而且,这种镖,江湖道是拚了命也非要劫到手不可。” “镖局丢不起镖,恐怕也会尽心尽力护镖。” “那是当然,只是,别看江湖道平日你是你,我是我,一旦碰上这种镖,他们可是绝对一条心,双拳难做四手,好汉不敌人多,镖局十九都会失镖。” “失镖得赔?” “当然,管着你呢!不怕你不赔,谁敢不赔,扣你个串通匪类的罪名,命都保不住。” “难怪倾家荡产。” “可是偏偏又不能不接!” “看来保镖这碗饭不好吃。” “本来就不好吃,咱们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,东家一样是朝不保夕。” “怎么还有这么多镖局?” “郭镖头,这年头干什么都一样呀!” “是么?” “外头走久了,你就知道了,别人当家主事,根本没把咱们当人!” “是么?” “我刚说过,外头走久了,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那刘大哥怎么还在这两边都不沾的地方……” “自己人不争气,不然何至于有今天,我是两边都不满哪!” 原来如此!又坐了一会儿,刘威起身告辞走了,郭解知道了,他的副手是这位刘威刘镖头。 至于趟子手都是那些,带多少镖车、多少马匹,这还不知道。 赵万才、金总镖头小心谨慎,郭解并不认为有错,但是这一趟到那儿,他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人知道,经验老道的却反而不知道,这就不对了,因为到时候出了门,该往哪儿走,他都不知道。 再说,这也是不相信自己人。 今天这一天没事,很快的过去了。 第二天天还没亮,郭解让敲门声吵醒了,是刘威,披衣下床开了门,刘威穿得整整齐齐,一身俐落打扮,道:“郭镖头,要上路了,东家跟总镖头都在上房屋等你!” 要走了!郭解道:“这时候?” 刘威道:“东家让我来叫你。” 郭解没再说什么,匆匆的穿了衣裳,擦了把脸,就跟刘威走了。 他可没什么打扮,还是平常的穿着。 上房屋灯火通明,但却没什么人声,许是怕吵人。 郭解道:“刘大哥,如今什么时候?” 刘威道:“四更刚过。” 可真够早的!进了房屋,屋里只有赵万才、金总镖头、丁总管三个人在,桌上摆的是早饭。 赵万才道:“老弟,要上路了!” 郭解道:“我听刘大哥说了!” “太早了,不习惯吧!” “对我来说,起早睡晚是常事,我只是没想到!” 真说起来,凡是练家子,谁不起早?“先吃饭吧!” 赵万才让了座,除了丁总管,都坐下了。 睁开眼就吃,郭解还真不习惯,吃不多,不过总算吃了。 吃完了饭,丁总管把碗盘挪到一边,赵万才进去捧出个用蓝布包着的匣子,道:“老弟验验镖吧!” 打开蓝布包,是个木头匣子,紫檀木的,未免太不相衬。 只听赵万才道:“原来是块红绫,我怕太显眼,换了这块蓝布。” 原来如此!抽开了匣子盖,稀世珍宝呈现眼前。 什么稀世珍宝?原来是颗玉桃、寿桃,祝嘏贺寿这主意不错。 碗口那么大,红、白、绿三色,红、白是桃,绿是两片叶子,处处晶莹剔透,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,的确称得上稀世珍宝。 刘威道:“好东西!” 丁总管道:“那当然,普通的东西拿不出手,人家也瞧不上眼!” 赵万才道:“老弟验好了么?” 郭解道:“验好了!” 赵万才合上盖子:“老弟亲手贴封吧!” 丁总管捧过来文房四宝,郭解明白,当即贴了封,并亲笔画了押。 赵万才包上蓝布,还绑好,双手捧起来递给郭解:“老弟,交给你了,也仰仗了!” 可不,要是照刘威的说法,赵万才是把镖局跟自家性命,交到郭解手上了。 郭解双手接过,道:“东家请放心!” 赵万才道:“我绝对放心。” 郭解道:“这个是装进镖车,还是……” 金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,你保的这趟镖是暗镖。” “暗镖?”郭解显然不明白。 刘威道:“只咱们两个,东西随身带,没有趟子手,没有镖车。” 郭解道:“不让人知道?” 刘威道:“对了!” 郭解当即把匣子绑在了身上,斜背,背包袱似的。 刘威道:“就是这个样儿,谁看得出来,咱们保的是趟重镖?” 赵万才道:“老弟惯用什么兵刃?” “兵刃?”郭解道。 “我看老弟没有兵刃。” “我从不用兵刃。” 金总镖头道:“这一趟不用兵刃,恐怕……” 恐怕什么,他没说出口。 赵万才道:“我藏了把好剑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不带兵刃,岂不是更不像保镖?” 金总镖头呆了一呆:“这倒是!” 赵万才道:“只是刘镖头……” “我用的是根练子枪。”刘威道:“往腰里一扎,看不出来。” 金总镖头道:“那就行了。” 只听丁总管道:“东家,时辰到了!” 赵万才道:“走,咱们西跨院去。” 丁总管道:“两位的坐骑在那儿,银两跟应用物也都装好了。” 郭解道:“谢谢!” “好说,我应该的!” 金总镖头道:“那就走吧!” 于是,一行五人出了上房,往西跨院行去。 到了西跨院,两名趟子手拉着两匹鞍配停当的高头骏马,提着灯,已经等在那儿了。 郭解、刘威没说什么,上前各自接过一匹,丁总管命两名趟子手去开了跨院门。 赵万才、金总镖头齐道一路顺风。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东家,怎么走?” 只听金总镖头道:“刘镖头,往内地去。” 刘威道:“知道了!” 赵万才又道:“一路顺风!” 郭解知道,该上路了,他没再说什么,跟刘威拉着坐骑出了跨院门。赵万才、金总镖头,还有丁总管,送到了门外,两个人跨上马走了。 往内地去!刘威知道怎么走,他一马当先,在前带路。 离开镖局的时候天还黑,到了城门天刚透一点亮!城门还没开,已经有等着出城的人了。 两个人停住了马,郭解道:“这不是白出来这么早。” 刘威道:“放心,东家算好了的,时候到了,马上就开城了。” 果然,一队兵由个武官带着,往城上下来去开了城门。 外头也有人等着,城门一开,外头的往里走,里头的往外走,稍微有点争先恐后就挨踢挨打。 出了城,刘威道:“看见了么?” 郭解道:“看见了!” “这就是别人当家做主,他们拿咱们当狗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不过也该,谁叫咱们不争气?只是,朝廷不争气,百姓何辜?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郭镖头,听说你也两边都不沾?” “不错,不然我不会进镖局。” “你又是为什么?” “我在漠北长大,除了牛羊牲口,什么都不知道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、那一代的人。” “没人告诉你?” “没有!” “家里的大人……” “除了老爷爷,家里没有别人。” “你老爷爷也没告诉过你?” “没有!” “也难怪,漠北,毕竟太远了,尤其那是他们的地方。” “刘大哥是说蒙古人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觉得他们并不坏。” “不坏?” “小时候,我有几个玩伴……” “那是小孩儿!” “刘大哥是说大人不一样?” “也不能说没有好的,可是,总是他们是他们,咱们是咱们,而且,他们夺了咱们的河山……,总之,怪咱们自己的朝廷不争气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刘威适可而止,也没再说什么。 两个人马快,没多大工夫,已经看不见那座城了,往后去都是说些闲话,刘威的确是识途的老马,他一路指指点点,告诉郭解的,都是沿途的事,郭解还真是获益不浅。 日头偏了西,一座堡在望,刘威指着那座堡道:“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,在这儿过夜了。” 郭解道:“这么早就不往前走了?” “不早了,等进了堡你就知道了,出门在外,尤其是吃咱们这碗饭的,未晚先投宿,鸡鸣早看天,非万不得已,绝不赶夜路,而且也绝不能错过宿头,咱们要是再往前走,就会错过宿头了。” 郭解明白了!那座堡是已经在望了,可是进了堡,日头已经下了山了。 郭解道:“真是已经不早了。” 刘威道:“是不是?等跑过这一趟,称就什么都知道了。” “谢谢刘大哥!” “谢我?” “这一路土不都是刘大哥指点?” “你客气,我可当不起指点,什么事都一样,一旦经过,就都会了。” “要是经老手指点,岂不是更快?” 刘威笑了,转了话锋:“郭镖头,咱们就住熟店了。” “刘大哥做主就是!” “行!”刘威一马当先,在前带路。 这座堡算起来还在边城,既穷又荒凉,人住没多少,一个个穿着破旧,蓬头垢面。一条条的路都是黄土带沙,风大一点就刮得满天。 郭解并不在意,从小到大,他的日子并不比这些人好多少。 走了一段路,拐上了另一条路,看见了,前面不远,路左,一块破招牌在风里晃,是家客栈。 刘威前指道:“就是那一家了。” 转眼到了店前,从里头出来个中年汉子,挥着手道:“没房了……” 没房了!郭解跟刘威正要下马,闻言停住。 这时候又听那中年汉子道:“哟!是刘爷,我没看见。” 刘威道:“怎么着,没房了?” 中年汉子道:“您这回来了多少位?” 刘威一指郭解:“就我们两个!” “就你们两位呀?我还当像以往似的呢!那有,不过您两位得委屈点儿!” “怎么?” “只剩角落里一间了。” 刘威望郭解:“郭镖头,怎么样?” 郭解道:“刘大哥做主就是!” 刘威道:“熟店总比生店强,再说你们这儿也找不出什么别家了,就是它了。” 中年汉子忙抬手让客:“请,请!” 郭解跟刘威下马,刘威道:“什么时候你们这家店住这么多客人?” “不知道呀!从来没有过,昨天晚半晌来了一帮,全包下了,只剩下角落那一间!” 说着,他接过两匹马,拴在了门前拴马椿上。 郭解、刘威从鞍上取下了该拿的东西,跟着中年汉子进了店这家店只一进院子,十来间房,全是土坯房,院子里光秃秃的,什么都没有。 十来间门窗都关着,也听不见人声。 中年汉子带着郭解、刘威进了西北角一小间,屋里除了一张铺着茶席的土炕,别的什么都没有,连油灯都在炕上放着。 刘威道:“我想起来了,这一间原是堆放杂物的。” “您好记性!…”中年汉子道:“房不够,去年改给客人住了,您去年没往这条路上来。” “我有两年没往外跑了。” “那难怪!” “马匹给照料好。” “您放心,您两位人怎么吃?” “都交给你了!” “行,一会儿给您两位送过来。” “我们明天天一亮动身!” “知道了,误不了您的事儿!您两位先歇歇,茶水马上送来。” 中年汉子走了,还随手带上了门。刘威过去支开了窗户。 郭解道:“原来这儿没有不开窗户门的规矩。” 刘威微愕:“不开窗户门的规矩?” 郭解外指:“那些人为什么不开窗户门?” 刘威明白了:“许是出去了!” “不,都在,每间屋里都有人。” 刘威一怔:“郭镖头听见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许是生孩子,坐月子,不能见风!” 当然,这是笑话!郭解一笑:“恐怕咱们得小心点!” “放心,绝不会。” “绝不会?” “咱们这一趟,谁知道?自己人知道的都不多。” 还真是!郭解没说话,可是他忽然又道:“刘大哥,咱俩这一趟,有人知道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有人从那些屋出来,过来了!” 刘威忙到窗户边贴墙外望,他脸色一变:“真的?” “我原以为会等到晚上,没想到这时候就动了,未免太大胆了!” “你不知道,这儿没有官署,最近的官兵在廿里外,百姓不管事,更怕事。” 百姓谁管得了这些事?谁敢?“那就难怪了!” “他们到了,人不少。” 刘威忙闪离窗边!只听外头有人发了话,话声粗暴:“保镖的,你们是自己开门,还是等我踹门?” 郭解过去开了门,门外站着七八个人,都是中年汉子,都挺壮,也都提着家伙,最前头一个最壮,两颊络腮胡,挺吓人的!郭解道:“你们有事?” 络腮胡大汉道:“你们是保镖的,我们找上了你们,你说有事没有?” 对,当然有事!什么事?” 问得好!“你说什么事?” “就是不知道我才问。” “你装什么糊涂?” “我装什么糊涂?” 一名瘦汉子说了话:“少跟他废话,让他把这趟镖交出来!” 络腮胡大汉道:“你听见了么?” 郭解道:“原来你们要劫镖!” “你明白了!” “不算完全明白!” 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” “你们怎么知道,我们是保镖的?” “我们招子亮,会看!” “你们知道我们保的是什么?要劫镖?” “不管是什么,我们都要!” “你为什么不说实话?” “谁说我不说实话!” “我!” “你……” “你们昨天晚半晌就来了,把这家店包了,只留下这一间,分明是早来一步等我们。” 刘威脱口道:“对!” 络腮胡大汉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你们是怎么知道的?谁告诉你们的?”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:“你太哕嗦了!” 显然,他不说。 其实这是一定的,换谁谁都不会说,除非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。 什么情形才是不得已的情形?郭解道:“你不说,又想要镖?” 络腮胡大汉道:“废话!” 显然,他承认就是这么回事。 “天下恐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事!” “到了我们这儿就有。” 只听那瘦汉子又道:“你那来这么多工夫,那来这么好心情?” 络腮胡大汉又说了话:“我的弟兄里有人不耐烦了!” 郭解道:“我听见了!” “你们是自己交出镖来,还是要我动手?” “恐怕得你们动手了!” “话我说在前头,要是你们自己交出镖来,我们就不伤人。” “我知道!” “你明白我这话什么意思么?” “我明白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二章 “你怎么说?” “我刚才已经说过了,恐怕得你们自己动手!” 络腮胡大汉一点头:“行,既然不怕死就行。” 他这里话声方落,瘦汉子那里已一步跨到了门口,抡起手里的钢刀就砍郭解,同时人往屋里闭。 刘威忙叫:“郭级头,小心!” 郭解道:“谢谢刘大哥,我知道!” 说着话,他伸了手,伸手就抓住了那把钢刀的刀背,然后一扬手! 那瘦汉子跌跌撞撞后退,络腮胡大汉没来得及躲,让瘦汉子撞个正着。当然,吃亏的还是瘦汉子,够他受的,只是他没好意思叫出声,也没好意思龇牙咧嘴,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、白一阵。 只听络腮胡大汉道:“没想到你有两下子!” 刘威道:“没两下子敢保这趟镖?” 瘦汉子突然一声大叫,抡刀又扑! 郭解又伸了手,瘦汉子又跌跌撞撞后退,这回,络腮胡大汉扶住了他。只是,这回,瘦汉子手里的钢刀不见了。 哪儿去了?大伙儿看见了,到了郭解手里了,只见郭解曲指一弹,“钩!”地一声,柄百练精钢竟断为两截,郭解扬手把断刀扔在了瘦汉子脚前。 瘦汉子等脸色都变了。 只听郭解道:“话我也说在前头,要是你们就此罢手,从那儿来,回那儿去,我们也不伤人!” 伙计说马上送茶水来,到如今不见人影,许是不敢过来了。 难怪,这样的情形谁敢过来?只听络腮胡大汉道:“你碰上了比你还不怕死的!”他话锋一顿,挥手:“兄弟们,拚!” 他那里一声“拚”,那七八个抡家伙就扑,有的冲向门,有的扑向窗。 刘威大叫:“郭镖头,你堵门,窗户这边交给我!” 他过去抓起了炕上的刀,转身就扑向窗户!忽听一声霹雳大喝:“住手!” 震得屋子为之一晃,原来是郭解!那七八个的扑势也为之一顿,络腮胡大汉道:“你愿意自己把镖交出来了?” “那是绝不可能的事!” “那你鬼叫什么?” “我要问你话。” “你要问我什么话?” “你们真不怕死?” “你们呢?” “我们怕死,人那有不怕死的?只是我有把握,你们伤不了我。” “好大的口气!” “我的口气大不大,很快就会知道了,只是你们先想好,是不是真不怕死!” 络腮胡大汉仰天一个哈哈:“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,怕什么死!” “你为什么老不说实话?” “套你一句话,我说的是不是实话,很快就会知道了。” “你不怕死,你的这些同伴,也都不怕死么?” 只听那另几个齐声道:“我们也都不怕死!” 郭解微点头:“我该说的已经都说到了,既是这样,你们就动手吧!” 络腮胡大汉大喝声中,七八个人又动!郭解一步跨了出去,只见他手挥了两挥,那七八个都退了回去,只有络腮胡大汉没有退,因为他的右腕脉已经落在了郭解手里。 郭解道:“你们谁还敢动?” 另几个全都让震住了,没一个敢动。络腮胡大汉大叫:“不要管我!” 剖威出现门里,冷冷道:“不要管你又怎么样?” 真是,又怎么样?络腮胡大汉又叫:“要杀就杀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没有那么爱杀人!” “那你……” “先把你的刀放下!” 络腮胡大汉还真听话,手一松,钢刀“当!”地一声掉在了地上。 另几个脸色一变!络腮胡大汉怒声道:“你……” 郭解像没听见,道:“现在我要问你话,你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。” “你还要问什么?” “这趟镖你们是怎么知道的?谁告诉你们的?” 络腮胡大汉没说话,显然,他还是不说!“为你好,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!” 络腮胡大汉还是没说话。刘威叫:“郭镖头,不给他尝尝苦头,他是不会说的。” “郭解道:“你听见了?”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:“我们是干什么的,不必任何人告诉我们!” “这趟镖,要是没人告诉你们,你们绝不可能知道。” “可是我们知道了。” “那就是有人告诉你们!” “没有!” 刘威叫:“郭镖头!” 他是叫郭解下手,郭解道:“你听见了!” “你只管下手!”络腮胡大汉道。 “你是个练家子,你应该知道受得了受不了。” “我连死都不怕,别的我还怕什么?” “一般人宁愿死,都不愿受那血脉倒流之苦。” “我不是一般人!” “咱们看看!” 郭解五指用了力,络腮胡大汉真不是一般人,他竟然没动一动,没哼一声,脸色也没变一变!不,他脸色变了,渐渐变了,先是涨红,然后变白,然后见汗,然后流汗,然后汗如雨下,汗珠子一颗颗像绿豆大。 随即他瞪大的跟,眼珠子像要夺眶而出,然后整张脸都扭曲了,人也往下滑,很快的矮了半截。 就在这时候,他叫出了声,声音像从喉间发出,像吼叫:“我说!” 郭解五指一松,络腮胡大汉整个人像虚脱了,砰然一声跪在了地上,低下了头,直喘,一身衣裳雨淋也似的,都湿透了!刘威叫:“你还是一般人!” 过了一下,络腮胡大汉没那么喘了。 郭解道:“说吧!” 络腮胡大汉缓缓抬起了头,脸上有了点血色,话却是有气无力,像大病一场似的:“我不知道。” 刘威叫:“你还刁!” 郭解道:“你还不说!” 络腮胡大汉大叫:“我真不知道,我们只是奉命来劫镖!” “奉谁之命?” “我们龙头。” “谁是你们龙头?” 忽听一个女子话声传了过来:“我!” 话声是从高处传下来的,这时候天刚黑,不容易看见什么,但是这一带的高处只有屋顶。 郭解看见了,随着这话声,从东房的屋顶腾起一条人影,轻飘飘的落在了院子里,那是个女子,中年女子,赫然竟是带人偷袭镖局那名中年女子。 天黑了,各屋又还没点灯,中年女子显然没有郭解那么好的目力,只听她冰冷道:“保镖的,放了我的弟兄!” 郭解道:“你真是不死心!” 中年女子道:“你在你们镖局见过我,是不是?” “不错,我见过你,你也见过我。” “我看不见你,也听不出你是那一个。” “我是郭解。” “怎么说?你是郭解?” “不错!” “老皮,去你们屋弄个火来!” 一个中年汉子应声欲去。 “不用了!”郭解道:“刘大哥,把灯点上!” 刘威应一声闪身过去,光亮一闪,他已经把炕上的油灯点亮。 油灯亮不到那儿去,但是在此时、此地,对这些人来说,够!只听中年女子道:“真是你!” 显然她已经看见郭解了。 郭解道:“看见了?” “怎么又是你?” “是我怎么?” “不该是你!” “为什么不该是我?” “你说过,你是威远镖局新来的镖师。” “不错!” “这么一趟重镖,一般不会交给新来的镖师。” “可是我们东家把它交给了我。” “我应该想得到,这么一趟重镖,只有交给你才安稳。” 中年女子说着了,郭解没有说话,他不好说什么。 “我来了,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这个弟兄?” 郭解连犹豫都没有犹豫,松了手。 络腮胡大汉转过去躬身低头,道:“夫人,我……” “中年女子一抬手:“苦了你了,一边歇息去吧!” 络腮胡大汉猛抬头,激动,混身俱颤,旋又低头:“多谢夫人不罪。” 他退立一旁,中年女子又一抬手:“你们都回屋去吧!回屋把灯点上了。” 那七八个都一怔,没一个动。本来是,怎么突然让回屋了。 中年女子又道:“暂时没你们的事了,我叫你们都回屋去!” 那七八个这才一声答应,提着家伙走向各自的屋。 中年女子凝目望郭解亦道:“我能上你屋坐坐么?” 这是干什么!郭解道:“这间屋最小,连坐的地方都没有。” “我想跟你谈谈,你大概也想跟我谈。” “不错!” “那么,上我这些弟兄屋里坐。” “行!” 中年女子转身行去,郭解仍然没犹豫,迈步就跟。 只听刘威低声道:郭镖头,小心!” 郭解道:“谢谢刘大哥,我知道!” 东西还是他身上,他还没来得及解下来呢!中年女子站在东房一间门口,郭解走到了,中年女子冲着屋里发了话:“你们先上别的屋去,我跟郭镖头在这儿说说话。” 里头的人出来了,中年女子转身向郭解抬了手,这是让郭解进屋。 郭解没客气,也艺高人胆大,先进去了。 这间屋大多了,有桌子、板凳,点亮了的油灯在桌上,桌上还有茶壶、茶碗。 中年女子也进来了,她没关门,抬手道:“坐!” 郭解坐下了。 中年女子要倒茶,郭解道:“谢谢,不用了!” 中年女子没倒,也坐下了,道:“我听见你问我那位弟兄了,他真不知道,他只是奉命劫这趟镖。” “奉你之命?” “不错!” “那么,你该知道!” “我是该知道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一定不信!” “你也不知道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的确不能相信。” “我的弟兄接获了消息,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哪儿来的。” “不知道消息哪儿来的?” “他也只是听说!” “你就相信?” “事实上,两名镖师没亮出了‘威远镖局’,保的是暗镖。” 这是说郭解跟刘威。 “这你也知道?” “我必得查证。” “这么一来,证明消息无误?” “不错!” “你知道这一趟是重镖?” “知道!” “可知道这一趟重镖保的是什么?” “知道!” “也知道?” “不错!” “愿意说说看是什么吗?” “稀世奇珍,是你们镖局所在地的官署,为上司祝嘏贺寿的礼品。” 郭解没说话!这还神秘兮兮,怕谁知道,怕什么消息走漏?只听中年女子道:“我说对了么?” 郭解没犹豫便点了头:“没有错,你说对了!” 中年女子轻轻吁了一口气:“我劳师动众,幸好没有白跑这一趟!” 劳师动众?郭解没在意:“你还是为你丈夫的事?” “你是说劫这趟镖?” “是的!” “不,那件事,因为碰见你,已经过去了。这趟镖,不管是那个镖局,我都要劫。” “因为是趟重镖?” “因为是民脂民膏,因为是我汉家的东西。” “如今还是不改初衷?”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下:“算起来,你对我父女有活命恩,我们这种人一向是恩怨分明……” 郭解没说话!“按理说,是你保这趟镖,我就该放手。” 似乎还有后话!郭解仍然没说话。 “可是,我不能放手,我要跟你谈,就是要告诉你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为什么?” “今天我要是放了手,我无法向所有的汉家父老、兄弟、姐妹交待,你对我父女的活命恩,那只是私,这才是公。而且‘铁血会’也饶不了我。” “‘铁血会’?” “凡是有血性的汉家人,都是我‘铁血会’人。” “你是龙头?” “我只是这一带一个分支的龙头,小小龙头!原来这一带分支的龙头,是我的丈夫。” 原来如此!这么说,‘铁血会’另有大龙头?” “当然,大龙头号令天下‘铁血会’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我得告诉你,你劫不了这趟镖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明白我的意思!” “我明白,不过我要劝你交出这趟镖。” “你既然明白,还要劝我交出这趟镖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应该也明白,那是绝无可能的事。” “你绝不会交出这趟镖!” “绝不会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要是交出这趟镖,怎么跟东家交待?也一定会连累东家!” “我刚说过,你保的这趟镖,是民脂民膏,也是我汉家的东西。” “你不是不知道,‘威远镖局’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你是说你不管这些,只知道保镖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所以劝你交出这趟镖,是不愿意跟你为敌。” “我所以劝你放手,也是因为这。” “我刚才告诉过你,我不能放手。” “我刚才也告诉过你,我也不能交出这趟镖。” “那恐怕你我只有以武相向了。” “你认为你劫得了这趟镖么?” “我知道,我跟我的弟兄们,不是你的对手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可是我要告诉你,我志在必得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还要告诉你,我不只这几个人,我另带来百名弟兄,已经把这家客栈围得水泄不通!” 郭解微扬双眉:“我并不怕人多!” 中年女子道:“你误会了我的意思。我是说你想要保全这趟镖,必得把我跟我这百来个弟兄都杀光。” 原来如此!郭解这回神情一震:“值得么?” “你不是我们,绝对值得!” “要是制住你……” “你是说制住我,逼我的这些弟兄们放你走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一次不同于任何一次,他们不会顾我的死活的。” “是么?” “不信你可以试试!” 郭解没说话,他不信,必要的时候,他是会试的。 中年女子站了起来,道:“我不急,你可以多想想。” 这表示,谈到这儿,谈完了!郭解也站了起来:“你也多想想。” “咱们彼此都多想想。” 郭解没再说什么,转身往外走。 中年女子也没再说什么,她望着郭解走出屋,一动没动。 郭解往所住的屋走,其他各屋也没有动静。 门是关着的,郭解到了门口,门开了,刘威把他迎了进去,又关上门,然后忙问:“怎么样?” 郭解把经过说了,刘威听得脸上变了色:“她带了这么多人?” 郭解道:“我听见外头有人马声了。” “看来她真是志在必得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,为这种事真能不惜死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看来郭镖头你只有大开杀戒了。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郭镖头!” 郭解说了话:“我不能!” “怎么说?你……” “我怎么能杀他们?” “你不是两边都不沾……” “刘大哥,我两边都不愿沾是一回事,要我杀他们,是另一回事。” “不是你要杀他们,是他们逼得你不能不杀他们。” “我下不了这个手,他们并没错。” “那就只有把这趟镖交给他们了,能么?” “不能,绝不能,我不能有亏职守,更不能累及东家。” “还是了,那怎么办?” “我不信,一旦制住她,她的那些人会轻举妄动。” “她是怎么跟你说?” “她当然那么说!” 刘威沉默了一下:“但愿那真是她当然那么说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郭镖头打算什么时候……” “不急!”郭解道:“反正咱们现在也不走,时候到了,她会来找咱们,到那时再说!” 忽听有人走了过来,刘威忙到窗边外望,他道:“伙计,送茶水跟吃的来了。” 转过身去,他开了门。 真是伙计,还真能干,一手提个桶,桶里一桶水,一手端过大木盘,盘上一壶茶,两个茶碗,还有吃的。 进屋来,水桶放一旁,木盘放炕上,一脸不安色:“他们让给送来……” 刘威道:“他们让给送来?” “刚才没敢送,直到他们有人去交待让给送,这才敢送来。” 花钱住店,这还得听人家的!也难怪,伙计何许人,他能不怕? “你真行!”刘威道:“明知道,也不跟我们说一声!” “天地良心,我可真不知道他们是冲你二位来的。” “行了,行了,你去吧!我们还是真饿了。”刘威摆了手。 伙计应了一声,忙转身走了。 刘威所以能这么镇定,所以还知道饿,当然是因为有郭解在。 刘威都知道饿,郭解当然更知道饿,往炕边一坐,道:“刘大哥,快来吃吧!” 刘威抬手一拦:“别急!” 郭解道:“怎么?” 刘威从腰里取出一根银针,扎进饭菜里。 郭解神情一震:“刘大哥是怕……” “伙计说他们派人去交待给咱们送茶水吃喝,我有点怀疑,不能不防。” 不愧经验、历练两够!郭解点头:“刘大哥说的是!” 刘威抽出了银针,看了看,道:“没事儿,吃吧!” 银针仍然很白,没变颜色,他把银针往腰里一收,也坐下了。 两个人都饿了,很快就吃完了,刘威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,道:“他们也吃上了,皇帝不差饿兵,八成儿他们吃饱了就要动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,倒上了两碗茶。刘威走回来坐下,道:“郭镖头,你问过她了么?” “什么?” “他们是怎么知道这趟镖的?” “问过了。” “她是怎么说的?” 郭解把中年女子的说法,告诉了刘威。 听毕,刘威沉默了一下:“你信么?” “刘大哥是说,她没说实话?” “她当然不会跟咱们说实话。” “以刘大哥看是……” “这趟镖,消息是怎么外泄的。” “不错!” “咱们来推敲推敲……” 刘威话锋一顿,接问:“就咱们所知,都谁知道这趟镖?” “东家。” “不错!” “总镖头。” “不错,两位副总镖头恐怕都不知道。” “刘大哥是说,他们两位始终没露面。” “不错!” “还有丁总管。” “不错!” “再有就是刘大哥跟我了。” “东家会把消息外泄么?” “不会!” “当然,这趟镖关系他的身家性命。总镖头呢?” “也不会!” “总镖头是总镖头,也是镖局的老人,应该也不会。那么丁总管?” “丁总管是不是也是镖局的老人?” “不错,丁总管也是老人,算起来他比谁都久,东家还没开镖局的时候,他就跟着东家了!” “那更可靠了,是不是?” “不错,剩下来就是咱俩了?” “咱俩?” “不错!” “咱俩会把消息外泄么?” “当然不会!” “那……”郭解没说下去。 刘威替他说了:“那就没有人把消息外泄。” 理是如此。郭解没说话。 可是事却不然。刘威又道:“事实上人家知道了,咱俩碰上了劫镖。” “还是有人把消息外泄!”郭解道。 “不错!” “还有别人知道这趟镖么?” “恐怕没有了!” “那……”郭解又没说下去。 刘威又替他说了:“那就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出去的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刘威吁了一口气:“郭镖头,泄露这趟镖的,还是在这几个里头!” 郭解怔了一怔:“还是在这几个里头?” “你说是不是?” 还真是,除了这几个,没有别人了。 郭解道:“可是刚才咱们推敲过了,这几个都不会。” “郭镖头,要是这几个里头必得有一个的话,咱们再想想,谁最可能?” 郭解一个一个的想,他很快就想出来了,可是他没说话。 刘威两跟紧盯着郭解:“总镖头?” 郭解心头一震:“刘大哥也这么想?” 刘威沉默了一下,才道:“郭镖头,数他最为可能!” 郭解就是这么想的,他没有说话。 刘威又道:“咱俩不会,丁总管可以算是东家一家人,至于东家自己,他的身家性命全押在这趟镖上了,当然更不会,还有谁?” 还有谁?明摆着了,没有了。 “可是!”郭解道:“丢了这趟镖,他有什么好处?” “我不清楚他有什么好处,可是我想过了,数他最没有坏处!” 还真是!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郭镖头,那就是他了!” 郭解说了话:“刘大哥,事关重大,没有证据,我不敢这么说!” 刘威沉默了一下,微点头:“也是,这的确事关重大,这关系着总镖头的名声,甚至于性命。” “我就是这个意思!”郭解道。 “可是对‘铁血会’,他是个英雄,是个功臣。” 不错!郭解没说话。 “等回去再说吧!现在咱们知道是谁也没有办法,当然最好是他们现在说实话,不然咱们回去以后自己查,我不信查不出来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刘威转了话锋:“郭镖头,似我看时候差不多了,他们快来找咱们了,你想过没有,要是万一制住她真没用,咱们怎么办?” 郭解说了话:“真不行只有闯,闯出去不是难事。” “郭镖头你不是难事,我可是难事!” 刘威他实话实说,郭解刚想到,他微皱眉。 “真不行你闯,我留下,他们要的是镖,对人应该不会怎么样。” 郭解道:“不,不能!” “郭镖头……” “刘大哥,我不能那么做。” “镖要紧。” “人也一样要紧。” “郭镖头……” “我不会丢了这趟镖,不会让他们把镖劫了去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刘大哥,再想法子,不会没有法子!” “郭镖头,那个女人话说的已经够清楚了。” “我知道!” “这趟镖,她志在必得,除非你能把他们百来口子都杀光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郭镖头,我说过,他们要的是镖……” “刘大哥,不要再说了。” 郭解还真为难,他不能失这趟镖,绝不能,他也不愿杀这些人,事实上他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,只希望制住那中年女子有用。 忽听刘威道:“有人过来了!” 郭解听见了,他也听出来是谁了,他只是不愿说,有什么好说的?一旦人到了门外,发了话,还怕不知道?来人一定会发话,就像如今……。 门外,响起了中年女子话声:“郭解!” 刘威要去开门。 郭解拦住了他,自己过去开了门,中年女子就在门外,那七八个提着家伙紧跟在后,各屋都亮着灯,灯光外射,院子里相当亮。 只听中年女子道:“吃过了吧!” 郭解道:“吃过了。” “想好了吧!” “想好了,你我应该都想好了。” “怎么样?” “我认为你会放手!” “那麻烦了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我认为你会交出这趟镖。” “我不能……” “我也不能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我实在是很不愿意跟你为敌!可是没有法子,看来只有……” “或许不必!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不必?” “我想试试你说没用的那个法子。” “我明白了,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!” “不错,我不信。” “那么,如今我就在你眼前,你试吧!” 郭解还没动,那络腮胡大汉要动,中年女子轻叱:“你干什么?” 络腮胡大汉收势欠身:“夫人!” 中年女子道:“他制住我,弟兄们会顾我不要镖么?” “夫人交待过,绝不许!” “那你怕什么?” 络腮胡大汉又欠身:“一时忍不住!” “如今忍住了么?” “忍住了!” “那就好,准备劫镖吧!” 络腮胡大汉恭应一声,站直身躯,两眼圆睁,须发微张,威态还真慑人。 ------------ 第十三章 中年女子转望郭解:“我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,所以我不动手,你动手吧!” 她竟然往前走了一步,郭解没动,也没说话。 “构得着么?是不是还要我走近点?” “不必了!”郭解说了话。 “你要制我那儿?腕脉、‘肩身’,还是别处穴道?” “那是我的事……” “我是好意,比如说你想制我的腕脉,我可以把手伸给你……” “谢谢你的好意,不必!” “不必?” “我自己会动手。” “那就动手吧!还等什么?” 中年女子居然催起来了!那七八个如今平静得很,一动不动。 难道真如中年女子所说,制住她没有用?郭解抬了手,就在他抬手的时候,那七八个作势欲动,中年女子适时道:“我忘了告诉你了,你动手的时候,也就是我这些弟兄动手的时候。” 郭解手停住:“你是说,我不动,他们也不动?” “那倒不是,他们等我的令谕。” “你为什么还不下令?” “我在等你改变心意,或许你会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。” “你不要等了。” “你不会改变心意么?” “我已经告诉过你!” “我也告诉过你了。” “我实在不愿意跟你为敌!” “谢谢你,那只有一个法子。” 中年女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,她道:“看来我只有……”一顿,扬声冷喝:“劫镖!” 四面屋上突然出现无数手执火把的提刀汉子,同时,那七八个动了,抡起手里的家伙扑向郭解。 刘威叫:“郭镖头!” 郭解一步跨了出去,出手如电,疾抓中年女子腕脉,谁知中年女子真抬左手,把左腕脉伸向郭解,郭解一把就扣住了,沉喝:“住手!” 那七八个的扑势顿了一顿,不过那是护郭解喝声震的,一顿之后,又白扑向郭解。 当真没有用!郭解心头震动,拉过那中年女子来挡在面前,他不信那七八个会往她身上招呼。 那知那七八个的扑势连顿都没顿一顿,到了近前抡起家伙就砍!既砍郭解,也砍中年女子!郭解心头再震,逼得他右手把中年女子往旁边一扯,左手同时挥了出去。 闷哼声中,那七八个踉跄后退,退到原站立处才站稳。 只听中年女子道:“我没有看错,你的心不坏!” 她这里话说完,那里那七八个又扑向郭解,看来是真没有用!这些人能不顾自己人,尤其是自己的首领,其决心与听命可见一斑。 郭解松了中年女子,再出手,那七八个再次退回,就待再扑。 中年女子扬了手,那七八个收势停住。 中年女子凝望郭解:“怎么样?你信了么?” 郭解没说话。中年女子又道:“至盼你能改变心意!” 郭解说了话:“你要明白,要我改变心意,不是为我,而是为你这些弟兄!” “我不明白!” “你执意劫镖,我必得护镖,护镖就得伤人。” “我明白了,你是不愿伤我这些弟兄。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?你说的,劫镖就得伤人。” “真说起来,他们没有错。” “那你就该交出这趟镖。” “我必得护镖。” “你既是必得护镖,又不愿伤人,这不通!” “你不该说不通,你应该……。” 中年女子截口道:“你不要指望我领情,更不要指望我感激,自从知道是你保这趟镖,我跟我的弟兄们,就人人抱定了必死的决心!” 这恐怕不假!“牺牲那么多人,依然拿不到想要的东西,值得么?” “值得,你不是我们,无法明了,不妨告诉你,即使我劫不了这趟镖,‘铁血会’会在沿途之上不断劫镖,不是你把我们都杀光,就是我们拿到所要的东西。” 这番话听得郭解心头连震,他知道,这是真的,他道:“我保的这趟镖,对你们真是这么要紧?” “我已经告诉过你了!” “你应该想得到,它对我也很要紧。” “你那个东家的身家性命,我‘铁血会’这么多弟兄,甚至整个汉家,孰轻孰重?” “信与义、责与任都是一样的!” “不管怎么说,你总是汉人,汉家的东西落于鞑虏之手,你又杀那么多汉家弟兄,我不认为你这辈子良心能安!” 郭解心头猛震,他吸口气平静了一下,然后道:“我会把这件事只当成劫镖。” “那就不会良心不安了,是么?” “不错!” “那你还有什么不愿伤人的?” 郭解一时没说出话来,中年女子又道:“你还不改变心意么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我不能!” “那你就只有杀人了!” 中年女子抬了手,四面屋上的无数汉子跃了下来,成包围之势!眼看就是一场大厮杀!郭解扬声叫:“刘大哥!” 只听到刘威在屋里应:“郭镖头!” “带着咱们的东西,出来!” “怎么?要走?”中年女子问。 郭解没答理,刘威出来了,肩上背着东西,手里提着兵刃。 郭解道:“刘大哥,今天的事已经无法善了。” 刘威道:“我知道!” 郭解道:“紧跟着我!” 刘威道:“郭镖头,能顾就顾,不能顾自己走。” “刘大哥,紧跟我就是!” “行了,我知道了!” 只听中年女子大叫:“弟兄们,他们要走!” 众汉子也大叫,其声如雷,叫声中一起扑向郭解与刘威。 郭解道:“刘大哥,走!” 他当先闪身迎上去,刘威抽出兵刃,紧跟在后!众汉子如潮水!郭解所到之处,潮水分开,他不杀人,可是难免杀人。 刘威能保住自己就不错,做不到只伤人不杀人。 众汉子真不怕死,前仆后继,从外头经屋上,不断的进来,不断的加入战围!郭解还得顾刘威,外冲之势,难免缓慢!就这么会儿工夫,地上躺了一大片,当然都是‘铁血会’的人。 可是“铁血会”的人像没看见,依然往前扑,奋不顾身,甚至争先恐后。 中年女子也在战围之中,没有下令停手。 刘威知道马匹在那儿,好不容易冲在了马厩所在,两匹马都卸了鞍配,那有工夫上鞍?不得已,只有舍了两匹马再往外冲。 翻过墙出了客栈,倒是有不少鞍配停当的马匹,不用说,那是‘铁血会’人骑来的!不管是谁的,正好,两匹换两匹,郭解抱过两匹来,叫:“刘大哥,上马!” 刘威紧挥两刀,跃上一匹,跟在郭解之后,抖缰续马冲了出去。 先还听见后头有人追赶,一会儿工夫就听不见了。 一口气驰出了几十里外才停了下来,这时候天刚亮,虽然不算太亮,但已经看得见,而且可以看得很清楚了,刘威混身是血,简直像个血人。 郭解忙问:“刘大哥,你怎么样?” 刘威虽然混身是血,但从头到脚没有伤,血都是别人的,他道:“郭镖头,多亏了你了!” 他自己也知道,那种阵仗,要不是郭解顾着他,他早就完了。 郭解轻吁一口气:“那就好!” 刘威道:“郭镖头,你还不是一样!” 真的,郭解虽然没用兵刃,也只伤人不杀人,可是由于刘威紧跟着他,混身上下也溅了不少血。 郭解看看自己身上,道:“他们也太不要命了!” 刘.威道:“这笔帐,咱们回去以后得好好算一算。” 郭解道:“天已经亮了,咱们俩这个样子,路上怎么走?” 的确,那是会吓煞人,而且会惊动远近。 刘威道:“不要紧,咱们找个地方洗洗,换换衣裳。” “那有地方?” “我知道,不远有条小河沟。” “在哪儿?” “跟我来!” 刘威策马先走,他真知道,走没多远,果然有条小河沟,水虽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,但两个人擦擦洗洗是足够了。 两个人下了马,该洗的洗,该擦的擦,还取出衣裳来换了,好在附近没有人烟。 最后还把两匹马身上的血擦干净了,这两匹马虽然不如自己那两匹,但是在这条路上能有马骑,不必靠两条腿走路,S经很不错了。 衣裳也洗了,郭解的衣裳还洗得出来,刘威那身衣裳已经洗不出来了,只好扔了。 只听刘威道:“回去以后,只找出他来,至少得让他先赔我这身衣裳!” 这个“他”,当然是指那泄密之人。 郭解道:“走吧!” 两个人装好了东西,双双上了马。 上了马以后,郭解就没再说话,微皱着眉。 刘威看见了,道:“郭镖头,怎么了?” 郭解道:“我在想,不知道他们死伤多少人?” 刘威道:“恐怕不少!” 郭解眉锋皱深了三分。 “这可是他们自找的。”刘威道。 “话是不错,只是……” “你别不忍,江湖上就是这么回事,你不杀人,人就杀你,就像你说的,就把这件事当成劫镖,其实它也就是劫镖!” 郭解要说话,忽然他目闪威棱扬了眉:“刘大哥,前头有人!” 刘威忙转眼前望,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,前头不远是片树林,静悄悄的,看不见动静,他道:“在树林里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多少?” “不少!” “难道又是‘铁血会’的?” “要是照他们那位夫人的说法,沿途会不断有他们的人。” “他们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,不见棺材不掉泪,来吧:多的咱们都已经见过了,还在乎这少的?” 刘威没看见人,可是他推测藏在树林里的人,多不过昨夜客栈里的人。 郭解没说话。 “郭镖头,你看,能对他们不忍么?” 郭解仍然没说话。 一会儿工夫,树林到了,一进树林,立刻看见了,树林里,一排五个人拦住去路,两边树林里还有人,几-十个!郭解跟刘威停了马,郭解道:“‘铁血会’的?” 居中一个瘦高个道:“你倒是料准了。” 郭解道:“你们那位夫人告诉我的,沿途你们的人不断,非把东西拿到手不可。” “你就是郭解?” “不错!” “姓郭的,我来告诉你一声,从现在起,我们不只要东西,还要你们这两条命。” “有仇了?” “血仇,比天高,比海深。” 刘威道:“早知道郭镖头他就不该不杀人!” 瘦高个悲愤道:“有什么两样?” “你说呢?” “伤的死了,没伤的抓走了,你说呢?” 郭解、刘威都一怔,刘威道:“伤的死了,没伤被的抓走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这话怎么说?” “你们不明白?” “不明白!” “你们俩装什么糊涂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我们真不明白!” 瘦高个悲笑点头:“好,我就说给你听……”顿了顿,接道:“你们俩跑了以后,我们夫人带着弟兄撤离,没想到走没多远就碰了鞑子的‘铁骑巡防队’,可怜我们受伤的弟兄无力出手,全让他们杀了,没伤的,连我们夫人都算上,为了顾那些受伤的弟兄,一个也没能脱身……” 他两眼都红了,似乎说不下去了。 郭解心神为之连震。 刘威道:“那能怪我们俩么?” 瘦高个儿道:“那个地方,沾上官字的鞑子,多少年来不往那儿去,怎么我们就在那儿碰上了他们的‘铁骑巡防队’,这么巧!” 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 “还装糊涂?” “难不成,你是说我们跟他们有勾结?” “你到底招认了!” “住嘴,谁招认了?” “你!” 刘威气得要动。 郭解伸手拦住,道:“你误会了,我们没有勾结他们,绝没有,‘威远镖局’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你指望我信?” 刘威叫:“信不信随你。” “那就好!” 郭解道:“真要是那样,我大可以杀人……。” “你这是讨好鞑子,为鞑子建功。” 郭解还待再说。 刘威叫:“郭镖头,不要再说了,你就是磨破嘴,他们也不会信的。” 瘦高个儿道:“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!” 刘威道:“咱们都废话少说,你们就看着办吧!” “你早就该这么爽快了。” “你们要劫镖,我们要护镖,谁不济谁死,谁杀的又有什么两样?” 瘦高个儿悲笑:“说得是,弟兄们,讨血债吧!” 他兵刃出鞘,带着人就要动。 郭解抬了手:“慢着!” 瘦高个儿道:“你还要干什么?” “你们是不是还要劫镖?” “当然!” “劫镖就劫镖,不要藉别的名义……” “我们劫镖,不必藉别的任何名义。” “那就不要……” “我们也必得讨这笔血债。” “冤有头,债有主……” “你们俩就是!” “你……” 刘威又叫:“郭镖头,不要说了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好吧!刘大哥,我不说了。” 瘦高个儿叫:“你早就不该再说什么了,弟兄们,上!” 他这一声叫,他们五个人动了,两旁树林里的也动了,一起扑向郭解跟刘威。 刘威就要从马鞍抽兵刃,郭解一抖手,逼退了瘦高个儿等五个,然后从两边扑过来的人里抓起一个,一抡,这一招有效,那些人忙往后退,郭解松了那一个,那个汉子踉跄冲了出去,他的同伴们忙扶住了他。 瘦高个儿道:“原先你不愿杀人,如今你连伤人都不愿?” 郭解道:“你们的损失已经很惨重了,我实在不忍……” 瘦高个儿悲笑道:“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,我不妨告诉你,我们不但要劫镖,还要讨还血债,你最好把我们这些个都杀光,不然……。” 刘威道:“不然怎么样?” “不然你们走不了!” “好!”刘威一点头,抽出了兵刃。 郭解适时道:“刘大哥,不要伤他们,咱们走!” 他磕马就冲。 刘威紧跟着磕了马。 有郭解在前,何况‘铁血会’如今的人比起昨夜来少太多,当然很容易就冲出了树林,没伤一个人。 瘦高个儿带头,在后头追,奈何以他们的功力,两条腿比不上四条腿。 又是一口气跑出几十里,看不见后头的人了才停下。 刘威道:“郭镖头,你这回连人都不伤?” 郭解道:“刘大哥,我实在不忍心!” “郭镖头是说,他们损失惨重。” 郭解点头。 “那是他们自找的,要是他们不劫咱们这趟镖,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么?” “刘大哥也别这么说,立场不同。” “郭镖头,江湖道跑多了,你就不会这样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就拿这件事来说,他们硬把这笔帐扣在咱们头上,伸手跟咱们俩讨血债,不但要劫镖,还要要命,你怎么办?” 郭解说了话:“咱们这不是过了么?” “你能老这样?到什么时候为止?” “可是咱们没有……” “他们不听,他们不信哪!” “过一回是一回,他们总会有明白的一天。” “但愿你只是因为刚走上江湖道不久,你要是老这样,说真的,你这种人不适合走上江湖道。” 郭解没说话,沉默了一下才道:“走吧!” 刘威道:“要是如他们所说,他们会一拨连一拨,每一拨都是豁出命去的拚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刘大哥,有没有别的路?”郭解问。 “郭镖头,到如今我连咱们究竟上哪儿都不知道,怎么告诉你有没有别的路!” 还真是!郭解微点头:“如今已经不怕消息外泄了。刘大哥,咱们这一趟是上京里去。” 刘威一怔:“怎么说?上京里去?” “不错!”郭解道。 “这趟路不近哪!” “刘大哥,有没有别的路?” “你想避开他们?” “不错!” “恐怕也只好如此了,不要问了,你跟着我走就是!” 刘威策马先走。 郭解没再问,跟了上去。 或许是避开大路走对了,或许是这一带的‘铁血会’损失过重,伤了元气,有心而无力。 这一路,不管白天、晚上,都平静无事。 没再见到一个‘铁血会’的人,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。 这一天,晌午没过,看见了一座大城。 这座城,跟别的城不一样,一路行来,经过不少城,可都没这座城大,只看那城门,就比别的城宏伟、高大的多!刘威抬起马鞭遥指:“郭镖头,到了!” 郭解当然看见了,道:“这就是京城?” “不错,这就是京城。” “跟别处不一样!” “知道这儿吧?” “只知道有个京城,别的就不知道了。” 这种事可不多,不过还是真的,郭解从小在漠北长大,没大人教,连是那朝那代的人都不知道,那会知道什么京城? 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,好在已经到了,你自己看就知道了。” “不管怎么说,总算到了。” 不错,这一路够辛苦的!总算到了,镖保住了,手上也没沾太多的血,至于“铁血会”的损失,那跟他郭解无关。 两人马快,说话间已到城门,不只进出的人比别处多,连守城站门的兵也比别处多,而且也比别处的兵威武、精神,当然也比别处的兵凶。 两个人跟着进城的人慢慢进了城,看看离城门远了,刘威道:“郭镖头,咱们是先交镖,还是歇歇再说?” 郭解道:“刘大哥要是不太累,我想先交镖,越快越好。” “也对!”刘威道:“京里虽然是帝都,可也卧虎藏龙,什么人都有,早交镖早卸担子,咱们也安心了。” “我就是这个意思!” “上哪儿交镖?” “说是什么达翰将军府。” 刘威脸色一变:“怎么说,达翰将军府?” “不错!” “天!那是个‘镇国上将军’。” “刘大哥知道?” “何止我知道?他杀的汉人最多!” “是么?” “可不!多少人想杀他,可都近不了他的身,就为杀他,不知道死了多少人!” “护卫他的人多?” “护卫他的人不只多,还都是好样儿的,听说他本人也一身好武功,马上马下都了得,建过不少军功。” “那就难怪了。” “没想到咱们保的宝贝,是给他送来的。” “刘大哥,要打听他的将军府怎么走么?” “不用打听,我知道,我带路!” 刘威策马前行带路。 郭解紧跟在后:“刘大哥京里也熟?” “谈不上熟。”刘威道:“来过两趟!” 约摸盏茶工夫,刘威带着郭解进了一条胡同,一进胡同,刘威就道:“郭镖头,下马!” 他翻身下马。 郭解跟着下马,道:“到了?” “就在眼前。” 郭解看两边人家都不像,道:“那一家?” “拐过弯就看见了。” “那怎么在这儿下马?” “‘镇国上将军府’前,文官得下轿,武官得下马,咱们是小百姓,骑着马过去,还得了!” 原来如此,郭解明白了。 说话间,胡同拐了弯,真是拐过弯就看见了,好大一座宅院,宏伟的门头,丈高的围墙,高高的石阶,一对石狮,八名兵丁,一名跨刀武官,慑人!刘威低低道:“郭镖头,这就是了!” 郭解也低声道:“看见了!” 忽听一声吆喝传了过来:“干什么的?站住!” 是那位武官喝止,看他的样儿不像汉人,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话。 刘威站住了,也拦住了郭解,扬声道:“边城‘威远镖局’保镖的,交镖来了!”“过来!”那名武官招了手。 郭解、刘威拉着马走过去。 快到武官跟前了,武官又喝止:“站住!” “是!”刘威应声跟郭解停住。 武官脸色跟目光都冰冷,打量两人:“你说你们是边城来的?” “是的!”刘威应道。 “什么镖局?” “‘威远’!” “你们是来交镖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镖呢?” 刘威一指郭解:“在我们这位镖头身上。” “什么东西?” “献给将军的寿礼!” 武官伸了手:“交给我吧!” 刘威望郭解,郭解道:“得面交一位德总管!” “德总管!” “是的!” “你们等等!”武官转过身去,向一名兵丁摆了摆手,那名兵丁忙转身进了大门。 没过一会儿,那名兵丁快步出来,到武官的面前低低说了两句。 武官转望两人:“把马交给他,你们跟我来!” 那名兵丁过来接过了两人的马匹。 两人跟着武官行向大门旁的一扇小门。 本来是,将军府的大门,岂是任人行走的!进了小门,武官带两人进了门房,门房有几椅,也有茶,武官既没让两人坐,也没给两人倒茶,只这么说:“德总管马上就来见你们!” 只好这么干站着了。 好在没多久,只不过片刻工夫,步履声响动,由远而近,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。 前头一个,是个白胖小胡子。 后头两个一看就知道是两名仆人。 武官向白胖小胡子躬了身:“德总管!” 这位就是德总管,这位总管的架式,比六七品的官儿还足!也难怪,俗语常说:宰相门奴七品官嘛! 德总管摆了摆手,武官退一步垂手站立。然后,德总管一双目光投向郭解、刘威:“你们是保镖的?” 刘威应道:“是的!” “从边城来?” “是的!” “‘威远镖局’?” “是的!” “保的是边城地方给上将军祝嘏的寿礼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们这是到了。” “是的!” “来交镖?” “是的!” “指名要交给我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就是德总管。” 刘威躬身:“见过德总管!” 郭解跟着欠了身。 德总管像没看见:“东西呢?” “在这儿!”刘威望郭解。 郭解解下了身上的匣子,递给刘威,刘威接过去双手递出。 德总管没动,他背后一名仆人上前接了过去,然后,德总管说了话:“我收到了。” 刘威迟疑了一下,欲言又止。 郭解说了话:“请德总管验一验,然后签收。” 德总管看了郭解一眼:“当然要验!” 他抬了抬手。 那名捧匣子的仆人,忙就在几上打开包巾,匣子呈现眼前,仆人向德总管躬身。 德总管再抬手,那名仆人小心翼翼撕去封条抽开匣子盖,玉桃呈现了。 武官跟两名仆人都瞪大了眼。 只有德总管平静如常:“这就是?” 刘威道:“是的!” 德总管走过去两步,双手捧起了玉桃,仔细看,看得相当仔细,像在鉴赏,然后望两人:“谁贴的封条?” 郭解道:“我:” 德总管目光一凝:“你?” “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。” “当初在镖局,也是你验的镖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就是这一颗?” “是的!” 德总管扬手把玉桃仍在地上,碎了,粉碎!郭解、刘威,甚至武官跟两名仆人都大惊,刘威忙叫:“德总管……” “假的!”德总管语出惊人。 “假的?”刘威道。 “玉的能摔这么碎么?” 刘威不懂,但是德总管既这么说,人家是上将军府的总管,见多识广,自是有他的道理。 刘威忙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怎么会?” 德总管道:“不是你掉了包,就是你们镖局交给你的,根本就是颗假的。” 郭解忙道:“不,我们东家不会……” “那就是你在半路上掉了包!” “不,总管,我没有,我也不会,总管刚看见了,封条是好的……” “那要问你,不是问我,来人!” 武官忙向外喊:“来人!” 四名跨刀的兵奔了进来。 ------------ 第十四章 德总管一指:“拿下!” 武官又一声:“拿下!” 四名跨刀兵轰雷般一声答应,两个人架一个,抓住了郭解跟刘威!刘威急叫:“德总管……” “怎么?”德总管道:“我不该拿下他们?” 刘威一时没能答上话来。 还真是,这种情形,不找他们俩找谁?郭解道:“德总管,要拿拿我,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,当初验镖、贴封的都是我,东西也没离过我的身。” 这是实情。 “我不管那么多……” “总让我们回去一个,查查是怎么回事?” “你放心,‘上将军府’跟边城地方,自然会查!” 这不只是倾家荡产,绝对是要人命的大事。 “德总管,无论如何请你开恩,高抬贵手,放这位走……” “住口!押下去,都押下去!” 武官又叫:“都押下去!” 四名跨刀兵就要架走两人,没见郭解动,他已然脱开了,架住他的两名跨刀兵各往后退了一步:“德总管,放他走,不能怪他!” 德总管脸色变了:“好大胆……” 武官刀出了鞘,向着郭解就砍。 郭解抬手抓住了刀身,武官不能动一动:“德总管,要拿拿我,否则你一个也拿不了!” 那两名跨刀兵也出了鞘,一起砍向郭解。 郭解以武官的刀去格,“当!”地一声,跨刀兵两把刀脱了手,三把刀都断了,两名跨刀兵左手抱右手,疼得龇牙唰嘴?德总管惊怒:“这还得了……” 他向外就要叫人!郭解已经到了他面前:“德总管开恩!” 德总管大惊,想退没地方退:“你想干什么?” 郭解道:“德总管,有我一个,够了!” 德总管忙向架住刘威的两名跨刀兵:“放他走!” 武官又叫:“放他走!” 两名跨刀兵忙放了刘威。 刘威叫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刘大哥,你走!” 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“不知道,可是这趟镖原就让人……” “郭镖头,你跟谁有仇?” “刘大哥走吧!” “可是,你……” “不要管我走了!” “郭镖头……” “刘大哥,走!” 刘威没再说话,转身急去。 郭解道:“德总管,拿下我吧!” 德总管急叫:“拿下,拿下!” 武官又叫:“拿下,快拿下!” “快!”显然他更急。 两个加两个,四名兵丁上前抓住了郭解:德总管扬手要打,可是手扬一半他改成往外指:“把他交给护卫!” 四个兵架着郭解走了。 武官忙跟了去。 交给护卫,护卫都会武,也都是好样儿的,能对付这个会武的。 郭解任由四个兵架了出去,因为他答应让抓一个,也因为他认为他该扛起这个责任,不管怎么说,他总是这趟镖的正镖师。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?他只知道这已经是赵万才的祸事了,他不能再给赵万才惹祸了。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,让刘威去查,或者等他脱身以后再查。 他可以脱身,绝对可以,也必得脱身,但现在不能,当然还是因为赵万才。 出了门房,武官叫人,立即来了两个,都是中年汉子,看样子不像蒙古人,都穿一身黄,打扮俐落,恐怕这就是上将军府的护卫。 武官把郭解交给了他俩,并且告诉他俩是怎么回事!一名黄衣人说了话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,交给我们俩吧!” 武官走了。 另一名黄衣人道:“跟我们走吧!”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走了郭解,往后就走。 所谓往后走,是往后院方向,可是往后院方向走没多远,两名黄衣人就拐了弯,架着郭解往东行去。 往东走,到了一排房子后,两名黄衣人停住了,左边一名道:“就在这儿吧!” 右边一名道:“行!” 左边那名突然往郭解点了两指。 郭解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 左边黄衣人道:“点穴,你连点穴都不知道?” 右边黄衣人道:“你连点穴都不知道,也配出来保镖。” “郭解道:“两位为什么点我的穴?” “要杀杀你的威风?”左边黄衣人道;“这是规矩。” “点穴能杀我的威风?”郭解问。 右边黄衣人道:“点穴不能杀你的威风,可是这能。” 他照郭解肚子上就是一拳!砰然一声,这一拳还真结实。 可是郭解像个没事人儿:“我明白了,点了我的穴,我就不能动了,可以任由两位打了!” 两名黄衣人瞪了大眼,右边黄衣人道:“你,你不怕打?” “我从小就不怕打,从小先学的就是挨打。”郭解道。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?右边黄衣人道:“我不信!” 他抡拳又打。 左边黄衣人也动了手,两个人四个碗口大的拳头,骤雨似的往郭解身上落,胸口、肚子,还专挑要害。 可以不必如此,汉人对汉人却这样儿。 郭解忽然往后退了一步,两名黄衣人的拳头立即落了空,两人立即为之一个踉跄,郭解道:“够了么?” 两名黄衣人眼瞪得更大,左边那名惊声道:“你能动?” “能!”郭解道。 “我点了你的穴道……” “许是你的指力不够!” “不,我的指力能洞穿石。” “那就是你认穴不够准。” “胡说,我……”左边黄衣人忽然惊叫:“你能穴道移位!” “我……” 郭解刚一声“我”,左边黄衣人一咬牙:“好!”一抬腿,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,翻腕就刺。 这就太狠了。 郭解双肩微扬,就要动。 忽听一个清脆、甜美话声传了过来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 左边黄衣人忙沉腕收势。 就在不远一个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,男的俊,女的美,两个人衣着都很华丽。 两名黄衣人忙恭谨躬身:“郡主、公子!” 公子,不用说,是上将军的少爷!郡主,就不知道是那个府邸的千金了。 不过,绝对是位皇亲国戚。 只听那美郡主道:“你们在这儿干什么?杀人哪!” 两名黄衣人一时没能答上话来。 美郡主转脸望俊公子:“我还不知道,你们上将军府的护卫,在自己府里能随便杀人呀!” 这一句当然不是好话!俊公子脸色不对了,迈步走了过来。 美郡主也跟了过来。 两名黄衣人不止躬下身,还低了头。 来近,俊公子跟美郡主停住,俊公子冷怒道:“他是什么人?” 这个“他”,当然是指郭解。 左边黄衣人忙道:“回公子的话,他是边城一家镖局的镖师。”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左边黄衣人说了,说的是那名武官刚才告诉他的,倒是没有添油加醋。 听毕,俊公子脸色更见冷怒,不过这回是对郭解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,好大的胆子,上将军府的寿礼,你也敢偷换!” 郭解道:“我没有偷换,它就是原来那一颗……。” “那毛病也是出在你们镖局,当然还是找你。” 倒也是理。 只听美郡主道:“那也不能在你们府里私自杀人!” 俊公子冷然挥手:“带下去!” 两名黄衣人如逢大赦,一声恭应就要走。 “慢着!”美郡主抬手拦住。 俊公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,两名黄衣人更是不安的望着美郡主。 只见美郡主一双美目紧盯在郭解脸上:“我怎么觉得你面熟,像我一个朋友,我大概认错人了,我那个朋友远在漠北。” 郭解道:“漠北?” “是的!” “美郡主这么一说,我也觉得郡主……”郭解突然两跟微睁,脱口叫:“美娃!” 美郡主一脸惊喜:“你真是拾儿!” “美娃,你是美娃!” 美郡主忙上前,伸一双玉手抓住了郭解的手,抓得好紧,还直摇:“拾儿,真是你,真是你……” 郭解也真叫:“美娃,美娃……” 俊公子为之惊愕,两名黄衣人一脸惊容,俊公子首先定过了神他道:“美娃……” 美郡主忙转过脸:“帖哥,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……” 俊公子道:“是……” 美郡主忙又转脸向郭解:“你怎么当了镖师了,什么时候离开漠北的?” 郭解道:“说来话长……” “对了,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。走,咱们好好说说去。” 美郡主拉着郭解要走,忽又望俊公子:“对了,我能带他走么?” 俊公子道:“能,当然能,咱们上厅里……” “不,我要带他回府里去,我要回去了。” “美娃,你刚来……” “可是我没想到会碰见拾儿,我急着带他回去见我哥哥,他也是我哥哥的好朋友。” 郭解道:“蒙格?蒙格现在……” “见了面你就知道了。” 美郡主拉着郭解就走。 俊公子忙抬手叫:“美娃,美娃……” 美郡主像没听见。 俊公子不叫了,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来。 两名黄衣人还一脸惊容的站在那儿。 郭解跟美郡主双骑并辔到了另一座府邸前。 这座府邸比“上将军府”更气派、更大!站门带队的武官忙迎了过来:“郡主回来了!” 恭谨一礼,伸双手拉住两匹马。 美郡主像没看见,跟郭解下了马,拉着郭解就往府里跑,边跑边叫:“哥,哥,看我带谁回来了,看我带谁回来了!” 迎面来了个白胖中年人,一礼:“美郡主,王爷进宫去了!” 王爷?美郡主道:“我要在我房里待客,王爷回来告诉他一声!” 拉着郭解就走。 房里?白胖中年人一怔,可是他除了答应,什么也没敢说!只是心里难免嘀咕:这位客人是什么人物?还真是,什么人物?什么人物也不值郡主房里待客!由前院,进后院,王爷住的当然是王府,天上神仙府,人间王侯家,王府那还得了!地方真大,走老半天。 人也真多,一路上不是护卫就是仆从、丫头,个个恭谨行礼。 后院一座精致小楼,美郡主把郭解带上小楼,四名侍婢迎上来侍候。 美郡主让郭解坐,留两名侍婢侍候,她带着两名进了里间,洗脸、更衣,然后才出来坐下,轻吁一口气:“真麻烦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知道了,我是个郡主,我哥哥是个王爷。” 郭解点头说了话:“是的!” “没有想到吧?” “还是真没有想到!” “我们自己也没有想到,现在的皇上是我叔叔,原来的王爷是我爸,我爸过世了,我哥承袭了王爵,一字王。” “在‘漠北’的时候,后来你跟蒙格都不来了,我一直盼你们来……” “那时候我们就上京里来了。” “现在我才知道。” “本来你以为我们上哪儿去了?” “我原以为你们搬家了。” “漠北就是我们的家,我们能搬哪儿去!” “你们这不是搬京里来了么?” 美郡主笑了:“不喜欢,我们还是喜欢以前的日子,最近刚习惯,你不知道,初来的时候,看不见草原,看不见牛羊,难过死了,我还哭着要回去呢!” 郭解笑了:“我也一样,我虽然是个汉人,可是从小在‘漠北’长大,过惯了那种日子。” 美郡主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:“对了,我忘了,你是汉人!” “是的!” 美郡主脸上的笑意又化开了:“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汉人,在漠北长大的人,就跟我们一样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对了,老神仙呢?我是说你老爷爷。” 郭解笑意敛去:“他老人家过世了。” “他老人家过世了,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 “前不久,我离开漠北之前。” “怎么会?神仙是长生不老的,怎么也会……?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老神仙过世,只剩下你一个人了,所以你才离开漠北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是的!” “你又怎么当上了镖师?” 郭解把他离开漠北以后的情形,告诉了美邵主。当然,他只说了个大概。 美郡主并没有听出什么来,道:“你原来不会武的,你说老神仙没有教你武功,你怎么当上了镖师?” “我原先不知道,后来我才知道,老爷爷早就教我武功了,不过那是内功。” “当初老神仙也没告诉你?” “没有。” “真是,我记得当初我还试过你。” “我也记得,我挨了你一马鞭。” “那个时候,你要是知道,施展了内功,我还打得了你?” “不要紧,不挨那一马鞭,那里会留下一道疤痕!” 美郡主瞪大了美目:“留下疤痕了?” “可不!” “我能看看么?” 郭解掳起了左衣袖,左胳膊上有一道白色的伤痕,若有若无的。 美郡主忙伸手摸,郭解要躲没躲,当年那奇异的感觉重现了,比当年还强烈,美郡主一双美目里不也闪漾起异采,只听她道:“真没想到,我当时出手这么重!” “不重怎么会留下疤痕?” “你不怪我?” “怎么会?后来你跟蒙格不来了,我想你们的时候,就看这道疤痕,幸亏有它。” “真的?”美郡主美目中异采更盛。 “可不!” 美郡主收回了手,美目中的异采也敛去:“我只记得打过你一鞭,可没想到会留下一道疤痕。” 郭解放下了袖子。 “对了,他们说你换了镖,是怎么回事?”美郡主转了话锋。 郭解说了,完完全全的实话。 “我自己验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亲手贴的封条?” “是的!” 封条没有破?” “没有!” “不是你换的,我知道,你不会,你不是那种人!” “可是‘上将军府’不信?” “会不会是当初在镖局的时候,你那个东家给换的?” “我看不会,他不会给自己惹这种麻烦。” “这件事真追究起来,他不只得赔,恐怕他的身家性命…… 幸亏碰上了我,你放心,我会查明白。” “谢谢你了。” “咱们这种朋友,还客气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对了,路上有人劫镖没有?” “有人劫镖。” “东西离过身没有?” “没有,一刻也没有。” “那毛病还是出在当初!” “我也这么想,可是……” “你不要管了,交给我就是了,我会很快的查明白。” “‘上将军府’会知会边城官署么?” “当然会。” “边城官署岂不是马上会找镖局?” “那是当然。” “能不能让边城官署,在事情未查明之前,先不要找镖局?” “你这是为你那东家?” “我那东家对我有恩,我也不信是他。” “你放心,都交给我了!” 以她堂堂一字王府郡主的身份,这是绝对做得到的,而且是一句话。 “谢……。” “又来了!”美郡主含嗔一句。 郭解住口不言。 “对了,既然不是你,你怎么听任他们把你抓起来?” “我求他们放走了我的副镖师,而且我还是怕连累我那位东家。” “你放心,我会保住你那位东家。” 郭解欲谢又止。 只听楼下传上个清朗话声:“美娃,美娃……” 美郡主道:“我哥哥回来了!” 郭解站了起来。 美郡主也站了起来。 一个华服年轻人如飞上楼,年轻人身材颀长,英武有威,唇上留两撇小胡子。 四名侍婢忙施礼:“王爷……” 华服小胡子看也没看四名侍婢,劈头就道:“你怎么在房里待客?” 美郡主道:“那要看他是谁!” “他是谁?” “你难道不觉得他面熟?” 华服小胡子凝目:“是面熟,可是……” “想不起来是谁?” “不错!” “再想想?” 华服小胡子摇了头:“想不起来。” “往以前想,往远处想。” “以前?远处?” “当年,漠北,拾儿!” 华服小胡子一怔:“谁?” “拾儿!” 华服小胡子猛然睁大跟。叫:“拾儿?他是拾儿?” “可不!” 郭解叫:“蒙格!” 华服小胡子大叫一声,上前抱住了郭解,郭解也抱住了华服小胡子,他觉得他两眼发热、发酸。 “让我看看!”华服小胡子忽然推开郭解,上下打量,仔细看:“好家伙,真是你!拾儿,我们想死你了!” 两个人又抱住。 美郡主一双美目里闪现泪光!片刻之后,两个人才缓缓分开:“多少年了,没想到还能见到你。” “我也没想到!”郭解道。 “你是怎么碰见拾儿的?”华服小胡子转脸向美郡主。 美郡主道:“坐下说吧!” 三个人都坐下了,侍婢给华服小胡子倒了杯茶,然后美郡主把碰见郭解的经过,告诉了华服小胡子。 华服小胡子一听就扬了眉:“有这种事?” 美郡主道:“就有这种事!” 华服小胡子凝目望郭解:“当时你是自己验的镖,亲手贴的封?” “是的!”郭解道。 “一路来京,东西也从没有离过身?” “没有!” 美郡主道:“我看拾儿当初验的时候,就是假的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拾儿,你分得出真假么?” 郭解道:“我还真分不出,只知道是颗玉排,哪知道有什么真假?” 美郡主道:“这就对了,我没有说错,拾儿当初验的时候,就是颗假的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毛病还出在你们镖局。” 郭解忙道:“不,我那位东家绝不会。” 美郡主道:“拾儿的东家对拾儿有恩,他不会害拾儿,他更不会害自己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这倒是,那就是他也不知道是假的。” 美郡主道:“那就是当地的官署……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当地的官署敢送个假的给达翰当寿礼?杀了他他也没这个胆。” 还是真的!美郡主道:“那就是当地官署也不知道是假的!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恐怕是了,只有这样说得通!” 美郡主道:“可是,当地官署巴结达翰的贺礼,会这么不小心?” “恐怕根本没想到会有假!”华服小胡子道。 美郡主道:“借你的话,只有这样说得通。” 华服小胡子没说话。 “对了!”美郡主转望郭解:“‘上将军府’他们谁看出是假的?” 郭解道:“德总管!” “德朋?你知道德朋?” “边城官署指名东西要交给‘上将军府’的德总管。” “德朋是怎么看出东西是假的?” 郭解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。 “别人都不知道是假的,怎么德朋一眼就看出来了?” “这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我得问问德朋。” 郭解道:“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有关连?” 美郡主道:“什么事?” “我保的这趟镖是暗镖。” “暗镖怎么了?” 郭解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,最后道:“照这种情形,消息不会外泄吧!” “应该不会。” “可是还是外泄了!” “怎么?” “有人劫镖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什么人劫镖?” 郭解道:“你听说过么?‘铁血会’?” “‘铁血会’!我何止听说过?” 美郡主道:“我哥哥统率京师铁骑,专缉拿谋叛、造反、大奸恶!” 原来这么蒙格,现在是这么一位人物。 郭解“哦!”了一声。 华服小胡子道:“我对付过无数次‘铁血会’了,他们的人不知有多少,而且无所不在,相当难对付。” 美郡主道:“你这趟镖没让他们劫去,也相当不容易。” 郭解没好说什么。 华服小胡子凝目道:“拾儿,这么看,你如今相当不错。” 郭解笑笑:“也没什么!” 美郡主道:“你也不想想,拾儿是谁教出来的。” “我忘了!”华服小胡子道:“老神仙的高足,对了,老神仙怎么样了?” “他老人家过世了。”郭解道。 美郡主道:“所以拾儿才离开了漠北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我们都把他老人家当神仙,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是……” 他没再说下去。 郭解也没说话。 美郡主转了话锋:“你提这件事是……” “我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连。”郭解道。 “你认为是……” “有人外泄消息。” “你怀疑是谁?” “总是镖局的人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我认为没有关连。” 美郡主道:“怎么见得?” “因为泄漏消息的人,不知道东西是假的。” “对!”美郡主道:“他怎么会让‘铁血会’去劫假东西?” 郭解微点头。 华服小胡子道:“或许根本没有人故意外泄消息,消息是‘铁血会’自己打听出来的。” 郭解道:“怎么见得?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我刚不说了么,他们的人不知道有多少,而且无所不在,相当厉害。这么久了,我明知道他们的头儿在京里,我动用了多少人,到现在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。” 郭解道:“这么说,连‘铁血会’也上当了?” “他们有什么损失么?”华服小胡子道。 “听说他们碰上了‘铁骑巡防队’,不是死就是被捕,损失惨重。” 华服小胡子“噢!”地一声道:“‘铁骑巡防队’?” “是的!” “不容易,好!”华服小胡子两眼发亮:“我得好好赏赏他们!” 美郡主道:“你没有接到禀报?” “没有,许是禀报还没有到京。” 郭解道:“‘铁骑巡防队’你也管?” 美郡主道:“你想嘛!他是个堂堂的一字王,统率京师铁骑,还能管不到地方?普天下都归他管。” 那是!郭解又“噢!”了一声。 华服小胡子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放心,这件事交给我了,又不怪你,谁也不敢动你……” 谁敢动一字王的朋友,镇国上将军他也不敢。 美郡主道:“你不要管!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怎么?” “我已经揽在我身上了。” 华服小胡子笑望郭解:“拾儿,你可以放心了,比交给我还好。” 郭解笑笑,没说话。 “不要急着回去,在这儿住下,等把事情查明白再说,住那家客栈,我派人去取东西。” “还没有住客栈,本来打算交了镖再说的。” “那你的东西呢?” “都在‘上将军府’。” “有什么要紧东西么?” “没有,只是些换洗衣裳,还有一匹坐骑。” “那就搁他们那儿,不要了。” 郭解要说话。 华服小胡子又道:“我有点事要办,让美娃陪你,咱们晚一点再谈,我顺便交待给你准备住处。” 他站起来要走。 郭解忙站起:“蒙格!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怎么?” “我还是住客栈吧!” 美郡主道:“怎么了?” “太打扰……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有这一说么?” 郭解不好说什么了。 华服小胡子转身要走,忽又回过身:“对了,你现在不能还叫拾儿吧?” 美郡主道:“真是,你不提我都忘了。” 郭解道:“我现在叫郭解。” 华服小胡子道:“郭什么?” “朱家,郭解的郭解。” “好,大侠客。”华服小胡子道。 ------------ 第十五章 “我倒是该称王爷、郡主了。” “没那一说!”华服小胡子道:“还是蒙格、美娃。” 美郡主道:“对,还是蒙格、美娃。对你来说,永远都是蒙格、美娃。” 郭解为之一阵感动,道:“好,我听你们俩的,还是蒙格、美娃。” 华服小胡子伸手在郭解肩上拍了拍:“这就对了,什么是朋友?咱们的交情跟别人不一样,让美娃陪你吧!我走了!” 他走了,像一阵风。 郭解望着楼梯口,没动,也没说话。 只有四名侍婢施礼:“送王爷!” 只听美郡主道:“怎么了?” 郭解定过了神:“唔?” “我是说你!”美郡主道。 郭解“噢!”了一声道:“我是看如今的蒙格,想当年的蒙格。” “有什么不一样么?” “似乎有点不一样,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!” “不一样了,这么多年了,人那有不变的?” “是么?” “看看你自己,你不也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么。” “我倒不觉得。” “那是你自己不觉得!” “真是这样么?”郭解暗暗自问。 只听美郡主道:“我呢?看看我!” 郭解凝目望美郡主:“不一样了。” “怎么不一样了?” “那时候还是小姑娘,如今是大姑娘了!” “你是说只是长大了!” “不止!” “还有什么?” “更好看了。” 美郡主娇靥上闪过一丝异样表情: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!” 美郡主一双美目里也闪过了异采。 就在这时候,楼下传上一名侍婢话声:“婢子求见郡主!” 美郡主向四名侍婢:“去看看什么事?” 一名侍婢应声下楼去了,转眼问她又上来了,近前施礼:“禀郡主,‘镇国上将军’公子,帖奇少爷来了。” 美郡主道:“这时候他来干什么?” “说是送这位郭爷的坐骑跟东西来的!” “刚还说不要了,没想到他倒给送来了。” 郭解忙道:“这怎么敢当?上将军的少爷亲自……” “这有什么!”美郡主道:“你是我的朋友,他不亲自送来,我才不高兴呢!” 那名侍婢道:“郡主,帖奇少爷现在后厅。” “让他回去吧!说我没工夫见他!” 郭解忙道:“美娃!” “怎么?” “不要!” “不要?” “不要为我不见其他的朋友,何况帖奇少爷是给我送东西来的。” “你是叫我见他?” “应该见见。” “好吧!听你的,你陪我一块儿去。” “我?” “你在这儿,而且你是刚从他府来的,现在他给你送东西来,你不该跟我一块儿去见他么?” 郭解想了一下:“你说的对,该!” 美郡主笑了:“那就走吧!” 她拉着郭解行向楼梯口。 后厅当然是在后院,既在后院,就不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。 帖奇少爷能直接到后厅来,当然不是普通客人。 美郡主拉着郭解的胳膊进后厅,站在后厅里的帖奇少爷,第一眼看的就是美郡主的手跟郭解的胳膊。 美郡主说了话:“你来了?” 郭解抱拳:“帖奇少爷!” 帖奇脸色似乎微一变,但他也微微点了点头。 美郡主又道:“怎么不坐?” 帖奇说了话:“我想站会儿!” 美郡主没让他坐:“听说你给送坐骑跟东西来了!” 郭解道:“怎么敢当让帖奇少爷亲自送来。” 帖奇道:“你是美娃的朋友!” “对了,他是我的朋友,好朋友。”美郡主道:“你能让下人们给送来么!” 帖奇笑了,强笑:“就是说嘛!” “东西交给他们了?” “交给他们了!” “你不坐了?” 分明是逐客令!难怪,谁让他“我想站会儿”、“你是美娃的朋友”惹了美郡主?“不坐了!”帖奇脸上的勉强笑意也没了:“他住哪儿?” “谁?” “你这个朋友?” “你问这干什么?” “我想知道一下。” “他是蒙格跟我的朋友,你说他住哪儿?” “住王府?那也好,找他容易。” “谁找他?” “我府!” “你府找他干什么?” “那趟镖的事,还得问他话。” “那趟镖的事?还得问他话?” “是的!” “他是我的朋友:” “美娃,那趟镖保的是我爹的寿礼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又不是他……。” “美娃,不能说说就算了的。” “那你说该怎么办?” “他总要……” “别老说他,我保他。” “那我找他的东家。” “不能!” “不能?” “我正要告诉你们,在事情没查明白之前,不要去惊吓他那个东家。” “你都不许碰,我怎么查?” “我会查!” “这是我府的事。” “可是他是我的朋友。” “那他就该给你一个交待!” “帖奇……” 郭解说了话:“美娃,帖奇少爷说的对,我是这趟镖的正镖师,我该有个交待。” 美郡主道:“你能么?你能有什么交待?” “尽我所能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郭解转望帖奇:“帖奇少爷,我就在王府,‘上将军府’可以随时找我问话。” 帖奇没理郭解,向着美郡主道:“我走了!” 他要走。 美郡主道:“等一等!” 帖奇停住!“你为什么不派人上边城官署查?” “已经派出人去了!” 帖奇迈步出厅走了!美郡主叫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道:“美娃,他真说的对,都不让他碰,叫他怎么查?” “可是他再查你就是不给我面子,他敢不给我面子。” “美娃,他爹的寿礼,又是这么贵重,他也不能算了哇!” “没人让他算了,可是……” “让他问吧!反正我是有一句说一句,你不也要问德总管么?” 美郡主没说话了,可是娇靥上一片冷意!帖奇没有走,他去了书房。 华服小胡子蒙格在书房里,蒙格一见他就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帖奇道:“我来给美娃那个朋友送坐骑跟东西。” “你怎么自己来了?” “我是冲美娃。” “见着美娃了么?” “见着了!” “美娃不会不知道你的好意!” “她要是知道就好了。” 蒙格听出话不对了,目光一凝,道:“怎么了?” 帖奇没回答,道:“听美娃说,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?” “不错,早在漠北的时候,我们小时候的玩伴。” “你见过他了么?” “见过了!” “知道美娃是怎么碰见他的么?” “知道了,美娃告诉我了。” “你认为美娃这么把他带回来,合适么?” 蒙格再度凝目:“怎么了,帖奇?” “我问你美娃这么把他带回来,合适不合适?” “你是认为不合适?” “不错!” “帖奇,他是我跟美娃的朋友,好朋友,像兄弟一样。” “可是他保的这趟镖出了错。” “那不是他……” “你怎么知道那还是他?” “他不说了么……” “蒙格,是谁谁会承认?” “帖奇,我知道他……” “你知道的是他的当年,不是如今,这么多年了,你知道他变了没有?” “他不会变!” “蒙格,你不该说这种话,这不该是你!” “帖奇……” “蒙格,想想你的职责、你的肩负,不管什么情,你不能为情所困,更不能循私,你想想看,是不是?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咱们就事论事,装玉桃匣子上的封条,没有动过……” “蒙格,真要动手脚,不是不能!” “这么说,你认定是他?” “我要是就这么认定是他,岂不也有欠公允?” 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我要查这件事,随时要找那个人,让美娃不会太袒护他!” “你随时要找他?” “我要找他的东家,美娃不让。” “那是不能,那个镖局的东家,对我这个朋友有恩,再说镖局的东家也不回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。” “那么你们兄妹那个朋友,是保这趟镖的正镖师,他是不是该有个交待?” “那是该,不过,帖奇,你为什么不派人查查边城官署?” “我已经派人去了,不过我不认为是他们。” “何以见得?” “你认为他们有这个胆?” 蒙格没说话,显然他也认为边城官署没这个胆,他沉默了一下才道:“你从来不管这些事的,怎么这回不但管,还这么认真?” “蒙格,这是我爹的寿礼,而且是很贵重的寿礼,我爹已经知道有这么一样寿礼了,能这么算了么?” “这件事我也要查,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,真相大白的。” “蒙格,你不要插手了,我来查。” “怎么?” “人是你跟美娃的朋友,你该避嫌!” 蒙格双肩微扬:“帖奇……” “蒙格,想想咱们两府,还有咱们这一代的交情,于公于私,我都是为你,免得你到时候为难!” “我绝不认为是我那个朋友!” “我也不希望是他,可是没查明之前,谁也不知道,是不?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好吧!我不插手,可是你不要忘了,那是我跟美娃的朋友。” “我怎么会忘,你放心,我跟他没仇!” “我会让美娃不要拦你找他!” “我要的就是你这一句,谢谢。” 帖奇转身走了。 蒙格望着帖奇的背影,没动。 当天晚上,蒙格设宴,佳肴、美酒,自是不在话下。只是,这么丰盛的酒宴,只蒙格、美娃、郭解三个人,不免有点浪费。 朱门酒肉臭,难免如此,可是郭解吃喝起来还不习惯。 从漠北,到这席酒宴之前,他何曾吃喝过这个?在镖局的时候,虽然赵万才设过宴,可是比起如今这一桌,那差多了。 郭解不习惯归不习惯,可是很欢愉,也很感动。 蒙格、美娃兄妹也是如此,可以说是宾主尽欢。 蒙格就多喝了几杯,有点不胜酒力,先离席了,让美娃陪郭解。 美娃跟郭解也没坐多久,美娃让撤了席,拉着郭解去了水榭。 天上神仙府,人间王侯家,蒙格这座王府,不只豪华,而且景色美。 今夜有月,王府的景色就显得更美了!美娃跟郭解凭栏望天上月与水底月,郭解出了神。 美娃道:“想什么呢?” 郭解道:“这儿跟漠北,太不一样了。” 美娃道:“我还是想漠北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这么多年了,漠北跟早年有什么不一样么?” 郭解道:“我倒不觉得!” “你不觉得?” “真不觉得。” “不觉得少些什么?” 郭解笑了:“少了你跟蒙格。” 美娃也笑了:“记得我刚离开漠北的那些日子,天天哭。” “是么?” “蒙格比我强,我就没见他跟在漠北的时候,有什么不一样。” 郭解又笑了。 “照你的说法,你离开漠北也不少日子了。” “是不少日子了!” “也到过不少地方?” “不算多!” “认识的人不少?” “也不算多!” 美娃看了郭解一眼,迟疑了一下:“认识的人里,有没有女的?” 郭解一怔:“女的?” “嗯!” 郭解没犹豫,他没多想,他想不到多想:“有女的!” “有女的了” “有!” “先前怎么没听你说?” “先前?” “你跟我说过离开漠北以后的事。” “我只是说了个大概,其实也不值得说!” “认识了几个?” “两个。” “都是干什么的?” “都是江湖上的。” “江湖女子?” “不错!” “都多大岁数?” “跟你差不多!” “年轻姑娘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听说江湖女子都很豪放?” “也不一定!” “不一定?你认识的这两个江湖女子不豪放?”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。 “是不是?”美娃追问。 郭解脱口道:“是!” 是么?真说起来,郭解也说不上来,江珊算不算豪放?还有那位牧场场主的女儿!比起来,恐怕那位牧场场主的女儿,算得上豪放。 “真的么?”美娃似乎有点不信。 “真的!” “都怎么认识的?” 郭解一一说了,没有隐瞒,不过仍都是轻描淡写,也没提姓什么、叫什么、什么来历。 虽然是轻描淡写,可是美娃听得很用心、很专注。郭解说完,她立即道:“这还叫不豪放?我看这两个江湖女子都很豪放。” 郭解道:“比起其他的江湖女子来,不能叫豪放。” “原来你是跟其他江湖女子比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美娃又问:“只是认识么?” 郭解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拾儿,你跟我装糊涂!” “装糊涂?我怎么会跟你装糊涂?” “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!” “如今我知道了。” “知道了?” “知道了!” “那就答我问话呀!” “只是认识!” “我看不只是认识!” “你不信……?” “拾儿,我是个女儿家,女儿家知女儿家最深,你认识的这两个女儿家,尤其头一个,一定有他的用心,既是有她的用心,她就绝不会只是想认识你!”这是说江珊!事实上美娃说对了,女儿家真是最了解女儿家。 郭解没说话,他能说什么?“拾儿,我说对了吧!”美娃跟着又是一句。 郭解说了话:“我无意……” “你无意?” “我有什么?除了我这个人,一无所有……” “那无关紧要,女儿家就是这么死心眼儿!” 真是,江珊不是不知道郭解一无所有,而且初人江湖。 “我现在不想这些……” “你不想,要是人家死跟着你呢?” “没有,事实上她没有跟着我。” “她人哪儿了?” “回家去了。” “那家在哪儿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她没跟着你,回家去了,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美娃转了话锋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是说这件事以后。” “回边城去。” “还吃这碗保镖饭?” “我能干什么?暂时如此了,至于以后,那就要看了。” “你一定要回边城去么?” “我还得吃这碗饭,自是得回镖局去。再说,有些事我得弄清楚。” “玉桃真假的事?” “还有,究竟是谁泄漏了消息。” “玉桃的事你不用管,我哥哥跟我会查清楚。至于谁泄漏了消息,只要你不回镖局去,也就无关紧要了。” “我不回镖局去?” “我打算让你留在京里。” “让我留在京里?” “我哥哥也好,我也好,在京里给你找个事,只要交待一声就行了。” 那是当然,还绝对差不了!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。 “怎么?不愿意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“愿意就好!” “让我想想!” “还想什么,有什么好想的?就这么说定了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是怎么了?你到底要想什么?” 郭解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。其实,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什么。 “这才是!”美娃笑了,笑得好甜:“时候不早了,我送你回屋去。” 时候不算晚,美娃生似怕郭解反悔似的,催郭解回屋歇息,其实她愿意就这么直到天亮。 郭解道:“我自己走!” “不,我送你!” 美娃拉着郭解就走,她相当坚持,郭解也没再说什么。 美娃把郭解送到屋门口就走了,她回到她的小楼,刚进小楼,侍婢迎上来:“王爷在上头等郡主!” “王爷?”美娃微一怔:“他有什么事?” “婢子们不知道!” 美娃没再问,匆匆上了楼,到了楼上,果然,蒙格正在负手踱步,一见美娃上楼,他立即停住,笑问:“回来了?” 美娃道:“你还没有歇着?” “我什么时候这么早歇着过?” “你不是喝多了么?” “那算什么,两杯酽茶也就解了。” “跑到这儿来等我,有事儿?” “坐下说!” “兄妹俩坐下了,侍婢给倒了两杯茶,然后退去。 蒙格道:“我还怕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!没想到这么快。” “什么事?”美娃急欲知道,蒙格究竟有什么事!蒙格说了:“帖奇找我去了!” “帖奇?什么时候?” “白天,他白天不是来了么?” “他没有马上走,又找你去了?” 蒙格“唔!”了一声。 “他找你干什么?” “他说你不该带走拾儿!” “我不该?”美娃脸色一变。 真说起来,是不太好,不过当时要是我,我也会带走拾儿。” “是不太好,你这话……” “他们正在查!” “查?他府的两个护卫,根本就在对付拾儿。” “你不是不知道,那府都是一样。” “可是他不是别人,他是拾儿!” “所以我说当时要是我,我也会带走拾儿。” “你没跟帖奇说?” “说了,怎么会不说?” “又不是拾儿,明摆着的,他还查什么!” “我也知道不是拾儿……” “这不就是了么,他敢不顾我的面子……” “那倒不是,他说的很清楚,那是他爹的寿礼,又那么贵重,他爹也已经知道了,他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 “没人让他就这么算了,可是又不是拾儿……” “美娃,咱们又不让他找拾儿的东家,拾儿是这趟镖的正镖师,他不找拾儿,还能找谁?” “拾儿又没有不让他找!” “那就好!” “拾儿已经当面跟他说过了,他可以随时来找他,他还去找他干什么?” “他怕你拦他!” 美娃冷笑:“我拦得了他么,他是‘镇国上将军’的少爷。” “美娃!” “不跟你说了么,拾儿没有不让他找。” “那是拾儿!” “我当然听拾儿的,不过我倒要看看,他到底能把拾儿怎么样?” “美娃!” “怎么,我这样还不行?” “美娃,咱俩应该避嫌,不要插手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哥哥,拾儿可是咱们的朋友,跟自己兄弟姐妹一样的朋友。” “就是因为拾儿是咱俩的朋友,所以咱俩才要避嫌。” “谁说的?帖奇?” “不管谁说的,都是理。” “是帖奇说的,是不是?” “我不说了么,不管谁说的,都是理。” “哥哥!” “你管谁说的干什么?” “我当然要问清楚。” “好吧!我告诉你,是帖奇。” 美娃一脸寒霜:“好个帖奇!” “美娃,我认为帖奇说的是理。” “什么是理?你还当不当拾儿是朋友了?” “绝不会是拾儿,你怕什么?” “我什么都不怕,可是拾儿是咱们的朋友,我不能不管。” “我也绝不会不管,叫我不插手可以,可是我看着他呢!他要是有一点为难拾儿,看我饶得了他。” 美娃目光一凝:“哥,万一要是拾儿,你怎么办?” “不会是拾儿。” “我是说万一。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真要是有那个万一,我救不了他!” 美娃双肩一扬:“你行,这么多年的官场,你没白待,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蒙格了!” “不要骂人不带脏字儿,你叫我怎么样,循私?知法犯法?” “不要跟我谈法,这是小事,还谈不上法。” “事涉‘镇国上将军’,它就是大事。” “就算是大事,国法不外人情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要换换拾儿是我呢!你也能避嫌,袖手不管?” “美娃,咱们要讲理。” “我怎么不讲理了?” “帖奇要对他爹有个交待,你叫他怎么办?” “你还没有答我问话。” 蒙格迟疑了一下:“美娃,拾儿要是那种人,你还认为我该管?” “那种人?不要忘了,他是个汉人,他要是为这换走了那颗玉桃,不能说他坏!” “可是咱们的王法所不允,那也是大忌!” “他总是你我的朋友,小时候的玩伴,真像兄弟一样,不是么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哥,你可以变,我也不是以前的美娃了,咱们都变了,人都会变,可是对拾儿不能变,对不对?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,毅然点头:“好,美娃,要万一是拾儿,我救他就是。” 美娃的脸色好了些:“这才是我哥。” 蒙格目光一凝:“美娃,我现在才觉出来,你不对!” “我不对?” “帖奇也不对。” “帖奇?” “就因为觉你不对了,所以才觉出帖奇也不对。” “你说什么呀!” “美娃,有一阵子了,你跟帖奇挺不错,是不是?” “你问这……”人家美娃可没有忸怩作态,许是因为人家是蒙古姑娘。 “照你跟帖奇的好法,他应该很给你面子,绝不会惹你才对,是不是?” “怎么样?” “我觉得他对这件事,好象有点酸味儿!” “酸味儿?” “打翻了醋坛子!” 美娃脸色一寒:“他还不配,没人跟他好。” “没有?” “那只是因为两家的交情,彼此间走得近些。” “不是……” “不是!” “那是许久以来我看错了!” “本来就是你看错了。” “可是……?” “你不要再说了,连你都这么说,我打官司都打不赢!” “那对拾儿呢?” 美娃娇靥猛一红:“谁?” “拾儿,你耳朵怎么了?” “怎么又扯上了拾儿?” “是我问你,不是你问我。” “没有!” “没有?” “没有!” “我记得当初咱们上京里的时候,你天天哭!” “那是不想离开老家。” “可是你怎么老在梦里叫拾儿?” 美娃娇靥通红,叫:“哥……” “我没说错吧!” “那是那时候!” “如今长大了,不一样了?” “真可以这么说!” “这么说真没有?” “真没有!” “我说也是,事隔了这么久了,怎么会还像小时候那样!”美娃没说话,有点不自在。 “只是拿他当朋友,好朋友!” 美娃“唔!”了一声,这一声不大,不大容易听见。 ------------ 第十六章 蒙格皱了眉:“这就怪了,那帖奇打翻的什么醋坛子?” 美娃脸色一沉:“不要提他!” 蒙格吁了一口气:“不管怎么说,我总算放心了。” 美娃目光一凝:“你放心了?” “你既然对拾儿没什么,也省得我以后夹在你跟帖奇之间……” “你夹在我跟帖奇之间怎么?不跟你说了么,我跟帖奇没什么!” “只跟帖奇没什么?” “可不!” “跟拾儿呢?” “跟拾儿……”美娃倏地住口不言。 蒙格笑了!美娃又一次娇靥通红,叫:“哥,你真坏!” 蒙格大笑!美娃道:“告诉你,当初我夜夜哭的事,你可不许跟拾儿说!” “行!我不说,你放心吧!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拾儿一手指头的!” “这还差不多。” “只是,真是因为拾儿是个汉人,他把玉桃换走了么?” “没有的事,我只是那么说。” “我说嘛!拾儿怎么会,时候不早了,你歇着吧!我走了。” 蒙格站了起来。 美娃没动,她冷然道:“他什么时候再来?” “谁?” “帖奇!” “他没说!” “他没说,拾儿可不能老在府里待着等他!” “你是要……” “我总要带拾儿到处玩玩去。” “只管去你的,以我看这两天他不会来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他已经派人上边城查当地官署去了,他总要等派去的人回来。” “话我说在前头,他来了,别指望我有好脸色给他看。还有,他要是不公不正,心存报复,我可饶不了他!” “放心吧!有你这个哥哥呢!” 说完了这话,蒙格下楼走了。 美娃站了起来,她没回里间去歇息,她走到栏杆前,这儿看不见郭解住的屋,可是方向是对着那儿。 今夜,美娃恐怕睡不好了。 到目前为止,兄妹俩都知道拾儿叫郭解了,可是只是知道而已,谁也没有怎么样。 足见蒙格虽然领天下铁骑,毕竟人在官家,江湖上的事,不是那么消息灵通。 郭解睡了,可是他也睡不着,想的尽是当年漠北的事。 当年漠北的每件事,不断的在脑际出现,一件连一件。 虽然事隔多年,但每件事都像在昨天,几几乎能听见蒙格宏亮的吆喝,美娃如珠的笑意。 他没想到,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京里碰见这兄妹俩,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碰见的。这兄妹俩,一个竟贵为一字王,一个贵为郡主。 尽管一个贵为一字王,一个贵为郡主,那份友情却一如当年,一点也没有改变,令人感动,深深感动。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,只知道是让人叫醒的。 睁开眼,美娃已经站在床前。 当然,叫醒他的是美娃!他连忙坐起!只听美娃道:“别急,不要紧。” 郭解他道:“怎么睡到了这时候?” 美娃道:“昨儿晚上没睡好?” “还好!” “我记得你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。” 郭解赧然一笑。 “怎么回事?” “什么?” “问你为什么没睡好。” “换个地方睡,不习惯。” “走江湖,保镖生涯,能这样么?” 还是真的!郭解道:“我是说从小到大苦日子过惯了,没住过这么舒服的地方。” 还是不是实话。 真说起来,只能说有一点是实话。 美娃道:“我可是在我那小楼上住了多少年了,不能说不习惯吧!” “那当然!” “可是我也没睡好!” “是么?” “知道为什么吗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因为你,想的尽是你!”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。 “你呢?是不是跟我一样?”美娃追问。 郭解不答不行:“我想当年在漠北的时候。” “想蒙格,想我,想咱们三个?” “是的!” 美娃微笑,这个笑,有一种得胜意味:“当年的漠北,就像在昨天一样。” “真的!” “你怀念那一段时光么?” “我从来没有忘记过。” “这么多年来,我过的是这种日子,可以说是天下之极荣华富贵,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怀念那一段时光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因为那一段时光里有我的家,有你。” 郭解心头一震。 “总算皇天垂怜,把你送到京里来给我。” 郭解心头再震!美娃吁了一口气:“不说了,如今我已经满意了、知足了。” 郭解还是没有说话。 美娃忽然转了话锋:“想不想出去走走?” 郭解说了话:“出去走走?” “既然到了京里,不想到处走走、到处看看么?” “你跟蒙格有空?” “他那有空,一天忙到晚。” “只咱俩?” “还有两匹健骑!” 郭解微点头:“好!” “那就起来吧!我叫他们打点去,待会儿上我那儿找我。” 美娃说完话,转身出去了。 郭解掀被而起!一连好几天,宫里各处名胜,到处有郭解跟美娃的足迹,美娃指点郭解说,也到处飘扬着她的如珠笑话。 美娃一身轻便装束,不带一个人,郭解的穿着虽然不大相衬,可是他的英挺跟美娃的美,仍然招来不少目光。 当然,羡慕、嫉妒都有。 晚上郭解都是跟美娃一起吃饭,蒙格也都会过来聚聚,不过没说什么,绝口不提那趟镖的事。 几天下来,郭解跟美娃没出去。 这一天,帖奇来了。 早上,郭解跟美娃刚吃过早饭,侍婢来报:“禀郡主,帖奇少爷来了。” 美娃道:“沉不住气了,我还当他不来了呢!人呢?” “回郡主,在后厅。” 老地方。 美娃转望郭解:“愿意见他么?” 这意思,只要郭解说声“不”,她就会让帖奇见不着郭解。 郭解道:“该见,是么?” “那就去见见。” 美娃站了起来。 郭解跟着站起。 两个人到了后厅,帖奇正坐着喝茶,没动。 美娃身为主人,先说了话:“来了!” 帖奇道:“打扰。” “怎么客气起来了?”美娃坐下,示意郭解也坐下。 郭解坐在美娃下首。 美娃道: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?” 帖奇道:“这么大的事,不敢不来,只是等你陪朋友到处看过。” 美娃脸色一变:“你跟踪我?” “我不会,也没那个必要!” “那你……” “京城说大不大,郡主一连几天到处游玩,谁不知道?” 美娃冷笑:“我看你是等派往边城的人回来禀报吧!” “也是!” “这么说你今天是来回话的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朋友在这儿。” “我看见了。” “要我避开么?” “不用!” “不用?” “只要你不过问就行了。” “我哥哥要我避嫌了。” “美娃,我不得已!” “你可以问我的朋友了。” 显然美娃不听他的解释。 帖奇也没再多说,转望郭解:“我派往边城的人,已经回来了。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我派的人十分可靠。” “是的!” “边城的官署说,他们托的镖,绝对是真的!” “他们是这么说的?” “这个说法,应该可信,他们绝不敢以一颗假玉桃,呈献绐‘镇国上将军’做为寿礼。” 这一点郭解相信。 美娃也相信。 郭解没说话。 “即使他们有这个胆,这件事也找不到他们了。” “公子是说……” “你们镖局已经签收了。” “可不是,责任就是镖局的了。 郭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所以,不管怎么说,我只有找你们镖局。” 郭解忙道:“公子……” “蒙格跟美娃告诉我,你那个东家对你有恩,况且他也不会害自己,不让我找他。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么我该怎么办?不找你那个东家,就只有找你。” “找我!” 美娃要说话。 “那么你给我个交待吧!” 郭解双肩一扬,要说话。 美娃那里已经说了话:“让他给你个什么交待?赔你一颗玉桃?” 帖奇道:“美娃,让他自己说!” “帖奇……” “说好了的,你跟蒙格都不插手。” “我没有插手,我只是说句话。” “你也用不着这么说,真说起来,那玉桃只有一颗是真的,其他的都是假的,我要那颗真的,而不是要他赔玉桃!” 郭解道:“我见的就是那一颗,叫我上哪儿找真的?” “那是你的说法,那也是你的事。” 美娃叫:“帖奇……” 帖奇道:“让他自己说话。” 郭解道:“公子,谁说话也是一样,我没法给你交待。” 帖奇双眉扬起:“这话是你说的!” “公子,我说的是实话!” “我也说实话,我只好带走你了。” 美娃道:“帖奇……” “美娃,你又插嘴!” “我不许你带他走!” “说好了的,你跟蒙格都……” 他总是我们的册友。” “在我眼里,他是个罪犯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你说是不是?” “不是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玉桃什么真假,全凭德朋一句话,全凭你们一面之辞。” “德朋他懂!” “他懂什么?他见过真的?” “这……” “要是没见过真的,他怎么分辨真假!” 帖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你又怎么知道,边城官署当初得来的时候,不是一颗假的?” “怎么可能,边城官署的人也懂,不然当初怎么敢拿它当寿礼?” “怎么知道他们也懂?” “想也知道!” “想也知道能算数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如今出事了,谁都会把自己撇干净,这不也是想也知道的事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只知道问我的朋友,是不是也该让我问问德朋?” “问德朋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认为不必!” “怎么说,你认为不必?” “不错!” “帖奇……” “跟蒙格说好了,你们兄妹避嫌,蒙格也告诉了你……” “真说起来,你府也该避嫌!” “我府?” “本来就是!” “你说什么呀?” “不错,他是我们的朋友,可是你们呢?你们是事主,那有事主办案的?你府不该避嫌么?” “你……”帖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我什么,我说的是理。” 帖奇霍地站了起来:“不跟你说了,我要带走他。” 美娃也站了起来:“你不能带走他,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。” “那我就找他那个东家。” “你敢!” 郭解站了起来:“我跟你走!” 美娃伸手一拦,一双美目逼视帖奇:“帖奇,你试试,不要怪我跟你没完!” 帖奇猛点头:“好,美娃,我找蒙格!” 他转身大步出厅。 显然,他也不敢当真把事闹僵!郭解望着帖奇出厅,回过头来道:“美娃……” “怎么,我管错了?” “还是让我跟他走!” “不行,我不能让你跟他走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傻子,这是要人命的事。” “放心,他们杀不了我的。” “拾儿,官家能人多得很,你不过是个镖师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他们绝杀不了我。” “就算他们杀不了你,可是到那时候,天下没你个容身处,你就要跟蒙格对上了,你们两个都为难。” 郭解心头一震:“蒙格?” “你忘了?蒙格是个干什么的?” 郭解心头再震,道:“我怕他找我那东家!” “你放心,他不敢!” “可是他会找蒙格!” “让他找,他就是找皇上我都不怕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蒙格回府了,站门的武官迎前接过缰绳,道:“禀王爷,贴奇少爷在书房候驾!” 蒙格微怔:“帖奇?” “是的!” “先别嚷嚷说我回来了。” “是!” 蒙格大步进门,直接去了书房。 帖奇负手踱步,脸色不大对,一见蒙格进来,他停住了。 蒙格道:“你等我?” 帖奇道:“不错!” “怎么了?”蒙格看出帖奇脸色不对来了。 帖奇说了,很激动。 听毕,蒙格道:“就为这?” “咱俩可是说好了的。” “不错!” “你跟她说了没有?” “说了!” “那她还……” 蒙格的手拍上帖奇肩头:“坐下说!” 帖奇还不想坐。 蒙格又拍了拍他:“帖奇,我这一天够累的。” 帖奇这才坐下了,蒙格也坐下了,道:“帖奇,真说起来,美娃说的是理!” 帖奇一怔:“怎么你……” “玉桃的真假,只是德朋一个人说的,你们是事主,这是实情,是不是?” “蒙格……” “答我问话,是不是实情!” “是实情。” “帖奇,你是个讲理的人。” “那你是要我……。” “帖奇,你得让美娃没话说!” 帖奇双眉一扬:“我不想!” 蒙格微怔:“帖奇,我觉得你动了意气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。” “要我明说?” 帖奇沉默了一下:“蒙格,我把事情分得很清楚。” “是么?” “我承认不满她眼里只有这个朋友,可是这是两回事。” “但愿如此!” 帖奇没说话。 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 “我要他交出真玉桃。” “算了了?” “那就要看咱们的王法容不容了。” 蒙格脸色一变:“你还想怎么样?” “不是我还想怎么样。” “难不成你想要他的命?” 帖奇道:“刚说过,不是我。” “有那么大仇么?帖奇,不就是因为他是美娃的朋友么?” “我刚说过,这是两回事!” “真是两回事?” “信不信那就由你了。” 蒙格霍地站了起来:“我不妨告诉你,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他!” 帖奇也站了起来:“你不是跟我作对,你是跟王法作对!” “别拿王法压我,我不信……” “你不信?我要是真追究起来,你未必护得了他!” “帖奇,咱们试试。” “蒙格,我是为你!” “为我?不要说这话。” “蒙格,这趟镖在半路上有人劫过镖,你知道么?” “我知道!” “你可知道,劫镖的是什么人?” “听说是‘铁血会’。” “不错!” “‘铁血会’怎么了?” “你知道他会不会跟‘铁血会’有勾结,已经把真品给了‘铁血会’了?” “不会,他绝不会。” “‘铁血会’是干什么的,别人不清楚,你清楚。” “我当然清楚。” “我要是一口咬定,宫里是信你的,还是信我的?” “这……”蒙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最要紧的是,你不要忘了,他是个汉人,你把这么个人留在府里,你想干什么?” 蒙格脸色又变了,没说话。 “蒙格,想想看,是不是?” 蒙格还是没说话。 “难道你想赔上你自己?” 蒙格说了话:“帖奇,你可真是心狠手辣!” “蒙格,我是为你好。” “我一向低估了你。” “我也是不得已。” “你要明白,就算我不管,美娃可……” “你去跟美娃说。” “你当她会听我的?你不是不知道,她急起来什么都不管。” 帖奇迟疑了一下。 “你要是动了这个人,美娃一定跟你没完。” 帖奇说了话:“那么咱们都退一步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让他走,这件事就此算了。” 蒙格目光一凝:“让他走?” “让他离京。” “我怎么张得了口!” “让美娃说。” “她张不了口,而且绝对不愿意。” “那就看你们兄妹了。” “帖奇……” “蒙格,这个人要紧,还是你们兄妹自己要紧?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帖奇,要是让他离京,这件事真算了了?” “真算了了。” “说话算数?” “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数过?” “不动他?” “不动他!” “绝不许!” “你放心!” “话说在前头,你要是敢在他离开我府以后动他,我豁出一切去,也要跟你没完。” “我帖奇还不是那样的人!” “好,你回去吧!” 帖奇没动:“你说个时候!” “我说个什么时候?” “什么时候让他走?” “帖奇……” “你当然得说个时候,不然要是一年半截之后……” “你真会说笑!” “这不是说笑!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,猛点头:“好,帖奇,最迟三天,或许会早!” 帖奇没说话,转身外行,走了。 帖奇走了,蒙格的脸色阴沉下来,也皱起了眉锋,他踱上了步,他在书房踱了好一会儿步才离开。 蒙格上小楼的时候,已经换过了衣裳,也洗了把脸了,如今脸色没那么阴沉,眉锋也没那么皱了。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像个没事人儿。 他已经问清楚了,美娃没跟郭解在一起,郭解回屋去了。 他不知道郭解为什么回屋,反正郭解是回屋去了。 当然,侍婢已经通报过了,蒙格上了小楼,美娃已经在小客厅等了,见他上楼,劈头就说:“帖奇是不是又找你去了?” 蒙格微怔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想也知道!” “他在书房等,一直等到我回来。” 美娃冷笑:“真行!” “他要带走拾儿,你不让!” “我当然不让,他休想,眼里还有我么?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恐怕咱们得让拾儿离京。” 美娃目光一凝:“怎么说?” “我说咱们恐怕得让拾儿离京。” 美娃脸色变了:“这是谁说的?” “我说的!” “你为什么要这么说?” “美娃,你先别动气。” “我能不动气么?” “你听我说!” “你最好说的能让我听得进!” “我说的是理,你要是能冷静,不动意气,就一定听得进!” “你说!” 蒙格说了,美娃似乎能冷静,没动意气,一直静静的听,听完,她问:“怎么样?” 蒙格暗暗吁了一口气:“帖奇要是咬着不放,对咱们不利。” “你信拾儿会跟‘铁血会’勾结?” “我当然不信,可是帖奇会紧咬不放!” “那得有凭有据!” “美娃,‘铁血会’是干什么的,只要一扯上他们,你说宫里会信谁的!” “咱们可从没当拾儿是汉人!” “那没用,他是个汉人!” “汉人又怎么样?汉人就得有罪?” “你不是不知道,汉人跟咱们的人打官司,不管对不对,什么时候赢过?” 美娃脸色一变。 “留这么个人在府里,对咱们好么?” 美娃冷笑:“你真是拾儿的好朋友!” “美娃,我也没法子呀!” “只要让拾儿走,就算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这话是谁说的?是帖奇还是你?” “帖奇!” 美娃霍地站了起来。 蒙格忙起拦:“你干吗?” “我找帖奇去。” 蒙格忙道:“你不能去!” “怎么不能?你怕我不怕!” “我不怕……” “刀口是什么?” “妹妹,帖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我不能不为咱们兄妹着想。” “不就是这个爵位,这份荣华富贵么?” “妹妹,咱们是承袭先人的。” “怎么样?” “从咱们手里没了,那是不孝。” “你想过不仁不义没有?” “美娃……。” “背弃朋友,那不是不仁不义么?” “真说起来,咱们没有背弃朋友,咱们也是为他好!” “为他好,你跟他说去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既是为他好,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闪开,不要拦我!” “不能,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去。” “说什么我也非去不可,我倒要看看他帖奇能把咱们兄妹怎么样?” “美娃,一念小不忍,那是会害死咱们的。” “我不信……” “要是官里说了话,你怎么样?” 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眼前的这些,我可以不要。” “别胡闹!” 美娃跺了脚: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,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哥哥?” “我是为咱们……” “你闪开!” 美娃出了手,她扬玉手向着蒙格胸膛就拍。 蒙格也出了手,他快捷如电,一把抓住了美娃的皓腕。 美娃急了,猛挣:“放开我!” 蒙格沉了脸,“你再闹我可要制你穴道了。” 美娃厉喝:“你敢!” “你看我敢不敢!”蒙格要动。 忽然,楼下传来侍婢叫声:“郡主!” 紧接着楼梯响,显然侍婢上来了,而且走得很快。 美娃喝道:“不许上来!” 她是不愿下人看见兄妹争执。 侍婢停住了,话声又传上来:“禀郡主,郭爷有封信给郡主!” 信?写什么信?有什么不能当面谈?美娃一怔,娇靥色变。 蒙格也知道不对,忙松了美娃,只听美娃道:“拿上来!” 侍婢应一声又来了,她走得快,转眼间上来了,手里拿封信,她还没递出呢!美娃就劈手一把夺过,信没封口,美娃急急抽出信笺,那还是他王府的用笺。 匆匆看完,美娃霍地抬眼:“是郭爷交给你的?” “不是,是前院送进来的。” 美娃转眼望蒙格:“咱俩不用争了,拾儿已经走了。” 蒙格叫:“怎么会?” “他听见你跟帖奇的话了,他说谢谢咱们的好意,不让咱们为难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这什么?不正如你的意么?” 美娃要动,蒙格眼明手快,又拦:“你还要……” “我追他去!” “你知道他往哪儿走了,上哪儿追他去?” “那是我的事!” “美娃,求求你,别去!” “你……” “这样不是最好么?” 美娃突然捂脸哭了,转身扑倒在椅子上。 真是,这样最好,就算追上,说什么,拾儿能跟她回来? 故友重逢,像只这么两天,也就到此为止了。 蒙格没动,也没说话,脸上的神色有点异样!郭解站在一条胡同里,望深似海的王府,他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,让人说不出那是什么。 说不出,但是体会得出来,体会之后,心里会酸酸的!突然,郭解自己说了一句:“走吧!” 他要走,可是他又停住了,因为他听见有人,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!这是谁?郭解想装不知道,二次要走。 一个话声传了过来,女子话声,带着悲喜,轻颤:“别走!” 郭解听出是谁了,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忙转身,眼前站着个姑娘,瘦弱、憔悴,脸色苍白,他脱口叫:“小珊!” 那姑娘可不正是江珊!江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:“终于见着你了!” 她娇躯一晃!郭解一步跨过去扶住:“你怎么了?” 江珊微摇头:“不碍事,这些日子累了点儿……” “你怎么上这儿来了?” “偷跑出来的,王府禁卫严,又有高手,不敢进去找你,只有在外头等了。” “等我?” “不是等你是等谁?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 “说来话长……” “咱们别在这儿,找个地方坐着说去。” 找哪儿?郭解京里本不熟,可是前两天美娃陪着到处玩,他记得有个地方不远。 这儿好几棵大树,一大片浓阴,离人家远一点,要的就是这种地方。 两个人在一棵树下坐下,望着江珊,郭解有点心疼:“苦了你!” “我不怕!”江珊道:“能见着你,值得了!” 郭解没说话,他心里着实感动。 “你吃了保镖的饭了,是不是?” “你也知道?” “你最近保了一趟暗镖,从边城上京里来……” “你……” “半路上有人劫镖,你保住了镖,可是到了京里要交镖的时候出了事……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镖是颗玉桃,成了假的,是不是?” “你怎么都知道?” “那颗玉桃,是边城官署献给‘镇国上将军’的寿礼,是不是?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可巧你是一位王爷跟郡主的朋友,算是保住了你,是不是?” “小珊,到底怎么回事?” “我是听害你的人跟人说的。” “害我的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有人害我?” “是的!” “怎么会?我跟人又没仇?” “怎么不会,你跟人有仇!” “你是说沙匪?” “不是!” “那是鬼、狐?” “也不是!” “那我就想不出……” “你不用想,我告诉你!” “你告诉我?” “有个人的女儿喜欢你,他拦不住他的女儿,只好想法子除去你。” 郭解两眼猛睁:“你是说……” 小珊沉默了一下:“我爹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七章 郭解叫:“怎么说?你爹?” 江珊点了点头。 郭解道:“怎么会……?” 江珊道:“我本不想告诉你,也不该告诉你,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……。” “所以你偷跑出来,到京里来找我?” 江珊又点了点头。 郭解忍不住道:“小珊,苦了你了!” “江珊两行热泪又夺眶而出。 郭解忙叫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微摇头:“只要有你这句话,我死都值得了……。” “小珊,别这么说。”郭解为之一阵激动。 “真的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真说起来,也是我害了你。” “你?” “我要是不假戏真做,真喜欢上了你,什么事都不会有了。” 郭解又默然了,他不便说什么。 当然,一半也是因为你不愿意为朝廷效力。” “怎么,也因为这?” “你忘了?我爹是干什么的?” “你是知道的,我两边都不愿沾。” “那不行,在我爹来说,非友即敌。” 郭解双肩微扬:“我没有想到,想置身事外都不行。” “你可知道,如今我爹很后悔?” “如今你爹很后悔?” “你有个‘一字王’的朋友,这位王爷是皇上的亲侄子,掌管天下铁骑,算起来我爹还是他的下属。” “我也没想到还能见着这个朋友,更没想到如今他会是位王爷!” “我爹也是做梦也没想到,要不然他绝不敢害你,巴结你都怕来不及,早就让我非跟着你不可了。” 郭解转了话锋:“小珊,究竟怎么回事?” “你送到京里来的那颗玉桃,是假的,是不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本来就是颗假的!” 郭解一怔:“怎么说……?” “边城官署交给你们镖局的就是假的,可惜你们没人看得出来。” “这么说是边城官署……。” “是我爹出的主意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保的是暗镖,半路上却有人劫镖,是还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劫镖的是‘铁血会’的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也是边城官署泄漏的消息。” 郭解叫:“是他们……?” “这趟镖,引来了‘铁血会’,不是‘铁血会’杀你,就是你重创‘铁血会’,要是谁都伤谁,最后由官里一网打尽‘铁血会’……” 郭解叫:“怪不得‘铁血会’的人碰上了‘铁骑巡防队’。” “到了京里,玉桃是假的,再藉‘上将军府’除掉你,你那东家还得赔这趟镖,想想看,一石几鸟?” 郭解脸上变了色:“好狠,好毒,我也不能不承认,好高明!” 的确,够狠、够毒、够高明!“还有一样,你绝想不到?” “什么?” “真的玉桃已经由边城官署另派人,早一步送到了‘上将军府’。而且平平安安,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。” 当然,劫镖的人都让郭解引过去了。 的确高明!郭解一怔:“这么说,‘上将军府’也知道?” “当然知道,不知道怎么一边收真的,一边认假的!” 郭解双目之中闪过冷芒:“好个‘上将军府’,冤死我了。小珊,你有地方去么?” “我还没有找客栈,京里有我家的钱号,原先我不能去,现在我不愿去。” “现在你不愿去?” “我爹发现我偷跑出来了,一定知道我听见了他说的话,上京里找你来了,他一定会追到京里来找我,如今是他求我的时候。” “那么咱们去找家客栈,你先住下歇息。” “你呢?” 郭解扬了眉:“我要去找‘上将军府’。” 江珊一把拉住了郭解:“你不能去!” “怎么?” “你是个百姓,尤其你是个汉人。” “我不怕!” “我知道你不怕,可是你会连累你的朋友跟你的东家。” 不错!朋友,这是指王府!郭解犹豫了:“那该怎么办?” “现成的帮手,你怎么没想到,找你那位王爷朋友给你作主。” “我不想找他。” “不想找他?怎么了?” 郭解把蒙格的情形告诉了江珊。 听毕,江珊道:“他是不太应该,可是你也得为他想想,何况如今情势变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不找他你出不了这口气,如今就算撇开他,你要是自己找‘上将军府’,一定会连累你的东家。” 郭解就怕这个,道:“咱们先找好客栈,我再折回来找我的朋友。” 显然,他听了江珊的! 江珊道:“不用了,我自己去……” “不行,你……” 郭解不放心,江珊深情的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放心,我不碍事,南大街有家‘京华客栈’,你可以上那儿找我,万一我不在那儿,也会在柜上留话,告诉你上那儿找我。” 郭解还待再说,江珊又道:“别说了,我走了,你快去吧!” 她走了,挺快,转眼就不见了!郭解放心了,他也走了。 郭解从房上上了小楼,神不知,鬼不觉,甚至楼下的侍婢,里间的美娃都不知道。 郭解轻咳了一声:“美娃在里头么?” 美娃听见了,带着一阵香风急急出来了,她娇靥颜色还发着白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道:“是我!” 美娃扑过来就抓住了郭解的胳膊:“你,你没走?” “走了,又回来了。” “拾儿,我想去找你,可是……” “我知道!” “蒙格不该……” “美娃,别怪蒙格!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不能怪蒙格。” “拾儿……” “真的,要是怪蒙格,我就不回来了。” 美娃美目中闪现泪光:“真的?” “真的!” “拾儿,还跟以前一样?” “还跟以前一样。” “永远?” “永远!” 美娃的两行珠泪流了下来!“美娃,我告诉你件事。” “什么?” 郭解说了,只是他说是边城官署,没说江万山,他这是为了江珊。 听毕,美娃娇靥颜色变了:“真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有这种事?” “我也没想到!” “原来是他们,还有‘上将军府’!” “是的!” “怪不得帖奇不让王府查,他是怕王府从边城官署查出什么来。” “应该是!” 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我一个朋友上京来找我,告诉我的!” 他没说江珊,这是为了免得扯出江万山。当然,这还是为了江珊。 “边城官署让把这趟镖交给‘上将军府’的谁?” “德总管!” “一眼就认出那颗玉桃是假的,也是他,是不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怪不得,而且他也已经收到那颗真的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说帖奇知道不知道?” “不敢说!” 美娃冷笑:“你太厚道,这岂是德朋一个人敢擅自作主的?” “倒不是我厚道,欺上瞒下的事不是没有。” “话是不错,可是接到那颗真的玉桃的事,怎么欺上?” 这倒是!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边城官署为什么要害你?你冒犯他们了?” 郭解心头一跳:“他们害的不只是我,还有我那东家,许是‘威远镖局’只做生意,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两边都不沾?”美娃显然一时没听明白。 “既不愿沾官家,也不愿沾‘铁血会’他们。” 美娃明白了,“噢!”地一声道:“那是你们镖局,可是……。” “‘威远镖局’的人,从上到下,都是两边不愿沾的人。” “你也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是知道的,在漠北的时候,我连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都不知道。” “可是如今知道了。” “你说我该算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?” “你原是宋朝人,如今是大元的子民。” “你说我该效忠谁?” “当然该效忠如今的朝廷。” “果真如此,不就不会有‘铁血会’那些人了。” “跟他们比?他们是杀无赦的叛逆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“所以你两边都不沾?” “是的!” “可是,真要是这样,官府要对付百姓太容易了,随便扣个罪名就行了,那用得着费这么大事?”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或许这样可以收一石数鸟之效!” “这一招还真是既狠毒又高明,没想到边城官署还会有这种人,远置边城,真是委曲他了!” 郭解当然听得出,美娃说的不是好话,他没有说话。 美娃又道:“这是边城官署,‘镇国上将军府’呢?难道他们也是因为你们镖局两边都不沾?” “或许!” “可是以他一个堂堂‘镇国上将军府’,又怎么会愿意跟小小的边城官署联手……?” “或许因为边城官署的这一计,能收一石数鸟之效。” 美娃冷笑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,问他‘镇国上将军府’,不然不知道。不管怎么说,如今情势变了,他们害人还这么咄咄逼人,看我饶得了他们。拾儿,咱们走!” 她拉住郭解就要走。郭解道:“不找蒙格么?” “不用!”美娃道:“你怕我办不了事儿?告诉你,我绝对比他强,走吧!” 她拉着郭解下楼。 两人两骑到了“镇国上将军府”,带队站门的武官忙迎上来接马匹,美娃不让通报,拉着郭解进了大门。 美娃郡主谁不认识?“上将军府”跟王府的交情谁不知道?不让通报就不通报。再说,谁又敢不听?美娃打算先找德朋,真巧,就碰见了德朋,德朋先是一怔,接着忙见礼:“郡主……” 美娃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正要找你,跟我来!” 她拉着郭解转身走,德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,恭应一声忙在后跟。 美娃拉着郭解进了前厅,德朋跟进来,道:“你怎么不上后头去?” 美娃每回来,都是直接上后头去。 美娃道:“我先跟你说说话,再找帖奇!” 没等德朋请,美娃已拉着郭解坐下,德朋道:“我让他们给郡主沏茶。” 他要出去,美娃道:“不用了!” 德朋躬身恭应:“是!” “德朋,我这位朋友把这趟镖交给了你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趟镖保的是颗玉桃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说是颗假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一眼就看出来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是怎么认出来的?” “回郡主的话,我懂这个。” “你见过真的?” “没有!” “无从比较,那你怎么知道这一颗是假的?” “回郡主的话,不用比较,这一颗质地、雕工,都不对。” “没见过真的,你又怎么知道真的什么样?” “回郡主的话……” “你真没见过真的?” “真没见过。” “其实你就说以前见过,又有什么要紧?” 德朋微怔:“郡主这话……?” “你是心虚,所以不敢这么说,是不是?” “心虚……?” “你已经早一天接到那颗真的了,是不是?” 德朋一惊,“郡主……” 美娃脸色一沉:“是不是?” 德朋忙道:“容我请少爷……” “德朋,你敢动一动,我打断你的腿。” 德朋还真不敢动:“郡主……” “答我问话!” “回郡主的话,没有的事……” 美娃冷笑:“真要是没有的事,你根本就不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!” “我是不明白……” “说晚了。” “郡主……” “这是边城官署的主意,你帮他们瞒什么?” “我……。” “德朋,我不信奈何不了你,你最好也要明白,‘镇国上将军府’护不了你!” 德朋没说话,脸色变了,额上也见上汗,美娃厉喝:“说!” 德朋一哆嗦,脱口道:“是!” 承认了!“这根本就是害我这个朋友,是不是?” “是!” “他保的那颗,本来就是假的,是不是?” “是!” “这是谁出的好主意?” 郭解心里一紧。 “边城官署。” “废话,我问是谁?” “不知道!” 郭解心里一松。 “你还帮他们瞒?” “郡主,我是真不知道。” “帖奇知道不知道?” “少爷原先不知道。” “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 “郡主那天带走这位后,我禀报了少爷,少爷才知道。” “他知道了以后,未加阻拦?” “没有!” “竟然跟着害我这个朋友,而且咄咄逼人,这是为什么?” 德朋哈着腰,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 美娃冷冷……笑:“我有点明白了,那是因为我,是不是?” 德朋仍没有说话。 “既然知道这是我的朋友,他可以说一句话就算了的,如今不但没有算了,他反而领着头害人,就是因为知道这是我的朋友,是不是?” 德朋还是不说话,这叫他如何敢说话。 美娃还待再说,郭解忽然道:“帖奇少爷来了!” 美娃往外望,德朋也急转身。果然,帖奇像一阵风似的进来了,他一见郭解脸上就变了色:“我听说你带了个人来,没想到是他,他怎么还在这儿?” 郭解站了起来:“帖奇少爷,我走了又回来了!” “你还敢回来?” 美娃道:“为什么不敢,他怎么了?” 帖奇转望美娃:“蒙格没告诉你?” “我哥哥要是没告诉我,我这个朋友也就不会走了,他去而复返,自然有他去而复返的道理。” “什么道理?” “你马上就知道了。” “听说你找德朋?” “德朋已经在这儿了。” “你干嘛找德朋?” “我不能找他么?” “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。” “我找过他以后就找你。” “你找德朋什么事?” “你问他!” 帖奇霍地转望德朋,德朋一惊:“少爷,郡主知道了。” 帖奇脸色一变:“什么她已经知道了?” 美娃道:“来不及了。帖奇,你这大总管已都招了。” 帖奇沉声道:“德朋!” 德朋道:“少爷,郡主都知道了,我不能不承认!” 帖奇一个嘴巴子抽了过去:“没用的东西!” 德朋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,捂着脸退了几步,唇边流出血来了。 美娃冷笑:“你最好杀了他!” 帖奇厉叱:“滚!” 德朋捂着脸忙奔了出去。 美娃道:“如今我就找你,你府帮着边城官署害我这个朋友,你怎么说?” “我要说的是,德朋他是让你逼的胡说八道……” “怎么说,你还不承认?” “我没什么好承认的!” 美娃霍地站了起来,迈步就往外走,帖奇伸手一拦:“你干什么走?” “我见你爹去!” “我爹不会管……” “他不管我就进宫,我说得出,做得到。” “你不能去见我爹!” “你拦我看看!” 美娃往前就闯,帖奇急了,忙横跨一步,以身子挡住了美娃。 “躲开!”美娃伸手就推,可是她没推动帖奇,她急怒,就要出手。 就在这时候……“美娃!”一个喝声,一阵风,来了一个人,不是别人,是蒙格。 帖奇忙叫:“蒙格!” 美娃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我听说你带拾儿上这儿来了,赶来看看。怎么回事?” 美娃道:“怎么回事?你问帖奇!” 蒙格转望帖奇:“帖奇……” 帖奇道:“我没什么好说的。” 美娃道:“那就我来说……” 她说了,郭解怎么说,她怎么说。 蒙格听得脸色连变,他高扬双肩瞪大了眼:“有这种事?” 美娃道:“德朋刚还在这儿,他已经承认了。” 蒙格霍地转脸:“帖奇!” 帖奇没吭声!蒙格道:“是该找你爹,不只美娃要找,我也要找!” 他转身要走,帖奇忙拦住:“这件事就此算了,行不?” 美娃道:“这件事就此算了?那这么便宜?” 蒙格道:“真的,帖奇,太便宜了。” “那还要我怎么样?”帖奇道。 美娃道:“你怎么不想想,你是怎么逼人的?” 帖奇道:“我只是气不过你这么护他。” “他是我的朋友,我当然护他,我护错他了么?” 还真没有!“可是……” “你也不用可是,不管你怎么说,我非把这件事闹大不可,看看宫里怎么说!” 帖奇一惊,忙道:“美娃……。” “你如今知道求我了?当初呢?你步步逼我王府,恨不得要我这个朋友的命,如今你府也该受受。” “美娃,真说起来,主意是边城官署出的……” 美娃道:“你怕我不找他们?” 蒙格道:“找过了你,我就找他们。” “蒙格,你不能!” “我不能!” “他们让‘铁血会’那帮叛逆伤亡惨重,元气大伤,有大功。 你统率天下铁骑,怎么能有功不赏,反而加以惩罚?” 这倒是!蒙格道:“我问问他们,为什么这么害百姓总行。” “蒙格,他们可不是没有道理。” “你知道?” “我知道!” “那么你告诉我。” “你这个朋友,不肯为朝廷效力,他那家镖局上下都是这样的人。” “是么?” 美娃道:“拾儿他是两边都不愿意沾。” 蒙格道:“两边都不愿沾?” 美娃道:“人家只想保人家的镖,做人家的生意,有什么不行的?” 蒙格道:“这种人不少,难不成都要除去?又何必费这么大事?”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这,不知道是边城官署没告诉帖奇,还是江万山没告诉边城官署。 “边城官署糊涂,难道你府也糊涂?” “蒙格……” “边城官署我不能找,就只有找你府了!” “蒙格……” 美娃道:“不要叫了,你叫谁也没有用,我这个朋友一条命差点冤死。哥,走,咱们找他爹去。” 帖奇忙道:“我认错了还不行么?” “我说过了,没那么便宜。” “美娃,你不要得理不饶人,真说起来,我未必错……” “那就让我们见你爹,他要是不管,那就看宫里怎么说!” 蒙格道:“对,走!” 他要走,帖奇忙又拦住:“蒙格!” 蒙格道:“你还要干什么?” “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……” “当初你顾交情了么?” 美娃道:“你不说你未必错么?” “我……” “哥,不要跟他说了,走!” 美娃推蒙格,帖奇真急了:“杀人也不过头点地……” “我这个朋友差点头落地。” “难道真要我跪下来求你们?” 美娃跺了脚:“既有如今之求人,当初你为什么不肯松松手?” 帖奇道:“我没有松手么?你问蒙格,我是不是跟他说,只要你这个朋友即时离京,我就算了。” 这是实情,美娃没有问蒙格,因为她知道是实情,她道:“明明是你们害人,为什么要逼我的朋友离京?” 帖奇急的叫:“还不是因为你……” 美娃忙道:“你给我闭上嘴……” 郭解突然说了话:“蒙格、美娃,我能不能说句话?” 美娃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 蒙格道:“当然能,你说!” 郭解道:“我看算了!” 蒙格一怔,美娃道:“怎么说?算了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美娃道:“你能就这么算了?” “能!”郭解道。 “他差点要了你的命!” “如今我不是还活着么?” “我可没有你这么宽怀大度……” 郭解叫: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愿意算了,我可不愿算了,你愿意算了任由你,他不顾我的面子,明明是害人,明明知道是我的朋友,还步步进逼,我咽不下这口气。” 帖奇忙道:“刚说过,我不是松手了么?” 美娃又跺了脚:“我不领你这个情,当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的时候,你就该放手!” 帖奇道:“可是就是因为他是你朋友,你这么护他,我才……” 他倒是说实话。 “你才什么?你才嫉恨,你才要除去他?” “我承认……” “闭上你的嘴,我又不是你什么人,你凭什么嫉恨?只为一念嫉恨,你就不惜害人,要人的命,你还算人么?” “美娃,你骂也骂了……” “骂?太便宜你了!” “你要怎么样都行,只要……” “不要说了,想让我就此算了,绝不能!” 帖奇头上见了汗,脸色都不对了:“美娃……” “不要叫我,美娃不是你叫的!” 郭解道:“美娃,你怪帖奇少爷不顾你的面子,你怎么能不顾我的面子?” 美娃跺了脚:“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美娃,算了!” 蒙格道:“美娃,既然拾儿说了话……” 美娃抬手指帖奇:“好,既然我的朋友不愿意计较,我就算了……” 帖奇忙道:“美娃,谢谢……” 美娃继续指着帖奇:“可是我要告诉你,你我的来往就此也算了,你从此不要进王府的大门!” 蒙格一怔,帖奇一惊忙叫: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一把拉住郭解,道:“哥,走!” 她往外就走,蒙格跟了出去。 “美娃!”帖奇叫一声追了出来,他越前拦住了美娃:“你等等!” 美娃停住了,冰冷道:“你不让我走是不是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好,我上后院去!” 美娃就要转身,帖奇忙道:“好,好,我让,我让!” 他忙退向一旁,美娃看都没看他,拉着郭解又往外走。 帖奇没敢再拦,但他还是默默的跟在后头送了出去,出了大门,望着三个人上马走了,他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,谁也难以意会那是什么?三人三骑扬过了湾,美娃马上道:“你为什么要替他说情?” 这是跟郭解说话,郭解道:“刚才我没好说,他已经认错了!” “那是因为有蒙格跟我在,他怕真事情闹大,宫里说了话,他‘上将军府’受不了!” “这不就是你跟蒙格的面子么?” “你会说话,他想害死你,你知道不知道?” “我不说了么,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?” “那是因为有我,要是我没碰见你呢!” “帖奇少爷不还是顾你的面子了么?” “你会说话……” 蒙格道:“你让拾儿怎么说?好了,美娃,你把帖奇治得够惨了,也该出这口气了。” 美娃道:“我治得他够惨?也该出这口气了?你想到没有?人命关天哪!这要是换个人呢?要是我没碰见拾儿呢?还有王法么?还有天理么?” 还真是!蒙格没有说话,美娃也没有说话,当然,郭解更不会说话了。 一直到了王府门口,下了马,郭解才道:“美娃、蒙格,谢谢两位了!” 美娃道:“谢我们两个?” “不是你们两位,我到如今还蒙受不白之冤。” 美娃道:“你这是见外!” 蒙格道:“真是,站在大门口说这个,走吧!进去说话。” 郭解道:“我不进去了!” 蒙格一怔,美娃道:“怎么说?你不进去了?” 郭解道:“不跟你说了么?我有个朋友上京来找我!” “他还在京里?” “是的!” “在哪儿?” “在客栈里。” “那家客栈?” “你问这……” “派人去接他来不就行了么?” 蒙格道:“说得是……” 郭解忙道:“不用……” 美娃道:“你还客气?你的朋友不就是我们的朋友?” 蒙格道:“对!” 郭解道:“我不是客气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”美娃目光一凝:“我明白了,你是不愿再进王府了,是不是?” 蒙格微一怔,郭解忙道:“不,怎么会……” 美娃转望蒙格:“都是你,你要是不能让拾儿再进王府,你就等着瞧!” 她拧身进去了。郭解忙叫: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像没听见,进大门不见了。 蒙格道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忙道:“你别听他的!” “那就跟我进去。” “蒙格……” “拾儿,你是知道她的脾气的,你要是不跟我进去,她绝饶不了我!” “蒙格,我是真……” “拾儿,还要我怎么说?” “我不能一个人住在王府里,把朋友丢在外头,何况她是为了我才来找我的。” “不跟你说了么,咱们派人接他来……” “她不习惯……” “你不都习惯了么?” “我可以强自己所难,不能强别人所难。” 这倒也是理! ------------ 第十八章 “拾儿……” “蒙格,你帮我个忙……” “我要是帮你的忙,就害了我自己。” 看来谁都怕这位郡主,郭解还待再说。 蒙格道:“这样,你进去坐坐,不一定非在这儿住,行不行?” 人家都这么说了,郭解不得不点了头。 蒙格带着郭解进了王府,直奔小楼,他把郭解带上小楼,美娃已经换过衣裳了,他推着郭解到了美娃面前:“美娃,我是幸不辱命把人交给你了,没我的事了。” 说完了话,他匆匆的下楼走了,生怕被留下似的。 美娃可没留蒙格,甚至什么都没说,她让郭解坐下之后,道:“他是怎么求你的?” 郭解忙道:“美娃,千万别这么说,这么说反倒显得我……” “显得你怎么了?难道他没有求你?” “没有。” “没有?” “你们兄妹心目中还有我这个朋友,对我好,留我在王府住,怎么还得求我?我岂不是太……” 美娃没让郭解说下去,抬手拦住了他:“这么说,我的面子不如蒙格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别急,开玩笑的,你既然回来了就好了。” 郭解暗暗吁了一口气,没说话。 美娃话锋忽转:“玩笑归玩笑,正经归正经,你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,跟我说实话。” 郭解心里一紧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为什么不愿再进我王府的门?” “不是不愿……” “我刚说过,跟我说实话。” 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“拾儿?是实话么?” “郭解避开了美娃逼视他的目光,要说话。 “算了,拾儿,你不要说了。” 郭解微一怔:“美娃……” “换了是我,我也不愿再进王府的大门,以己度人,我何必为难你?” 郭解又一怔:“美娃……” “所以,我不再一定让你住在我府里,坐一会儿你就走吧!” 郭解心里一松。 “可是你长久住客栈,总不是办法。” “长久住客栈?” “你不是要留在京里么,难道你还打算回到边城去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我还没有决定……” “你还没有决定?这有什么不能决定的?我跟蒙格都在这儿,你还回边城去干什么?我替你决定了,留下来,我给你找个……” 郭解忙道:“美娃,不急!” “不急?” “看看再说吧!” “还看什么?” “我……。” “我现在知道了,你两边都不愿沾,我就给你找个两边都不沾的事。” “美娃,这样好不?等决定留下来的时候,再……” “你还有什么不能决定的?” 郭解不知道该怎么说,欲言又止。美娃看在了眼里:“好吧!我不勉强你……” 郭解脱口道:“谢谢……” 美娃像没听见:“不过,短时期你不能走,好不容易又见着了,怎么说也该多聚聚,要走的时候一定得让我知道,每天都得让我看见你,行么?” 郭解要说话,美娃接着一句:“拾儿,我已经够难过了,你忍心?” 郭解实在不忍,他点了头:“行!” 美娃没再说什么,香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。 这家客栈挂的招牌叫“京华”,这家“京华客栈”相当大,共有三进院子。 这儿是第三进的一间北房,门窗都关着,江珊躺在炕上睡着了。 难怪她睡着了,没吃没喝,也太累了。 突然,有人轻轻敲门,江珊霍地坐了起来,这么累还这么惊醒。 也难怪,不看她在等谁?“来了!”江珊跳下炕去开门。 门开了,门外站的是江万山!江珊一怔,脸上变了色:“是您?” 江万山进来了,随手关上了门。 江珊转趋镇定,转身炕边坐下:“我应该想得到,您会追出来,追到京里来,而且很容易找到我。” 江万山道;“丫头,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!” “我知道您不是来抓我回去的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 江珊没有说话。 “我在家里说的话,你都听见了,是不是?” “不错!” “见着他了么?” “见着了。” “如今怎么样?” “还不知道!” “还不知道?” “他还没来!” “他去……?” “当然,他不能算了,是不是?” 江万山有点不安。 “您放心,他本来就没事,如今更不会有事,倒霉的只是‘上将军府’跟边城官署。” 江万山显得更不安:“小珊,你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。” 江珊道:“我不知道!” “你不知道?” “是的,我不知道:” “不会,你聪明,你都知道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。” “我想到了,可是我不愿意相信。” “你不愿意相信?” “我不愿相信您会是那种人!” 江万山脸色一变:“小珊,我是你爹!” “就是因为您是我爹,所以我不愿相信您会是那种人。” 江万山沉声道:“小珊!” 江珊没说话,江万山沉默了一下:“小珊,就是你不偷跑出来,爹也打算放你出来了。” “我想到了!” “我会让你上京来找他!” “告诉他害他的是您!” 江万山脸色又一变:“你真告诉他了?” “要不我上京里来干什么?” “你就不怕他……” “他不会对我怎么样!” “那就好!” “您放心,冲着我,他也不会对您怎么样!” “他或许不会,可是王府……?” “您怕?” 江万山没说话。 “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?” “小珊……” 当初您绝没想到,他会有这么个‘一字王’的朋友,是不是?” “我都是为了你呀!” “您是为了自己,还是为了我?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放心,您总是我爹。” “你能让王府……” “我不能,他能!” “他会……” “为了我,他会。” 看得见,江万山神色一松。 “到头来您还得仗着您害的人救您,您不惭愧么?” 江万山脸色再变:“小珊……” “我太累了,想多睡会儿,您可以放心回去了。” “小珊,你……” “你还要我这个女儿的怎么样?” “我还有事。” “你还有事?” “不错!” “您还有什么事?” “我不会不让你跟他来往了。” 江珊漠然道:“我想到了。” 看江万山的表情,可没有什么不自在。 江珊接着道:“只因为如今他有这么个‘一字王’朋友?” 江万山没说话,江珊又道:“您恐怕还不只不会不让我跟他来往,是不是?” 江万山道:“那当然……” “您还想怎么样?” “小珊,你明知道……” “我知道是一回事,从您嘴里说出来,又是一回事!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不说就算了,我要睡了……” 江万山忙道:“我说,我说……”顿了顿,接道:“我的心思还是跟当初的一样……” “您当初的心思是什么?” “我忘了!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要是不想说,干脆就别说!” “我没有不想说,我怎么会不想说?” “我想也是,那您就说吧!” “你是知道的,我当初的心意,是想让他成为咱们家的女婿。” “不错,我想起来了,这是您最初的心意。” 江万山没说话。 “可是我记得后来您改变了心意。” 江万山有点难为情了:“小珊,我错了……” “可不是,要是后来您没有改变心意,说不定他早就是您的女婿了。” 江万山真听进去了,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到他心里,他有点后悔。 “后悔不后悔?”江珊问了一句。 江万山怎能承认: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不后悔?” “不……” “您后悔?” “小珊,你怎么能……” “我要听您的实话,都到了这时候了,您还有什么这不好说,那不好说的。” 江万山沉默了一下:“我还是真后悔!” “如今您又晕最初的心意了,还是因为他有个‘一字王’朋友?” 江万山没说话。 “是不是?” “小珊,你明知道……” “我知道是一回事,您说又是一回事。” “是!”江万山点了头。 “有件事,您是不是忘了?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他可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。” “不要紧,他有个‘一字王’朋友,这已经无关紧要了!” “那只是他的朋友,他可还是他!” 江珊笑了,是冷笑:“幸亏他还是他,不然您一定后悔只有一个女儿。” 江万山脸色大变:“你这是跟我说话,你把我这个作爹的当什么了?” 江珊霍地站了起来,厉声道:“您又把我这个做女儿的当什么了?” “我总是你爹!” “您可曾把我当女儿?” 江万山忽然压低了话声,一脸愁苦:“我是为你好……” “您是为谁好?” “为你!” “谢谢您的好意,我不用。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当初我要跟他在一起,您不让,如今您想让我跟他在一起了,我不想!” “你不想,偷偷跑出来,上京里来找他干什么?” “我不能让他蒙受这种不白之冤,我要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 “你要是不想跟他在一起,那关你什么事?” “我跟他总朋友一场。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不要再说了,我不想就是不想。” 江万山霍地扬起了手。 江珊往前跨一步:“您只管打,怎么打都行。” 江万山垂下了手:“小珊,难道还要我这个做爹的求你不成?” “江珊跺了脚:“您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个人……” “你怎么说都行,只要你答应……” “爹呀!我是您女儿呀!” “小珊,爹并没有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事,他原是你喜欢的,想想看,是不是?” 倒也是!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就算我愿意,人家要不要我还不知道……” “他怎么会不要你?我的女儿长得这么好,对他又这么有情有义……” “爹……” “难道不是?” “我求您不要再说了。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您回去吧!只等他来,我就把自己交给他,行么?” 江万山似乎满意了,点头:“好,好,我走,我走!” 他转身要走,可是他又转回了身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还有什么事?” “我江万山的女儿,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……” “有什么不能住的?我住在这儿很好。” “不……” “您要是想让我听您的,您就听我的。” 江万山忙点头:“好,好,我听你的,我听你的!” 他转身出去了,走了。江珊坐回了炕边,泪如雨下!有这么个爹,她怎么能不难过?怎么能不哭!前头柜房来了客人,是郭解!伙计满脸堆笑哈腰:“您住店?” 郭解道:“你们这儿可住位江姑娘?” 伙计往后一指:“江姑娘,最后一进,北上房,我给您带路。” 郭解道:“不用了,你忙吧!我自己去。” 他迳自往后去了,到了最后一进院子,郭解直趋北房,并叫:“小珊?” 房门开了,小珊当门而立:“来了?” 把郭解迎进屋,郭解道:“你没有歇歇?” “歇过了!”江珊道:“坐吧!” 郭解坐在桌边板凳上,她则坐在炕边,坐定,她忙不迭问:“事情怎么样了?” 郭解说了,他只说蒙格,可没提美娃。 听毕,江珊吁了一口气:“谢天谢地,总算没事了。” 郭解道:“多亏了你。” “我只是替我爹赎罪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王府打算怎么惩处我爹?” “王府跟‘上将军府’,如今只知道害我的是边城官署,不知道你爹。” “刀口边城官署……?” “边城官署使得‘铁血会’伤亡惨重,元气大伤,有大功,将功折罪了。” “你没跟他们提我爹?” “没有!” “怎么没提?” “他总是你爹!” 江珊美目里闪现泪光:“谢谢你。” “我该谢你!” “不跟你说了么,我是替我爹赎罪。” 郭解转了话锋:“我担心你爹会很容易找到你!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你爹一旦发现你不见了,一定会想到你是听见他跟人说话跑出来了,也一定会想到你必然上京来找我,一旦他追到京里来,凭他,还会找不到你?” “他已经找到我了。” 郭解微怔:“怎么说,他已经……” “他已经来过了。” “如今呢?” “走了。” “就这么走了?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没把你带走?” “你想,如今他还会带走我么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你要明白,他并不是来追我,抓我回去的。” “他不是来……” “如今我是他的女儿,宝贝女儿,对我是百依百顺,怎么会抓我回去?” 郭解没有说话,江珊问:“你明白了么?” 郭解说了话:“明白了。” “他如今不但不带我回去,反而求我留下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当初他为什么硬把我带走,那是因仍不让我跟你在一起,如今他为什么求我留下?那是因为他求我跟你在一起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他不但求我跟你在一起,他还要我施美人计,让你成为他的女婿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郭解说了话:“你要我说什么?” “我告诉你这么多,难道你……” “小珊,他总是你爹。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谢谢你。” “别这么说。” “你说你自小就没了爹娘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比我强!” 郭解一怔,叫:“小珊!” 江珊没说话,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,只是这丝笑意让人看了心酸。 郭解道:“小珊,不要这样。” 江珊没说话。 “你爹只是一时糊涂。” “他一辈子都糊涂,最糊涂的是他卖身投靠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。” 郭解目光一凝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他让我干什么,你已经知道了。” “是的!” “那本来是我自己的心意,可是,如今我要是那么做了,就显不出我自己的心意了!” 的确!郭解没说话,他不好说什么。 “可是,我要是不听他的,那又不是我自己的心意。” 的确!郭解仍没说话。 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,他既不能让扛珊听她爹的,也不能让她不听。” 江珊凄然一笑:“我自己都不知道,怎么能问你?” 郭解说了话:“小珊,我知你,也相信你!” 他只能这么说,江珊一双美目一亮:“你是说,我照我自己的心意做,你明白,你相信?” “是的,小珊!” “真的?” “真的!” 江珊一双美目里再现泪光:“谢谢你!” “不要这么说。” “我要照我自己的心意做,我要跟你在一起,为了表示我不是听我爹的,我从此不姓江,不再是我爹的女儿,你也不要再跟你的王爷朋友来往,咱们马上回漠北去。” “小珊,这是何必?” “否则不足以表示这是我的心意。” “我刚说过,我明白,也相信你。” “你不愿意不跟你那位王爷朋友来往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“我认为没那个必要。” “你认为没那个必要?” “我也不愿再回漠北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过不了那种日子。” “你不要小看我,我过得了。” “我所以到内地来,就是不愿意待在漠北,如今我好不容易出来了,怎么能再回去?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这些都是因为你有这么一位王爷朋友惹起来的。好了,咱们暂时不谈这些了,谈谈你这位王爷朋友,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位‘一字王’的朋友?” “那还是小时候,在漠北……”郭解说了,他还是只说蒙格,没提美娃。 听毕,江珊道:“你有这么一位朋友,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。” “我只是拿他当朋友,并没有拿他当王爷。” “那是你,别人可不会不拿他当王爷。” “那是别人,不是我。” “你那位王爷朋友,知道你是郭解,也不会放你了。” “他已经知道我是郭解了,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那些事。” “怎么?” “他没跟我提过。” “看来他虽然统领天下铁骑,可是他毕竟贵为‘一字王’,这些江湖事,是传不到他耳朵里去的。” “再说他也知道我两边都不愿沽了。” “你告诉他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敢这么跟他说的,恐怕你是头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” “他只是个朋友,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 “他只要没有不放你,那就好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我是说你随时可以离京。” “离京?” “你的事如今已经了了,你还打算在京里待下去么?” “我还没有想到。” “你不打算回边城了么?” “蒙格倒是让我留在京里。” 是美娃,不是蒙格。 “你自己的意思呢?” “也没有什么不好,只是我不愿借他之力。” “只要你留在京里,人家迟早会知道这位‘一字王’是你的朋友!” 这还是真的!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再说吧!好在并不急着决定。” 江珊目光一凝:“要回去了?” “回去?回哪儿去?” “王府。” “不,不回王府,我也住这儿。” “你也住这儿?” “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!” 江珊跳了起采:“真的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跟柜上说了么?” “还没有。” “我去跟柜上说。”江珊要往外走。 “我去吧!”郭解转身出去了。 江珊显得好高兴,美目发亮,娇靥上都是笑意。 美娃凭栏而立,好豫失落了什么似的,没精打采。 一名侍婢到了身边,一礼:“禀郡主。王爷来了。” 美娃看都投看:“人呢?” “就要上楼来了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 “是!”侍婢又一礼,退开了。 蒙格上来了,他也换过衣裳了,他望见了凭栏丽立的美娃,深深一眼:“怎么了?” 美娃回过了身:“坐吧!” 她像没听见蒙格的话,蒙格过来坐下,美娃也过来坐下了,蒙格道:“我问你话呢!” “没怎么。”美娃道。 “真没怎么?” “真没怎么?” “拾儿呢?” “走了。” “你怎么放他走了?” “要是你,你会在这儿待么?他肯再进咱们王府大门,已经算很给咱们面子了。” “说来说去,还是怪我?” “难道怪我?” “美娃,帖奇说的是理。” 美娃柳眉一扬:“他说的还是理?” “事情真闹开了,咱们还是真讨不到好。” “你就只顾自己,不顾朋友了?” “你叫我怎么办,我没有办法呀!” “没有办法?咱们不仁不义,你知道不知道。” “拾儿他既然听见了帖奇跟我说的话,他就应该能体谅。” “人家可什么都没说,这还不算体谅么?” “好了,美娃,事情已经过去了,好在咱们已经替他洗刷了。” 美娃转了话锋:“你是来干什么的,应该不是来看拾儿的,拾儿走了,你不会不知道。” “我是来找你的。” “找我?” 蒙格“唔!”了一声。 “什么事?” “我本来不想说,可是越看越不对,越想越不对,只好找你来了。” “究竟什么事?” “我可是为咱们好,我说的也绝对是实情,是理。” “你这是怎么了?平常挺干脆的。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,随即目光一凝:“美娃,帖奇原不知情,后来知情了,也知道拾儿是咱们的朋友了,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步步进逼?” “我知道,你说过了。” “他有道理么?” “没道理!” “没道理?” “本来就没道理,我跟他有什么?” “那他还是有道理。” “你这话……” “你承认不是把拾儿当一般朋友了。” “拾儿当然不是一般朋友。” “你知道我何指。” 美娃没说话。 “你能说帖奇没道理么?” “我刚不说了么?我跟他有什么,我是他什么人?” “美娃,咱们说句公平话,这是拾儿来了之后,拾儿来之前呢?” 美娃没说话,旋即又道:“我对他帖奇也没作过什么诺呀!” “话是不错,可是美娃,京城各府邸,甚至于宫里,是不是都认为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?” 美娃没说话。 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说了话:“你究竟想说什么,就直说吧!” “美娃,如今不是当年了。” “当年怎么样?” “当年咱们都小,不懂事,而且当年还是宋朝。” “如今又怎么样?” “如今咱们都已经长大了,最要紧的是如今已经是大元了。” “是大元又怎么样?” “美娃,朝廷许咱们跟汉人通婚么?”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拾儿只是朋友,永远是朋友!” “等我告诉你我要嫁给拾儿的时候,再跟我说吧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本来就是,我告诉你我要嫁给拾儿了么?” 还真没有!“可是你……。” “可是我表现得让你担心,是不是?” 蒙格猛点头:“不错!” “没法子,我也知道嫁不了他,可是我就是忍不住。” 蒙格一怔:“美娃,你一定要忍住,否则将采你会痛苦。” “我知道将来我会痔苦,可是我宁愿痛苦,至少我曾经喜欢过,天可怜我,让我又见着拾儿,我能不抓住这机会么?” 蒙格听得为之神情连震:“美娃……” “这应该不犯王法,朝廷应该也管不着。哥,你就可怜可怜你这个妹妹吧!” 蒙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,片刻之后才道:“这要是让帖奇知道……” “为什么怕他知道?又为什么单是他帖奇?” “任何人都一样。” “我明白了,你是怕我嫁不出去?” 蒙格没说话,这应该是默认! ------------ 第十九章 “我为什么要嫁?难道我非嫁不可?” 蒙格心神猛地一震,忙叫: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微一笑:“我要是不嫁,你不会容不下你这个妹妹吧?” 蒙格收: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没说话,蒙格怀着沉重的心情行进书房。 书房有个人,看穿着打扮,一眼能看出,那是个护卫。 蒙格一进书房,他立即迎前施礼:“王爷!” 蒙格道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那护卫躬身:“卑职在这儿等王爷!” “有事?” “王爷交待的事……” 蒙格“呃!”地一声:“打听到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怎么样?” “请王爷过目!” 那护卫双手呈上了一张折叠着的信笺,蒙格接过,打开-看,神情一震:“他竟然能……” “是的,王爷!” 蒙格忽然一跺脚,“混帐,为什么早不知道?” 那护卫忙躬身:“王爷……” 蒙格一摆手:“不怪你们,是我没有早交待你们查。” “谢王爷!” “可是,这种事,地方应该往京里报,京里应该禀报我知道,他们都是干什么的?” 那护卫没说话,蒙格又摆了手:“好了,没你的事了,你去吧!” 那护卫恭应一声,一躬身,退了出去。 蒙格皱了眉,踱了步,自言自语:“我应该想到的,我应该想到的……” 踱了片刻,他突然停住了,想了一下,快步出了书房。 蒙格又上了小楼,得到侍婢的禀报,美娃从里间出来了,看见蒙格就道:“怎么又来了?” “来跟你说点事儿!” 两个人去坐下,美娃道:“还没有说完么?” “另外的事!” “另外什么事?” “美娃,你知道拾儿是谁?” “他跟咱们说了,如今他叫郭解。” “你知道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?” “知道,听你说过!” “如今鬼、狐已经没有了。” “怎么?” “除名了,死在了拾儿的手里。” 美娃一怔:“拾儿?” “应该说是郭解,除了鬼、狐,还有一帮沙漠里凶狠的沙匪!” “还有沙匪?” “拾儿厉害吧?” “咱们早该想到了!” “可不,他是老神仙教出来的。” 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我派人查出来的。” “你派人查拾儿?” “我要知道,他只不过是个镖师,边城官署要除掉他,为什么费这么大事。” 美娃点头道:“如今咱们知道了,拾儿虽然是个镖师,他可不是一般的镖师,他这个镖师,修为高绝。” “没错,他不愿效力官家,难怪边城官署要费这么大事除掉他。” “拾儿他怎么不说?” “他自己怎么好说?” “照这么看,拾儿的修为,恐怕很难找到对手了。” “可不,据我所知,这七大高人修为差不多,鬼、狐都死在了他手里,另五位单打独半未必能讨得好去,七大高人都这样,其他的人可想而知。” “这老神仙真是位神仙。” “怪了,老神仙怎么不在这有数的高人之内?” “他老人家要是在这有数的高手之内,教出来的人,修为怎么会比这些高人还高?” “这么说,老神仙的修为,远在这七大高人之上。” “当然!” “天下之大,真是无奇不有,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一山还有一山高,也真是不错。” “这个拾儿,等他再来,我非好好问问他不可。” “是该好好问问他,他什么时候会再来?” “不知道,应该是明天!” “怎么说?” “我让他每天都得让我看见。” “他答应了?” “答应了。” “那他明天应该会来。” “应该会。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真想不到,当年的拾儿,到如今会变成这么一个高手。” “你能想到,你会跑到京里来当上这么个‘一字王’么?” 蒙格又沉默了一下:“美娃,这么样一个拾儿,让他回到边城去当个镖师,是不是太埋没他了!” “那当然,也太委曲他了!” “这么说,你也这么想。” “我要给他在京里谋个职,把他留在京里,他还没有给我明确答覆。” “你跟他说过了?” “说过了。” “你想在我前头了。” “不好么?” “怎么不好?太好了。” “可是他没有明确答覆!” “你想给他找什么事?” “还没有想,反正不能委曲他,也得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两边都不沾?”蒙格目光一凝。 “他是那么个人。”美娃道。 “你先不要启做主张……” “不是我自做主张,他说了!” “是么?”蒙格眉锋一皱。 “可不。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:“看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!” “把他拉过来?”美娃一怔。 “不错。” “边城官署不会没有试过!” “边城官署没有咱们!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尤其是你!” “你不是拾儿的朋友?” “我这个朋友恐怕已经伤了他的心!” “如今你知道了?” “我怎么知道还会有今天?” “你要是知道,当初就不会听帖奇的了?” 蒙格没说话。 “幸亏拾儿如今听不见你我的谈话。” 蒙格苦着脸:“美娃,你不是不知道,我没法子呀!” “你不是说,拾儿会谅解么?” “他应该会谅解。” “那你还担什么心?” “我总不如你!” “我?你要我怎么样?” “把他拉过来。” “我有那么大面子?他会为我改变?” “只要你……”蒙格住口不言。 美娃目光一凝:“只要我怎么样?” 蒙格迟疑了一下:“我是说,只要你愿意拉他……” “我当然愿意拉他,我怎么会不愿意拉他,我原就是想把他留在京里。” “那就好办……” “我怕他不愿意,我不说了么,他没给我明确答覆。” “他会愿意,会给你明确答覆。” “他会?” “他会!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蒙格欲言又止。 “你想说什么?” “我是说……” 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一蒙格又迟疑了一下:“美娃,撤出你的网去!” 美娃微怔:“撒出我的网?” “不错!” “撒出我什么网?” 蒙格又是欲言又止,可是还是说了:“情网!” 美娃一怔,脸色变了:“你是让我……” 蒙格忙道:“美娃,你别生气……” “不久之前,就是刚才,你是怎么跟我说的?” “我不是让你嫁给他。” “你是让我……” “你自己说的,你愿意这样!” “那是我,不是抬儿,他要是能让我网,那他就是也跟我一样,我怎么善后,你又怎么善后?” “美娃,他要是真跟你一样,就会从始到终都跟你一样……” 美娃霍地站起来:“我一辈子不嫁,你要他终生不娶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算什么兄长,又算什么朋友?” “我问你,这又有什么不好?” 美娃猛然一怔,没说话,她缓缓坐下了。 一个女人,爱一个男人,她不能嫁给他,自是希望他也终生不娶,能长伴身侧,那是更好。当然,没有私心的女人例外。可是,世上能有几个人没有私心?“美娃,要是能把他拉过来,对朝廷,这是一大助力。” 美娃没说话。 “美娃,要是能把他拉过来,也是咱们的一大功劳呀!” 美娃还是没说话。 夜色已经浓了!整座客栈也已经听不见什么声息了。 郭解打算熄灯歇息了,就在这时候,他听见有人过来了,随即响起了轻轻敲门声。 “那位?”郭解问。 “是我!”一个轻轻的女子话声。 是江珊!郭解一听就听出来了,忙去开门。 门外站的,可不正是江珊,她娇靥颜色有点发白。郭解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 “让我进去。” 江珊进来了,她随手关上了门,刚关上门,她身子一倒晃要。 郭解忙扶住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手一扬,桌上的灯灭了,刹时一片黑暗,只听郭解惊声道:“小珊,你……” “别出声,抱着我。”江珊的话声带着颤抖!“小珊……” “抱紧我!” 郭解心神震颤:“小珊,我不能……” 只听江珊道:“我不是……我只是要你抱我一会儿!” 郭解心里微松,他自己又觉得有点惭愧。其实,抱也……,可总比别的好,好是好,可是郭解还是认为不该,他又叫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什么都别问,什么都别说,全当怜惜我,求求你!” 没听见郭解再说话,到了这时候,要是再说什么,郭解他就未免太铁石心肠了。 刹时间,一切趋于寂静,静得没有一点声息!不,有声息,声息还是在这间屋里!那是两颗心的跳动声,除此,听不见别的!两个人都没再说话,想必两个人也都没动一动,过了约摸一盏热茶工夫……忽听郭解说了话,轻轻的:“小珊,怎么了?” 江珊一定动了,只听江珊说了话,她也轻轻的:“放开我!” 果然,江珊是动了,想必郭解连忙放开了江珊!随听江珊又道:“长这么大,这是我最美好的一刻!” 郭解叫:“小珊……”他除了叫“小珊”,似乎没有别的话说。 又听江珊道:“我知足了,你睡吧!我走了。” 她真走了,门轻轻的开了,她的影子闪了出去,又轻轻的带上门。 郭解没说话,也没有跟过去闩门,刹时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,什么声息都听不见。 真的,什么都听不见!只是,寂静并不是平静,更不是寂静!郭解的胸中汹涌澎湃,他没办法平静,当然更没办法睡!长这么大,这是他头一回,头一回这么接近女人!虽然没有肌肤相亲,毕竟温香软玉在抱,给他的感受是这么强烈!小时候常跟美娃在一起,不过是拉拉胳膊、拉拉手。 在漠北的时候,他抱着羊,小羊、大羊都抱过,甚至于抱过马驹!可是,抱这么个温香软玉的姑娘,还是他的头一回。 那种感觉是强烈的、是奇妙的,笔墨所难形容,勉强可以形容的,只有两个字:“电殛!” 郭解他还是睡着了,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。 他只知道,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。 不知道江珊起来了投有,昨夜睡得好不好?他想过去看看,可是他只是开了房门,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,也怕江珊难为情,所以他忍住了。 伙计来送茶水了,放好了茶水,他道:“郭爷,江姑娘留了封信给您!” 郭解一怔:“信?” 伙计从怀里取出了一封封了口的信,双手递出,郭解忙接过:“江姑娘……” “走了,一大早就走了!” 郭解忙拆信,伙计哈了腰走了。 郭解飞快的看了信,江珊在信上写,她对郭解用情已到不能自拔地步,她愿意今生今世永远陪伴郭解,但是她不愿落个听她爹的话,是为她爹,所以她走了,她极舍不得,可是她不得不忍痛,她要郭解不要找她,因为郭解绝找不到她。 至此,郭解才明白,为什么江珊昨夜会有那种举动。 他不能同意江珊走的理由,但是他没有追,也没有找。他知道,江珊既然走了,就不是追得上、找得到的,何况江珊说了,他绝找不到她!他只有痛,心里痛,好痛,好痛!他拿信的手缓缓垂下了,他站在那儿没动,一动没动。 伙计送早饭来了:“郭爷,您的饭!” 郭解这才定过了神:“饭?” “江姑娘交待给您送屋来的。” 江珊的交待!临走还不忘照顾他,郭解的心又一阵痛!“江姑娘还留在柜上一些银子,够您吃住一阵子的。” 又是江珊的照顾!郭解的心又一阵痛:“放下吧!” 伙计应了一声,把菜饭放下,走了! 郭解看看桌上的菜饭,他几乎想掉泪。他不想吃,根本吃不下,可是他不能不吃,因为这是江珊的好意!坐下了,忍着心里的疼,刚吃两口,一个话声传了过来:“郭爷住那屋?” 郭解?姓郭的可能不只一个,郭解没动,也没那心情!“郭爷,郭解郭爷住那屋?” 话声又传过来,郭解恐怕不会两个!况且,这又是谁?郭解不能不签理了,他起身到了门边:“那位找郭解?” 他看见了,院子里站着华服中年汉子,人长的体面,穿的也体面。 当然,华服中年汉子也看见了他,跑步过来抱了拳:“您就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就是郭解!” 华服中年汉子又上前一步:“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 “尊驾是……” 不错,借一步说话,总得先弄清楚对方是何许人! “有劳郭爷动问,在下是郭解一位故交派来接郭爷的!” 故交?郭解故交曲指可数,说起来,他那来的故交? “但不知道尊驾说的是那一位?” “郭爷见着了就知道了。” 不说! 郭解道:“这是……” “他该来看郭爷,可是他不方便来!” 不方便!郭解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! “求郭爷的事,郭爷请放心。” “求我的事?” “郭爷去了就知道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以您的一身修为,难道您还……” 郭解扬了眉:“什么地方?” 他毕竟年轻,毕竟怕激! “外头有马车。” “我问什么地方?” “不远,转眼工夫就到了。” “尊驾外头等我一下,我吃几口饭就出来。” 华服中年汉子应一声,转身外行。 郭解也转身走回桌边,他非吃这顿饭不可,因为是江珊的心意。 很快的吃完了这顿饭,郭解出屋往前去,碗盘留给伙计收拾了,好在他也没有什么东西,他的东西还留在王府呢!就算已经拿到这儿来了,也没有什么要紧的。 到了前头柜房,自然碰见了伙计,伙计原就和气,如今更和气了,其实他还不知道郭解有位王爷朋友,不然他会比更和气还要和气。 郭解交待他收拾碗盘,然后才出门,出了门,一辆单套马车停在门口,华服中年汉子就在车旁,车辕上还有一个车把式。 一见郭解出来,华服中年汉子忙迎了过来:“郭爷!” 郭解道:“这就是接我的?” “是的,郭爷请上车!”华服中年汉子转身掀起了车帘,郭解没再多说什么,一声“有劳”上了马车。 华服中年汉子放下车帘,跳上车辕。 鞭指儿一声脆响,车把式赶着马车走了。 车帘遮着,郭解看不见外头,他也没掀开车帘看,他知道,人生地不熟,看了也是白看,再说饱艺高人胆大,他不怕对方使什么伎俩,他想看看,到底是那位故交,想干什么?华服中年汉子没骗他,一会儿工夫,马车停住了,车帘掀开了,华服中年汉子站在车旁:“郭爷请下车!” 郭解道:“到了?” “是的!” 郭解下了车,看清楚了,马车停在一条胡同里,两边的人家都关着门。 华服中年汉子敲开了跟前一户人家的门,开门的是个中年黑衣人。 华服中年汉子一句:“贵客到了!” 中年黑衣人立即退向一旁,华服中年汉子转向郭解抬了手:“郭爷请!” 郭解看得出来,眼前这些人有点神秘,而且都是江湖人,其实也没什么,他自离开“漠北”以来,认识的十个有九个不都是江湖人?他迈步就进了门。 华服中年汉子跟进来了,门又关上。 进了门,过了影背墙,看见了,很不错的一个四合院。华服中年汉子跑上来往堂屋让客。 进了堂屋,屋里跟外头一样,不见一个人,也听不见两边耳房里有动静。 华服中年汉子让郭解坐下,给郭解倒上茶,郭解忍不住伺:“是那位要见郭解?” 华服中年汉子道:“您喝口茶,马上到。” 郭解没喝茶,他听见院子里有步履声行向堂屋。 华服中年汉子过去掀垂帘。 进来个老人,郭解一跟就认出,那是“铁血会”那个中年女子的爹!算得上故交。 不过太勉强了!郭解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同事了,他站了起来,不慌不忙。他可没什么好慌忙的!老人抱了拳:“郭爷!” 郭解也抱了拳:“不敢,老人家。” 老人让郭解坐下,两人落座之后,老人道:“郭爷还认得我吧!” 郭解道:“认得!” “郭爷应该知道,我们是‘铁血会’的人。” “是的!” “可是郭爷到现在还不知道,我姓什么,叫什么。” “是的!” “郭爷,我姓卢,单名一个刚字。” “卢老人家!” “不敢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有要事相求,不得已,只有这么样把郭爷请来,还请郭爷不要见怪!” 郭爷道:“好说!” “郭爷应该知道,我们这种人,随时有杀身之险,在别处都不能不时时小心,到了京里,更是得谨慎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所以我不能到客栈去见郭爷。” “是的,只是,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住那家客栈?” “郭爷打从抵京以后的事,我们都知道。” “贵会令人佩服!” “郭爷别见怪!” “好说!” “由于郭爷抵京以后所发生的事,我们才知道,郭爷也是受害人!” “我还好……” “郭爷要不是有位贵为‘一字王’的朋友,郭爷你绝不能幸免!” 看来是不错,他们都知道。 “这倒是!” “其实,凭郭爷,他们还奈何不得,只是郭爷重恩义,不能不为郭爷那位东家着想。” “他们知道的还真不少!” “贵会是真令人佩服。” “那是郭爷抬举,其实没有什么,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,那还跟鞑虏斗什么?” “老人家客气。” “我今天所以见郭爷,是要让郭爷知道,‘铁血会’不是对郭爷,不是对镖局,而是对鞑虏。” “我知道,只是,我要是保不住这趟镖,镖局跟我,后果不想可知。” “郭爷,‘铁血会’不得已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鞑虏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,才让‘铁血会’上了大当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郭爷一定知道,‘铁血会’伤亡惨重,元气大伤。 “我知道。”郭解道。 “郭爷一定也知道,有位女龙头,落在了他们手里。” “带领劫这趟镖的是她,后来也有贵会弟兄找我为她报仇。” “只怪弟兄们不知道郭爷也是受害人,找错了人,郭爷海涵。” “还好我力足自卫,不然几次我都非死不可。” “立场不同,郭爷千万不要见怪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郭爷应该还记得,她是我女儿!” “我记得!” “今天我就是要求郭爷救她!” 原来是为这!郭解一怔:“求我?” “是的!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她不能死,并不是因为她是我女儿,而是因为‘铁血会’不能没有她!” “她还没有……” “还没有,他们要从她嘴里问出‘铁血会’的事来,怎么会让她死?” “老人家,我……” “我们已经知道,她已经被解到了京里。” “她已经被解到了京里?” “绝错不了。” “老人家,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沾的人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他们也要害你。” “我……” “郭爷,足证他们不允许你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两边都不沾的人,不只我一个。” “可是你郭爷只有一个。” “老人家抬举。” “郭爷,这是实情。” “老人家,我很为难!” “郭爷你不会是个记仇的人。” “老人家误会了,老人家说得好,人各有志,也各有立场,这是不得已的事。” “那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一旦管了这件事,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。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何况我力不逮……” “郭爷要真力不逮,我不敢求郭爷。” “老人家是说我那位王爷朋友?” “是的,郭爷!” “他……” “他正管这件事。” “他正管这件事?” “郭爷,你那位王爷朋友,可不是位闲散王爷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他统领天下铁骑,所以他正管这件事,我女儿被解来京里,正是呈交他处置。” “所以老人家找我?” “‘铁血会’救不了她,郭爷不知道,想在京里救她,那是难比登天,‘铁血会’也不能再牺牲弟兄了。” “老人家,我开不了口。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跟他说过,我是个两边都不沾的人,我怎么能再跟他开这个口。” “郭爷,这是一条人命!” “我知道,只是,老人家,就算我能跟他开这个口,他也不会答应的。” “郭爷是他的朋友。” “朋友归朋友。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实在为难!” “难道郭爷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这个女儿,让他们折磨死?” 郭解没说话,他还能说什么?“郭爷,我求你,我给你跪下了!” 卢刚离座而起,就要跪下,郭解忙站起来扶住了卢刚:“老人家这是……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郭爷……”卢刚声泪俱下。 郭解大为为难,他迟疑了一下:“老人家,我勉力一试,行么?” “郭爷……” 郭解正色道:“老人家,我不能答应你,一定救得了令爱。” 卢刚泪如泉涌:“郭爷,大恩不言谢,我给郭爷磕头。” 他又要跪,郭解扶住了他。 马车送郭解回客栈,坐在车里,郭解一路心情沉重。 他没有想到,“铁血会”会找上他,怎么也没有想到。 他是个保镖的,“铁血会”是劫镖的,这是你死我活的事。如今“铁血会”竟央求他救人,这是天大的笑话。 他知道,这是因为他头一回在东家家里,没伤“铁血会”的人,而放走了他们。第二回在保镖半途,只微伤“铁血会”的人,而没要他们的命。 他实在为难,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!把人劫走,他绝对办得到,但是他不能这么做。 找蒙格或美娃帮忙,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 不管怎么做,他都失去了自己的立场,值得么?不错,这是一条人命,救人……命胜造七级浮屠。只是,是不是什么人都得救,他顾得过来么?沉重心情下,马车停住了,郭解下车,马车又走了!郭解心情的确沉重,客栈门口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马,他都没留意。 其实,客栈门口拴着马匹,这是常事。 但是,这两匹马不同,这两匹马不但神骏,而且鞍配一看也不是普通民家所有。 郭解皱着眉进了客栈,柜房里不只迎出了伙计,连掌柜的都迎出来了。 伙计忙道:“郭爷,又有人找您来了。” 郭解没心情:“什么人?” 掌柜的陪笑低声道:“王府的!” 郭解微怔:“王府?” 掌柜的往外指:“您没看,坐骑在外头。” 郭解没往外看,道:“人呢?” 伙计道:“在后头等您呢!我给您带路。” 遇到!带什么路?又不是刚进门,要住店。 伙计正要往后走,从后头来了个人,中年人,也是一身华服,只是华服与华服不同,这身华服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服饰。 那人一见郭解忙躬身:“郭爷,您回来了!” 郭解道:“尊驾是……” “不敢!”那人道:“在下是王爷的护卫,奉王爷之命,来接郭爷的。” “接我?” “接郭爷上府里去。” “王爷有事?” “王爷没交待,在下不清楚。” “这就走么?” “郭爷要不要回屋一趟?” “不用了!” “那这就请吧!坐骑在外头。” 郭解转身外行,掌柜的跟伙计躬身恭送,深深躬身。 出了客栈,郭解这才看见了两匹坐骑。 那护卫跑过来牵马,边道:“本来是要派马车接您的,可是王爷说您惯骑马,所以带了匹马来给您代步。” 郭解道:“王爷知我?” 他接过了一匹马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章 到了王府,那护卫陪着郭解去了书房。 蒙格正在书桌后处理公务,一见郭解进来,忙起来笑迎:“来了?” 郭解道:“你找我?” “坐下说!”蒙格抬手让座,一面转望护卫:“怎么这么老半天,找不着地方么?” 那护卫忙道:“郭解出去了,属下在那儿等郭爷。” “我还当你找不着‘京华客栈’呢!好了,你下去吧!” 那护卫恭应声中,躬身退了出去。 两个人落了座,郭解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住京华客栈?” 蒙格微一笑:“我是干什么的?连这都不知道还行?” 又一个找得到郭解的。 郭解道:“找我有事?” “没事就不能找你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蒙格笑了:“你不是答应美娃,每天都让他看见你么?都这时候了,不见你来,所以我派人接你去。” 原来如此!“我还当有什么事呢!” “你以为有什么事?” “就是不知道我才问。” “如今知道没什么事了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 “可以放心了吧!” “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!” 只要仔细琢磨这些话,就会发现这些话根本不必说。 不必说为什么说?那是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有事!只听蒙格道:“是不是因为出去了?” 郭解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所以才迟迟没来?” “也不是……” “那是根本还没打算来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可以这么说……” “我的爷,往后你最好只回客栈睡觉,其他的时候都在这儿,不然我的日子可不好过。” 郭解没说什么,他能说什么?蒙格又道:“上哪儿去了?” 郭解本想趁蒙格问告诉蒙格的,可是他还是开不了口,只好这么说了:“出去走走!” “出去走走?你人生地不熟的。” “一个人待在客栈里,闷得慌。” “一个人?你不是跟你朋友……” “朋友已经走了。” “走了,离京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你还不早点上这儿来?” 郭解一时没说出话来,可是他旋即又道:“就是因为人生地不熟,所以才出去走走。” “没迷路?” “还不至于。” 蒙格笑了:“应该是,我派出去的人,到底等着你了嘛!” 郭解也笑了,只是他笑得没有蒙格那么爽朗。 蒙格站了起来:“走吧!上美娃那儿去吧!” 郭解也站了起来,蒙格又道:“我不陪你了,我有点公要处理。” 要公?是不是那件事?郭解还是没提,道:“你忙吧!我自己去。” 他转身往外走,蒙格笑问:“知道怎么走吧?” 郭解没回头:“放心,还是迷不了路。” 他出蒙格书房,望着郭解不见,蒙格说了句:“来人!” 人进来了,是刚才那名护卫,他近前躬身:“王爷!” 蒙格道:“你刚说在客栈等郭爷来着?” “是的!” “知道郭爷上哪儿去了么?” “听客栈伙计说,郭爷让辆马车接走了。” “马车?那儿的马车?” “属下问了,伙计不知道。” “那么郭解回客栈,应该也是马车送回来的。” “应该是!” “你没看见?” “属下在后头等郭爷!” “好了,你去吧!” 护卫恭应一声,退出去了!蒙格皱了眉,只听他道:“马车?这是谁?他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 郭解随着一名侍婢上了楼,美娃已经在等着了:“你怎么来了?” 郭解道:“蒙格派人把我接来了。” “他派人把你接来了?” 郭解告诉了美娃,听毕,美娃神色如常;“他可是真有一付热心肠。” 这不是好话,郭解听出来了:“怎么了?” “还不是怕我怪他!” 美娃没说实话,如今三个人都有不能说,不愿说的话。 郭解没说话,他自是信以为真。落了座,美娃道:“怎么一个人来了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把朋友搁在客栈了?” “她已经走了,离京了。” “怎么走了?” “她是来找我的,事了了,回去了。”郭解只好这么说了。 “回边城去了?” “是的!” 美娃目光一凝:“如今是不是可以回来住了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我还是住客栈吧!” “怎么,动了真气了?” “那倒不是,又怎么会?我是住客栈习惯点儿。” “可是不是长久之计。” “长久之计?” “可不?你要在京里待下去,怎么能老住客栈?” “到时候再说吧!” 美娃一喜:“你答应在京里待了?” “我没有说不在京里待!” 美娃更喜:“那行,今天算了,我晚天就交待他们。” “谢谢!” 美娃含嗔瞪了郭解一眼:“谢什么?你这不是见外?那像跟我说话?” 郭解没吭声。 “没钱花了吧?”美娃看了他一眼。 郭解忙道:“有!” “说蘑话,你根本没带多少。” “我……” “先从我这几拿去用。” “不……” “擐我还分?” “不是……” “我是借给你,又不是给你,等你挣了再还我。” “我有!” “你有什么?” “真的,朋友给我留下的。” “那能有多少?” “足够我住一阵子客栈的!” “能用人家的?不能用我的,人家是朋友?我不是?” “不是的,既然有了,就不必用你的了。” 美娃还待再说。 “等不够了再找你,行不行?” “这话可是你说的?” 郭解点了头:“我说的。” “到时候你可别招我生气,惹我伤心。” “我不会。” “那就好!” 郭解没说话,投说话归没说话,刚应付完这件事,他的神色可不轻松。 美娃目光一凝:“怎么了?”她看出来了。 “什么?” “你像有什么心事?” 女儿家是比较心细,郭解心里一慌:“我那有什么心事。” 他脸上掩不住心里的,又落在了美娃跟里,美娃道:“你有心事?” “我……” “别瞒我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拾儿,你把我当谁了?告诉我。” “美娃,我不好说,开不了这个口。” “胡说,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?” “我……” “你这是让我伤心难受。” 美娃她竟要掉泪,郭解迟疑了一下,毅然点头:“好吧!我说。” 他说了,他告诉了美娃。听毕,美娃轻叫:“有这种事?他们找你?” “我也没想到。” “看来有时候好人做不得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那有这种事,劫人家的镖,还求人家救人。” 还是真的,这种事真不多,恐怕是绝无仅有。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人真已经解到京里来了么?” “他们是这么说的。” “我没听我哥提,不过他很少跟我提公事,我也不爱听,不是抓这个,就是死那个的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多大岁数?” “有三十多了。” “真能么?” “怎么说呢!或许吧!” “你没跟我哥提?” “没有,我不好开口。” “你没跟他提对了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干什么的都好办,就是这个‘铁血会’,他绝不会答应放人。” “是么?” “要救人只有一个法子,你把人劫走。” “我怎么能那么做!” “要不然你救不了人,这个女人死定了。” 郭解脸色一变。 “你答应帮这个忙了?” “我只答应勉力一试,没法子。” “好,咱们就试试,走!” 美娃站了起来,郭解跟着站起:“试试?” “总不能不试试,是不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我说,不要你说。” 郭解还有点犹豫,美娃道:“你已经答应人家了,是不?你答应人家的,不就是勉力一试么?” 郭解没有说话,美娃道:“走吧!” 她往楼梯口行了去,郭解只有跟了去。 美娃跟郭解进了蒙格的书房,蒙格还在,他从书桌后站了起来,美娃道:“你忙呢?” 蒙格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美娃道:“要不你怎么会不陪拾儿上我那儿去?” 蒙格当然听得出美娃的话里话,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,他抬了手:“坐!” 三个人落了座,蒙格道:“你可是稀客,我这书房你可没来过几回。” 美娃道:“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 蒙格看看美娃,又看看郭解:“怎么?有事?” 郭解有点不安,美娃往蒙格的书桌看了看:“你在处理什么要公?” 蒙格道:“也没什么要紧的……” 是真没什么要紧,还是他不愿说? “是不是‘铁血会’有人解到京里来了?” 蒙格一怔:“你怎么知道?” 果然是这件事,人也果然已经解到京里来了。 美娃没答,又道:“还是个女的!” 蒙格又一怔:“美娃,你……” “说穿了不值一文钱,拾儿告诉我的。” “拾儿?”蒙格忙望郭解:“拾儿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干脆跟你说吧!拾儿受托救人。” 蒙格脸色一变:“怎么说?拾儿……”一顿,接问:“是么?拾儿?”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:“是的!” 蒙格看了看郭解,摇了头:“我不信!” “你不信?”美娃道:“难道我还会骗你?拾儿都承认了。” “你们俩联起来逗我?” “我跟拾儿逗你?” “可不!” 美娃叫:“哥!” 蒙格道:“难道不是?” “这是什么事?再说,你看像么?” 蒙格看看郭解,又收回目光:“这么说,拾儿是真……” “我陪他来找你,就是为这件事。” 蒙格望郭解:“真的?拾儿?” 郭解道:“蒙格,我……。” 蒙格道:“你们可知道,这个女人是何许人?” “美娃道:“她是‘铁血会’的一个头头。” “她还是领头劫拾儿这趟镖的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拾儿更清楚,会答应救她?能答应救她?” 郭解道:“我只答应勉力一试。” 蒙格猛一怔,叫:“你答应了?” “蒙格……” “她是领头劫你镖的。” “她有她的立场,她有她的不得已……” “你是说,你不怪她?” “我……” “拾儿,叫我怎么说你好,你可以不怪她,可是你跟她一不沾亲,二不带故,你犯不着答应救她。” “她爹跪着求我……” “所以你就心软答应了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好一付侠骨柔肠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,美娃不爱听了:“哥……” 蒙格道:“我派人去接你的时候,你不在,告诉我出去走走,就是会他们去了,是不是?” 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“你说你两边都不沾……”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:“他们派车来接我。” “你真要是两边都不沾,你就不该去。” “来接我的人说是我一个故交想见我,我根本不知道是他们。” “你就这么容易上当?” “我不怕什么。” 还是真的!这,蒙格相信,他沉默了一下:“你打算怎么个救人法?劫走她?” 美娃说了话:“要是那样,就用不着我陪着他来见你。” “那是……” “你明知道,还问什么?” “美娃,拾儿……” “不要说那么多了,只说你给不给拾儿这个面子吧!” 蒙格神色一肃,正色道:“我不能!” 郭解脸色一变,美娃叫:“哥……” 这不是别的事,她也不是别人!” “这算什么朋友?” “就是爹娘说话,也不行。” “哥……” “也就是因为是朋友,拾儿他不该让我循这个私,陷我于不忠、不孝、不仁、不义。” 郭解脸色又一变,美娃更不爱听了:“你干嘛这么说?” “你想想看,是不是?” “我也知道你不会答应,不能答应就不能答应,干吗说这么多?” “美娃,我的职责是什么?你不是不知道,那个女人是‘铁血会’的一个头头,地方好不容易把她缉获,我要是循私放了她,上何以对朝廷,下何以对部属?” 还是真的!美娃也没话说了:“知道了,好在拾儿也只是答应试试。” 郭解道:“蒙格,我不该跟你开这个口。” 蒙格道:“拾儿,你可别怪我!” “我怎么能怪你。” “你不怪我就好……” 美娃站了起来:“咱们走吧!” 郭解要往起站,蒙格忽道:“等等!” 郭解没动,美娃道:“怎么了?” 蒙格道:“要是让朝廷认为划算,要有个理由,或许可行!” 郭解一怔:“可行?” “不错,我刚说了,得让我有理由,让朝廷认为划算。” 美娃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蒙格看看郭解:“拾儿为官家效命。” 美娃、郭解都一怔,美娃道:“哥……” “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。” “这怎么让朝廷认为划算?” “拿那个女人换个郭解,还不划算么?太划算了,这不也是我的理由么!” 美娃呆了一呆:“真亏你想得出来。” 郭解道:“蒙格,你太抬举我了。” “我不认为,对诛‘沙匪’,杀鬼、狐的郭解来说,是么?” 郭解没说话,美娃道:“你刚还说拾儿两边都不沾呢!” 蒙格道:“拾儿既然受人这种请托,那就表示他放弃了自己的立场,既然放弃了自己的立场,又有什么不能为官家效力的?” 是理!郭解脸色连变了几变,美娃望郭解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道:“谢谢蒙格的好意。” 蒙格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不愿改变自己的立场。” “这么说,你不打算救人了?” “我力有所不逮,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” “事关一条人命…… 郭解没有说话,蒙格还待再说,美娃道:“拾儿,走吧!” 郭解站了起来,蒙格也站了起来,道:“拾儿,三思!” 郭解道:“谢谢!” 美娃往外走,郭解跟着往外走。 只听蒙格又道:“拾儿,那个女人可等不了你多久。” 郭解想说话,可是他忍住了,美娃霍地回过了身:“那个女人的死活,不关拾儿的事儿!” 说完话,她又转过身行去,郭解跟了出去。 蒙格站在那儿没动,也没说话。 美娃没带郭解回小楼,她带着郭解去了水榭,进水榭,她往朱栏上一靠:“就在这儿散散心吧!” 她知道郭解心里的感受,郭解道:“也没什么。” “没什么?” “我不会有什么不痛快,也不该有。” “意料中的事,是不是?” “是我不该强人所难。” “可是心里多少也有点不痛快,是不是?” “我根本不该接受这个请托。” “还是真的,那有这种事?不过这也显示出你有一付侠骨柔肠!” “美娃……” 我说的是真的,这种事,换谁谁也不会管。” “就我是个傻子!” “傻得可爱,我喜欢这种傻子,如今就少这种傻子。” “谢谢你!” “谢我?” “谢你安慰我,也谢你帮了我的忙。” “我不是安慰你,我说的是心里的话,我也没能帮上你的忙。” “可是你总是帮了,尤其是以你的立场。” 的确,美娃她是个蒙古人,而且是蒙格的妹妹。美娃道:“我那是为你。” “我知道,所以我谢谢你。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:“你怪他么?” 郭解道:“不会,不该怪他。” “我也不怪他不答应,我原就知道他不会答应,他不能,也不该。那个女人是‘铁血会’的人,放了这么一个人,正如他说的,他上无以对朝廷,下无以对部属,可是我怪他要你为朝廷效力来作交换……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当然,就像他说的,那样他有理由,朝廷也认为划算,可是……” 郭解说了话:“美娃,也别怪他。” “怎么?” “他总是为我想法子,何况,他说的也没有错。” “他说的没错?” “我既然接受了这个请托,就如同放弃了自己的立场,既然放弃了自己的立场,又有什么不能为朝廷出力的?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:“如今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你打算怎么给他们回话?” “当然只有实话实说。” “我也知道,只是……” “我原也只是答应尽力一试。” “恐怕他们认为,只要你答应开个口,人一定有救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我知道他们会这么想……” “拾儿,你还想不想救人了?” 郭解目光一凝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劫狱,我帮你。” 郭解心神一震:“你帮我?” “我帮你!” “这种事你也能帮我?” “为你,我什么都能。” 郭解一阵感动:“美娃,谢谢你!” “又谢……” “我不能这么做!” “怎么,你……” “我也没有必要这么做,你跟蒙格才是我的朋友。” 不错,他怎么能为了帮别人,害了朋友。 “拾儿,这是一条人命!” “美娃,又何止一条人命!” “可是别的人你不认识,你也没有接受请托。” “人总有做不到的事,做不到的时候!” “这倒也是,可是……” “美娃,别管那么多了,他们真要怪,就让他们怪去吧!” 美娃没再说话。 郭解怀着沉重的心情,回到了“京华客栈”。 已经是初更时分了,柜房里就剩了伙计一个人,他忙迎了出来,躬身哈腰陪笑:“郭解,您回来了?” 郭解应了一声。 “您吃过了?” “吃过了!” “在王府吃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您先请回屋歇息,茶水马上给您送过去。” 应付完了伙计,郭解仍然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后走,到了最后一进院子,近了自己的屋,他听出了自己屋里有人!一定是来听信儿的:他心猛往下一沉!真急,也难怪,人命一条,人家的亲骨肉。 他只有硬着头皮推门进了屋,初更时分,屋里又没灯,凭他也只能隐约看出桌旁坐个黑影。他不能不问:“那位?” “叭!”地一声轻响,打着火灯点上了。 点上了灯,立刻看见了,他猛一怔,脱口道:“是你?” 不是别人,竟会是“铁血会”那中年女子!怎么会?就在这时候,步履响动,轻又快,不用说,是伙计送茶水来了。 伙计进屋一怔:“哟……” 郭解道:“这位是我的朋友!” “是,是!”伙计敢多说什么,忙放下茶水走了。 那中年女子站了起来:“请关上门!” 郭解抬手关上了门,那中年女子道:“我是来道谢的。” 郭解道;“他们放了你?” “是的,不是我自己进出来的,我还没有那个能耐。” “他们……我那个朋友,没有答应放你?” 这是实情。 “可是他们放我出来了……” 这应该也是实情。 “而且他们也没有为难我。” 郭解这才留意,中年女人身上没什么伤,穿着也干净整齐,他道:“我没有想到!” “全仗你!” “不……” “我已经听我爹说了……” “你已经见过令尊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他们没有派人跟踪你?” “我想到了,也留意了,没有,这也全仗你!” “我没有帮上什么忙。” “可是他们放了我,不是你,他们怎么会放我?” 这是郭解想不通的。 “我刚说过,我是来道谢的。” “我不敢当!” “本来,大恩不言谢……” “不……” “你不只救了我一命,你也为‘铁血会’保住了我。” “我说过,我没帮上什么忙。” “事实上他们放我,谁都知道,不是你,他们不会放我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你不要再客气了,不管怎么说,我都要谢你。” “我实在不敢当!” “这么大的恩情,我没有别的谢你,我是个女人家,只有以自己的身子来谢你。” 郭解一怔:“你怎么说?” “我说要以自己的身子来谢你。” 郭解忙道:“等一等!” 中年女子停步回身,她望着郭解,没有说话,郭解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 中年女子说了话:“我刚说过,你不只是救了我一条命,你还为‘铁血会’保住了我,这才是最紧要的,也是大恩;我无以为报……” “你把我当什么人了?” “恩人,大恩人。” “我说过,我没能帮上你什么忙。” “我也说过,不是你,他们绝不会放我。” “不管你怎么说,我不敢居功。” “不管你怎么说,我都要谢你。” 中年女子坐在了炕边,抬手要解自己的领扣,郭解忙道:“你不能……” “这是我的心意,也是唯一能做的……” “可是我不能受。” “你是不是嫌我?” “不……” “你赚我是个寡妇,不是处子之身?”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误会……” “你不是这个意思就好。” 中年女子已经解开了领扣,郭解忙道:“你住手!” 中年女子停了手:“你……?” 郭解道:“你真把我当恩人?” “当然!” “你要是真把我当恩人,就不该这样对我。” “我这是报恩……” “你这是陷我于不仁、不义!” “你……” “我不是那种人!” “恐怕你才误会了。” “我误会什么?” “没有人把你当成那种人,我这是报恩。” “我不敢当,也不能接受。” “不……” “你不要再说什么了,你请回,否则我赶你走。” “你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个人?” “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一个人?” “我这是报恩?” “我只问你一句,你走不走?”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,旋即她点了头:“好,走!” 她站了起来,走向门,开开门走了。 郭解跟过去关上了门,他站在那儿,半天没动。 蒙格上了美娃的小楼,美娃还没有睡,一个人凭栏站着,望着楼外的夜色,一动不动。 蒙格道:“还没有歇着?” 美娃仍望着楼外的夜色:“你不也还没歇着么?” “我一向睡得晚,你今天到这时候还没睡,又是为了什么?” “没什么,睡不着。” “不是为拾儿?” “为拾儿?” “生我的气?” “生你的气?生你什么气?” “何必呢?妹妹!” “你放心,早在我意料中,我知道你不会答应,其实你也真不能答应,我生你什么气?” “你真这么想?” “信不信在你。” “你真没生我的气?” “你太哕嗦了!” 蒙格吁了一口气:“那我就放心了,今儿晚上能睡好觉了。” 只听美娃道:“不过……” 蒙格一怔:“怎么,还有不过?” “不错,不能有么?” “能,能,姑奶奶,说吧!不过什么?” “不过,有一点我对你不满。” “那一点?” “你不答应就是不答应,干嘛要提交换条件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一章 “你是说我要他为朝廷效力?” “可不?” “美娃,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网罗他的机会。” “你明知道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可是他为什么出面,不就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立场?” “这就是我对你不满的地方。” “美娃,我说的是理。” “他是咱们的朋友。” “对朋友就不能说理?” “不能,对朋友就是不能!” “好,对朋友不能,他并没答应我的交换条件,是不是?” “他当然不能答应。” “我还不是把人放了。” 美娃一怔,霍地转过了脸:“你怎么说?” “我说我还不是把人放了。” 美娃叫:“你把人放了?” “这么晚来找你,就是为告诉你这个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当然真的,这种事能骗人么,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 “你什么时候放的?” “就在拾儿跟你白天离开我书房之后没多久。” “那时候拾儿还没走?” “没有!” 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 “这会儿说也不迟呀!”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为什么当着面你不答应放人?” “我是真不能答应,你也知道我不能。” “可是后来怎么又放了?” “想想我还是放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要让拾儿有所感受,他会有所感受的。” “他可没有答应你的交换条件。” “他要是答应了,我放人就不算什么了,是不是?” “我没有想到……。” “能让你每回都料准,总要有让你想不到的时候。” 美娃望着蒙格,没说话。 蒙格道:“不会对我不满了吧?” 美娃说了话:“说来说去,还是为了网罗他。” “当然,我不否认,也不能否认。” “为什么就不能为朋友?” “美娃,我也不能否认,为朋友我做不到。” “你认为……” “我这是赌!” “你怎么对朝廷跟部属?” “只要我插对了,就好办!” “万一你插错了呢?” “那就要看拾儿他了。” “恐怕拾儿很为难。” “不是我让他为难。” “不是你?” “不是,从他接受请托那一刻起,他注定要为难了。” 美娃想了一下,微点头:“还是真的!” “该告诉你的已经告诉你了,话也说完了,咱们俩该都能好睡了,睡吧!我走了。” 蒙格转身要走,美娃道:“等一等!” 蒙格回过身:“不用谢了。” “谢?” “你不是要谢我么?” “你是为了网罗,不是为了朋友。” “好人难做。” “难道这不是实情?再说,我为什么要谢你?” “好嘛:不领情。” “要领情,也该是拾儿。” “不一样么?” “拾儿是拾儿,我是我!” “带着拾儿来找我,替拾儿说话的,是谁?” 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” 蒙格笑了:“那你叫住我干什么?” “我刚想起来,你有没有派人跟踪人家?” 蒙格微怔:“派人跟踪?” “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 “没有。” “真没有?” “拾儿是朋友,对朋友不能这样。” “你知道就好,没事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 蒙格转身走了。 望着蒙格下楼,美娃娇靥上的阴沉一扫而空,她轻快的行向了里间,想必睡去了。 郭解今天起了个早,很快的漱洗完毕,吃过了早饭,就出门去了。 他上那儿去了?他上王府去了。 匆匆的赶到了王府,如今的王府上下,谁不认识这位郭爷,带队站门的武官忙迎上前来:“郭爷,今儿这么早?” 郭解道:“我来见王爷跟郡主。” “王爷跟郡主恐怕还没起。” 郭解不禁为之失笑,这时候虽然不能算早,可是蒙格跟美娃贵为王爷、郡主,养尊处优惯了,没事是不会这么早的。 “我忘了,不要紧,里头等去吧!” 郭解进去了,进了王府,他找个护卫交待了一声,他在水榭,王爷或郡主起来,知会他一声。然后,他去了水榭。 以往上水榭来,都是夜晚,如今他发现,水榭早上的景色,比夜晚更美。 他站在那座朱栏小桥上欣赏美景,一动不动,他被这美景深深吸引住了。 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个话声传了过来:“你怎么来得这么早?” 是个甜美的女子话声,郭解听出来是谁了,一看,果然,美娃正袅袅走过来,他忙迎过去:“你怎么上这儿来了?” “我来找你,还不是一样。不过,我从来没有这么早下过楼。” “就是说畴!” “凡事总有个头一回……”顿了顿,美娃接道:“是不是有什么事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我来谢谢蒙格。” “他把人放了。” “是的!。” “我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。” “他那么晚才告诉你?” “可不。” “我没有想到!” “我也没有想到。” “不是你在我走了以后,又……。” “没有,我根本没有理他,打那时候,我一直不痛快到夜里。” “千万不要怪他。” “我这会儿不怪他了。” “他怎么对朝廷跟部属?” “不管他了,那是他的事!” “他对我仁至义尽……” “你言重了吧!” “不,没有,这还不仁至义尽。” “你要是这么想,可是会很为难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,缓缓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 他没说打算怎么做,美娃转了话锋:“他们见过你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谁去见你的?她爹?” “她本人。” “她本人?什么时候?” “昨天我回去,她已经等在客栈里了。” “谢你去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是大恩,她可得好好谢谢你。” 郭解一颗心连跳了几跳:“我不这么想,事实上我没能帮上她什么忙。” “你还没能帮上她什么忙?” “蒙格并没有答应放人!” “可是后来他放了,还是因为你。” “我知道,可是我并不在意谢不谢,这种人我不愿意沾。” “这倒是,还不知道往后会求你什么呢?” “只这一回,没有往后了。” “她说了?” “我说的。” “也对,如今不让她谢,往后他们也别再来烦你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,蒙格的话声传了过来:“怎么美娃也在这儿?” 蒙格行了过来,步履轻捷,美娃道:“拾儿是咱们的好朋友。” 郭解迎上去两步:“怎么你也来了?” “你没听见姑奶奶的话么!”蒙格道:“我敢不来?” 美娃笑了,郭解没笑:“蒙格,我是来……” 蒙格抬手拦住:“见到人了是不?” “见到了。” “够了,别说了,什么都别说。” “蒙格……” “你要说一个字,我就走啊!” 美娃道:“他既然不让你说,你就不要说了。” 郭解道:“我还是要问问,你怎么对朝廷跟部属?” 蒙格道:“那是我的事,你就不用管了。” 美娃道:“我不也这么说的么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蒙格,我什么都不说了。” “这才是!”蒙格道:“本来就该这样。” 郭解没再说话,蒙格道:“你们吃过了么?” 美娃望郭解:“你呢?” 郭解道:“吃过了。” “那我吃饭去了,不陪你们了。” 蒙格走了,走得洒脱,郭解一双感动目光,一直望到蒙格不见。 这落在了美娃眼里,她扯了郭解一下:“好了。” 郭解这才收回目光。 “陪我吃饭去,吃过饭咱们出去。”美娃道。 “出去?”郭解道。 “为你的事呀!” “为我的事?” “我已经给你谋好职,找好事了。” “怎么说,你已经……?” “可不,这还不快?” 那是快,堂堂一位郡主,为一个人谋职找事,那还不是一句话? “美娃……” “我也不许你多说。”她也不许郭解谢。 “可是……” “还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呢!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事?” “我正想问!” “你还想保镖么?” “保镖?” “京里最大的一家镖局,叫‘京华’。” “行,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本事。” “谁说的?” “真的!” “你还会放羊?” 郭解笑了,旋即他笑容微敛,道:“只是……” “我知道。”美娃道:“你两边都不沾,我还会坑你?放心吧!” 郭解没说话了。 “走!”美娃拉着郭解走了。 出了水榭,郭解忽然停了步:“美娃,等等!” 美娃也停住了:“怎么了?” “这个事是谁给我找的?” “我呀!” “你给我找的这家镖局,也是两边都不沾?” “是呀!” “你是这‘一字王’府的一位郡主,你给我找的这家镖局,会两边都不沾?” “你信不过我?我刚说了,我还会坑你……” “不是我信不过你,是怕镖局信不过我。” “镖局会信不过你?” “我有你这么个朋友,怎么会是两边都不沾的人?你想想看,是不是?” 美娃笑了:“想不到你还挺有心眼儿,跟你说实话吧!是让府里一个护卫领班办的,他是让他朋友给找的。” “我就说,你上那儿找两边都不沾的。” “你没说错,我还真没地方找。” “你说镖局这事,是府里一名护卫领班,让朋友给找的?” “他们出身江湖,认识的人多,其实有比这更好的事,多得很,可是偏你两边都不沾……” “保镖也没什么不好。” “你认为好就行。” “可是你不能带我去。” “怎么了?” “连府里那位护卫领班都不出面,而由他的朋友给我找事,你想嘛!” “我明白了,你说我出面不合适?” “当然不合适。” “那我只陪你去,不露面,行么?” “那你何必非去不可,让那位护卫领班的朋友带我去就行了。” “我不放心!” “谁还能把我拐去卖了?” 美娃笑了:“真不让我去?” “没人不让你去。”郭解道:“是你去不合适。” “好吧!我不去,那你也不用陪我吃饭了,你们这就去吧!来人!” 一名护卫奔至近前,躬身道:“郡主!” 美娃道:“叫贾斌来见我!” 那名护卫应声走了,片刻工夫之后,一名高大的中年护卫快步而至,恭谨一礼:“郡主、郭爷!” 郭解没见过这位,但是王府上下已经没有不认识他的了,他忙答礼:“贾领班!” 美娃道:“贾斌,‘京华镖局’已经都说好了,不是?” 中年护卫贾斌欠身道:“回郡主,已经都说好了。” “那就是只等人去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郭爷正巧今儿个在这儿,你就陪他跑一趟吧!” “是!” 美娃转望郭解:“你跟贾领班去吧!回来上楼找我去。” 她走了,郭解道:“麻烦贾领班了。” 贾斌忙道:“郭爷别客气,‘京华镖局’怕委曲了郭爷。” “我原就是个保镖的。” “边城那家镖局,更委曲郭爷。” “贾领班太抬举我了!” “不,府里上下原不知道,您就是那位杀‘沙匪’,诛鬼、狐的郭爷。” 他给说出来了,郭解却没多想:“我只是侥幸!” “郭爷惑谦!” 郭解不愿再说下去了,转了话锋:“贾领班,咱们是不是得先去找你那位朋友?” “是的,您请稍候,我去备马。” 贾斌要走,郭解道:“咱一块儿去吧!”他跟贾斌一起走了。 两人两骑顺着大街走。 贾斌连衣裳都换了,他没穿王府护卫的衣裳,只见他是个很细心、很小心的人。 没一会儿工夫,两人两骑到了一家茶馆前,贾斌道:“郭爷,就是这儿了。” 两个人下了马进了茶馆,这时候没客人,只有一名妇人在擦桌子,收拾东西,一见两人进来忙迎上来:“贾爷,许久没来了。” 贾斌道:“这一阵子忙,老杜呢?” “里头呢!您里头坐。” “不进去了,你叫他出来吧!” 中年妇人转过脸去,扯着喉咙往后叫:“当家的,贾爷来了!” 一阵风似的,往后头跑出来一名打扮俐落的瘦小中年汉子,人挺精神:“贾爷,今儿个是什么风?怎么不进去坐?” 贾斌道:“不坐了,找你有事。” “有事?”瘦小中年汉子一双目光落在郭爷脸上:“难不成这位就是您朋友?” 朋友?看来贾斌没说实话,是美娃不让说?不管是谁的主意,没说实话是对的。 贾斌点头:“没错,这位我的朋友,姓郭!” 瘦小中年汉子陪笑哈腰:“郭爷,我叫杜冲,大家伙都叫我老杜……” 郭解道:“麻烦杜大哥,也谢谢杜大哥。” 杜冲忙摇手:“不敢,不敢,您也叫我老杜吧!您千万别客气,我应该的,承郭爷抬举,把我当朋友,我开这家茶馆也人头熟,只是怕保镖这一行委曲了您。” 他这委曲,跟贾斌刚说的委曲,恐怕不一样。郭解道:“杜大哥好说!” 杜冲忙又道:“郭解,您千万别再……” 贾斌道:“老杜,你别再说了,我这位朋友对谁都这么客气。” “是,是,那怎么样,郭爷是不是这就走?” 贾斌道:“你就跑一趟吧!” “怎么连您也这么客气了,我应该的,这就去,您是在我这儿坐坐,还是……” “我在这儿等!” “那好,让我家里给您沏壶好茶。” 杜冲马上交待了中年妇人,转过脸来又道:“两位是骑马来的?” 贾斌道:“不错。” 杜冲道:“郭爷不用骑马去了,‘京华镖局’就在这儿不远。” 郭解道:“行,那就留这儿。” 说好了,杜冲陪着郭解出了茶馆,“京华镖局”还是真不远,走没一会儿就到了。 不愧是京城里的大镖局,单看这占地、这气势,就不是边城那家‘威远镖局’所能比的。 大镖局,连站门的趟子手都有大镖局的架式。 “站住!”站门的四名趟子手里的一名冷喝出声,杜冲忙站住了:“王大哥,是我!” 趟子手比他年轻多了。 那名趟子手冷冷道:“我知道是你,我又不瞎,还能不知道是你?你身边那个是谁?” 杜冲陪笑忙道:“王大哥,这位就是我上回跟总管事说好,要来咱们‘京华镖局’找个事的朋友。” “弄了半天是你的朋友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们怎么没听总管事说?” “小事,小事,在总管事眼里,这是小事。” “给你这个朋友,找的是什么事呀?” “不知道,那就看总管事赏什么事了。” “姓什么?叫什么呀?” “姓郭,叫……?” 杜冲望郭解,显然他也不知道郭解叫什么!郭解道:“郭解!” 杜冲忙转过脸去:“王大哥,我这位朋友叫郭介。”他不知道是那个字,随便说了一个。 “你这是要带他进去,是不是?” 废话,多此一问。 “是的,我带他见总管事。” 姓王的趟子手摆了手:“行了,进去吧!” 杜冲连谢了几声,然后招呼郭解行向大门。 大镖局趟子手们和气,郭解领教了,可是他也都听了。 进大门,杜冲趁附近没人,低声道:“郭爷,贾爷不让说您是他的朋友,我又人微言轻,所以……?” 这是郭解为什么会受这种待遇。郭解道:“杜大哥,不要紧,别往心里去。” 附近有人了,这么大个镖局,人还少得了?杜冲看见谁都陪笑哈腰打招呼,镖局里他认识的人还不少。可是,他对人一个样,人家对他另一个样儿。 好不容易,见着总管事了,不是在厅里,是在一间屋里,那不知是什么所在,反正有桌子、有凳子。 总管事四十多年纪,人白净,穿着讲究,也很和气,杜冲上前见礼:“总管事!” 总管事伸手拦住:“这是干什么?老杜,老朋友了!” 让人心里舒服!到底是总管事,跟他们别人不一样。 杜冲忙道:“谢谢您,谢谢您,我怎么敢当?” 总管事看了郭解一眼:“这位就是你那位朋友?” “是的,我带他来见见您。” “坐,咱们坐下说话。” 杜冲不住的谢,三个人坐下了,总管事再次望郭解:“贵姓?” 郭解道:“不敢,姓郭!” “郭老弟从那儿来?” “边城!” “噢!边城,不远哪!” “是的!” “郭老弟原来是……?” “也在镖局。” “边城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一家!” “‘威远’。” “没听过!” “边城的小镖局。” “郭老弟在这家‘威远镖局’是……?” “镖师!” 总管事目光一凝:“失敬!想不到郭老弟这么年轻,就已经是位镖师了!” 郭解道:“不敢!” “郭老弟出过几趟镖?” “一趟!”郭解道。 “噢!才一趟。” “我刚进‘威远镖局’没多久。” “那难怪,那趟镖往那儿到那儿?” “从边城到京里。” “到京里,一路平安?” “是的,一路平安。” “恭喜郭老弟,贺喜郭老弟!” “谢谢!头一趟镖,值不了多少,没人看在眼里。” 他没说实话,否则这位总管事会吓得说不出话来。 “好说,好说,听说郭老弟想留在京城里,不打算回边城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怎么?” “老在边城待下去,不是办法。” “对,大丈夫那能老困守边城,老弟成家了么?” “还没有!” “好,年纪轻轻的,那能拖个家累,有一点我要先跟老弟明说……” “总管事请说!” “我们东家做的是规规矩矩生意,也只做生意,从不沾官,也从不做犯法犯禁的事……” “我明白,‘威远镖局’也是!” 这也就是说,他郭解也是!总管事那有听不明白的道理:“那就行,还有,老弟你能找着保人么?” 有,绝对有,可是总不能找蒙格、美娃兄妹做保,也不能找贾斌。 郭解正不知该怎么说,只听杜冲道:“我行么?” “行!”总管事道:“老朋友了,怎么不行,就这么说定了,老弟从这会儿起,就是‘京华镖局’的人了,明天就来……” “谢谢总管事!” 杜冲也忙谢。 “只是……”总管事接着道:“暂时我还不能给郭老弟安排职务,只能等待一阵子再说。” 杜冲忙道:“总管事,这是……?” “老杜,郭老弟在边城‘威远’是个镖师,是不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可是不能一进‘京华’也是镖师,他太年轻,也只出过一趟镖,‘京华’的镖师都是出过多少趟镖的老江湖,身手也都是好样儿……” “那……” “说实在的,当副镖师都不够,给个趟子手,那又太委曲郭老·弟……” 杜冲脸色变了:“这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杜大哥,总管事说的是理!” “听听!”总管事道:“郭老弟是个明事理的人!” 杜冲没说话。 “这么说,郭老弟愿意?” “一切听总管事安排。”郭解道。 “好,还有,暂时镖局也没地方住,老弟只能早上来,晚上走……” “是!” “不过镖局管三顿饭!” “是!” “就这么说定了?” “是!” “那就明天来,明天自有人跟老弟说别的。” 总管事站了起来,这就是到此为止了。 杜冲跟郭解跟着站起,杜冲再谢,告辞,总管事一声“不送”,两个人出了这间屋。 郭解如今知道了,这位总管事不是“阎王好见,小鬼难当”那种样的待人,而是圆滑,说的难听点叫“奸”!可是,他说的,做的是理,你又挑不出他的错处来。 一离“京华镖局”,杜冲就骂上了:“这算什么?狗眼看人低,我拿他当朋友,他们可没拿我当朋友……” 郭解叫道:“杜大哥……” “郭爷,您说是不是么?” “杜大哥……” “不是我敢说您,您就不该答应。” “不答应怎么办?” “咱们再找!” “杜大哥……” “偏贾爷不让我提他!” “是不能提!” “您还这么说?” “杜大哥没听见么?人家从不沾官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杜大哥,我要的就是两边都不沾。” “这我知道,可是他们太……” “杜大哥,不碍事,我愿意。” “郭爷,我怎么跟贾爷交待?” “杜大哥,我会跟贾领班说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杜大哥,到家了。” 可不只顾着说话了,不知不觉间茶馆已经到了,杜冲皱了眉,一脸苦像:“叫我拿什么脸见贾爷?” 郭解道:“不踉杜大哥说了么?自有我说话。” 说着,两个人进了茶馆,贾斌一个人正在喝茶,忙站了起来:“回来了?” 杜冲的老婆也从后头走出来:“回来了,郭爷快请坐喝茶口巴!” 她就要去沏茶,郭解给拦住了:“杜大嫂别麻烦了,我坐会儿就走。” 杜冲道:“郭爷您头一回来,我没什么敬意,怎么说您得喝我一杯茶。” “杜大哥怎么好这么说,我的事麻烦你……” “郭爷,您再这么说,我可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。” “杜大哥……“您什么都别再说,坐下喝杯茶,行不?” 郭解难却盛情,只好点了头:“行,听杜大哥的。” 他坐下了,杜冲忙让他老婆沏茶,然后也坐下了。 贾斌道:“老杜,说说,情形怎么样?” 杜冲头一低:“贾爷,我没脸说。” 贾斌一怔:“没脸说?” 郭解道:“杜大哥,只管说。” 杜冲的老婆沏好茶端了过来,站在一边听。真能不说么?没奈何,杜冲只好说了。 听毕,贾斌砰然拍了桌子,霍地站起:“他们怎么敢……” 杜冲吓了一跳,忙叫:“贾爷……” 杜冲的老婆吓得退了好几步,郭解道:“贾领班……” 贾斌叫:“郭爷……” 郭解道:“贾领班,人家没有错。” “他们没有错?” “人家什么都不知道,人家只知道边城一家镖局的一个镖师,只不过一趟镖,想在他‘京华镖局’谋个职、找个事,是不?” “可是您这位镖师诛沙匪,杀鬼、狐……” “贾领班,人家不知道,咱们也不能说,是不?这么样一个人,还得到处谋职找事?” “照您这么说,一点也不怪他们?” “不能怪人家!” 贾斌转望杜冲:“老杜,你……” 杜冲道:“贾爷,我该死!” 郭解道:“贾领班,更不能怪杜大哥,他什么都不能提,能在‘京华镖局’给我找到事,已经很不错了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贾领班,绝不能怪杜大哥。” 贾斌苦了脸,郭爷,我怎么给郡主回话呀?” “贾领班放心,自有我说话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二章 杜冲道:“郡主?” 贾斌道:“跟你说实话吧!郭爷不是我的朋友,是王爷跟郡主的朋友。” 杜冲的老婆惊叫了一声,杜冲脸色大变,身子往后一仰,差点没昏过去,贾斌忙扶住了他,只听杜冲颤声道:“完了,完了……” 杜冲的老婆吓得放声大哭。 郭解忙道:“杜大哥、杜大嫂,不要紧,郡主那里自有我说话。” 杜冲道:“可是……” 贾斌道:“你放心,郭爷在王爷跟郡主那儿,说得上话。” 杜冲脸色这才恢复了些,摆着手冲他老婆道:“好了,好了,别哭了,进去,进去!” 他老婆住了声,忙进去了。 郭解没再坐,站起来要走,杜冲还不大放心,郭解再三安慰,然后才跟贾斌往外走,杜冲跟在后头送出了茶馆。 回到了王府,贾斌当然得陪着郭解见美娃,当然得给美娃回话。 美娃一听,这还得了,大发脾气,把一个细瓷茶碗摔得粉碎,大骂“京华镖局”。 郭解说了话,当然还是那些说词。 尽管郡主的雷霆之怒在意料中,贾斌还是吓得脸发白。美娃转过来道:“贾斌……” 贾斌一惊忙躬身:“郡主开恩!” 郭解道:“美娃,绝不能怪贾领班,真说起来,只能怪我自己。” “怪你?” “要不是我两边都不沾,那会有这些事?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,冲贾斌摆了手:“好了,你下去吧!” 贾斌如逢大赦,忙躬身:“谢郡主恩典!”然后他又向郭解一躬身:“谢郭爷!”这他才匆匆退下。 美娃道:“不是你说话,我就叫他‘京华镖局’开不成。” 这在她,还真是轻而易举。 “美娃,真不能怪人家。” “也不怪贾斌?” “你想想看,是不是?” “你说怪你自己?” “还真是!” “真是,都是你两边都不沾,要不干吗受这个。” “这就对了,不要怪人家贾领班。” “如今该醒悟了吧?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这两边都不沾么?” “美娃,我并没有在意。” “你是说,还不改?” “可以这么说。” “你……你这么还不明白?” “美娃,不是我不明白。” “那是谁不明白?” “你!” 美娃叫:“怎么说?是我不明白?” “美娃,我要是改了,未必如你意!” 美娃脸色一变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 “你明白!” “要改,你就非得沾那边?” “我总是汉人!” 美娃脸色又一变:“你不算,你是在漠北长大的。” “这种事,不是谁说了算的。” “可是汉人里并不是没有效忠朝廷的。” “我跟那些汉人不一样!” “可是,拾儿,蒙格跟我是你的朋友。” “美娃,蒙格是怎么看我的,怎么说我的?” 美娃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美娃,我两边都不沾,没什么不好!” “可是你受这种委曲……”美娃说了话。 “我说过,我并不在意。” “你不在意我在意,不去他‘京华镖局’!” “不去?” “咱们再找!” “美娃,不能!” “怎么不能?” “说好了的。” “说好了的就不能改了?” “人无信不立!” “跟他们讲什么信?我不能让你受这个!” “美娃,听我的。” “不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怎么是这么个人?” “美娃,听我的。” “我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你?” “他们没有欺负我,再说,你是知道的,谁也欺负不了我,是不是?” 这不是真的,就凭“京华镖局”?恐怕差得远。 “那……有一样你得听我。” 美娃听郭解的了。 “那一样?” “回王府来住!” “谢谢你,不用了。” “他们镖局不是没地方给你住么?” “我还住客栈。” “怎么,还赌气?” “我可没有赌气,别这么说,让蒙格知道不好。” “既然不是赌气,你朋友也已经走了,你一个人住什么客栈?” “美娃,我是个两边都不沾的人,‘京华镖局’是个两边都不沾的生意,我每天进出王府,合适么?” “照这么说,你今后就不到王府来了?” “怎么会不来,可是那用不着每天进出。” “怎么不用每天进出?” “我隔几天来一回……” “隔几天来一回?” “不是么?” “那不行!” “不行?” “忘了?当初你出去住客栈的时候,说好的,你每天得让我看见你。” 没错,是有这说法。 “美娃……” “是不是忘了?” “没忘……” “有这回事没有?” “有这回事。” “你怎么说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刚说的,人无信不立。” “你怎么用到这儿来了?” “怎么,对我、对这件事,不该讲信?” 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“那就什么都别说,让我每天看见你。” “美娃,那是我没事的时候,可以每天到王府来……” “有了事就不能来了?” “我得有空,吃人家的、拿人家的,我得……” “容易,那就回王府住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那一样我听你的了,这一样你得听我的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别老叫我,我就在你眼前。” “让我住客栈……” “我没有不让你住客栈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让我每天看见你,这是原就说好了的!” “不说了么,那是我没事的时候,空闲多。” “我知道,有了本事以后你忙,吃人家的、拿人家的,你得先顾人家的事。可是你搬回王府来住,不就解决了么?” “美娃,刚也说过我不能住王府的理由……” 美娃突然激动:“你有多少个理由?我只有一个,就是想看见你,时时刻刻,怎么办?” 郭解心神震动了一下,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“你就不知道人家的心!”美娃又一句。 郭解的心神又震动了一下,他说了话:“美娃,谢谢你。” “谢我?” “我不是不知道……” “你知道?” “我知道!” “那你是故意……” 故意什么,美娃没说话,郭解也没说话。美娃又道:“你是不愿意?” 郭解忙道:“不……” “你是愿意?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究竟是什么?” “美娃,你的好意我只有感激……” “谁要你感激了?” “除了感激,我不能有别的。” “你不能有别的?” “美娃,我有什么?” “你什么都不必有,我也不要你有什么。” “我只是个百姓……” “你是拾儿,你是郭解,这就够了。” “不,美娃……” “拾儿,我对你,可是打当初就有的。” 当初,那应该是在漠北。 “美娃……” “拾儿,你只说一句,心里有没有我?” “有。”郭解没有犹豫:“那是当初……” “也是打当初就有了的,是不是?这就够了,别的你就不要管了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我叫你别的就不要管了。” “你听我说……” “你还要说什么?什么都不要说了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怎么还……” “你的好意我知道……” “知道你还说?” “美娃,你要是对我好,就别为难我……” “我怎么为难你了?要你搬回王府来住,就是为难你?” “美娃,你又何必计较这朝朝暮暮?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:“前朝秦少游,在他的‘鹊桥仙’里说得好,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……?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好吧!你不必搬回王府来住,也不必每天来……” “美娃……”郭解叫。 “我说的是真的!” “谢谢你!” “又谢我!”美娃幽怨一眼,郭解避间了那双目光。 “可是你得隔两天再来……我不要拘出数字来,有空你就来。” 郭解暗暗一阵感动:“我知道!” “你知道?” “我知道!” “你有空没空,我可看不见。” “美娃,别这么说!” 美娃微一笑,笑得让人有点心酸:“我知道,我又放不开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明天就得去了?”美娃问。 “是的!” “明天恐怕你就没空来了?” “还不知道。” “这是实情。 “头一天,事一定多。” 到那儿都一样。 “或许!”郭解只能这么说。 “那今天待晚点儿,多陪我一会儿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行么?” 郭解不忍:“美娃,别这样。” 美娃没说话,一时间小楼上陷入了一片寂静中,静得令人不安,静得隐隐令人窒息之惑。美娃站了起来,她走到栏杆前,回身:“这种情形,应该有好多话的。可是我怎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呢?”美娃问。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:“我也是!” 这是实情。 “这是为什么?” 郭解没说话。美娃又问:“知道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还是实情!谁知道?美娃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说完了这句话,小楼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,这一片寂静,比刚才要久!可是还是美娃打破了这片寂静:“你我都说出了心里的话,是不是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你会窘迫么?” 郭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,微微怔了一怔,他才道:“不会!” “会不自在么?” 这回郭解马上就答话了:“也不会!” “都不会,是不是,可是怎么就没话说了呢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美娃没说话,从这一刻起,两个人之间的话就少了,郭解没有早走,是照美娃的意思,待到相当晚,直到初更过后才走,可是这么久的一段工夫里,两个人仍然话很少。 蒙格也一直没出现。 可是,郭解刚走没一会儿,蒙格上了小楼,他看见的,是美娃布着阴霾的一张娇靥。 “怎么他这么晚才走?”蒙格道。 “你刚回来?”美娃道。 “我早回来了。” “那怎么到如今才过来?” “我就是要等他走。” “故意不跟他碰面?” “他的事我听贾斌说了,我要是不说点什么,不好,说了他未必听,所以干脆不跟碰面。” “你要是不说点什么不好?” “我倒是觉得,该让他受受。” “你怎么……” “咱们给他找个好事,他乐意么?他会去干么?” “咱们给他找的事,都沾官。” “他不愿沾官,所以他该受。” “他是咱们的朋友。” “这是跟你说,就是因为他是咱们的朋友,我才容他到如今。” 美娃没说话,蒙格目光一凝:“怎么,生气了?” 美娃微摇头:“没有!” “真的?”蒙格不信。 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“我说这话,你不生气?” “我说了,信不信由你。” 蒙格有点诧异:“往常你一定生气,今天怎么……我明白了,是不是他惹你不痛快了?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:“哥,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。” “怎么了?” 美娃把她跟郭解都说了心里的话的事,告诉了蒙格。听毕,蒙格道:“你说了?” 美娃微点头。 “他也说了?” “唔!” “从那时候起,你们两话就少了?” “不止是少,几乎没话说了。” “总难免难为情。” “我不会,我问过他,他也不会。” “多少有点不自在。” “也不会。” “那……” “他说不知道为什么,我也说不知道,其实我知道。” “你知道?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太勉强了!” “太勉强了?” “不是真正的心里话。” “你是说他?” “我也一样!” 蒙格一怔:“美娃,你把我弄糊涂了。” “他那些话,是让我逼出来的,不得不说!” “是么?” “绝错不了!” 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 “我就是知道。” “不会吧!他以前……” “我刚说了,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。” “就凭从那一刻之后,你们俩之间话少了?” “不错,这已经很够了。” 蒙格看看美娃,点点头:“好吧!就算勉强,那你……” “我说了,我也一样!” “你怎么会……难道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?” “不,我还是以前的我!” “那你怎么会……?” “我把心里的话说早了!” “说早了?” “还没到该说的时候。” “美娃,你真把我弄糊涂了。” “这种话,应该是到该说的时候说的。” “什么时候是该说的时候?” “当两个人的情意,到了那个时候的时候。” “你是说,你说的时候,你跟他的情意,都还没到那个时候?” “不错!” “那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说?” “因为你!” 蒙格一怔:“因为我?” “不错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你让我做什么来着,忘了?” “我可没有让你勉强自己!” “你是没有,可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不真了。” “美娃,我可也没有……” “我知道,你也没有让我虚情假意,可是我一想到你叫我做什么的时候,我就会觉得我说的话不够真。” “美娃……” 美娃没有说话。 “难道说,是我害了你?” “你没有害我,是我跟他不该不一样,他不该是个汉人,我不该是个蒙古人,尤其不该是皇族,甚至我跟他根本就不该重逢!” “美娃……” “这是命,能怪谁!” “这么说,你不打算再……” “不跟你说了么,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。” “也就是说,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。” “不是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。” “那是……” “恐怕是我这张情网已经网不住他了。” 蒙格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恐怕是!” 蒙格脸色一变,难道说,是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?” “你怎么会想到那个女人?” “没听他提过别的女人!” “应该不会,那个女人是个寡妇,也比他大不少。” “那可难说,要不他怎么会救她?” “他不是那种人!” “你说的,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。” 美娃没说话,蒙格冷冷一笑:“要是那个女人,他恐怕很快就不会两边都不沾了!” 美娃一双美目猛地一睁:“我劝他改,他说改了不见得就好!” “怎么说?” “他是说,一旦改了,他会沾那一边!” “沾那一边?” “他说,无论如何,他总是汉人。” “是不是?十之八九,是那个女人!” “你见过那个女人么?” “没有,还没见我就让把她放了,怎么?” “我想知道,那个女人是怎么样一个姿色?” “这好办,明天我问问他们。” 美娃没说话。 “看来我得换换别的法子了。” 美娃仍然没说话。 郭解回到了客栈,他又听出屋里有人。 这是谁?难道又是那中年女子?他没有停顿、没有犹豫,过去推开门。 有人点亮了灯,点灯的人砰然一声跪在了地上,一身黑衣,低着头。 郭解道:“尊驾……!” 那人抬起了头:“郭爷,是我,卢刚!” 可不正是那中年女子的爹,卢刚?郭解忙上前扶起:“老人家这是……?” 卢刚相当激动:“大恩不敢言谢,可是我还是要说,来谢谢郭爷。” “我不敢当……” “我听小女说了,如果不是郭爷,他们绝不会放她!” 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郭爷不只是保住了她的命,这大恩大德……” 说到这儿,卢刚竟哭了,老泪纵横:“郭爷是这么人,而‘铁血会’竟劫郭爷的镖,想想不只惭愧,简直该死!” “老人家,贵会也不得已!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贵会对的不是我,而是对那趟镖!” “可是保那趟镖的是郭爷。” “是不错,可是并不是贵会跟我有仇,而是因为立场的不同。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老人家不要再说了,时候不早了,我也不留老人家了,老人家请回吧!” “我这就走,临走之前我要说一句,往后郭爷有用得着我父女的地方,我父女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 “谢谢老人家!” “告辞!” 卢刚倒是挺干脆,说走就走,快步出去了,还带上了门。 郭解站在那儿没动。 郭解起了个早,其实他一夜没睡好,脑子里不是江珊就是美娃。 虽然美娃是他小时候的伴侣,但毕竟分离这么多年,而且身份、立场都不一样,加以江珊对他又情深义重,他……。 就这,使得他一夜没睡好!吃过早饭,出了客栈,直奔“京华镖局”! 到了“京华镖局”,大门已经开了,他冲站门的四名趟子手含笑点头,就要往里走。 “站住!”一名趟子手伸手拦住了他。 郭解站住了。 “干什么的?”那名趟子手问。 郭解道:“我是新来的!” “新来的?” “我昨天来过!” “我们不知道!” 的确,昨天跟杜冲来的时候,站门的不是这四个。 “我昨天偕个朋友来见总管事。” “是总管事让你今天来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们没听总管事交待。” “是不是麻烦那位进去问一声?” “让我们进去一个问一声。” “劳驾!” 那名趟子手上下打量了郭解几眼,冷然摇头:“没空!” “那……” “那什么那?等我们总管事交待了后再来吧!” 没想到“京华镖局”的趟子手是这样的,这家“京华镖局”是什么样的,就可想而知了。 那位总管事昨天那么样对他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 郭解忍了忍:“我怎么知道,总管事什么时候会交待?” “那就是你的事了。” 另一名趟子手道:“容易,你每天跑一趟,不就会知道。” 这倒是个挺不错的主意。 郭解又忍了忍:“总管事让我今天来,要是没见着我,以为我没来,不太好……” 原先说话那名趟子手道:“那怪不着我们,是不是?” “是怪不着你们,我只是让你们知道一下,今天我非过去不可。” “你怎么说?” 那名趟子手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不只是他,另三名也不信。 “我说今天我非进去不可!” 没听错,自己的耳朵还是挺不错的!四名趟子手脸上变了色,那名更瞪大了眼:“好哇!我倒看看,你是怎么个进去法。” “不难,而且很容易。” 郭解迈步就走,那名趟子手叫:“你真敢……” 他扑向郭解!他扑是扑了,可是,没扑着,连郭解的一片衣角也没碰着!郭解仍往大门走,已到了台阶前,另三个没多想,一起扑向郭解!怎么回事?他们谁也没瞧出来,郭解的身子像是一片羽毛,随着风从他们三个之间飘了过去。 他们三个虽然没瞧出来,可是三个人连碰都没能碰着人家是事实,三个人都怔住了。 郭解已经上了台阶,近了大门。 四名趟子手定过了神,齐声喝叫,就要追过去。 “站住!” 一声沉喝,从大门里出来一个人,中年人,挺壮的一个络腮胡。 四名趟子手忙收势站住,一起躬身:“秦镖头!” 原来是位镖头!“怎么回事?”秦镖头沉声问! 那名趟子手说了:“他说是他新来的,昨天来见过总管事,可是总管事没交待,我们不让他进去,他硬闯!” 倒是实情!秦镖头一双炯炯目光,落在郭解脸上:“是这样么?” 郭解道:“我麻烦他们那位进去问问,他们都说没空,总管事让我今天来,不能见不着我,我只有自己进去了。” “那你也不能自己往里闯!” 自己人还是护着自己人!“那么秦镖头你有更好的法子么?” “有,当然有!” “请说!” “他们四个拦不住你,是不是?” “他们四位手下留情!” “你行,过了我这一关,你就进去。” 秦镖头毛茸茸的大手拍了胸脯。 “秦镖头是说……” “能让我拦不住你就行!” “行,也请秦镖头手下留情。” 郭解迈步就走!距离不远,两三步就到了门口! 秦镖头当门而立,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就抓!不愧是位镖头,出手如风。 出手快,距离又近,眼看就要抓着!四名趟子手齐声叫:“好!” 叫是叫了,可是并不好!秦镖头这一抓落了空,而且眼前的人不见了,他不由一怔!四名趟子手也一怔,可是旋即他们又叫,而且抬手指:“秦镖头,后头!” 秦镖头明白了,大喝声中,霍然转身,可不?人正在眼前往里走,他抬手又抓。 郭解回过了身,往后退半步,堪堪躲过这一抓:“秦镖头,多谢手下留情!” “闭嘴!你还没过我这一关。” “秦镖头……” 我说你没过,你就是没过!” “要怎么样才算过?” “撂倒我!” “秦镖头……” “你听见了!” “这是何必?” “要不你就出去!” 出去?这不就是说,人家已经进来了么?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非得撂倒么?” “非得撂倒!” “秦镖头,我是怕你脸上不好看!” 秦镖头暴叫出手,跟前两回的抓绝不相同,双手并出,左拳右掌,而且是连环出招,极见威力。 郭解没有还手,一连躲了三招。秦镖头收手暴叫:“你为什么不还手?” 郭解道:“秦镖头,能不能点到为止?” 秦镖头没答话,再暴叫出手,这回,他一双手落在了郭解手里,他没看见郭解怎么出的手,他的左掌落进了郭解右掌里,他猛挣,居然没能挣动。 只听郭解道:“秦镖头,行了吧!你就算我过了这一关吧!” 秦镖头又暴叫,下头抬腿就扫,砰然一声扫中了,这一腿,柱子都能扫倒。 可是郭解没动,倒的是秦镖头,大叫一声,身子一歪,就要倒!“都给我闭上嘴!” 不知道从那儿传来一声女子喝声!这些人还真听话,马上闭上了嘴,雅雀无声!从外头进来了一位姑娘,身穿黑衣、黑风氅,从头到脚一身黑。 连人都略略有点黑,可是黑得美、黑得俏,也黑得有股子逼人酌威势!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三章 “姑娘!”那些人都躬了身!“闪开!”黑衣姑娘冷喝。 那些人的确听话,连忙后退,让出了一条路。 黑衣姑娘走到近前,两道霜刃似的目光一扫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 秦镖头仍然说不出话来,旁边有个多嘴的:“姑娘,这个人上门来打了秦镖头!” 黑衣姑娘冰冷道:“我看见了。” 多嘴的没敢再吭声!黑衣姑娘望郭解:“你说!” 郭解说了,实情实话。听毕,那位黑衣姑娘问:“站门的是谁?” 那四个,畏畏缩缩的到了姑娘身边。 “是这样么?”黑衣姑娘问。 “是!”四个人低下头,异口同声。 倒是承认了!“为什么欺负人家?” 那名趟子手抬起了头:“总管事真没交待。” “那为什么不进来一个问问?” 那名趟子手没说话了。 “你还有理?” 那名趟子手低下头,没敢吭声,黑衣姑娘转脸向内:“叫孙成!” 只听人群后有个话声:“属下在这儿!” 人群忙让开,过来一个人,快步走近前,躬身哈腰道:“姑娘!” 是那位总管事,原来他叫孙成!黑衣姑娘一指郭解:“认识这个人么?” “回姑娘的话,认识!” “你听见他说的话了么?” “听见了!” “他是新来的,没错吧?” “没错!” “是你叫他今天来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为什么不交待?” “回姑娘,属下糊涂,忘了!” “如今人交给你了。” “是!” 黑衣姑娘要走,忽又停住,两道霜刃似的目光直逼总管事孙成:“你在这儿半天了?” 孙成忙道:“不,属下听见吵声刚出来。” 黑衣姑娘指那名趟子手:“他也交给你,该怎么罚,你知道!” “是!” 黑衣姑娘又要走,郭解忙道:“姑娘!” 黑衣姑娘收势停住了,没没看郭解:“什么事?” “姑娘能不能收回成命?” 黑衣姑娘转脸向郭解:“你怎么说?” “这位弟兄是无心之过……” “你这是给他求情?” “请姑娘成全!” “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不许你给他求情!” 黑衣姑娘走了,往里去了!大伙儿都躬身恭送!黑衣姑娘走得不见了,孙成站直了身子,摆了手:“各人忙各人的去吧!” 大伙儿散了,转眼工夫,走个精光,秦镖头也一瘸一瘸的走了。 孙成转望郭解:“你真行,头一天来就给我惹事!” 郭解忍了:“总管事,我很不安!” “行了,跟我来吧!” 孙成没多说,转身就走,郭解跟了去。 孙成带着郭解到了一排屋前,忽回身:“对了,你把秦镖头败在了手下。” 郭解道:“秦镖头对我手下留情!” 孙成看了郭解一眼:“那就难怪四个趟子手都拦不住你了!”一顿,他转脸向那排屋:“在屋里么?” 屋里出来个人,中年人,黑瘦,近前躬身:“总管事!” 孙成指指郭解:“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!” “是!”黑瘦中年人打量郭解。 “交给你了!” “是!” 孙成走了,头都没回。黑瘦中年人道:“你就是开茶馆的老杜带来的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听说你原在边城一家镖局?” “是的!” “当镖头?” “是的!” “只出过一趟镖?” “是的!” “姓郭?” “是的!” “叫什么?” “郭解!” “跟我来吧!” 黑瘦中年人要走,郭解道:“请教……” 黑瘦中年人停住:“我姓黄,是东院管事。” “黄管事!” “跟我来吧!” 黄管事又一句,转身走了!郭解跟了去。 黄管事带着郭解进了东边一个院子,这个院子不小,是厨房跟柴房所在,还有几间屋,许是住人的。 黄管事带着郭解到了柴房前,指着小山似的一堆柴:“先把这堆柴劈了!” 劈柴?郭解为之一怔!“东院如今缺人手,你先在东院帮个忙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是!” “厨房要你帮忙,你就过去!” “是!” “委曲你了!” “好说!” 黄管事要走。 “黄管事,柴劈光之后呢?” “柴房里还有,劈好了的搬进柴房放好,这恐怕不是一两天的活儿!” 说完话,黄管事走了。 郭解过去推开柴房门一看,满满的,何止不是一两天的活儿?十天半月也干不完!怎么办?干不干?郭解忍了,把长衫一脱,往柴火上一扔,过去抓起了那把斧头!“嗳!”有人叫了一声。 郭解抬眼看,不远处站个人,是那位秦镖头。 干什么?还来找碴?郭解站着没动,等着看这位秦镖头来干什么。 秦镖头走了过来,腿已经不瘸了,想必已经不疼了。郭解仍没动。 秦镖头来近,突然咧嘴笑了,笑得有点窘:“咱们是不是不打不相识,拉个手,和好了吧!” 他伸出了毛茸茸的大手,敢情不是来找碴儿的!郭解微微地一怔,放下了斧头伸出手:“本来就没有什么事!” 秦镖头猛地睁开两眼,一脸喜意,忙拉住郭解的手:“真的?” “秦镖头看我像说假话的人么?” “不像,你还给他们求情呢……?” 他是指那名趟子手,只听他又道:“行了,我还怕你记仇呢!” “刚我还以为秦镖头是来报仇的呢!” 秦镖头又咧嘴笑了:“报仇?我那是在找打,自讨苦吃了。” 郭解忍不住也笑了。 “从这会儿起,咱俩重新订交。” “行!” “我比你大两岁,你叫我一声秦大哥,你比我少两岁,我叫你一声郭兄弟……”他又窘迫一笑:“我这是一厢情愿。” “不!”郭解道:“我愿意交秦镖头这种朋友。” 秦镖头喜道:“真的?” “刚说过,我像说假话的人么?” 秦镖头大喜,急叫:“兄弟!” 郭解也叫:“秦大哥!” 秦镖头喜得跳脚:“这顿打没白挨,得了个兄弟。” 看来这位秦镖头是个性情中人,郭解为之暗暗感动。 只听秦镖头又道:“兄弟,你是那儿来的?” “边城!” “边城人?” “不,我在漠北长大。” “漠北?乖乖,远着呢!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听说你原也是吃这碗饭?” “不错,边城‘威远镖局’。” “你怎么到京里来了?” “保趟镖来的。” “保趟镖?” “我原是个镖师。” “你原是个镖师?”秦镖头叫出了声:“怪不得我不是对手,你这个镖师比我这个镖师强多了。” “那是秦大哥让我!” “行了,兄弟,别往哥哥我脸上贴金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听说你是开茶馆儿的老杜引荐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怎么认识老杜?” “我一个朋友认识他!” 郭解是指贾斌!秦镖头“噢!”地一声:“不是你认识……”他忽然目光一凝:“对了,我还没问呢!你这是干什么?” “劈柴!” “劈柴?”秦镖头叫出了声。 “黄管事让我先在东院帮忙。” “谁?” “黄管事!” “你是个镖师,他让你上东院来干这个?” “我在‘威远’是镖师,到了这儿……” “到那儿也一样,我找他去!” 秦镖头转身要走。 郭解一把拉住:“秦大哥,别!” 秦镖头回身道:“兄弟,你别管:” “不见得是他的主意!” “那我找总管事。” “总管事跟我说过,我在‘威远’是镖师,到这儿不能也是镖师……” “谁说的?你比我强。” “我年轻,又只出过一趟镖。” “那也不能……” “秦大哥,那儿有那儿的规矩。” “这是什么规矩,这根本就是欺负人,也没把老杜放在眼里!” “秦大哥,我自己答应的。” “你答应我不答应。” “秦大哥……” “好吧!兄弟,我听你的,不找总管事,其实我也知道,他是总管事,我奈何不了他。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,我自有别的法子,我非给你争个公道不可,你先委曲一下,我走了!” 秦镖头要走。 郭解叫:“秦大哥……” 秦镖头回过了身:“忘了告诉你了,哥哥我叫秦明,你呢?兄弟!” 郭解道:“我叫郭解!” 秦明没再说话,转身走了。 郭解没再叫!秦明?梁山上的“霹雳火”?还真有几分那意思!劈了一会儿柴,该吃饭了,郭解就在厨房跟那一伙一起吃了饭。 吃过了饭,郭解坐在柴房前歇息,又来了个人,这回不是秦明,竟是那位黑衣姑娘!姑娘仍是一身黑衣,可是已经换过了,不是那一身了,这一身不是劲装,可是还是轻便,俐落打扮。 郭解忙站了起来:“姑娘!” 他只有跟着镖局的人这么叫。 黑衣姑娘看了看他:“吃过了么?” “吃过了,刚吃过。” “在那儿吃的?” “厨房!” “习惯么?” “挺好的!” “知道我是谁么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没人跟你说?” “没有!” “秦明也没跟你说?” 秦明?“没有!” “你们是不打不相识,你交他这个朋友交对了,他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。” 她怎么知道?郭解明白了,这一定是秦明所说的“别的法子”,他道:“是的!” “你叫郭解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的事我听说了,孙成让你到东院来帮忙?” “是黄管事带我来的。” “那就是孙成的交待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在边城一家镖局,原是个镖师,是不是?” “是的!” “四个趟子手拦不住你,秦明打不过你,你这个镖师就不错。” “那是秦大哥跟那四位手下留情。” “你很谦虚,可是谦虚太过就假了。” 还真是!郭解没说话!黑衣姑娘转过脸去:“来人!” 一名汉子跑了过来,近前躬身:“姑娘!” 黑衣姑娘道:“叫孙成来这儿见我。” 郭解忙道:“姑娘……” “这是我的事,你别管。”黑衣姑娘摆了手:“去!” “是!”那名汉子忙应一声,转身奔去。 黑衣姑娘慢慢的来回蹁步,没说话。 郭解站着没动,也没说话。 挺快的,孙成匆匆来了,一躬身:“姑娘,您找我?” 黑衣姑娘停住了:“没错,我找你!” “您有事?” “是有事!” 口气不大对,但是孙成很平静,他欠身:“您吩咐!” 黑衣姑娘指郭解:“这个郭解,你让他上东院来干这个活儿的?” “只是暂时让他帮忙!” “没有别的人了么!” “这……。” “答我问话。” “回姑娘的话,倒不是没别人了,而是他是新来的。” “你是欺生?” “您明鉴,不是的。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一家有一家的规矩……” “‘京华镖局’是我们家开的,我怎么还不知道有什么规矩?” “禀姑娘,那一家都是这样,新来的总得先从粗活儿干起。” “不管他是干什么的,只要是新来的,都得从粗重活儿干起?” “那倒不是,只是他到咱们镖局来,还不能干什么别的……” “他在边城一家镖局,原是个镖师,这你知道么?” “我知道!” “那你还……” “姑娘,他进咱们镖局,不能也当镖师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太年轻,也只出过一趟镖,再说,边城那家镖局是家小镖局,您是知道的,咱们的镖师,都是好样儿的。” “四个弟兄拦不住他,秦明败在了他手底下,你都看见了。” “是的!” “四个弟兄不说,秦明可是个镖师。” “姑娘是说……?” “这个郭解,他还不能当个镖师么?” “姑娘说能,当然能!” “孙成,我可是跟你讲理。” “是,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是不是因为他是开茶馆儿的老杜引荐的?你轻看老杜?” “姑娘,不是的……” “你要是轻看老杜,干脆就别答应他,我不怪你,可是我不许你欺生。” “姑娘,我不敢!” “还不承认!” 孙成没敢再吭声!郭解道:“姑娘……” 黑衣姑娘道:“不许你说话!” 郭解也没吭声。 “跟你说了,这是我的事。” “我知道!”郭解道:“可是总管事先都跟我明说了,我也愿意,请姑娘不要怪总管事。” “你愿意那是你的事,可是我‘京华镖局’不容有这种事,我还做得了这个主。” 郭解没话说了,的确,黑衣姑娘绝对做得了这个主。 黑衣姑娘她转望孙成:“我要给他个镖师当,你有什么话说?” 孙成迟疑了一下:“回姑娘的话,我不敢说什么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我怕别的镖师不服?” 黑衣姑娘眉梢儿一扬:“谁不服?” 孙成没说话。 “是不服我,还是不服他?” “怎么敢不服姑娘,当然是不服他!” 其实,只要不是敢不服黑衣姑娘,她的话有谁又敢不听?“那你说该怎么办?难道让他再跟谁比比?” “请您做主!” “跟谁比?你帮我找个不服的!” “我不知道……” 黑衣姑娘脸色一寒:“刚才你是怎么说的?” 孙成一惊,忙低头:“这……” “给我找去,找不着就是你,既然没有人不服,也就是你欺生,我要惩处你!” 孙成忙道:“是,我这就去找!” 他忙走了!黑衣姑娘转望郭解:“马上就来了,等着吧!” 郭解道:“姑娘,我能不能说句话?” “没人不让你说。” “谢谢姑娘,我能不能不比?” 黑衣姑娘冷冷看了郭解一眼:“你要弄清楚,我不是护你,我为的是我家这个镖局。男子汉,大丈夫,你要真甘愿干这种活儿,那是你的事,碍不着我什么。” 还真是!郭解不吭声了。黑衣姑娘没说错,没一会儿工夫,杂乱步履声响动,由远而近。步履声杂乱,那表示人很多,可是人到了,却只孙成跟一名中年瘦汉子两个人。 中年人瘦是瘦,可是人挺精神,两边太阳穴也微微隆起,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。 黑衣姑娘脸色微变:“周镖头!” 中年瘦汉子微欠身:“姑娘!” “周镖头,你不服?” 中年瘦汉子道:“姑娘,只要这个新来的能胜过我一招半式,姑娘让他当个镖头,我想大伙儿就不会再说什么了。” 他倒没提什么服不服!其实,这应该就是不服!是么?黑衣姑娘想给郭解个镖头干,不过是刚跟孙成说的,他怎么知道?当然,那是孙成说的!只是,他是在孙成说之前就不服呢?还是在孙成说之后?黑衣姑娘望孙成:“你倒真会找!” 孙成有点不安,微低头,没说话。 黑衣姑娘转望郭解:“这位周镖头,在‘京华镖局’这么多镖头里,可是数一数二的!” 原来如此!郭解应了一声:“是!” “你们就在这儿比吧!”黑衣姑娘她退后两步,孙成抬起了头,迟疑着叫:“姑娘……” 黑衣姑娘道:“说!” “外头还有人,大伙儿想来看!” 怪不得刚才步履声杂乱,进来的人却只有两个,原来其他的人在外头,没敢进来。 黑衣姑娘道:“眼见是实,是不是?” 孙成没说话。 “叫他们都进来吧!” 孙成忙应一声往外叫!都涌进来了,有厨房的、有趟子手、有镖师、秦明跟黄管事也在里头,总有数十,都快把东院站满了。 只听黑衣姑娘道:“有这么多人看着,总比只我一个人看着好,比吧!” 大家伙都瞪着眼望姓周的镖头跟郭解。 只听姓周的镖师道:“过来吧!” 郭解上前两步。 “你还等什么?”姓周的镖师道。 “不等什么!”郭解道。 “那就出手吧!” “我不先出手!” 姓周的镖师脸色一变:“怎么说?” “周镖头是前辈。” 姓周的镖师脸色好看点了:“不必客气了,你先出手就是!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恭敬不如从命!” 只听黑衣姑娘道:“这是比试,点到为止。” “是!”郭解应了一声,又上前一步,他出了手。 这一招,既不是掌,也不是拳,更不是指,反正是出了手,也不知道是攻那个部位,只是把手伸向了姓周的镖头!姓周的镖头微微一怔,探掌就抓郭解腕脉,郭解沉腕躲了开去。 姓周镖头的那一抓,如影随形。 郭解又侧腕躲过。 一连三招,尽管姓周的镖头钢钩般五指如影随形,却连郭解的肌肤都没能碰着。 他收了招:“你这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对前辈,我礼让三招。” 姓周的镖师脸色又变了:“你这可让我不大高兴!” 他进逼一步,又出了手,在他,这是一连三招里的头一招,招招是重手法,招招都取要害,从这头一招就看出来了,不愧是内外双修的好手。 内场不是行家,行家都看出来了。 秦明浓眉一扬,要说话。 只听黑衣姑娘道:“我说过,点到为止。” 她这里说完话。 郭解那里出了手,只见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姓周镖师的腕脉,然后扬手一甩,姓周的镖师已人连退了三步才站稳!高下已判!真说起来才一招!雅雀无声,因为大家都怔住了,包括黑衣姑娘、秦明,甚至于姓周的镖师目己。 也难怪,一个“京华镖局”数一数二的镖师,没能在郭解手底下走完一招。 郭解转望黑衣姑娘:“姑娘,是不是可以算了了?” 这才惊醒了大家伙!秦明脱口叫:“兄弟……” 黑衣姑娘瞪大了一双美目:“你怎么……” 姓周的镖师脸色铁青,大叫一声扑向郭解。 显然,他不认为可以就此算了。 这种情形下出手扑击,当然是想挽回颜面。 想挽回颜面,就得凌厉一击。 想作凌厉一击,就得全力施为。 而全力施为,只要能奏效,其后果如何,不想可知!大家伙无不有惊容,秦明大叫:“兄弟,小心!” 黑衣姑娘也叫:“周展,不许……” 她话还没说完,郭解已经躲了开去。 姓周的镖师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叫,如影附形追击,连环出招,招招凌厉。 郭解不但都躲了,也都躲过了,一连躲了三招。 但,姓周的镖师没有罢手,追击不舍。 第四招,忽听姓周的镖师一声叫,他又退了三步,这回不只退三步,还砰然一声一屁股坐了地上。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!当然,姓周的不会自己摔倒,那一定是郭解在第四招上出了手。 可是,谁也没看见郭解是怎么出手的!照理说,大家伙都瞪大了两眼看着,不可能看不见。 但,理虽如此,事却不然,大家伙就是没看见。 又一次的鸦雀无声!姓周的神色凄厉,都要疯了,他猛站起来,又要扑。 这回郭解说了话:“周前辈,要是我力加三分,你还站得起来么?” 姓周的镖师周展收住了扑势,望着郭解,没动。 郭解抱了拳:“周前辈,我承让!” 周展霍地转望孙成:“总管事,你说这么人仗着姑娘护他,跃武扬威,不可一世?” 黑衣姑娘一怔,两道目光似利刃,直逼孙成:“孙成!” 孙成忙低下了头!周展威态一敛,神色一黯:“不怪你,谁让我信了你的!” 他转身要走。 黑衣姑娘又一声,是冷喝:“孙成!” 孙成一惊抬头!郭解道:“不怪总管事,我不来,什么事都没有!” 他也要走,黑衣姑娘跟秦明都要叫。 周展忽然回过了身,望孙成:“你说这位新来的,姓什么?叫什么?” 孙成忙道:“他姓郭,叫郭解!” “从那儿来?” “边城!” “我说他是那儿的人?” “听说是‘漠北’!” 周展转望郭解:“我刚想起来,那一带出了个诛沙匪,杀鬼、狐的郭解……” 只听黑衣姑娘叫:“我怎么没想起来?” 郭解道:“前辈,我侥幸!” 周展脸上抖动,吁了一口气:“我输得不冤!” 秦明大叫“我输得更不冤!” 黑衣姑娘美目瞪得更大,望郭解:“真是你?” 郭解道:“姑娘,我刚说过,我侥幸!” 秦明奔了过来,伸双手抓住郭解,惊喜、激动:“兄弟,你怎么不早说?你怎么不早说……?” 郭解没说话。 秦明仰头大笑:“我认个兄弟,是郭解,我认个兄弟,是郭解,造化,造化,真是造化!” 孙成看得都怔住了。 只听黑衣姑娘道:“孙成,你让这位,到东院来劈柴?” 孙成定过了神,忙道:“我不知道,我该死…-,” 郭解道:“姑娘……”他有想去的意思。 黑衣姑娘霍地转过脸来:“你不能走!” 孙成躬身哈腰:“郭爷,你怎么说都行,千万不能走,我求您……” 郭解道:“总管事……” 孙成忙道:“我有眼无珠,我该死,您宽怀大度,大人不计小人过……” 郭解道:“总管事,只要没人怪你,我就留下。” 孙成惊喜,连连躬身哈腰:“郭爷,谢谢您,谢谢您……” 秦明道:“总管事,你听听!” “是,是……” 孙成只有连声答应的份儿!黑衣姑娘一双美目凝望郭解:“你这是让我为难!” 郭解道:“不管怎么说,我谢谢姑娘!” “好吧!冲着你,我就饶了他。” 孙成忙道:“谢谢姑娘!” “别谢我!” 孙成忙又转向郭解:“谢谢郭爷……” 郭解道:“总管事,你已经谢过了!” 周展抱拳:“我才该谢谢阁下!” “前辈……” “谢谢阁下手下留情!” “那前辈就叫我一声老弟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我跟秦大哥也是不打不相识。” 秦明一点头:“没错!” 周展惊喜:“那你也别老叫我前辈。” “周大哥!” 周展大喜:“老弟!” 都笑了,秦明、周展哈哈大笑,连旁边看热闹的都咧嘴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四章 只听黑衣姑娘道:“孙成,总不能让他还在东院吧!” 孙成忙道:“不敢,不敢,姑娘吩咐,姑娘吩咐!” 周展道:“姑娘,我推我这个老弟当个副总镖头。” 秦明忙点头:“对!” 黑衣姑娘:“那就……” 郭解道:“姑娘,不能!” “怎么不能?”黑衣姑娘道。 周展道:“老弟,副总镖头还是委曲你。” “谢谢周大哥好意!”郭解道:“总镖头也好,副总镖头也好,不能只靠这点所学。” “那还靠什么?”周展道。 “经验、历练,还有声望!” “可是你……” “我年轻,初入江湖,也只出过一趟镖。” 黑衣姑娘道:“那……” “我原是个镖师!”郭解道。 “可是……” “姑娘要是给我个镖师,我就留下。” “从这会儿起,你就是‘京华镖局’的镖师了。” “谢谢姑娘!” 大家伙又都笑了。 黑衣姑娘望孙成:“其他的事交给你了!” 她转身走了。 孙成忙应:“是!” 大家伙拥上前,热情招呼,“郭镖头”之声不绝于耳。 孙成忙挥双手:“行了,行了,大家散了,大家散了!” 大家伙还舍不得走。 周展道:“行,往后每天都见得着。” 大家伙这才散了,挺快的,转眼工夫都走光了。 秦明道:“兄弟,从今后不用再在这儿干这种活儿了,咱们也走吧!” 郭解道:“多亏了秦大哥了!” “怎么?”秦明道:“你知道了?姑娘告诉你了?” “姑娘倒是没明说。”郭解道:“不过我听得出来。” 周展问:“怎么回事?” 秦明说了,听毕,周展道:“没想到你还真有一套?” 秦明道:“那是多亏了姑娘是个公正讲理的人,只是孙成一个人坏!” 周展道:“真说起来,孙成也不是个怎么坏的人,只是有点势利眼,他要真是个坏人,我也不会上他的当了!” 秦明笑了。 周展道:“走吧!上我屋坐去,今天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都不在,明天我们俩再陪你见他们。” 说完了话,周展跟秦明陪着郭解走了。 周展跟秦明陪着郭解去了西院,西院是镖师们住的地方,比东院大,屋子一间间。 郭解从周展、秦明口中得知,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都不住在镖局,因为他们都有家,就是镖师,住在镖局的也都是单身,或者是外地来的,在京里的,或者是有家的,都不住在镖局里,原则镖局虽大也住不下。 趟子手则都住在前院,也一样,有家的不住镖局。 郭解问:“周大哥跟秦大哥都还没成家?” 因为他们两个都住在镖局里。 周展道:“我家在外地,他还是一个人。” 这个“他”,是指秦明。 郭解道:“秦大哥到如今还没成家?” 秦明一咧嘴:“那家姑娘愿意嫁给我?这样好,一个人饱,一家饱,也没人管着,多自在?我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儿。” 说话间,进了一间屋,周展的住处,挺不错的,摆张床,有桌子有板凳的,是小了点儿,可是一个人住足够了。 落了座,周展给倒上茶,说起话来了,当然是先说郭解,周、秦两人最开心的,还是郭解这身武是跟谁学的,怎么学的,是怎么诛沙匪,杀鬼狐的-郭解说了,以前怎么说,如今也怎么说,当然他说的都是实话,他只是没.提结识江万山、江珊父女,因为提就不免涉及江珊,他心里会疼,他也没提有王爷跟郡主这么两个朋友,因为“京华镖局”两边都不沾。 他只说从边城保了趟镖到京城里来,没提是什么镖,也没提发生了什么事情,因为提了这,就得提蒙格跟美娃,还有“铁血会”。 说着,说着,话转到了黑衣姑娘身上。 “她是东家的女儿。”周展道:“东家只这么一个女儿,父女俩住后院。” 郭解道:“只父女俩?” 周展道:“东家夫人老早就过世了。” 郭解“噢!”了一声。 秦明道:“东家姓梁,姑娘叫梁倩。” 周展道:“没娘孩子,东家也只这一个,不免宠些惯些:养成她任性脾气。不过她明事理,人也公正,这就难得!” 的确,一般这样的姑娘,讲理的不多。 说话间,孙成来了,说镖师有住处,屋子也给收拾好了,就在西院,往后郭解吃饭,也都在西院了。 听说郭解住客栈,孙成要派人去拿郭解的行李,秦明、周展也要帮忙。 郭解谢了他们的好意,婉拒了,因为他还要跟客栈结帐,再说也没有什么行李。 吃过晚饭,郭解就回客栈了,打算明天早上搬进镖局。 也是晚饭后,蒙格上了美娃的小楼,正碰见侍婢们撤美娃的晚饭下楼。 蒙格看见了,美娃没怎么吃,甚至几乎没吃。 美娃正在小客厅坐着,身旁几上一杯茶,脸上没一点表情。 蒙格在她身边坐下:“吃过了?” 美娃道:“刚吃过。” “我看见了,你没怎么吃。” “不想吃!” “妹妹!” “怎么了?谁没个不想吃的时候?” “不错,谁都会有,可是你……” “我怎么了?” “你为什么不想吃?” “不想吃就是不想吃,还为什·么?” “妹妹,你知道,我知道!” “不要自作聪明,自以为是。” “不要不承认。” “你要我承认什么?” “妹妹,你不能这样。” “别劝我,没有用。” “美娃” “你来一定有事,是不是?说正事。” “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要紧。” 美娃目光一凝;“你说不说?” “妹妹” 美娃要往起站。 蒙格忙拦:“好,好,我说,我说!” 美娃坐下了。 蒙格道:“我问过了!” “什么问过了?你问过什么了?” “你不是想知道,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的姿色么?” 美娃“噢!”了一声:“怎么样?” “不怎么样!” “什么叫不怎么样?” “中等,不难看,也不算好看。” “原来只是这么个女人!” “比你差多了。” “不要拿她跟我比。” “我只是……” “其实,我不该怪你,这种事是没法这么比的,比年纪、比美貌、比身份、比地位,没有理由,也说不上理由。” “美娃” “更不要劝我。” 蒙格欲言又止。 “上回你说要改别的法子。” 蒙格点了头:“不错!” “我忘了问了,你要改什么别的法子?” “美娃,我不能让他这样。” “你说谁?拾儿?” “除了他,还有谁?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不是让他把心转到别人身上。” 美娃微一笑,笑得有点凄然:“他的心只在我身上,又怎么样?” 蒙格懂这话的意思,他沉默了一下:“至少我有可能把他拉过来。” 美娃看了看蒙格:“哥哥,权位、荣华富贵是个很可怕的东西。” “美娃” “亲人、朋友,还有其他的,它让什么都变淡薄了。” 蒙格扬了扬眉:“古来皆如此,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” 美娃沉默了一下:“你还没有告诉我,你打算怎么办?” 蒙格又扬了眉:“要是没有那个女人,他的心就不会转到她身上去了。” 美娃脸色一变:“再把她抓来?” “怎么样?” “不能!” “不能?” “那会让拾儿认为,你当初放她,只是骗他!” “我不怕……” “你不怕?你为的是什么,不是为拉拾儿过来么?一旦让拾儿认为你欺骗了他,你还想拉他过来么?” 还真是!蒙格道:“只要能除掉她,在那儿除掉她都是一样。” “那更糟!” “怎么?” “拾儿” “他怎么知道是我?” “想也知道!” “这种事不能凭想,要的是证据,没有证据,我不承认,淮也不能说是官里。” “那你要做得不留一点痕迹。” “那是当然!” “知道那个女人在那儿么?” “找她不是难事。” 美娃没有说话。 蒙格站了起来:“我这就去把人派出去。” 他走了。 美娃仍没有说话,也没有站起来,只是,她那一双美目的光芒怕人。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,两骑快马到了王府,两名佩剑黄衣人快步进了王府,快步进了蒙格原书房。 书房门窗关着,灯亮着!盏茶工夫之后,两名佩剑黄衣人从书房出来了,退着出来的,而且低头躬身,然后转身走了,仍然是快步。 转眼工夫之后,府外,大门外方向,蹄声又起,由近而远,很快远去,听不见了!第二天早上,郭解跟客栈结了帐,带着他简单的东西去了“京华镖局”。 江珊留下的钱只多不少,结过帐还有剩,郭解就用剩下的买了些衣物,花那些钱的时候,他心里又一阵疼。 他不想花,可又不能不花。 他想花自己挣的,可是衣裳眼下就得穿,总不能老这么寒伧,怎么等得了那么久?带着东西到“京华镖局”的时候,秦明、周展跟孙成,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已经等在大门口了,等了老半天了。 对秦明跟周展,郭解既感动又过意不去。 孙成叫过那中年汉子让郭解认识,中年汉子姓冯,是西院管事。凡西院事,不论大小,都归他管,往后有事找他。 秦明、周展、孙成、冯管事陪着郭解到了西院郭解的屋,大小,应用各物跟周展屋一样,只是床上铺的、盖的都是新的,一叠新的衣物折得整整齐齐,放在那儿!够好、够舒服的了。 周展跟孙成说:“两位,你们忙去吧!剩下的事交给秦明跟我。” 孙成、冯管事谢了又谢,走了。 秦明道:“兄弟,还行吧?” 他指的是眼前的一切。 郭解道:“何止还行,简直太舒服了。” 接下来,周展、秦明陪着郭解吃早饭,地方当然在西院,相当大的一间屋,能坐好几十个人。 镖师们大部分昨天都在东院见过,不陌生,都过来热络招呼。 吃过了早饭,上秦明屋坐了一会儿,一样的屋、一样的东西。 坐了一会儿之后,秦明对周展道:“差不多了,应该来了!” 周展道:“差不多了。” 郭解道:“谁来了?” 周展道:“总镖头跟几位副总镖头,他们都是吃过早饭才从家里来,每天差不多这时刻到。” 秦明道:“兄弟,咱们见见他们去。” 那是应该!郭解由周展、秦明陪着到了前院,在前院一间大屋里见着了刚到的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。 总镖头姓诸,四位副总镖头分别姓陈、楚、申、杨,都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了。只是,郭解并不知道,他初入江湖,也从没人跟他说过。 相反的,诸总镖头跟陈、楚、申、杨四位副总镖头则都听过郭解,一听说这个新来的镖头就是郭解,都相当客气,也都很佩服,免不了问这问那一番。 正谈着,孙成来了,说东家要见郭解,这儿没说完的话只好以后再说了,秦明、周展陪着郭解跟孙成走了。 出了屋,秦明和周展也走了,东家要见郭解,他俩就不必陪了。 只剩下郭解一个人跟孙成去了后院。 进后院,往堂屋走,还没到堂屋,堂屋的帘子已经掀起来了,从里头迎出两个人,一男一女,一老一少。 年轻的女子,当然是那位黑衣姑娘梁倩。年纪大的男子,是位老者,穿着很朴素,五十多,人白胖,一脸和气。 孙成跑步上前先躬身:“老爷子、姑娘,郭镖头到了!” 只听黑衣姑娘叫:“郭镖头!” 郭解欠了身:“姑娘!” 黑衣姑娘抬手向老者:“这是我爹!” 郭解又欠身:“东家!” 白胖老者满脸堆笑:“郭镖头,里面请,里面请!” 进了堂屋,分宾主落座,孙成倒上茶,黑衣姑娘则站在白胖老者身边。 只听白胖老者道:“郭镖头,我姓梁,叫梁和堂。” 郭解欠身:“是,东家!” 白胖老者梁和堂旁指:“这是小女!” 黑衣姑娘道:“我叫梁倩!” 郭解又欠身:“是,姑娘!” 梁和堂道:“往后都是一家人,郭镖头不要这么客气。” “是!”郭解应了一声。 “郭镖头的事,小女都告诉我了,本要惩处孙成,但有郭镖头宽怀大度,给他讲情,也就饶了他这事。” “总管事的事,请东家不要再提了。” 梁和堂马上转了话锋:“郭镖头能到‘京华’来,是‘京华’的造化。” “东家抬举!” 接着又是一阵问这问那,跟刚才总镖头、副总镖头问的一样。 郭解以往怎么回答,如今还是怎么回答。 梁和堂在听,梁倩也在听,女儿听得比做爹的仔细。 坐了一会儿,郭解告辞走了,梁和堂、梁倩父女送出了堂屋,孙成陪着往前走。 郭解走得不见了,梁倩道:“您看怎么样?” “什么怎么样?”梁和堂道。 “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。” 梁和堂扬了拇指:“是个难得一见的:” “有这么一个,抵上别的十个不止。” “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他这么样一个,那儿不能找饭吃,怎么偏上咱们这儿来了?” “不跟您说了么,他是个两边都不沾的。” “是么?” “可不!您让他上那儿去?吃官饭去?” “那倒不是,两边都不沾的地方多得很。” “他原就是个保镖的,如今到了京里了,还有比‘京华’大的镖局么?” “但愿你对!” “您是怕……” “我怕他是个吃官饭的!” “您说他是为什么?” “卧底!” “官里真要对付咱们,用得着费这么大事么?” 梁和堂沉默了一下:“我还是那句话,但愿你对!” “您放心就是了,绝错不了。” 梁和堂没再说话。 郭解回到了西院自己的屋,刚坐下,秦明就来了:“完事了?” 郭解应了一声。 “怎么样?” “没什么,只是见个面!” “都有谁?” “东家,还有姑娘!” “东家一定很高兴?” “怎么?” “‘京华镖局’能有兄弟你,他还不高兴?” “也没什么。” “兄弟你就别客气了。” 郭解转了话锋:“周大哥呢?” “他有点事,出去了。” “咱们就这么闲着么?” “不出镖,可不就这么闲着。” 还真是,不出镖的时候,镖师跟趟子手还能干什么? “不大好吧!” “什么不大好?” “咱们吃人家的饭,拿人家的钱,老这么闲着……” “那不能怪咱们,没有生意上门,有什么法子。” “老是这样么?” “倒不是老是这样,只能说这样的日子居多。” “没生意,可是这么多人,饭得照开,钱得照给?” “那当然,养兵千日,用于一时嘛!总不能生意来了,临时请镖师。” 这倒是!“东家能支撑么?” “这么多年,还不是就这么过了。” “这么说,东家有钱?” “那是一定!” “做生意,不为赚钱,这是图什么?” “那谁知道!”秦明说完了这话一怔,接着又道:“真的,做生意不为赚钱,这是图什么?以往怎么没有想到?” 郭解没说话。 秦明又道:“这恐怕只有东家自己才知道了。” 那是当然!郭解还是没说话。 秦明想了一下:“他父女都不错,应该不会有别的。” 郭解说了话:“秦大哥来镖局多久了?” “我是老人,好几年了。” “那一定熟知东家?” “当然,要不我怎么说不会有别的?” 其实,郭解看出来了,梁和堂是个练家子,而且修为还不错。 只是,至今没听周展跟秦明说起,他既不能问,又不能说,万一梁和堂深藏不露,不愿让人知道,他一问一说,岂不是揭穿了梁和堂!到如今秦明没提,不知秦明不知道,还是没当回事!郭解没说话。 秦明又道:“其实,兄弟,真说起来,那不关咱们的事,是不是?” 郭解点了头:“秦大哥说得是!” 既不关别人的事,也就没必要探讨了。 郭解转了话锋,说了别的。 又说了一会儿话,该吃午饭了,吃过了午饭,秦明回屋歇息,郭解回了自己的住处。 八成儿,午饭后都歇息了,静得很,郭解也躺上了床。 如今他忙么?不忙,有空么?有,不但有,还多得是!可是他没有想到上王府去。 不止没有想到,他甚至怕去。 他怕见美娃,怕接触到美娃那双目光,怕听到美娃表示情意的话!因为他不能接受美娃的情意!虽然,以前,在“漠北”,他跟美娃互相喜欢过,美娃不再出现之后,他也确会思念过美娃一阵。 但,那毕竟已时过境迁,而且那时候两人都还小,尤其,如今的美娃贵为郡主,两人之间的情,是绝对不可能的事。 甚至,想跟他们兄妹之间,维持单纯的朋友,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!就因为这些,使他没有想到上王府去,甚至怕去!他想到的,只有江珊!晚饭前,周展跟秦明一起来找郭解了。 郭解一边让坐,一边道:“周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周展道:“刚回来!” 秦明道:“兄弟,周大哥有事跟你说。” 郭解这才发现,周展脸色有点凝重,他道:“什么事?” 三个人坐下,坐下之后,周展才道:“刚回来的时候,我发现镖局周围的情形不对。” 不对,什么不对? “周大哥是说……?” “镖局周围布上了人!” “布上了人?什么人?” “不知道是那一路的,看不出来。” “是么?” “兄弟,哥哥我是老江湖了。” 老江湖目光敏锐,凭经验看事,是错不了了的。 “多少人?” “不在少数,把镖局都围上了。” “那咱们……” “不能动声色。” “不能动声色?” “镖局不能树敌,人家没动之前,咱们绝不能动。” 秦明道:“咱们要是先动手,就成了招惹人家了。” “那……” “他们要动,也是在入夜以后。”周展道:“到那时候再应付不迟。” “周大哥,他们想干什么?” “不知道,不过不外两样,报仇、抢劫。” 秦明道:“照你说的看,不像是咱们之中的某个结下的梁子。” “不错,要是的话,他们就在外头截人了,那只是对付一个,如今得对付这么多。” 郭解道:“那是抢劫!” “准是!”秦明道:“我跟兄弟上午还说呢!咱们东家有钱。” “怎么知道?”周展道。 “你想呀!生意不多,这么多口子饭得照开,钱得照给,没钱支撑得住么?” 周展呆了一呆:“这我倒没想到!” “还有呢!”秦明道:“做生意不为赚钱,咱们东家图的是什么?” 周展又呆了一呆:“这以往怎么都没想到?” 郭解道:“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” 周展道:“这倒是!” 郭解道:“周大哥跟总镖头说了么?” “还没有,我打算跟你说过之后,再去跟总镖头说。” 秦明道:“要说得快,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他们,也快回去了。” “可不,快吃晚饭了。” “咱们这就去。”周展先站了起来。 三个人快步赶到前院,正是时候,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要走还没走。 周展把事情一说,总镖头跟四位副总镖头马上放下了手上的东西,一阵问这问那,一阵推测、探讨,得到的结论是禀报东家。 于是,总镖头、四位副总镖头,还有周展,去了后院。 郭解跟秦明没去,他俩没有必要去。 他俩吃饭去了,吃完了饭,把周展的那一份带了回来。 果然,他俩刚进屋,周展就来了。 秦明道:“怎么样?” 郭解道:“让周大哥先吃饭。” 周展道:“我边吃边说……” 三个人坐下了,周展边吃着饭,道:“跟东家说了。” 秦明道:“东家怎么说?” “东家吓坏了,也难怪,这么多年了,那受过这个?” 这像个修为不错的么?看来镖局的人不知道梁和堂会武,也都没看出来。 周展接着又道:“他不住的作揖,要大家伙救他,这就用不着了。你说,咱们这些人,谁能不管!” “总镖头他们没回去吧!” “那能回去?已经知会大家伙准备了。” “等你吃完了,咱们也准备准备。” 周展望郭解:“兄弟有兵刃么?” 郭解道:“没有!” “镖局有的是,待会儿给你找一把。” “我很少用兵刃。” 秦明道:“兄弟你是可以不用。” “那倒不是,我是非万不得已不伤人。” “你伤人那用得着兵刃?” 周展道:“不用兵刃就没那么大煞气。” 秦明点头:“这倒是!” 周展很快的把饭吃完了,他端着碗盘跟秦明走了,说待会儿再来。 不到盏茶工夫,周展跟秦明又来了,两个人都提着兵刃,周展是剑,秦明是把厚背九环大刀。 秦明道:“我就这样了。” 周展道:“时候差不多了,咱们过去前院看看,总镖头是怎么安排的吧!” 三个人去了前院,前院已站着不少人了,诸总镖头跟申、杨两位副总镖头在,陈、楚副总镖头则没看见人。 只听诸总镖头高声道:“诸位,后院方面,我已经请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,带着几位镖头过去了,剩下的地方,咱们眼前这些人分配分配。” 原来陈、楚二位带着人往后去了。 没错,是该如此,后院是重地,应该派出两位副总镖头负责。 接下来,诸总镖头分配地眼前这些人,周展跟秦明分配到了西院,都分配完了,最后只剩下了郭解,诸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刚来,暂不指定地方,到时候看那儿需要帮忙,就往那儿去吧!” 不限一个地方,救急,那儿都得管。 能者多劳嘛!·话锋一顿之后,诸总镖头挥手:“大家伙去吧!” 散了,各往该去的地方去了。 周展道:“兄弟,我们回西院了。” 郭解道:“两位大哥小心!” 答应声中,周展、秦明提着家伙走了。 就在这时候,站门的一名趟子手匆匆进来了,近前一躬身:“总镖头,门外有个人要见您!” 诸总镖头道:“什么人?” “一个中年人!” “干什么的?” “他说见着您自会告诉您!” “只他一个人?” “是的!” 诸总镖头迟疑了一下:“请他进来!” “是!” 那名趟子手领命而去,转眼工夫后,带进一个人来,身材颀长一名中年人,一身黑衣,唇上留着小胡子,相当英武,还带几分潇洒。 那名趟子手道:“总镖头,就是这位!” 诸总镖头道:“你去吧!” 那名趟子手转身匆匆走了。 诸总镖头凝目望来人:“尊驾……” 来人抱拳:“诸总镖头!” 诸总镖头答礼:“不敢,诸金标!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我姓铁!” “尊驾是……” “镖局四周的人,是我带来的。” 诸总镖头一怔:“原来……尊驾这是何意?” “我来见总镖头,就是为实话实说。” “请说!” “我带着弟兄们,准备天黑动手,还请总镖头诸位置身事外,不要插手。” 诸总镖头又一怔:“要我等置身事外,不要插手?” “免得多加伤亡!” 诸总镖头扬了眉:“这就是尊驾的理由?” “不,理由是个人恩怨,诸位犯不着插手。” “个人恩怨?” “不错!” “尊驾可否多说一点?” “没什么不可以的,贵镖局有个人,原跟我们是一条路上的,他背叛了我们,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,改名换姓跑到京里来躲藏,最近我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他。” 原以为是来抢劫梁和堂呢!原来不是!“有这种事?” “我句句实言!” “这种事倘若属实,我们当然不便过问,只是……” “总镖头可以把他叫出来问之当面,我若有半句假话,绝不敢惊扰贵局。”那应该假不了。 “倘若尊驾所言属实,诸某自会让他到镖局外跟尊驾作了断。” 黑衣小胡子抱拳:“多谢总镖头!” “但不知尊驾说的是那一个?” “此人姓唐,叫唐人青。” “尊驾恐怕找错了地方?” “怎么?” “‘京华镖局’没有唐人青这个人。” “总镖头,这是他的真名实姓。” “那他的化名是……” “梁和堂!” 还是东家!总镖头脱口道:“东家!” “不错!” 诸总镖头定了定神:“尊驾没有弄错么?” “总镖头,我们查证多时了,梁和堂这个‘堂’的谐音,是他的姓,他有个女儿叫梁倩。” “不能单凭这几个字……” “总镖头,我们也见过他的人。” “人没错?” “人没错,姓名不对,我们才着手查证,我们也怕弄错!” “尊驾” “总镖头何不把他叫出来,问之当面?” “我不是信不过尊驾,尊驾既然这么说,想必不假!” “那么……” “可是,尊驾,是我们东家,我们就为难了。” “为难?” “不错!” “诸位有何为难之处?” “这么多年来,我们吃东家的、拿东家的……” “我明白了,诸位吃他的、拿他的,不能不管?” “不错!” “诸位都是江湖上朋友,就不顾江湖规矩了?” “这种事,我们在江湖上应该说得过去。” “这么说诸位是非管不可了?” “事非得已,还请尊驾海涵。” “总镖头也能不顾伤亡?” “江湖生涯,本是刀头舐血,保镖这一行,更是朝不保夕。” “总镖头,我告诉你我姓什么了,可是还没告诉你,我叫什么!” “驾的大号……” “我姓铁,叫血!” 诸总镖头神情一震,脱口道:“‘铁血会’!” “‘铁血会’的事,诸位也要管?” “我们东家,原是贵会中人?” “这总镖头就不必多问了。” “尊驾” “总镖头只答我一句,管是不管?” “我们实在很为难!” “好!”黑衣小胡子转身要走。 “尊驾,这儿是京里。” 黑衣小胡子霍然回身:“唐人青就是以为此地是京城,我们纵然找到他,也不敢动他,你们都看看吧!” 他又要转身,郭解说了话:“我们总镖头是好意!” 黑衣小胡子望郭解:“我不愿多添伤亡,是歹意?” 郭解道:“我以为‘铁血会’是个讲理的地方!” “‘铁血会’当然讲理。” “讲理就不该怪我们这些人。” “我并没有怪谁,你们既是非管不可,那也只有任由你们了!” “伤亡不见得只在我们!” 黑衣小胡子脸上变了色……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五章 黑衣小胡子脸上变了色:“是吗?” 郭解道:“应该错不了。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这么有把握?” “一旦起了手,你认为贵会不会有伤亡?”郭解道。 “当然会有!”黑衣小胡子道:“只是恐怕那要比贵局轻得多。” 郭解道:“我看未必!” 黑衣小胡子脸色又一变,霍地转望诸总镖头:“他的话,也是总镖头你的话?” 诸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的话,正是我的话。” 黑衣小胡子一点头:“那好,咱们就等着看吧!” 他又要转身,郭解道:“我倒有个避免双方有任何伤亡的法子。” 黑衣小胡子没转身:“什么法子?” “外头那些‘铁血会’的人,是你带来的?”郭解道。 “不错!”黑衣小胡子道。 郭解道:“我要是制住你……” 黑衣小胡子截口道:“我明白你的法子了,你以为只要制住我,让‘铁血会’的人群龙无首,我的弟兄们就不能动,也不敢动了。” 郭解道:“不错,我就是这法子。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你想制住我?” “不错!”郭解道。 “你在唐人青这个镖局,是个干什么的?”黑衣小胡子问。 郭解道:“镖头!” 黑衣小胡子冷然一笑:“就凭你一个镖头?恐怕连你们总镖头都差点儿” 诸总镖头淡然道:“我虽然是总镖头,可是比起我们这位曾经诛沙匪,杀鬼、狐的郭镖头,我可是差多了。’黑衣小胡子一怔!郭解道:“总镖头……” 诸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只听黑衣小胡子道:“你诛沙匪,杀鬼、狐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你姓郭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打听一个人,郭解!” 诸总镖头道:“就是我们这位郭镖头。” 黑衣小胡子瞪大了眼:“你,你阁下什么时候到唐人青这家镖局来的?” 郭解道:“刚来。今天是头一天。” 黑衣小胡子深深一眼:“这件事,你阁下要管?” 郭解道:“要是在今天之前,我不会管。可是,今天,我不能不管。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唐人青不仁、不义,说大一点,他也不忠、不孝,你阁下也要管?” 郭解道:“我管的是我们东家梁和堂的事。” 黑衣小胡子又深深一眼:“‘铁血会’敬重的是汉子,你阁下是条汉子,何况‘铁血会’也欠你阁下的情,冲着你阁下,只要唐人青交出原属于‘铁血会’的东西,我带着弟兄们马上撤走。” 诸总镖头深深看了郭解一眼。郭解道:“谢谢你,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?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你阁下可以去跟唐人青说,他知道!” 郭解道:“总镖头跟我这就去见我们东家,你……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我外头等!” 他转身走了,倒真干脆。 诸总镖头跟郭解一直望着他转过影背墙不见,一场血腥厮杀转眼消弭于无形,收回了目光,诸总镖头道:“多亏了郭镖头!” 郭解道:“总镖头好说,我不敢居功。” “郭镖头客气!”诸总镖头道:“要不是郭镖头,这一场血腥厮杀难免,镖局有损失。 郭解道:“总镖头认为,镖局的损大?” 诸总镖头道:“‘铁血会’不好惹,一旦厮杀起来,镖局的伤亡绝轻不了,这还不说,事过之后,‘铁血会’的人走了,镖局走不了,此地是京城,官里追究起来,倒霉的是镖局。 郭解道:“镖局规规矩矩的做生意,是‘铁血会’来寻仇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官里要讲理不就好了,虽说咱们两边都不沾,但毕竟咱们是汉人。” 郭解明白了,他没有说话。 只听诸总镖头道:“刚听他说,‘铁血会’欠郭镖头的情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无意中救过他们‘铁血会’一个人。” 这不能实说,说了镖局上下就知道他有个王爷跟郡主朋友了。 诸总镖头老江湖了,郭解没多说,他也没多问,道:“咱们去听听东家怎么说吧!” 他转身行向后,郭解跟了上去。 走着,诸总镖头道:“没想到东家原是‘铁血会’的人!” 郭解也没想到,只是如今他知道,梁和堂为什么会是个练家子而深藏不露了,他没说话。 只听诸总镖头又道:“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脱离‘铁血会’?据我所知,‘铁血会’几乎从没有人脱离。”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。 就这两句话工夫,两个人已进了后院,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马上迎了过来。 陈副总镖头道:“总镖头,还没有动静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我知道,我有事来跟东家说说。” 他跟郭解行向堂屋。 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没跟。 进了堂屋,梁和堂带着梁倩已经站在门边了,梁倩还好,梁和堂一付惊慌害怕样,忙问:“总镖头,怎么样?” 诸总镖头道:“镖局上下已经都准备好了。” 梁和堂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,全仗诸位了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别这么说,我们应该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他们是那条路上的?” 诸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说吧!” 梁和堂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‘铁血会’的。” 梁和堂脸色一变。 梁倩脸色也一变:“‘铁血会’的?他们这是干什么?‘京华镖局’两边都不沾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他们管你几边不沾?想要钱就抢,简直就是强盗。” 梁倩道:“京城所在,难道他们就不怕官……” 梁和堂忙道:“不能报官,绝不能,报了官还是咱们倒霉……” 他女儿可没说要报官!梁倩道:“我没说要报官,我是说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,有他们诸位呢!何况郭镖头也是咱们的人了,咱们还怕什么?” 梁倩没有说话。 梁和堂强笑忙抬手:“坐,坐,请坐!” 这是让诸总镖头跟郭解。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,我们不坐了,我跟郭镖头只是有些事上后头来跟东家说说。 梁和堂道:“什么事?” 诸总镖头转望郭解:“还是请郭镖头说吧!” 梁和堂跟梁倩都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他们有个带头的,进来跟总镖头说过话。” 梁和堂忙道:“怎么说,他们有个带头的,上镖局来跟总镖头说过话了?” 郭解道:“那人说这是个人恩怨,要我们这些镖师不要插手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个人恩怨?” 郭解道:“那人说,他们找的这个人,原是他‘铁血会’的人,多年前做了对不起‘铁血会’的事逃离了,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出,这个人改名换姓躲在京里咱们镖局里,所以才找了来……” 梁倩道:“原来是……不是抢咱们来了。” 梁和堂道:“听他们说的,他们能大明大白的说行抢来了?” 郭解道:“东家,那人是这么说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他们当然会这么说。” 梁倩道:“郭镖头,那人说了么?他们找的人是谁?” 梁和堂忙道:“丫头……” 梁倩道:“我问问。” 梁和堂道:“你怎么相信……?” 梁倩道:“我信,不只我信,总镖头跟郭镖头也信,不然他们两位不会上后头来跟您说。” 梁和堂道:“小孩子家懂什么,不要胡说!” “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!”梁倩道:“不信您问他们两位!” 梁和堂没有问,喝道:“丫头!” “您干吗不许我说?”梁倩道:“我说的是理,我说的是江湖道义,镖局要是真有这么个人,咱们就该把他交给人家。” 梁和堂沉喝:“丫头!” 郭解说了话:“东家,总镖头也是这么说的。” 梁倩道:“您听听,是不是?” 梁和堂沉默了一下,转过脸来:“郭镖头,你跟诸总镖头信么?” 郭解道:不能说信,只是知道了这件事,不能不跟东家说。” 这是实情实话。 梁和堂又沉默了一下:“那人说了么,他们找的人是谁?” 郭解道:“他们找的人叫唐人青。” 梁倩道:“咱们镖局那有这么个人?” 梁和堂道:“这就是了,他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,明明是抢,又不承认。” 郭解道:“那人说,这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真名实姓。” 梁倩道:“对了,你刚说他们要找的那个人,已经改名换姓了!” 梁和堂道:“丫头……” “郭镖头刚才是这么说的。”梁倩道:“这是那个人说的。” 郭解道:“不错,我是这么说的。” 梁和堂没说话了。 梁倩道:“郭镖头,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人,改换的是什么姓名么” 郭解道:“知道!” “咱们镖局有这么个人么?” “有这么个人。” “是谁?”梁倩忙问。 郭解道:“东家!” 梁倩一怔:“怎么说?我爹?” 梁和堂也叫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那人说,东家这第三个字‘堂’,谐音正是‘唐’,姑娘这个‘倩’字,拆开来正是‘人青’。” 梁倩转过脸去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叫:“他们胡说!”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,那人是这么说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诸总镖头,怎么你也……” “东家!”诸总镖头道:“请放心,我们这些人不会不管。” “总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,总镖头是这么跟那人说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可是……”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,一场血腥厮杀本来在所难免,可是当那人知道是郭镖头当面后,他‘铁血会’敬重郭镖头,也因为他‘铁血会’欠郭镖头的情,冲着郭镖头,他愿意就此罢手。” 梁倩忙道:“怎么说,冲着郭镖头,他愿意就此罢手?” “是的,姑娘!”诸总镖头微点头。 梁倩忙转望郭解:“郭镖头……” 诸总镖头道:“那人说,只要东家把原是‘铁血会’的东西还给他们,他马上带着人撤离。” 梁倩忙又转望梁和堂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冷然摇头:“我不是他们要找的唐人青。” 粱倩一怔:“爹……” “他们只是想抢我的钱。”梁和堂道:“他们是强盗!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“爹……” “你是信你爹,还是信他们?” “那我这个倩字……” “那是巧合,唐人青三个字随口可以编。” 还真是!梁倩转过脸来:“他们会不会弄错……” 诸总镖头道:“那人说,他们也怕弄错。只是,他们已经看过东家了。” “没有错?”梁倩问。 诸总镖头道:“那人说没有。” 梁和堂道:“诸总镖头,你也一样,信我还是信他们?” 诸总镖头肃然道:“东家,养兵千日,用于一时,我们这些人为东家拚死拚活都是应该的,可是东家有没有想过,一旦厮杀,绝瞒不了官里,官里一旦追究,东家知道那后果。” 梁和堂脸上变了色,不说话了。 梁倩叫道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你们等等!” 他转身进了耳房。 没一会儿工夫,梁和堂又从耳房出来了,手里捧了个红绫包,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 梁倩道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了。” 这就是已经承认了。 梁倩道:“您真是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丫头,这会儿还问什么?” 真是,这会儿还问什么?” “您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?” “这又有什么好说的,我本来打算把它带进棺材,让你一辈子认为你姓梁叫倩的,奈何天不从人愿……” 梁倩凝目望红绫包放在桌上,打开,里头是折叠整齐的一件黑衣,一付面具。梁和堂肃穆道:“真说起来,这不是‘铁血会’的东西,我也不是‘铁血会’的人。” 梁倩道:“怎么说,您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那时候还在先朝,鞑虏入侵,我们十几个志同道合朋友联手抗敌,专杀鞑虏,号称‘铁血十三友’……” 梁倩道:“‘铁血十三友’?” “是‘铁血会’的前身。”梁’和堂道:“这衣裳、面具,就是‘铁血十三友’所特有,也是‘铁血十三友’的标记。” 他打开了衣裳,郭解脸色一变,神情震动。 衣裳是丝织的,扣子也相当讲究,竟是金丝编的,扣子跟扣绊都是,都闪闪发亮。 只是,领口一个扣绊没有了,只剩下一边那颗扣子。 郭解道:“扣绊少了一个。” 梁和堂道:“掉了,不知道掉那儿去了。” 郭解道:“他们要的就是这个?” “是的!”梁和堂道。 郭解道:“当年‘铁血十三友’每人一套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一套是东家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如今他们要要回去?” “应该是!”梁和堂又把黑衣叠好、包好,道:“劳郭镖头大驾,跑一趟吧:” 他双手递出。 郭解接了过去,道:“东家不要客气,我应该的。”话锋微顿,他转望诸总镖头:“总镖头还要去么?” 诸总镖头道:“我去看看!” 郭解转望梁和堂:“东家,我们去了。” 梁和堂道:“有劳两位了。” 郭解没再说什么,跟诸总镖头转身往外行去。 出了堂屋,在院子里又碰见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,诸总镖头把事情跟他俩说了,然后又告诉他俩,在他跟郭解没回到镖局之前,仍不能放松戒备,在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答应声中,两人这才又往前走。 经前院,到大门,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了,门里有两名镖师带着原站门的四名趟子手守着,诸总镖头命开了门,跟郭解行了出去。 一出大门就看见了,黑衣小胡子背着手就站在大门外,只他一个人,没见其他的人,他一见诸总镖头跟郭解出来,立即抱起双拳:“郭镖头!” 原先他眼里只有诸总镖头,没有郭解,如今他眼里只有郭解,而没有诸总镖头。 郭解跟诸总镖头走到近前,郭解道:“你也是‘铁血十三友’中人?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梁和堂承认他是唐人青了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我不是‘铁血十三友’中人,算起来我是个后生晚辈。” 郭解道:“这么说,你是奉命行事?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不错!” 郭解打开了红绫包:“你要的东西可是这个?” 黑衣小胡子看了一眼,点头:“正是!” “没错么?”郭解道。 “我见过别的。”黑衣小胡子道:“错不了。” “那就好,你可以拿去了。” 郭解掩上红绫包,双手递出。 黑衣小胡子神情肃穆,双手接过,道:“多谢郭镖头,有缘再谋后会。” 他转身要走。 郭解道:“请留一步!” 黑衣小胡子回过身:“郭镖头还有什么指教?” “不敢!”郭解道:“刚听你说,你是奉命行事“不错!”黑衣小胡子点头。 “恕我失礼,我不能不问一句,你说其他的事就此算了,可算数?” 黑衣小胡子道:“原来郭镖头是问这个,请放心,这件事我还做得了主。” 郭解道:“那就好,请!” “黑衣小胡子一声“告辞”,又仰头发出一声短啸,然后转身行去。 望着黑衣小胡子消失在夜色中,郭解道:“其他的人也都撤了。” 诸总镖头瞿然道:“郭镖头果然好修为!” 显然,他没能听见什么。 郭解道:“总镖头夸奖!” 诸总镖头道:“多亏了郭镖头,不然今夜血风腥雨,镖局逃不过这一劫。” 郭解道:“总镖头,不过是赶巧了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郭镖头客气,东家跟我们这些人,心里有数。” 郭解还待再说,诸总镖头道:“咱们进去吧!” 两个人转身行向大门。 进了镖局,一名镖师飞步来报:“总镖头,他们撤了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告诉各处的弟兄们,该回家的回家,该歇息的也歇息了。” 那名镖师领命而去。 诸总镖头跟郭解又去了后院,见着了陈、楚两位副总镖头,也是同样的吩咐,陈、楚两人走了,诸总镖头跟郭解上了堂屋。 梁和堂跟梁倩父女还在堂屋,梁和堂站了起来:“郭镖头,交给他们了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梁和堂道:“偏劳了!” “东家不要客气,我应该的。” 郭解又将情形告诉了梁和堂。 听毕,梁和堂道:“多亏了郭镖头了!” 梁倩望郭解,目光有点异样,令人难以意会。 郭解道:“东家好说!” 诸总镖头道:“还真是多亏了郭镖头了,不然镖局的损失在所难免。” 梁和堂道:“我一定会好好谢谢郭镖头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这么说,我就不敢当了,维护镖局,是我份内事,何况我只是赶巧了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也不要这么说了,究竟怎么样,我心里有数。” 还真让诸总镖头说着了。 郭解还待再说。 梁和堂忽一摇头:“惭愧,这是我个人的事,我自己不敢去面对,却让诸位……”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也别这么说,我不说了么,养兵千日,用于一时,谁叫我们是京华镖局的人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不管怎么说,我谢谢大家了。只是,这么一来,大家都知道了,叫我往后拿什么脸面对大家。” 诸总镖头道:“东家也别这么说,相信东家一定有东家的不得已。” 梁和堂脸上闪过一丝抽搐,点头道:“我的确不得已。不过我是逃离‘铁血十三友’,并不是叛离‘铁血十三友’,因为这么多年来,我始终没有沾官,我两边都不沾。” 原来如此!这是实情。 诸总镖头道:“这是镖局上下都知道的,所以东家没有什么不好面对大家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谢谢总镖头,只是我总觉得……唉!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,不说了,总镖头快请回,郭镖头也请歇息去吧!” 他并没有说当初他有什么不得已。 他既然不说了,诸总镖头跟郭解也没再说什么,两个人双双告退走了。 到了前院,诸总镖头准备回家,郭解也回了西院。 屋里灯亮着,周展跟秦明在屋里等他。 一进屋,秦明就问:“完事了?” 郭解道:“完事了。” 周展道:“听说是‘铁血会’的?” 郭解道:“没错!” “他们怎么会找上咱们?”秦明问。 郭解说了。 听毕,周展道:“原来咱们东家是‘铁血十三友’的。” 秦明道:“真行,这么多年了,咱们居然没瞧出他是个练家子。” 郭解没说他看出来了。 周展道:“东家这是犯了江湖大忌,难怪事隔这么多年,人家仍然找上门来。” 秦明道:“还真是!” 周展道:“东家没说,当年他为什么脱离‘铁血十三友’么?” 郭解道:“没有!” 秦明道:“别是他改投……” “不,没有。”周展道:“这么多年,咱们都看见了,东家是两边都不沾,不然咱们这些不入会上他这儿来。” 秦明道:“要不是这样,恐怕‘铁血会’饶不了他。” 周展道:“‘铁血会’放了手,是因为咱们这个兄弟。”他凝目望郭解:“听说兄弟你跑前跑后,他们这才撤了,怎么回事?” 郭解说了。 听毕,周展道:“原来如此,不是兄弟你,镖局恐怕逃不过这一劫。” 秦明道:“还真是!” 周展道:“兄弟刚说,是因为你救过他们‘铁血会’一个人?” “不错!”郭解道。 周展道:“兄弟救的这个人,在他们‘铁血会’恐怕还不是等闲角色。” 秦明道:“不错,等闲角色不足以让他们如此。” 郭解道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他不是不知道,他是不说。 周展道:“不管怎么说,咱们东家是多亏了咱们这个兄弟,大家伙也都沾了光。” 秦明道:“真是,真是!” “郭解道:“两位大哥这么说,我实在当不起。” 周展道:“不是我们两这么说,这是实情,只要是知道的,谁都会这么说。” 郭解没再说什么。 又坐了一会儿,周展跟秦明走了,他们俩一走,郭解熄了灯,出了屋。 该歇息不歇息,郭解他上那儿去?郭解去了后院。 后院,堂屋里,灯也点上了,天已经黑了半天,还能不点灯。 郭解行向堂屋,到了堂屋门口,他微扬声:“东家在屋里么?” 只听梁和堂的话声传了出来:“那位?” 郭解道:“郭解!” 垂帘倏掀起,梁和堂当门而立:“郭镖头快请进!” 郭解行了进去,进了堂屋,梁倩从耳房出来,郭解叫了一声:“姑娘!” 梁倩也叫了声:“郭镖头!” 梁和堂忙过来招呼:“郭镖头请坐!” 郭解道:“不坐了,我有件事来告诉东家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不管什么事,坐下说!” 郭解犹豫了一下:“谢谢东家!” 他跟梁和堂坐下了,梁倩站在梁和堂身旁。 郭解道:“姑娘也请坐!” 梁倩道:“我不坐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不是外人,你也坐吧!” 梁倩犹豫了一下,也坐下了,就坐在梁和堂身边。 梁和堂转望郭解:“郭镖头,什么事?” 郭解道:“刚才见东家那件黑衣上,掉了一个扣绊。” 梁和堂道:“是呀!” 郭解道:“东家说,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?” 梁和堂道:“不错,我没留意。” “这么说,东家也不知道那个扣绊掉在了什么地方。”郭解道。 梁和堂道:“不知道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问这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知道东家那个扣绊掉在了什么地方,也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。” 梁和堂讶然道:“郭镖头知道?” 梁倩娇靥上也现讶异色。 郭解道:“东家黑衣上那个扣绊,远掉在大漠一带一户民宅里,那时候远在十几年前。” 梁和堂脸色大变。 梁倩诧声道:“大漠一带一户民宅?十几年前?” 郭解道:“东家在十几年前去过那个地方。” 梁倩转望梁和堂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直直的望着郭解:“郭镖头怎么知道?” 郭解探怀取出一物,摊开手,手里托着一个金丝编成的扣绊。 梁和堂脸色又一变。 梁倩叫:“你怎么会有……?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是从刚才那件黑衣上,揪下来的吧!” 郭解道:“东家,刚才当着诸总镖头,我就想提这件事,可是我不愿落个乘人之危。” 梁倩道:“乘人之危?你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那你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所以我等到如今,单独来见东家。” 梁和堂道:“我是问,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十几年前,我还是个孩子,我放羊回来,见到我爹娘惨死,并且见到了这个扣绊。” 梁倩霍地转望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猛可里站起:“你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死的是我的爹娘,东家说我是什么人?” 梁和堂砰然坐下,一时没说出话来。 梁倩道:“爹,难道是您……?” 梁和堂没说话。 梁倩又叫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转望郭解:“可是他们不姓郭。” 郭解道:“我的爹娘从没告诉过我,我姓什么、叫什么,只叫我儿子,所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、叫什么,可怜不?” 梁倩叫:“爹,您……” 只听梁和堂道:“你爹姓崔,他也是‘铁血十三友’里的一个。” 郭解道:“怎么说,我爹也是……?” 梁和堂道:“当年你爹的情形跟我今天一样,‘铁血十三友’的其他十一个都去了。” 郭解道:“十二个人对付我的爹娘?” “不!”梁和堂道:“只两个人动手,其他的人防着你爹娘逃跑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是两个人里的一个?” 梁和堂道:“这颗扣绊,就是那时候让你爹揪下来的,回去以后我才发现,我没有折回去找,没想到……” 郭解道:“没想到会落在我手里?” 梁和堂道:“我们根本没想到,你爹已经有了你这个儿子。” 郭解道:“要是你们想到了,恐怕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。” 梁和堂没说话。 恐怕这是默认。 只听梁倩道:“为什么?爹,这是为什么?” 梁和堂道:“丫头,‘铁血会’为什么今天找上我?” 梁倩没说话。 郭解道:“我爹当年为什么脱离?” 梁和堂道:“很简单,因为你爹有了你娘。” 郭解道:“这不能跟他们说么?” 梁和堂道:“‘铁血十三友’根本不容许有家累、不容许有后顾之忧。” 郭解道:“我明白了,所以我爹只有脱离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不错!” 郭解道:“不是叛离。” 梁和堂道:“跟我一样。” 郭解道:“远躲到大漠去,还是没能躲掉。” 梁和堂道:“所以说跟我一样。” “不一样!”郭解道。 “不一样?”梁和堂问。 郭解道:“我的爹娘没有东家幸运。” “不错。”梁和堂一点头:“你爹当年因为脱离,我杀了他夫妇,如今我也因为脱离,‘铁血会’找上了我,我却仰仗他的儿子死里逃生。” 郭解道:“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一样。” 梁和堂悲笑不语。 梁倩道:“爹,您为什么都没告诉我?” 梁和堂道:“丫头,这种事,有什么好说的?我能说么?” 的确!梁倩转望郭解:“我爹对不住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姑娘……” 梁倩道:“不要再这么叫我,我不敢当。” 郭解道:“让我跟东家说话。” 梁倩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说?” 郭解道:“这是我跟东家的事。” 梁倩道:“那是不是可以说,这根本就是你爹跟我爹之间的事?” 还真是!郭解道:“姑娘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,找我说话。” 梁倩忙道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不理,道:“郭镖头,你找到我了。” 郭解道:“我一路往内地来,就是为找凶手,我知道不容易,苍天见怜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真是苍天见怜,你不为我的事,也见不着我这件掉了扣绊的黑衣。” 郭解道:“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 梁和堂道:“你是善有善报,我是恶有恶报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能杀脱离的人,自己为什么又要脱离?” 梁和堂道:“就是因为我参与杀了你的爹娘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是说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我领悟到了,‘铁血十三友’冷酷无情。” 郭解道:“这么说,东家并不愿意这么做?” 梁和堂道:“都是志同道合,情如兄弟的朋友啊!” 郭解道:“东家,其实这种事都是无情的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是说……” 郭解道:“多少历朝历代的惨事,东家难道没有听说过?” 梁和堂瞿然道:“真是,一旦沾上了这种事,父子、手足间又如何?” 郭解道:“这种事不能沾?” 梁和堂道:“所以我才两边都不沾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这是明智之举。” 梁和堂道:“但是却未能保身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,刹时间,堂屋里陷入一片静寂之中,静寂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。 令人受不了。 梁倩打破了这片静寂:“爹……” 梁和堂不让她说话,抬手拦住了她,向郭解道:“既然欠下了债,总是要还的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梁和堂又道:“郭镖头,你已经找到了杀你爹娘的凶手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梁和堂道:“躲过了那一劫,没能躲过这一劫,这是天意。” 郭解仍没说话。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,我要还债了,你就动手吧!” 郭解仍没说话,可是他一双目光落在了梁和堂脸上。 梁倩霍地站起“等一等!” 郭解转望梁倩。 梁倩只觉得郭解一双目光冷芒闪射,锐利如刀,但并不怕人,她道:“我爹的债,让我来还。” 梁和堂又抬手一拦:“丫头!” 梁倩道:“父债子还。” 梁和堂道:“那是子还。” 梁倩道:“您没有儿子。” 梁和堂道:“那也得等到我死了以后,只要我还在一天,就轮不到你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六章 梁倩道:“不……” 梁和堂叫:“丫头!” 梁倩道:“您不要再说了。” 梁和堂站了起来,抬手指耳房:“你给我进去!” 梁倩没动,道:“我不能听您的。” 梁和堂沉声叫:“丫头!” 梁倩道:“除非您能制住我。” 梁和堂双眉陡扬,就要动。 梁倩道:“不要逼我死在您眼前。” 梁和堂收势停住,又叫:“丫头!” 梁倩道:“你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情。” 梁和堂悲叫:“难道你认为苍天对我的惩罚还不够?” 梁倩面无表情:“这种事,世上没有一个做女儿的能眼睁睁的看着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世上又有那一个做爹娘的,能让自己的儿女替死?” 女儿说的是理!做爹的说的,又何尝不是理?梁倩没答梁和堂的话,凝望郭解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站了起来。 梁和堂忙站起拦在梁倩之前。 梁倩一惊:“您让开!” 她要拉开梁和堂,拉不动,她要跑到梁和堂前面去,可是梁和堂就是挡着她不让,她急得哭了,大哭!郭解看了他父女一眼,迈步往外走。 梁和堂一怔,忙叫:“郭镖头!” 郭解停步回身。 梁倩也不哭了,泪眼望郭解。 梁和堂道:“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时候不早了,东家跟姑娘该歇息了。” 梁和堂猛一怔:“怎么说……?” 郭解道:“东家应该听清楚了。” 梁和堂叫:“郭镖头,怎么会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,天意既然让我解了一个人的杀身之厄,断无让我再杀他的道理。” 梁和堂颤声道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就在东家跟姑娘互争的时候,我想过了,我爹没有错,东家跟其他十一位也没有错,错在这种事上,这种事是可怕的。” 梁和堂颤声又叫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转身外行,掀帘出了堂屋。 梁和堂跟梁倩都没说话,也没动。 郭解回到了西院,灯都没点,和衣躺上了床。 他睡不着,可是到底还是睡着了,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。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有人叫他,睁眼一看,秦明、周展双双站在床前,天已大亮。 只听秦明道:“都该吃早饭了。” 郭解忙坐了起来:“睡过了头了。” 周展道:“怎么回事?衣裳没脱,也没盖?” 郭解道:“昨天晚上,两位大哥走了以后,我就躺上了床,本来只打算躺会儿,没想到糊里糊涂就睡着了。” 当然,这不是实话。 周展道:“快洗把脸吃饭去吧!” 郭解下床去洗脸,又来了人,是西院姓冯的管事,他道:“郭镖头,东家有请,吃完饭请过去一趟。” 周展道:“什么事?” 冯管事道:“不知道,东家没说。” 他走了,秦明笑着问郭解:“兄弟,东家八成儿是要好好谢谢你。” 郭解知道是为什么,可是他没说。 吃过了早饭,三个人分了手,郭解去了后院,还没到堂屋呢!堂屋的垂帘已经掀起来了,梁和堂当门而立。 进了堂屋,梁倩也在,郭解微欠身:“东家,姑娘!” 礼不可废!梁倩微点头,梁和堂忙答礼:“吃过了?” 郭解道:“吃过了。” 梁和堂抬手让坐,郭解没再客气,坐下了,梁倩仍坐在梁和堂身旁。 坐定,郭解道:“东家找我?” 梁和堂道:“是的,有件事我想跟郭镖头商量一下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请说!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住在镖局里,在京里没有家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梁和堂道:“家在外地?” 郭解道:“我还没有成家。” 梁和堂:“噢!”了一声:“那就好!” 那就好!这话……?郭解没有问,也没有说话。 梁和堂迟疑了一下,又道:“郭镖头,我自知冒失,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……” 话锋微顿,他接道:“我想把小女梁倩,给郭镖头!” 这,郭解可没有想到,他心头一震,忙道:“东家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的大恩,我父女无以为报……” 郭解道:“这谈不上恩。” “怎么谈不上恩?”梁和堂道:“这当然是恩!” 郭解道:“东家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我刚说过,我自知冒失。” 郭解道:“不……” 梁和堂截口道:“小女还算不错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,不能这么说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也不能就这么做主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她愿意!” 梁倩道:“我愿意。” 梁和堂道:“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,我们父女俩商量了大半夜,最后才想出这法子。” 梁倩道:“其实这是我的意思。” 梁和堂道:“真的,真是她的意思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不知道郭镖头的意思怎么样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谢谢东家跟姑娘的好意……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东家不必如此,也不该如此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是说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这谈不上什么恩,东家跟姑娘的好意,我当不起,姑娘也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,东家不该拿她的一辈子报什么恩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,我刚说过,这是她自己愿意的,而且也是她的主意……” 郭解道:“纵然姑娘有这心意,东家也应该劝阻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,我父女拿什么报答你?” 郭解道:“我根本当不起这报答二字。” 梁和堂道:“郭镖头……” 只听梁倩道:“郭镖头不愿意就对了。” 郭解道:“姑娘……” 梁倩道:“郭镖头,你让梁倩今后怎么见人?” 郭解忙道:“姑娘,我无意……” 梁倩道:“郭镖头,我梁倩那一点不如你的意?” 郭解忙道:“姑娘千万不要误会,我刚说过,姑娘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。至于我,孑然一身,一无所有……” 梁倩道:“你的情形我父女不是不知道,我父女也一再跟你说,这是我的意思,我愿意,是不是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,道:“我对东家跟姑娘说实话吧!我已经有了……” 梁倩截口道:“你已经有了人了?” 郭解点了头:“是的!” 梁倩道:“真的?” 郭解道:“真的!” 梁倩道:“不是我不如你的意?” 郭解道:“不是,绝不是。” 梁倩道:“不是安慰我,?” 郭解道:“不是!” 梁倩道:“真不是?” 郭解正色道:“姑娘应该知道自己!” 梁倩道:“你这句话我听得进,我还真不认为自己会不如谁的意……”顿了顿,接道:“你在那儿认识的姑娘?” 郭解道:“由边城往内地途中。” 梁倩道:“现在京里么?” 郭解道:“不在京里。” “她对你好么?”梁倩道。 郭解道:“情深义重。” 梁倩沉默了一下:“她好福气,既然这样,我不敢再说什么,你就当我父女没说吧!” 郭解道:“多谢姑娘体谅!” 梁倩娇靥上掠过一种黯然神色:“你也别这么说……”只听梁和堂道:“丫头,那咱们拿什么报答……” 梁倩道:“我也想不出别的。” 郭解道:“东家、姑娘,千万别再提什么报答。” 梁和堂道:“可是……” 只听外头传进孙成话声:“郭镖头在这儿么?” 郭解应道:“总管事,我在这儿。” 孙成掀帘进来了,一欠身:“东家、姑娘!” 梁和堂道:“你找郭镖头有事?” 孙成问郭解:“郭镖头,有位姓卢的朋友找。” 郭解道:“姓卢?” 显然,一时想不起。 孙成道:“一个老头儿!” 郭解想起来了,“噢!”地一声道:“人呢?” 孙成道:“在外头等着呢!请他进来坐,他不要。” “我去看看!”郭解站起来告辞,跟孙成走了。 听不见步履声了,梁和堂又坐下了:“丫头,怎么办?” 梁倩道:“我不知道,真不知道。” 梁和堂道:“要不照原先咱们说的,给他钱。” 梁倩道:“原先咱们也说过,他不会要。” 梁和堂道:“说不定……” 梁倩道:“您不会看不出,他虽然孑然一身,一无所有,可是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。” 梁和堂道:“不用看,‘铁血十三友’的后人,都是不会俗的。” 梁倩道:“这不就是了么?” 梁和堂道:“那给他个副总镖头。” 梁倩摇头:“不能!” 梁和堂道:“你怕别人不服?” 梁倩道:“诛沙匪、杀鬼、狐,谁敢不服。” 梁和堂道:“那你是说……” 梁倩道:“他不会要!” 梁和堂道:“那怎么办?” 梁倩神情一默:“我跟他没有缘份,有什么法子。” 梁和堂道:“我是说……” “我知道!”梁倩道:“对他这种人,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。” 梁和堂没有说话。 孙成陪着郭解到了大门外,郭解看见了,一个老人在那儿站着,正是卢刚。 卢刚也看见郭解了,还没走过来就先招呼;“郭爷!” 孙成道:“就是这位。” 郭解道:“谢谢总管事了。” 孙成道:“郭镖头别客气,我份内事,我失陪了。” 郭解道:“总管事请忙去吧!” 孙成走了,郭解行向卢刚,卢刚也走了过来,到了近前,郭解叫了声:“老人家!” 卢刚道:“郭爷,借一步说话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不进去坐?” 卢刚道:“谢谢,不了,不方便。” 八成儿是因为他是“铁血会”中人。 郭解没有再邀,跟着卢刚走,也没有走远,就在东墙外停住,卢刚道:“郭爷怎么进了‘京华镖局’?” 郭解道:“总得找个事糊口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有那么一位一字王朋友,却在镖局里找个事做,令人敬佩:” 郭解道:“好说,老人家知道,我是两边都不沾的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有那么一位朋友,还是做到了两边都不沾,所以令人敬佩。” 郭解转了话锋:“我在这儿,老人家是听贵会中人说的?” “不错:”卢刚道:“郭爷来的是时候,唐人青仰仗了郭爷的大忙,不然他难逃一死!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也知道他?” “他怎么不知道?”卢刚道:“几十年的旧识了。” “几十年的旧识?”郭解道。 卢刚道:“可不!” 郭解目光一凝:“难不成老人家也是‘铁血十三友’里的一位?” 卢刚道:“郭爷不外,不瞒郭爷,不错,我确是‘铁血十三友’里的一个。” 郭解一时间为之胸气翻腾,梁和堂跟卢刚都是杀害他爹娘的仇人,他救了唐人青,也救过卢刚的女儿,他一时间也为之说不出话来。 卢刚察觉了,道:“郭爷……” 郭解定了定神:“我是在想,居然一连见着了两位‘铁血十三友’里的前辈豪杰。” 他居然没说。 “不敢当!”卢刚忙道:“‘铁血十三友’在郭解眼里算得了什么?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客气!” 卢刚还待再说,郭解道:“老人家找我是……?” 卢刚道:“我来问问郭爷,我女儿来找郭爷了么?” 郭解道:“令嫒?” 卢刚道:“是的!” 郭解道:“没有!” 卢刚道:“没有?” 郭解道:“没有!” 卢刚道:“那就怪了!” 郭解道:“怎么了?” 卢刚道:“我女儿不见了。” “不见了?”郭解道。 卢刚道:“在回去的半路上不见了。” 郭解道:“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,上别处去了?” “不会!”郭解道:“有两名弟兄跟着她,她要是上别处去了,会跟这两名弟兄说一声。” 郭解道:“或许是有什么急事,来不及说?” 卢刚沉默了一下:“当时两名弟兄都不在她身边,倒是实情。” “两名弟兄上那儿去了?”郭解问。 卢刚道:“都上高梁地里解手去了。” 郭解道:“都去了?” 卢刚道:“他们说,两个人都吃坏了肚子。” 郭解道:“那就难怪了……?”顿了顿,接道:“听老人家的说法,当时像是正在路上?” 卢刚道:“不错,是在路上。” 郭解道:“那一定是突然发现什么,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事,离开了,来不及招呼两名弟兄。” 卢刚道:“就算是,算算时候,也该回去了。” 郭解道:“许是事还没办完,或者是还没到。” 卢刚道:“但愿如此了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为什么会认为令嫒找我来了?” 卢刚道:“她认为对郭爷有恩来报,一直耿耿于怀。” 郭解道:“令嫒不必这么想!” 卢刚道:“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了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想的太多了,令嫒有一身好能耐,况且又是‘铁血会’中人,不会的。” 卢刚道:“可是……” 只见有一名中年黑衣汉子,匆匆地行向镖局,神色有点慌张。 卢刚扬名道:“老五,我在这儿。” 那中年黑衣汉子这才看见卢刚,忙加快步履走了过来,近前一躬身,道:“老爷子!” 卢刚道:“找我么?” 中年黑衣应道:“是!” “有事么?”卢刚问。 中年黑衣汉子犹豫着没说话,卢刚道:“不要紧,郭爷不是外人。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老爷子,找着嫂子了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可以放心了。” 卢刚道:“她上那儿去了?” 中年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:“老爷子,嫂子死了!” 郭解心头一震! 卢刚一怔:“你怎么说?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嫂子死了!” 卢刚脸色大变,一把抓住了中年汉子,老眼圆睁:“你是说,你嫂子死了?” 中年黑衣汉子点了点头。 卢刚道:“怎么会,怎么会……?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嫂子上了吊。” “上吊?”卢刚道。 “是的!”中年黑衣汉子道。 卢刚道:“这么说,找到她的时候……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她吊在一棵树上,已经……已经没气了。” 卢刚道:“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?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就在离那片高粱地不远的树林里头找到的。” 卢刚脸色发白,须发皆动,好好的,她怎么会上吊?好好的,她怎么会上吊…… 中年黑衣汉子没说话,显然,他也不知道。 卢刚身躯突然一晃,郭解眼明手快,连忙扶住:“老人家,请节哀!” 只听卢刚道:“她,她人呢?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现在分舵,等候老爷子赶去。” 卢刚转望郭解:“郭爷……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请快去吧!” 卢刚举起颤抖的手一抱拳:“再谋后会了。” 中年黑衣汉子扶着他,匆匆走了。很明显的,卢刚步履不稳。 难怪,这么大年纪了,还遭丧女之痛,白发人送黑发人,有几个人受得了?郭解一直望着卢刚由中年黑衣汉子扶着,走得不见了,才转身往回走,心里也沉甸甸的。 他也不明白,中年女子好好的为什么会上吊自绝。 一个人到了自绝的地步,那一定是遭受到了极大的刺激、打击,万分的不得已,极大的痛苦。 那是什么? 郭解不知道。 谁会知道?郭解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,回了西院自己的屋,周展跟秦明又在屋里等着呢!一见郭解进来,秦明劈头就问:“怎么样?东家是不是要好好谢你?” 郭解道:“东家的好意。” 他只好这么说。 周展道:“东家也是该好好谢谢你。” 郭解道:“周大哥,镖局上下都没闲着。” 周展道:“可是‘铁血会’冲的是你一个人。以我看,不只东家该好好谢谢你,连镖局上下都该谢你。” 郭解道:“周大哥……” “兄弟!”周展道:“‘铁血会’岂是好惹的?想想看,一旦真干起来,得伤多少人,流多少血?” 秦明道:“还是真的,镖局上下有多少拖家带眷的?万一死亡一两个,那可不是一个人的事。” 的确,那些家,家里的老小惨了。 郭解没说话;秦明道:“东家怎么谢你了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东家捧出了一包银子。” “多少?”秦明道。 “不知道。”郭解道。 秦明道:“不知道?” 郭解道:“我没要。” “你没要?”秦明道:“你怎么不要?” 郭解道:“秦大哥,我能要么?” 周展道:“那是不能,要是要了这个,兄弟成什么了?” 秦明点了头:“倒也是!” 周展道:“兄弟做得对,这才是英雄豪杰。” 郭解道:“我当不起什么英雄豪杰,其实我也不过是赶巧了,救过他们‘铁血会’一个人。” 周展道:“‘铁血会’倒是恩怨分明。” 秦明道:“只这么?” 郭解道:“秦大哥是说……?” 秦明道:“我是说东家没拿什么别的谢你?” 郭解道:“没有,这就很够了。” 他没提梁和堂和梁倩的事。 他是对的,不能提,又没答应,得为人家父女面子着想,尤其是梁倩的面子,这也是厚道。 郭解他似乎也没心情多说什么,因为不知道郭解出去会卢刚的事,所以周展跟秦明也没多问,又坐了一会儿,两个人走了。 周展、秦明一走,郭解沉重的心情,脸上不再掩饰了。 虽然不是他什么人,但跟中年女人总算有过数面之缘,尽管见面的时候,做对的次数居多,但不能算是真做对,反之倒勉强算得上是朋友。 朋友死了,又是上吊自绝,心情沉重,那是难免,是人之常情。 他一个人静静在想,他就是想不出,中年女子为什么会上吊自绝?要是有死意,为什么不在监牢里自绝,那才有理由自绝。 为什么选在他救了她之后?可见,这死意是在他救了她以后才萌生的。 他救了她以后,她怎么会萌生死意?有什么事让她萌生死意?给了她刺激、打击、痛苦?想到这儿,郭解的心情为之一阵猛跳!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献身报恩?是么?如果不是,那又是为什么?除非还有别的理由,否则那只有这一个理由了。 如果是这个理由,难道他拒绝她献身报恩,错了么?郭解他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在想……。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山,山不高,也不大,但它翠绿可爱。 山脚下,还有一条流水,那是一条小溪,溪水清澈见底,游鱼可数,这么一来,这座不知名的山就更可爱了。 就在山脚下,小溪旁,有一堆火,只剩下余烬的火,火上有个架子,那是临时削树枝做成的。 架子上,穿着一只野味,不知道那是什么,反正是野味错不了,已经烤好了,色呈金黄,发亮,还在滴油,香味四溢。 就这么一付景象,只是这付景象里少了一样!少了什么?人!没错,少了人,该有人,当然,没有人谁烤的野味?只是,人呢? 四望看不见人!不对,野味烤好了,怎么没有人吃?别急,人来了!人在那儿?人在小溪的那一边。 小溪的那一边,有一小片柳树林,占地不大,但是挺密,人就在这片柳树林里。 丝丝的垂柳挡着,看不见人,只看见丝丝的垂柳中有一双眼!有眼就有人!不知道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只看见这双眼圆圆的、亮亮的,黑白分明。 这双眼骨碌碌的转动,四下看,从丝丝垂柳中往外看,往小溪对岸看,然后落在那已经烤好了,色呈金黄,还在滴油的野味上。 突然,丝丝垂柳一动,一条人影闪了出来,娇小人影,直射对岸,快得像一缕轻烟。 一掠而过小溪,到了火堆旁落地,还没看清楚人影,人影已经抓起穿野味的树枝,转身要掠回去。 人影是转过了身,可是人影没有掠回去,为什么没有掠回去,因为人影停住了。 为什么停住了,因为就在这不过转跟间的工夫里,人影跟前多了个人,挡住了人影的去路。 看清人影了,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,蓬头垢面,身上倒还好,只是衣裳有点脏。 站在她眼前,挡住她去路的,是个穿着讲究的老头儿。 只听老头儿叫:“小珊!” 小珊?天,这个女子是小珊,还有别的小珊么?随听那女子道:“爹!” 叫小珊的女子叫老头儿“爹”,如果这个小珊是那个小珊,这个老头儿就是“财神”江万山了。 老头儿道:“看你那个狼狈样儿,那像我江家人,更不像我.的女儿。” 恐怕是扛万山不会错了。 那这个小珊就是那个小珊。 小珊道:“我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别让我看了心疼,先吃了再说话。” 小珊脸色-:寒:“我不饿!” 江万山道:“你不饿?” 小珊道:“不饿!” 江万山道:“不饿你这是干什么?” 不错,看看四下无人,掠过来抓起烤好的野味就走,如今还拿在手里,不饿这是干什么?小珊一时没说出话来,可是旋即又道:“您这是把我引出来?” 江万山道:“没错,本来就是给你吃的。” 小珊道:“那我就吃!” 她吃了,狼吞虎咽,是真饿了,看她那样儿,简直就是有一顿,没一顿,怎么能不饿?江万山皱着眉看着,静静看着。 转眼工夫,吃个精光,小珊举袖擦嘴。 江万山道:“没钱了?” 小珊没说话。 江万山道:“到处都有咱家的银号、钱庄……” 小珊道:“我不用您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到头来还不是吃了我的!” 还真是!小珊脸色一变:“您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别不爱听,你是怎么长大的?” 小珊道:“我会还给您。” “好吧!”江万山点点头道:“至少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要帐的。” 小珊没说话。 “不问问我这个做爹的找你干什么?”江万山道。 小珊道:“不用问!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别自作聪明。” 小珊道:“我不是自作聪明,这我要是不知道,不就成了傻子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就说说看,我找你干什么?” 小珊道:“还不是逼我跟郭解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自作聪明不是?还不承认!” 小珊道:“我自作聪明?” “不错,你自作聪明。”江万山道。 小珊道:“难道不是?” 江万山道:“不是!” 小珊道:“那是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我要你离开姓郭的,不要再跟他来往了。” 小珊一怔:“怎么说?你要我……?” 江万山微微点了点头。 小珊道:“您……” “你已经离开了他,没跟他在一起,是不是?”江万山道。 小珊道:“要是不是,您也不会在这儿找到我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这就对了。” 小珊道:“为什么?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?” 江万山道:“我当然会让你明白。” 小珊道:“您说!” 江万山道:“他不止只有你一个。” 小珊道:“他不止只有我一个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!” 小珊道:“还有谁?” 江万山道:“你已经知道了,他有个一字王朋友,是不是?” 小珊道:“不错,我知道。” 江万山道:“可是你不知道,那位一字王还有个郡主妹妹,也是他的朋友。” 小珊道:“那位王爷还有个妹妹?” 江万山道:“你不知道,是因为他没告诉你,是不是?” 小珊道:“不错,他没告诉我。” 江万山道:“这位郡主,贵为皇亲,长得又好。” 小珊道:“你告诉我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有这么一个对手,不是咱们能争的。” 小珊道:“她会跟我争么,或许他们只是朋友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姓郭的他为什么不告诉你?” 这倒是!小珊一时没说出话来。 江万山道:“不止这一个,还有!” 小珊道:“还有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,还有!” 小珊道:“还有谁?” 江万山道:“‘铁血会’里的人。” 小珊道:“怎么说,‘铁血会’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就是带着人劫他那趟镖的那个女人。” 小珊道:“就是她?怎么会?” “怎么不会?”江万山道:“她不落进宫家手里了么,还是姓郭的经由那位王爷朋友救了她。” 小珊道:“可是……” “错不了的,丫头!”江万山道:“连那位郡主都嫉恨那个女的了,你还不信?” 小珊道:“您是说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谁争得过郡主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七章 小珊道:“郡主会争?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不会?” 小珊道:“堂堂郡主,会跟一个江湖女子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这种事是一点也容不下还有别人的,要是你是这位郡主,你争不争?” 小珊没说话,显然,她是认为她也会争,旋即她又道:“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指……” “您告诉我的这些。”小珊道。 江万山有点得意:“姓郭的什么事瞒得了我?” 小珊道:“您来找我,就为告诉我这些?” 江万山道:“我不能让你再蒙在鼓里,我要让你知道,还要你跟我回去。” “还要我跟您回去?”小珊道。 江万山道:“不错!” 小珊道:“我这个做女儿的背叛了您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你总是我的女儿。” 小珊道:“这么说,您不计较?” 江万山道:“那一个做爹娘的,真跟自己的儿女计较?” 小珊道:“您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既感动又惭愧。” 江万山道:“跟自己的爹娘用不着这样,只往后听话就行了。” 小珊道:“您让我这就跟您回去?” “不错!”江万山道:“难道你还不打算跟我回去?” 小珊道:“我是不打算马上跟您回去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还要干什么?” 小珊道:“我得问问他去。” “怎么?”江万山道:“爹跟你说的你不信?” 小珊道:“我实话实说,您可别生气。” 江万山道:“我不生气,你说!” 小珊道:“我是有点不大相信!” 江万山脸色一变:“你……” 小珊道:“您说过不生气的!” 江万山似乎把气忍了下去:“小珊,我是你的爹呀!” 小珊道:“我知道!” 江万山道:“难道我还会害你?” 小珊道:“您自己知道!” 江万山脸色又一变:“小珊……” 小珊道:“您那一回又真为过我?” 江万山脸色连变了好几变,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:“我看你是让他迷住了,我为你不值……” 小珊道:“是么?谢谢您,无论如何,都是我心甘情愿。当然,他要是真有别人,那自是另当别论。” 江万山一点头:“好吧!你就问他。” 小珊道:“谢谢您!” 江万山道:“他在‘京华镖局’。” 小珊道:“‘京华镖局’?” 江万山道:“他如今是‘京华镖局’的镖师。” 小珊道:“他怎么进了‘京华镖局’?” 江万山道:“这你当面去问他。” “再次谢谢您!” 小珊要走,江万山道:“慢着!” 小珊收势停住:“您还有什么事?” 江万山道:“要是你问他以后,知道我这个做爹的说的都是:实话呢?” 小珊道:“我马上回去,您在家等我就是。” 她腾掠不见,望着小珊不见,江万山冷冷一笑:“去吧!丫头,不怕你不乖乖回去。” 夜,在那儿都是安静的!在“京华镖局”也不例外。 或许,有的地方到了夜里反而热闹,可是一旦夜深了,照样;安静,夜深人静嘛!“京华镖局”虽然有人巡夜,但那也是静静的!突然一个女子话声划破这份安静:“我找郭解!” 夜静时分,听得特别清楚!郭解不是头一个听见的,可是他却是头一个到达发话处的。 发话处,是“京华镖局”的最高处,大厅屋上。 今夜微有月光,他在半空中就看见了,大厅瓦面站着个女人,他也看出了那女子是什么人,他脱口叫:“小珊!” 他落在了大厅瓦面,也有人跟着上来了,他抬了手:“是我的朋友!” 有了郭解这一句,刚上来的人都下去了。 站在郭解眼前的,正是江珊,江珊是江珊,可不是让江万山找着时候的狼狈江珊了,如今的江珊是以前的江珊,跟郭解在一起时候的江珊。 只听江珊道:“还认识我么?” 郭解惊喜道:“当然认识,怎么不认识?” “没有想到吧?”小珊道。 郭解道:“真没有想到!” 江珊还待再说,郭解道:“下去上我屋里坐吧!” 江珊点了头:“行!” 两个人掠下大厅瓦面,到了西院郭解屋里,刚点上灯,外头传来了周展话声:“兄弟,有事么?” 郭解道:“周大哥,没事。” 秦明的话声传了进来:“那就好!” 听不见什么人,想必两人走了。 江珊道:“谁?” 郭解道:“两个好朋友。” 江珊目光转动,四下看了看:“你就住在这儿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挺不错的嘛!”江珊道。 郭解望着江珊的脸:“我是不错,你却不好!” 江珊的脸,消瘦、憔悴。 江珊微笑:“还好嘛!” 郭解的神色难掩心疼:“小珊,我看得出来!” 江珊又笑了:“我可不是来让你这么看我的。” 郭解道:“你不是回来么?” 江珊顾左右言他:“你怎么进了这家镖局?” 郭解道:“我打算待在京里,可是我不愿意靠我的朋友……。” 江珊道:“你是说你那位王爷朋友?” “是的!”郭解道。 江珊道:“为什么不愿意?” 郭解道:“你是知道的,我两边都不沾。” 江珊道:“这家镖局两边都不沾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江珊道:“提起了你那位王爷朋友,我想起来了,你那位王爷朋友,还有个妹妹?” 郭解心头一震:“是的!” “一位郡主?”江珊道。 “是的!”郭解道。 江珊道:“也是你的朋友?” 郭解道:“小时候在‘漠北’,跟他兄妹常在一起玩。” 江珊道:“听说长得很好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是的!” 江珊道:“你怎么没告诉我?” 江珊道:“我不想让你.知道。” 他倒是实话实说!“不想让我知道?”江珊道:“为什么?” “怕你不放心。”郭解仍然实话实说。 江珊道:“你跟她有什么吗?” 郭解道:“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,那时候确曾很要好,在京里重逢以后,她对我更好,那趟镖的事,就是她救了我。” 还是实话实说,江珊道:“你承认……?” 郭解道:“那已经是过去的事,如今她贵为郡主,她原也有个,要好的人,就是镇国上将军的公子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郭解道:“她的好意,我只有心领。” “就因为她贵为郡主?” 郭解道:“还有更要紧的。” 江珊道:“什么?” 郭解道:“小珊,你对我情深义重。” 江珊一怔:“真的?” 郭解道:“我住在镖局,而没有住在王府。” 江珊一双美目里泪光-一闪:“我走了,你为什么不找我?” 郭解道:“你不让我找你,我也找不着你。” 江珊道:“你就那么听我的话?” 郭解道:“我想不听你的,可是我上那儿找你去?” 江珊道:“你不知道该上那儿找我?” 郭解道:“我初来京里,人生地不熟。” 这是实情!江珊道:“那就这么算了?” 郭解道:“要是你我有缘,总会有再相见的一天。” 江珊道:“你是这么想的么?” “小珊!”郭解道:“你是因为不愿意让我误会你走的,纵然我能找到你,追你回来,你心里能平静么?” 江珊没说话,显然,她同意郭解的说法,但旋即她又道:“听说还有一个。” 郭解似乎没听清楚:“怎么说?” 江珊道:“听说还有一个。” 郭解道:“还有一个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郭解道:“谁?” 江珊道:“‘铁血会’的那个女人。” 郭解道:“你是听谁说的?” 江珊道:“我爹!” 郭解双眉微扬:“又是你爹。” 江珊道:“是谁告诉我的,无关紧要,我只问这个女人是不是……?” 郭解道:“这是无中生有,根本不可能,你不是不知道她……” “真没有?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真没有,那位郡主我不就承认了么?那在乎多一个?” 这倒是!江珊道:“可是我爹为什么告诉我……” 郭解道:“你不说你爹知道我有个一字王朋友后,又要你跟我在一起么?他怎么又告诉你这些?” 江珊道:“我爹这回是为了我了。” 郭解道:“这回是为了你了?” 江珊道:“他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了。” 郭解微一怔:“为什么?” 江珊道:“他说谁也争不过郡主,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已经遭那位郡主嫉恨了。” 郭解道:“那你来找我……?” “问问你,问清楚。”江珊道。 “你问清楚了么?”郭解道。 “问清楚了。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你信我,还是信你爹?” 江珊没有犹豫,深情一眼:“信你!” 郭解道:“小珊,谢谢你!” 江珊又是深情一眼,轻嗔:“讨厌,谁要你谢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小珊,你爹不该扯人家‘铁血会’那位。” 江珊道:“怎么?” 郭解道:“人家是位孀妇,何况人如今也没有了。” 江珊微一怔:“人已经没有了,你没有救她……?” “不!”郭解道:“她爹白天来找我,说她在回分舵途中失踪了……” “那怎么说人没有了?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;“后来又有人来报,说找到她了,她已经上了吊了。” 江珊失声道:“上了吊了!” 郭解把跟卢刚会面的经过情形说了,听毕,江珊又叫:“怎么会?这怎么会?” 郭解没说话,他怕是因为他,他所以没告诉江珊这一段,是顾虑到那位的名节。 只听江珊又道:“不对吧!” 郭解道:“怎么不对?” 江珊道:“你认为她是自绝么?” 郭解道:“难道不是?” “‘铁血会’他们也认为是自绝?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她爹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自绝,也认为她没有理由自绝。” 江珊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她不是一般女人,她要是想自绝,她会嚼舌,她会自断心脉,用不着像一般女人一样上吊。” 郭解呆了一呆,道:“这我倒没想到。” “还有!”江珊道:“你说跟着她的那两个人,都在高梁地里解手去了?” 郭解道:“她爹是这么说的。” 江珊道:“就这工夫,她就不见了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那这么巧?”江珊道:“两个人都在高粱地里解手?” 郭解又呆了一呆:“你是说……” 江珊道:“我还不敢说,我只觉得太巧了。” 郭解没说话,他也在想,忽然,他道:“小珊,你来问我的那些事,你说是你爹跟你说的?” “是呀!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他怎么会扯她,还有,他又怎么知道,她已经遭那位郡主嫉恨!” 江珊一怔:“是呀!” 郭解道:“小珊,你爹已经投了官家,是不是?” 江珊脸色一变:“难道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认为,至少他知道些什么。” 江珊道:“所以他去找我,这么久了,他都没有找我。” 郭解道:“小珊,我想找你爹问问。” 江珊道:“没有用,他不会告诉你的。” 郭解道:“他会告诉你。” 江珊道:“他要是会告诉我,当时就告诉我了。” 郭解道:“你有法子让她告诉你。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,点头:“我试试。不过,我不认为该先找他。” 郭解道:“那你认为该先……?” 江珊道:“咱们该先上‘铁血会’那处分舵看看。” 郭解道:“我不知道‘铁血会’那处分舵在什么地方。” 江珊道:“我知道。” 郭解道:“咱们什么时候去?” 江珊道:“当然是越快越好。” 郭解道:“你坐坐,我去跟我那两位朋友说一声,让他俩明天代我跟总镖头告了假。” 他往外走,江珊道:“告诉他们有事就好了。” 郭解答应一声出去了,江珊低声喃喃:“爹,可千万别是您,可千万别是您……。” 郭解很快就回来了,回来熄了灯就跟江珊走了。 天刚亮,江珊带着郭解到了一个地方。 这是个小村子,房舍一片,看上去有几十户人家。 或许是太早,家家户户都关着门,连条狗都看不见。 不对!一般这种小村子的居民,都是务农的庄稼汉,农人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怎么会到这时候还没动静?看看要到村口了,江珊抬手拦住了郭解,郭解道:“到了?” 江珊道:“到了!” 郭解道:“怎么没人?” 江珊道:“你只管发话。” 郭解听了江珊的,扬声发话:“郭解求见卢老!” 只听村口方向传来一个话声:“郭爷请稍候!” 仍没见有人!可是片刻之后,通往村里的那条路上,走来了一大群,一色黑衣,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卢!只听得见沙沙的步履声,听不见别的声音,气氛透着悲痛,也透着肃杀。 随听村口方向话声又起:“卢老亲自迎宾,请郭爷入村!” 江珊低声道:“走吧!” 两人同时迈步,并肩行向村口。 两人到了村口,恰好卢刚带着人也到了村口,双方停住。郭解抱拳:“老人家!” 卢刚激动答礼:“怎么敢当郭爷跑一趟。” 郭解道:“我来有事,请先让我在令嫒灵前行个礼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的好意,卢家存殁俱感,‘铁血会’的规法,凡有人亡故,不设灵、不发丧。” 郭解道:“那我就在这儿跟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走。” 卢刚望江珊:“这位姑娘是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的朋友,江姑娘!” 卢刚抱拳:“江姑娘!” 江珊答了一礼:“卢老!” 卢刚道:“两位既然来了,怎么也该进去坐坐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坐不坐不是要紧事。” 卢刚目光一凝:“郭爷是说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的来意才要紧。” 卢刚道:“既然如此,卢刚恭敬不如从命,郭爷请说!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看过令嫒的遗体了么?” 卢刚道:“看过了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认为,令嫒确是自绝么?” 卢刚道:“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寻短,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是寻短的迹象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曾说,有两名弟兄跟着令嫒?” 卢刚道:“是的!” 郭解道:“那两名弟兄,在这儿么?” 卢刚道:“在这儿,郭爷是要……?” 郭解道:“可否让我见见他们两位?” 卢刚道:“当然可以!”一顿,扬声:“老三、老四!” 恭应声中,两名中年黑衣汉子从卢刚背后众黑衣汉子中走了出来,至卢刚身旁停住。 卢刚道:“见过郭爷、江姑娘!” 两名中年汉子欠身:“郭爷、江姑娘!” 郭解、江珊答了一礼,郭解向江珊:“你问吧!” 卢刚有点诧异的望郭解跟江珊。 江珊道:“听说两位是在进入高粱地解手出来,才发现那位大嫂不见了的?” 两名中年黑衣汉子齐点头:“不错!” 江珊道:“在这之前,一路之上,两位可曾发现那位大嫂有寻短的迹象么?” 两名中年汉子异口同声:“没有!”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当时风大,吹得高梁沙沙作响,什么也听不见。” 这绝对是实情。 江珊道:“两位都进高梁地解手去了,怎么这么巧?” 两名中年黑衣汉子一怔,没说话。 卢刚脸有疑惑色:“江姑娘是说……?” 江珊道:“难道卢老不觉得巧么?” 卢刚脸色微变:“难道江姑娘怀疑他们两个……?” “卢老误会了。”江珊道:“我是怕他们两位着了人家的道儿而不自知。” 卢刚脸色又一变:“着了人的道儿?” 江珊道:“卢老,这不无可能!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是说,小女是遭人……?” 江珊道:“我只是这么猜测,也不无可能,是不是?” 卢刚霍地转望两名中年黑衣汉子:“老三、老四……”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老爷子,我们俩都吃坏了肚子。” 江珊道:“最近的那一顿,两位是在那儿吃的?”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‘十里铺’一个路边卖吃喝的棚子。” 江珊道:“是早就有了,还是新开的?”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早就有了。” 江珊道:“三位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么?” 左边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吃的是一样,不过我们俩喝了两、盅。” 江珊道:“还是有不一样的。” 卢刚道:“要是有人下毒手,怎么会放过他们俩?” 江珊道:“卢老,下毒手的人目的在令嫒,要是多下手两个,总不能做成三个人都自绝,是不是?” 卢刚道:“下毒手的人没有必要掩人耳目。” 江珊道:“他一定有顾忌!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认为确是有人下毒手?” 江珊道:“我没有十成把握,不过由各种迹象看,令嫒不像是自绝。” 卢刚脸色发白,须发皆动:“这是谁下这种毒手?” 江珊望郭解,郭解道:“老人家,这件事自有我跟:江姑娘去查……” 卢刚道:“多谢两位,这是‘铁血会’的事,‘铁血会’不能没有动静。” 郭解还待再说。 江珊道:“卢老说得是,这是‘铁血会’跟他自己的一番心意,那咱们就各查各的吧!” 卢刚道:“多谢江姑娘体谅!” 江珊道:“卢老言重,这么说我就不敢当。”转望郭解:“咱们走吧!” 郭解当即抱拳告辞,跟江珊走了。 卢刚带着人站在那儿目送,一直望到郭解、江珊走远。 走远之后,郭解道:“你不是要让我拦他们么?” 江珊道:“我想过了,这种事他们不能假手咱们,让他们去查吧!他们查不出来什么的。” 郭解道:“咱们如今…。” 江珊道:“上‘十里铺’去。” 郭解道:“你知道在那儿?” 江珊道:“别忘了,我在外头跑多少年了。” 郭解道:“你认为会是那个卖吃喝的?” “不是他!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那你找他……” 江珊道:“去问问他,看他知道不知道是谁。” 郭解没再说话。 “十里铺”到了,什么也没有,没有房舍,没有住家。 这叫什么“十里铺”?只有路边一个草棚子,这或许就是那个“铺!” 站在棚子外看,几付座头,没人!不从这儿过,谁上这儿买吃买喝?人们不一定走这条路,走这条路的也不一定上这儿来买吃喝,所以,没人不稀奇!没客人,没买吃喝的,总该有卖吃喝的:江珊叫了一声:“有人么?” 棚子有个里间,里间有人答应了:“来了!” 来了,里间出来个人,中年人,长像猥琐,一付脏像,敢买他的吃喝,那得胆大!中年人点头哈腰陪笑,抬手让客:“请坐,请坐!” 江珊跟郭解进棚拣了一付座头坐下。 中年人跟到桌前:“两位要吃点什么?” 江珊道:“不吃?” 中年人一怔:“不吃?” 江珊道:“怕吃坏肚子。” 中年人笑了,一口黄牙:“姑娘说笑了。” 江珊道:“不是说笑,我有两个朋友,在你这吃喝一顿,一天跑好几趟,差点没死了!” 中年人道:“来往客人这么多,我怎么知道姑娘说的是谁?” 江珊道:“前两天,两男一女,都是中年人了。” 中年人连想都没想,“噢!”地一声道;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 江珊道:“有这回事吧!” 中年人道:“有是有,可是……” 江珊道:“可是什么?” 中年人道:“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在我这儿吃坏的。” 江珊道:“他们跟我说,就是在你这儿吃坏的。” 中年人道:“还不能空口说白话,得有凭有据,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别处吃的?” 江珊看了他一眼,冷冷一笑:“说好听你是机灵,说不好听你是狡猾,只是少跟我来这一套,他们要不是在你这儿吃坏的,你不会记那么清楚。” 中年人道:“记这么清楚,是因为这些日子来往的客人不多,我又不能预先就知道他们会吃坏肚子……” “你当然不能预先知道。”江珊道:“你又不是神仙……” 中年人道:“就是说呀!” 江珊道:“可是你要是动了手脚,那就另当别论。” “动了手脚?”中年人睁大了眼:“你可别瞎说,我可没有。” “你还不承认?”江珊道:“我们俩到处给你一嚷嚷,你这儿成;了黑店,让你往后没生意!” 中年人道:“你去嚷嚷吧!没凭没据谁信?我还能上官里告你呢?” 江珊道:“这一套对你没用不是?我换一套!” 话落,她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砰然一声,那张桌子竟然腿断了,桌面裂了。 中年人惊叫:“你毁我的桌子……” 江珊道:“这只是一张,还有呢!再不行我拆你的棚子,还不行我动你的人。” 中年人叫:“你……” “你什么?”江珊道:“说实话!” 中年人道:“谠什么实话……?” 江珊站起来行向另一张桌子,中年人忙拦:“我说,我说……” 江珊道:“说!” 中年人道:“又不是我!” 江珊道:“那是谁?” 中年人道:“是那个老头儿!” “那个老头儿?”江珊问。 中年人道:“不认识!” 江珊道:“什么样人?多大年纪?” 中年人把他所说的老头儿,描述了一遍。听毕,江珊道:“他怎么了?” 中年人道:“是他让我在酒里下的东西。” 江珊道:“你就不怕闹出人命?” 中年人道:“他说那只是泻药,他说那两人欺负他,他上了年纪了,打又打不过,只好暗地里整整他们出出气。” 江珊道:“你就这么听他的?” 中年人欲言又止,江珊道:“你拿了他的钱了,是不是?” 中年人点了头,江珊道:“多少?” 中年人道:“一小块碎银!” 江珊道:“一小块碎银一条人命,该死!” 她一巴掌掴了过去,“叭!”地一声脆响,中年人捂着脸杀猪似的大叫。 江珊拉起了郭解:“走!” 两个人出了棚子,郭解道:“真让你料着了。” 江珊道:“那是凶手留下了破绽,我也比你想得多了些。” 郭解道:“这是谁?” 江珊道:“没听见他说的那个老头儿么?” 郭解道:“听见了。” 江珊道:“没听出来是谁?” 郭解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江珊脸色发白:“我爹!” 郭解神情震动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咱们本来就要找他,不是么?” 她要走,郭解忙拉住:“小珊!” 江珊转过脸来:“能不找么?” 郭解没能说出话来,他松了手。 这是一座大宅院的后院!后院里,树海森森,花木扶疏,亭台楼榭一应俱全,虽王侯之家不过如此。 一个白胖中年人奔进了后院,一路叫道:“老爷子,老爷子……” 他掀帘奔进了堂屋。 摆设富丽堂皇的堂屋里,江万山一袭华服正舒舒服服的坐着:“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、慌慌张张?” 白胖中年人一躬身:“禀老爷子,姑娘回来了。” 江万山微一怔:“人呢?” 外头传进了江珊的话声:“在这儿!” 掀帘进来位姑娘,可不正是江珊!江万山含笑站起,摆摆手,白胖中年人退了出去,他凝目江珊:“这才是我的女儿。” 江珊道:“我总不能那么狼狈到处跑,那会丢您的脸。” 江万山道:“我接到他们禀报了,说你拿钱去了,怎么不多拿点儿?” 江珊道:“够用就行了。” 江万山转了话锋:“去过京里了?” “去过了。”江珊道。 江万山道:“见着姓郭的了?” 江珊道:“见着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样?” 江珊道:“您说的是实情。” 江万山道:“爹没有骗你,是不是?” 江珊道:“他都承认了!” 江万山道:“都承认了。” 江珊道:“由不得他不承认。” 江万山道:“对他死了心吧!” 江珊道: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?” “这就对了,女儿!”江万山道:“乖乖的在家里待着,好好的孝顺爹,过些时候爹再给你物色一个,包准比姓郭的小子强上百倍。去换换衣裳,洗把脸,爹让他们给你做爱吃的!” 江珊站着没动:“爹,出了人命了!” 江万山许是没听清楚:“什么?” 江珊道:“我说出了人命了。” 江万山似乎没在意:“出了什么人命了?” 本来是,江湖人还能听不得出人命?江珊道:“您不说郭解除了那位郡主外,还有一个么?” 江万山道:“‘铁血会’那个女的!” 江珊道:“死了!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说?死了?” 江珊道:“上吊死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是自绝。” 江珊没说话,江万山又道:“一定是自认没办法跟那位郡主争。” 江珊道:“这下那位郡主不会再嫉恨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是!” “可是,爹!”江珊道:“他们说那个女的不是自绝。” 江万山微怔:“不是自绝?” “不是!”江珊道。 江万山道:“谁说的?” 江珊道:“郭解跟‘铁血会’的人。” “上吊还不是自绝。”江万山道。 江珊道:“他们说那是故布疑阵做出来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他们有什么凭据这么说?” 江珊道:“那个女的身边跟着两个人,那两个人同时进入高梁地解手,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的不见了,后来在附近一片树林里找到了她,已经上吊气绝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江珊道:“怎么那么巧,两个人同时都去解手?” 江万山道:“或许是赶巧了!” “还有!”江珊道:“那个女的不是一般女人,她要自尽,会嚼舌、会自动心脉,不大会上吊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也不见得!” 江珊目光一凝:“您认为她是自尽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!” 江珊道:“您又怎么会认定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上吊不是自尽是什么?” 江珊道:“可是他们认为……” “丫头!”江万山道:“他们认为那是故布疑阵,是做出来的,这种怀疑可以理解。” 江珊道:“他们不是没有根据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说的那两个根据不够。” 江珊道:“他们还有别的根据。” 江万山道:“他们还有别的根据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“他们还有别的什么根据?”江万山问。 江珊道:“跟着那女人的那两个,在吃饭时候喝了酒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有什么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八章 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。 是弄错了,不是他,还是因为他已经是块老姜了。 江珊道:“喝点酒是没有什么,可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,那就有什么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?” 江珊道:“可不。” “他们怎么知道?”江万山问。 江珊道:“三个人,只他们两个喝了酒,他们两个同时都坏了肚子,不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是什么?” “原来只是猜!”江万山道:“那不行,而且这种情形也一定是让人在酒里动了手脚。” 江珊道:“不是猜!” 江万山道:“不是猜?” 江珊道:“他们问过那两个,那两个说,饭是在‘十里铺’路边一个卖吃喝的棚子里吃的。” 江万山仍然很平静:“怎么样?” “他们赶到‘十里铺’,找到了那个卖吃喝的棚子。”江珊道。 江万山道:“他们找到那个卖吃喝的棚子了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江万山道:“又怎么样?” 江珊道:“那个卖吃喝的,已经实话实说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说,是他在酒里动了手脚?” 江珊道:“他跟‘铁血会’无怨无仇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不是他!”江珊道。 “那是谁?”江万山问。 江珊道:“有人花了钱,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。” 江万山道:“有人花了钱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江万山道:“那又是谁?” 江珊道:“他们问过那个卖吃喝的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个卖吃喝的一定知道。” “他当然知道!”江珊道:“只是他不认识。” 江万山道:“这倒是,他怎么会认识?这就麻烦了。” “不要紧!”江珊道:“他把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的那个人的年岁、长像、装束打扮跟他们说了。” 江万山依然平静:“那有什么用?” 江珊道:“怎么没有用?” 江万山道:“就凭那,他们能知道是谁?” “他们是不知道。”江珊道:“可是我知道。” 江万山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:“你知道?” 江珊道:“上‘十里铺’找那个卖吃喝的棚子,我也去了。” 江万山这回一怔:“你也去了?” 江珊道:“不错,我也去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去算什么?” 江珊道:“我是跟郭解一起去的。” 江万山又一怔:“郭解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江万山道:“他去又算什么?” 江珊道:“您忘了?他曾经救过那个女人?那个女人失踪后,她的爹曾经找过郭解,等郭解知道那个女人上吊后,郭解不认为她会自尽,所以他要追查真象。” 江万山道:“关他什么事?” 江珊道:“总算有过几面之缘。” 江万山道:“那你呢?” 江珊道:“我是因为郭解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他欺瞒你,你不是已经对他死心了么?” 江珊道:“爹,那是两回事。” 江万山道:“就算是两回事,可是‘铁血会’人的死活,碍不着你什么事……” 江珊道:“是碍不着我什么事,她要是自尽,也就算了;她要不是自尽,我就想看看她是让谁害的,您是知道的,我一向好孰” 她还真是好事。江万山道:“可是……” “您别可是了。”江珊道:“我还真去对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说,你去对了?” “可不!”江珊道:“我要是不去,他们不知道那个卖吃喝的说的是谁。” 江万山道:“只有你知道?” 江珊道:“刚不跟您说了么?” 江万山道:“是谁?” 江珊道:“是您!” 江万山一怔:“怎么说……?” 江珊道:“那个卖吃喝的说的,分明是您!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……” 江珊道:“我是您的女儿,我还听不出来?” 江万山道:“光凭那个卖吃喝的说……” 江珊道:“对我来说,那就够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像我这样的,世上不知道有多少。” “这是实情!”江珊道:“可是只有您最有可能。” “我最有可能?”江万山叫。 江珊道:“您投靠了官家,而且您知道那个女人遭那位郡主嫉恨。” “好哇!丫头。”江万山道:“你拿我这句话……” “有这一句话就够了。”江珊道。 江万山道:“你可真会往你爹身上揽事。” 江珊道:“我是就事论事。” 江万山道:“可是……” 江珊道:“爹,是您的女儿问您,不是别人。” 江万山道:“丫头,你可真能绕圈子,真沉得住气。” 江珊道:“您不也能面不改色跟我说半天么?您是个老江湖,我是您的女儿,也不差。” 江万山道:“是我就是我,不是我就不是我,跟谁说都一样。” 江珊道:“您还不承认?” 江万山道:“根本不是我,你要我承认什么?” 江珊道:“跟自己女儿也不育说实话?” 江万山道:“我刚说过,跟谁说都一样。” 江珊道:“不一样,那可不一样。” 江万山道:“不一样?” 江珊道:“别人对您可不会这么客气。” 江万山脸色微冷:“谁敢!” 江珊道:“郭解!” 江万山一怔:“郭解?” 说完了这话,他似乎听见了什么,忙往外望!垂帘掀起,进来一个人,不是郭解是谁?江万山脸色大变,惊怒道:“你……” 郭解微欠身:“郭解拜望老人家!” 江万山道:“你居然敢登堂入室上我家来……,你给我出去!” 江珊道:“爹,别忘了他的朋友啊!” 江万山一怔,没能说出话来,旋即,他脸上的怒色消减,惊容增多,不过一转跟工夫,他脸上的怒色全没了,代之而起的全是惊容,他道:“我,我……” 显然,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,郭解说了话:“老人家不必在意这个。” 江万山忙点头:“是,是,是……” 他转望江珊,狠狠的瞪了一眼。 江珊道:“您别怪我!” 江万山又一惊,忙道:“丫头……” 郭解道:“请老人家不要怪小珊。” 江万山道:“是,是,不怪,不怪……” 江珊望郭解:“我问不出来,还是你问吧!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真不是我。” 郭解道:“以老人家的身份地位,不该敢做不敢当!” 江万山道:“可是不是我……” 只听江珊道:“看来你也不行。” 郭解没有说话,江珊又道:“看来恐怕只有劳你朋友的大驾了。” 江万山一惊,郭解仍没说话。 江珊道:“爹,您自己想好了,一旦他找他的朋友出面,您说过什么话,他可得全告诉他的朋友。” 江万山忙道:“不,不……” 看来他还是真怕!江珊道:“您要是不想让他找他的朋友出面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 江万山既惊又急:“丫头,我是你爹!” 这是怪小珊怎么能这样对他。 江珊道:“您什么时候又把我当过女儿?” 江万山道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何况您做错了事?难道还要做女儿的帮您遮掩?” 江万山道:“我……” 江珊道:“其实,我这是帮您,我这是救您,您跟他说实话,就不必对别人说实话。” 江万山道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似乎也急了:“难道我真会害您不成?” 江万山忽然提高了话声:“她是‘铁血会’的叛逆,就算是我杀了她,又有什么错?” 江珊道:“就算?” 江万山道:“是我,行了吧!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这才像武林中有数的高人之一。” 江万山没有说话。江珊又道:“您真是因为这杀她?” “不错!”江万山点头:“别的我跟她又没怨没仇。” 江珊道:“要是因为这,那位王爷,为什么能下令放她?”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;“那是因为这位。” 江珊道:“那位王爷都能放她,您为什么要杀她?” “我……”江万山道:“我不能让这么一个叛逆无罪开释。” 江珊道:“您可真是忠心耿耿,难道您就不怕那位王爷怪罪?” 江万山迟疑了一下:“我认为王爷不会怪罪。” 江珊道:“您认为王爷不会怪罪?” 江万山道:“您认为王爷当初下令放她,是因为朋友的情面,不得已!” 江珊道:“是么?” 江万山道:“想也知道。” 江珊道:“到如今您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?” 江万山道:“我做的没有错。” 江珊道:“要是这件事一旦闹到王爷那儿,王爷再次为了朋友的情面,您想他会认为您对呢?还是认为你错?” 江万山脸色一变,没说话。 江珊道:“您所以杀她,不是因为她招那位郡主嫉恨么?” 江万山忙道:“不,不是!” 江珊道:“爹,说实话。” 江万山没说话,江珊道:“这也是卫护主子、为主子好,您为什么不敢承认?” 江万山仍然没说话。 郭解道:“老人家,其实你只要承认人是你杀的,其他的已经都无关紧要了,是不是?” 江万山目光一凝,微有惊容:“你要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两边都不沾,‘铁血会’与我无关,我可以管,可以不管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管,还是不管?” 郭解道:“那就看老人家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至盼能从老人家这儿听到实话。” 江万山道:“我说实话,你就可以不管?” 郭解道:“即使我要管,对的可能已经不是老人家了。” 江万山忙道:“真的?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毕竟是小珊的生身之父。” 江珊道:“你听见了,还不快说?” 江万山迟疑了一下:“我杀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,确是因为她招郡主嫉恨。” 江珊道:“她死得冤!” 江万山异望江珊:“你怎么说?” 江珊道:“那位郡主嫉恨她,毫无道理。” 江万山看了郭解一眼:“你不是说他都承认了么?” 江珊道:“我是故意那么说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这么说……” 郭解的脸色有点发白,道: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却由我而死。老人家,我要知道,你是奉命行事,还是揣摩上意,擅做主张?” 江万山道:“你问这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只是要知道一下,务请老人家据实答我问话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只是要知道一下?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你是小珊的生身之父,王爷跟郡主则是我的好友。” 这意思是说,我能拿你们怎么办?江万山怎么会听不懂?他道:“我是奉命行事。” 郭解脸色一变,江珊道:“您真是奉命行事?” 江万山道:“真的,这是实情。” 江珊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王爷跟郡主,老人家奉的是那一位之命?” 江万山道:“不是王爷跟郡主,我奉的不是他们两位之命。” 郭解跟江珊都一怔,江珊道:“不是王爷跟郡主?” 江万山道:“不是!” “那您是奉谁之命?”江珊问。 江万山道:“你想不到。” 江珊道:“我想不到?” 江万山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的南宫先生。” 江珊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的教书先生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,南宫远!” 江珊道:“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会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他就是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里的儒。” 江珊叫道:“怎么说,他就是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!” 江珊道:“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过?” 江万山道:“我也是才知道他在京里主持‘西山书院’。” 江珊道:“您怎么会听他的?” 江万山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是王爷统率下的一个秘密机关。” 江珊叫道:“这么说,南宫远也是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,跟我一样,只是职位比我高得多。” 江珊道:“怎么一个书院会是秘密机关?” 江万山道:“朝廷认为,会造反的,一是武林人,一是读书人。” 江珊道:“原来如此!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这个南宫远,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,还是奉命行事?” 江万山道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江珊道:“问南宫远不就知道了?” 江万山忙道:“不能!” 江珊道:“不能?” 江万山道:“一问他就知道是我。” 江珊道:“那是一定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我不能不问他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刚说过,我是小珊的生身父,王爷跟郡主则是你的好朋友,问了又如何?” 郭解道:“可是这个南宫远,他什么都不是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郭解道:“他若是奉命行事,那不怪他;他若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,那就另当别论。” 当什么别论,郭解没说。其实不必说,想也知道。 江万山道:“他是那个儒。” 郭解双眉微扬:“七大高人里的另几位,我不是没有见过。” 不错,包括江万山。 江万山道:“我知道你修为高绝,可是南宫远跟我们几个有点不一样。” 江珊道:“怎么不一样?” 江万山道:“佛、道我不清楚,可是他比我们这四个的修为都高,不然同列七大高人,他在官里的职位不会比我高那么多。” 江珊忙望郭解,郭解道:“就算是佛、道,我也要碰上一碰。” 江万山道:“可是我……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放心,我不会让他动你的,凭我有那么两个朋友,他还不敢不听我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可是你那两个朋友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那两个朋友怎么了?” 江万山道:“我是说,你找南宫远,你那两个朋友乐意么?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认为,我那两个朋友会不乐意?” 江万山道:“你不要忘了,南宫远不管是奉命行事,抑或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,他都是为了主子。” 郭解道:“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了,老人家是说,我那两个朋友会护南宫远?” 江万山道:“不错!” 江珊道:“那么这样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么朋友了。” 郭解道:“小珊说的不错,我那两个朋友,必得在我跟南宫远之间作抉择。” 江万山道:“万一他们的抉择是南宫远……” 郭解道:“正如小珊所说,这样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么朋友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到了那个时候,你可以跟他们绝交,我可就惨了。” 还是真的,追究起来;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江万山。 郭解道:“我不认为我那两个朋友会不要我这个朋友。” 江万山道:“凡是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。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老人家,我不能不找南宫远。” 江万山道:“我总是小珊的生身父。” 他这是要郭解为小珊着想,看来他是有点孬!郭解没说话,叫他说什么?江珊叫:“爹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小珊,难道你能叫他去找南宫远?你不是不知道,一旦南宫远怪我泄密,我没有活路,江家的基业也全完了。” 这是实情!江珊脸色一寒:“谁叫您杀人,您既然做了,就该当!” 江万山脸色一变:“丫头,这是你该说的话么?” 江珊道:“我说的是理!” 江万山道:“不顾自己的基业,把自己的爹往刀口上推,这叫理?” 江珊道:“杀人的总是您!” 江万山道:“我总是你爹。” 江珊道:“可是让您有家破人亡之厄的,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要是让他去找南宫远,跟你亲手杀你爹,有什么两样?” 江珊道:“他是他,我是我,我管不了他,我又凭什么管他。” 江万山直点头:“丫头,你真好,真是我的好女儿,我养对了你了。” 江珊冷笑:“以往您把这个女儿当什么,您自己清楚。” “你……”江万山脸色铁青,扬手要打。 江珊没动,一动没动:“您打,您打呀!打了我只会让我更寒心。” 江万山收回了手,转望郭解:“那就看你了!” 这就让郭解为难了,江万山是江珊的生身父,他怎么能不为江珊?他一时没说出话来。 江珊道:“难道他就就此罢手不成?” 江万山道:“我不说了么,那就看他了。” 江珊道:“您这是逼我!” 她扬掌拍向自己天灵,郭解眼明手快,一把抓住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让我死,死了我你就不必顾虑这、顾虑那了。” 郭解霍地转望江万山:“老人家……” 江万山道:“她说我逼她,以我看,逼她的不只是我,你也有一份。” 郭解神情猛的一震,只听江珊道:“不错,郭解,你要是再顾我,你就是逼我死!” 江万山惊怒叫道:“丫头……” 郭解也叫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要是为了顾我,而能置朋友冤死的一条命于不顾,你算什么?” 郭解没说话,江珊道:“你听见了么?” 郭解双眉陡扬,霍地转望江万山:“老人家,我必得找南宫远。” 江万山惊声道:“难道你真能不顾……?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如今我明白,什么才是真为小珊了。” 江万山惊容大叫:“小珊,你这个不孝女,你害死你爹……” 江珊反手拉住了郭解:“郭解,咱们走!” 她拉着郭解往外就走,江万山还在骂。 江珊拉着郭解出了堂屋,江万山追出来骂。 江珊拉着郭解腾身而起,飞射而去,远了,终于听不见了。 江珊拉着郭解飞驰,没停!郭解道:“小珊,你这是……” 只听江珊道:“咱们这就上‘西山书院’。” 郭解反手拉住了江珊,两个人停了下来,江珊道:“怎么了?” 郭解道:“小珊,难道你真能不顾……?” 江珊道:“我说已经很清楚了。” 郭解道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说必得找南宫远,难道你说的是假的?” 郭解道:“我……” 江珊道:“我说的可不是假的。” 郭解道:“小珊,我怎么能不顾他是你的生身父?” 江珊道:“为了我,你就能不顾朋友冤死的一条命?” 郭解道:“‘铁血会’的事,本来就跟我无关。” 江珊道:“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查?别忘了,她是因为你冤死的。” 郭解道:“可是为了你……” 江珊道:“郭解,你要是这么个人,还值得我把自己托付给你么?” 郭解道:“小珊……” 江珊道:“难道你真要逼我死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小珊,如今你不顾你爹,将来你会痛苦一辈子。” 江珊道:“我想到了,可是如今我要是顾了我爹,将来我也会痛苦一辈子。” 郭解道:“两种痛苦不一样,你爹是你的生身父。” 江珊失色的香唇闪过了,一丝抽搐:“我知道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谁叫他做了,既然做了就该当,我既是他的女儿,就该承受。” 郭解道:“可是……” 江珊道:“不要再说了!” 郭解住口不言,江珊道:“现在就跟我上‘西山书院’去,不然你就在这儿给我收尸。” 郭解神色一转肃穆:“小珊,我听你的,咱们走!” 江珊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,她又拉住了郭解:“走!” 两个人又腾身而起。 “西山书院”,顾名思义,当然在“西山”。 “西山”在京郊,在京西郊,离京城不远。 “西山”是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,京里的人经常来此游览,有几个处所,分别适宜在不同的季节游览,远近驰名。 风景好的地方,当然适宜读书,在这种地方设书院,那是最恰当不过了。 适宜读书,那是适宜真读书,要是挂羊头,卖狗肉,那可糟蹋了这个好地方。 “西山书院”就建在“西山”山腰,背倚山峰,两边是两片茂密松林,风过处,松涛阵阵,到了这个地方,令人尘念全消。 相当大的一个院落,两边雪白的围墙上各四个大字:“西山书院”。 门头上横额黑底金字,字也是四个:“西山书院”。 两扇大门开着,静悄悄的,听不见一点声息,只有阵阵的松涛跟偶而一两声悦耳的鸟鸣。 山腰登上了两个人,一男一女。当然,那是郭解跟江珊。 两个人在门前石阶上停住,看看、听听,江珊道:“怎么听不见人声?” 郭解道:“许是正歇息。” 大概,这时候正晌午,午饭刚过,不正是歇息时候?江珊道:“真是个好地方。” 郭解道:“要真是读书的地方多好。” 江珊道:“但愿能有几个真正的读书人。” 郭解道:“总会有几个。” 江珊道:“我还是头一回,听说有这么个地方。” 郭解道:“要是知道的人多,它就称不得秘密了。” 江珊微点头:“也对,走吧!” 两个人顺着石阶往上走,都进了大门了,还听不见人声,看不见人影。 江珊低声道:“一点都不像。” 郭解道:“什么?” 江珊道:“咱们都进来了,还没人现身拦咱们,那像个秘密机关?” 郭解道:“这才像书院!” 不错,江珊没再说话。郭解道:“我来让他们现身。” 两个人又往里走了些,到了院子中央,郭解扬声道:“有人在么?” 一定有人在,可是没人答应,郭解又问了一声,才见有人现身。 那是个中年人,一身儒生打扮,他也问了一声:“谁呀?” 这是随口一问,其实他看见郭解跟江珊了。 郭解举手一拱:“打扰诸位静息!” 那中年儒生答了一礼:“好说,两位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特来拜望南宫夫子!” 中年儒生道:“两位怎么称呼?” 郭解道:“这位姑娘姓江,我姓郭。” 中年儒生道:“江女士、郭先生!” 郭解道:“不敢!” 中年儒生道:“两位从那里来?” 郭解道:“我二人从城里来。” “两位要见南宫夫子是……?” “学问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,要请教南宫夫子。” “原来是……两位来得不巧,夫子正在歇息。” “不敢打扰夫子静息,我二人恭候!” “那么请往客房待茶。” 中年儒生举手肃客,郭解又一拱手:“有劳了,谢谢!” 二人跟着儒生走,到了西边一间屋,进屋看,是间小客厅,不愧是书院的待客处,雅致、简朴、干净。 中年儒生让二人坐,又给二人倒了茶,微欠身:“两位请在此稍候!” 他走了,郭解、江珊互望一眼,不说话,只喝茶。 约摸盏茶工夫之后,那中年儒生又来了,一脸的不安色。 郭解、江珊站了起来,郭解道:“南宫夫子醒了?” 中年儒生道:“两位,真对不住……” “好说!”郭解道:“等一会儿不要紧,求学问那有那么容易?” 中年儒生脸上不安之色更浓:“我是说,我刚到书院来,不知道书院的规矩,夫子不能见两位。” 郭解微一怔:“怎么说,夫子不能见我二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书院的规矩,夫子一向不跟外人谈论学问。” “外人?” “不是书院的人。” “夫子不跟不是书院的人谈论学问?” “是的!” 江珊道:“这算什么规矩?” 中年儒生道:“夫子一向如此!” 郭解道:“我以为夫子有教无类!” 中年儒生道:“实在对不住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怎能把求教的人拒于门外?” 中年儒生道:“实在对不住。” 不管你怎么说,他就是这一句。 江珊道:“我二人今天非见南宫夫子不可!” 中年儒生道:“请二位不要为难我。” 江珊道:“我们不是为难你,请你再去……” 中年儒生忙摆了手:“不能,不能,二位不知道,我已经受了责备。” 郭解道:“受了责备?这么严重?” 中年儒生道:“怎么不?我擅做主张,让二位等候!” 江珊道:“恐怕南宫夫子这规矩,是刚订的吧?” 中年儒生脸色一变,忙道:“不……” 江珊冷冷一笑:“那有一个圣人弟子是这么样拒人的?今天我非见着他不可。” 她往外就走,中年儒生情急之下伸手就拦。 江珊收势停住,冷笑:“想不到书院里的人会是练家子!” 中年儒生脸色大变:“你们是……?” 郭解道:“请再次通报,请南宫夫子务必接见。” 中年儒生道:“你们等一等!” 他又走了。 郭解、江珊互望一眼,仍然没说话。 他俩还是怕隔墙有耳。 这回,没一会儿工夫,中年儒生又来了,匆匆的进来,道:“夫子请二位相见!” 江珊道:“非得这样才能相见。” 不知道中年儒生听见没有,他已经转身出去了。 郭解、江珊跟了出去。 “西山书院”地方不小,二人跟着中年儒生走,往后走。过了一座座的房舍,最后来到了后院,一路之上仍不见人影、不闻人声,一旦进入后院,发现后院更静,静得有点慑人!中年儒生把二人带进来了一间大房子,相当大,只是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张椅子,居中摆着,椅子上坐了一个人,老儒生,雪白的儒服,年纪比江万山大几岁,瘦削、冷峻,两眼炯炯有神。 把人带到,中年儒生一躬身退出去了,顺手带上了门,门声隆隆,可知有多厚、多重。 这是什么地方,怎么会有这种门?如今郭解跟江珊都看出来了,这间大房子没有窗户。 江珊轻轻咳了一声,郭解道:“我看见了。”一顿,扬声:“南宫夫子?” 说话大声一点,有回声。 老儒生坐着没动,冷冷道:“不错!” 郭解道:“看样子,南宫夫子不打算让我二人离开‘西山书院’了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!” 郭解道:“夫子怎么好这样对求教之人?” 老儒生道:“我不认为你们是来求什么教的。” 郭解道:“那么夫子以为……” “我还不知道。”老儒生道:“不过我知道,你们也不认为我是个读书人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也不失为一个明白人。” 老儒生道:“我不急,很快你们就会告诉我,你们是干什么的,以及你们的真正来意了。” 郭解道:“不劳夫子的大驾,我这就告诉夫子。” “怎么说,你这就告诉我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。” “也没什么,我本来就是要让夫子知道。” “那就说!” “‘铁血会’有个人让人杀了……” “‘铁血会’?” “夫子刚还说,我们不认为夫子是个读书人!” 老儒生话锋转了:“‘铁血会’的人让人杀了,那一点也不稀奇。” “遭人杀害的,是个女人!” 老儒生两眼微睁:“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?” 郭解道:“夫子刚才还是个明白人。” “如今我是真不明白。” “夫子……” “难道你不相信?” “夫子下令杀人,怎么这么健忘?” “我下令杀人?” “不错!” “我下令给什么人?” “夫子自己知道。” “我要是知道,还会问你么?” “夫子如此反覆,自己不觉得厌烦么?” 老儒生两眼精光一闪:“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。” 郭解淡然道:“夫子今天总算碰见一个。” 老儒生冷冷一笑:“我不会让有这么一个。” 郭解道:“既然如此,夫子又何惧人知,曾经下令杀人?” 老儒生目光一凝:“你们是‘铁血会’的?” 郭解道:“不是!” 老儒生道:“那江万山的罪还轻一点,要是他把我和盘托给‘铁血会’,他就要落个灭门抄家了。” 这不啻是已经承认了。 郭解道:“是么?” “当然!”老儒生道:“‘铁血会’是叛逆。” 郭解道:“‘铁血会’至今还不知道,他们的人是死在谁的手里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们既不是‘铁血会’的人,死了‘铁血会’的人,跟你们什么相干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九章 郭解道:“我二人是死者的朋友。” 老儒生道:“原来是朋友,你二人找过江万山了?” “找过了。”郭解道。 老儒生道:“‘铁血会’都不知道杀人的是江万山,你二人是怎么知道的?” 江珊道:“我是江万山的女儿。” 老儒生一怔:“怎么说,你是江万山的女儿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老儒生道:“你是说江万山告诉你了?” 江珊道:“这种事他怎么会告诉我?” 老儒生道:“我想江万山是不会说的,那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江珊道:“百密总有一疏!” “你是说江万山露了破绽?” “不错!” “什么破绽?” “这已经无关紧要了。” 老儒生深深看了江珊一眼:“我明白了,是你告诉这个年轻人的?” 江珊毅然点头:“不错!” “你出卖了你的爹!” “不能说是出卖,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。” “江万山一定很伤心、很生气?” “那是在所难免!” 老儒生冷冷一笑:“年头变了,这是什么世道人心?” 江珊道:“世人不见得都会这么认为。” 老儒生道:“如今呢?江万山还活着么?” 江珊道:“我还不至于会对他怎么样。” 老儒生道:“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的这个朋友呢?” 江珊道:“我爹只是奉命行事,他要找的是下令的人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二人虽然没对江万山怎么样,恐怕他也活不了多久。” 江珊道:“我爹知道,我也知道,你会杀他。” 老儒生冷然摇头:“你错了,如今已经不用我动手了。” 江珊道:“那是……?” 老儒生道:“江万山他会活活气死!” 原来如此!江珊道:“我说一句遭天打雷劈的话,他要是真能气死,倒是个可敬的爹了。” 老儒生仰天大笑,回声如雷,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:“真是知父莫若女,江万山那么一个人,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?” 江珊没说话。 老儒生又道:“你说你二人找的是下令的人?” 江珊说了话:“不错!” “那就是我了?”老儒生道。 江珊道:“应该错不了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二人来找那下令之人,是否衡量过自己?” 江珊道:“你是说掂掂自己的斤两?” 老儒生道:“这话太粗俗,不是我这个读书人说的。” 江珊道:“我二人已经找到‘西山书院’来了。” 这是说,已经衡量过自己了。 老儒生道:“你二人可知道‘西山书院’是什么地方?” 江珊道:“我爹已经告诉我了。” “江万山也告诉你,我是什么身份了?” “他既然告诉我‘西山书院’是个什么地方,焉有不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的道理?” “说得是!”老儒生微点头:“只是,我还有另一个身份……” 江珊道:“当今七大高人之一,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里的儒。” 老儒生道:“这江万山也告诉你了?” 江珊道:“不错!” 老儒生道:“那你二人还敢来找我?” 江珊道:“事实上,我二人已经来了。” 老儒生深深一眼:“我不能不佩服你二人的胆大。” 江珊道:“没什么,只是做该做的。” 老儒生道:“为朋友,义勇可嘉,只是年轻轻的,太可惜了!” 江珊道:“等你让我二人躺在这儿之后,再说不迟。” 老儒生脸色一变,两眼精芒暴闪。 郭解适时道:“请告诉我,夫子是奉命行事,还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?” 老儒生两眼精芒敛去:“你何作此问?” 郭解道:“夫子若是奉命行事,那怪不得夫子,我找那下令之人。” 老儒生道:“若是我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呢?” 郭解道:“那我就只有找夫子了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又何来这奉命行事?” 郭解道:“夫子一定有上司。” 老儒生道:“那当然!” “夫子的上司……” “怎么见得就是我的上司下令杀人?” “那就是夫子自己的意思,夫子有什么理由杀这个人?” “你又何来这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?” “因为我知道,我这个‘铁血会’的朋友,招夫子的上司嫉恨。” 老儒生目光一凝:“我不知道你何指?” 郭解道:“夫子真不知道?” “我真不知道!” “夫子要是真不知道的话,那就是奉命行事。” “何以见得?” “因为夫子无从揣摩上意。” 不错,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,如何揣摩上意?老儒生微一怔:“不,我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。” “夫子刚说……?” “那是我没说实话。” 江珊冷冷一笑:“你太自负、太傲了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何来此言?” 江珊道:“就因为我这个朋友刚才说过,你若是奉命行事,他不怪你,他要找那下令之人;可是你若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,他就要找你了。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二人,所以你把这件事揽在身上,看我二人能把你怎么办。” 老儒生又一阵大笑:“想不到江万山有这么玲珑心窍的女儿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不必如此!” 老儒生道:“怎么?” 郭解道:“人命关天,冤有头,债有主。” 老儒生冷冷一笑:“你要找冤头、债主,是么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老儒生道:“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,很不错。只是,想听我的实话,你得有听我实话的本事。” 郭解道:“我知道夫子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,我还是来了,是不是?” 老儒生道:“年轻人,血气方刚,都有这份匹夫之勇。” 江珊道:“你认为他是血气方刚的匹夫之勇?” 老儒生道:“但愿我错了。” 江珊道:“他姓郭!” “姓郭如何?” “他叫郭解,听说过么?” 老儒生目光一凝:“诛沙匪,杀鬼、狐的郭解?” “不错!” “他就是那个郭解?” “没有第二个郭解。” “看不出来!” “多看看!” “再多看也是一样。” 江珊微微扬了扬眉梢儿:“看来你是不信!” 老儒生道:“只要他拿得出来,还怕我不信么?” 江珊道:“说得倒也是!” 老儒生道:“我就在这儿坐着,那就过来吧!” 江珊道:“你就在那儿坐着?” 老儒生道:“他要听我的实话,不是么?” 不错,是郭解要听他的实话,郭解就得逼他说。 江珊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你在这儿等,不要跟过来。” 他迈步行向老儒生。 他走得不快不慢,一步一步的!老儒生仍坐着没动。 离老儒生不到十步了,老儒生仍坐着没动,郭解停住,道:“夫子仍坐着么?” 老儒生道:“不错!” 郭解道:“我看夫子还是站起来的好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不必替我操心,只要你能让我站起来,我不会再坐着。” 郭解微一点头:“好吧!” 他拍手一掌拍了过去。 这是轻飘飘的一掌,既没有掌风,也没有劲气。 老儒生冷冷一笑:“你就凭这诛沙匪、杀鬼狐么?” 他抬掌立胸,然后往外轻轻一拍。 也是轻轻一掌,也是既不见掌风,也不见劲气。 两人好像隔空比着玩似的!可是转眼工夫之后,就知道那不是比着玩儿了!郭解仍那么站着,人没动,衣裳没动。 老儒生的椅子却突然往后一仰,须发、衣袂为之一阵狂飘,老儒生忙站了起来,“砰”地一声,椅子倒了。 老儒生满脸惊容:“你……?” 郭解道:“我不说夫子还是站起来的好么?” 老儒生道:“是我轻敌!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所以你不要得意。” “我没有得意。” “我再试试!” 这回老儒生先拍出一掌,跟前一掌一样,轻,不见掌风没有劲风。 唯一跟前一掌不同的,是老儒生没再冷笑。 郭解也拍出一掌,跟前一掌一样。 转眼工夫之后……老儒生仍是须发、衣袂一阵狂飘,身子往后一仰。 郭解也头发、衣袂狂飘,身子往后一仰。 也就是说,两人秋色平分,未见高下。 老儒生脸色变了:“你确实不错!” 江珊道:“相信他就是那个郭解了吧!” 老儒生没答江珊的话,仍望郭解:“你是多少年来唯一能接我一掌的人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也是我自入江湖以来,所遇见的唯一劲敌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是那门那派的弟子?” 郭解道:“许久没有人问过我了,我不属于任何门派。” 老儒生道:“应该不假,只有修为比我等七大高人还要高的人,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。据我所知,各门各派没有这种人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老儒生又道:“我等已是当世公认的七大高人,各门各派以外,有这种人么?” 郭解仍没有说话。 老儒生又道:“郭解,你的师承?” 郭解道:“这无关紧要!” 显然,他已经不愿意再说了。 老儒生道:“你不愿说?” 郭解又没说话。 老儒生话锋转了:“你虽然不错,但却还没有到让我说实话的地步。” 不错,平分秋色,郭解并没有胜过他。 郭解说了话:“我知道。” 老儒生道:“好在你我都不打算就此罢手,是不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老儒生道:“我要出手了。” 郭解道:“请!” “希望你能拿出让我说实话的本事。” “我一定会尽力而为。” “好!” 老儒生一声“好”,没见他作势,他已然扑向郭解,像一阵风,像一缕轻烟!郭解两眼炯炯,神色肃穆,迎了上去,他也够快,刹时间不见了踪影。 都不见踪影了,只见一团雾在眼前飘动,忽近忽远,忽左忽右。 江珊大为震惊,她算是个老江湖,但是像这样的搏斗,她还是生平头一回看见,她一脸惊容,为之目瞪口呆,她被劲风吹得头发、衣袂狂飘,被劲风吹得立足不稳,连连后退都不知道。 看不出谁是谁。 甚至看不出人影。 自是不知道过了多少招!也不知道过了多久!只知道突然一声裂帛异响,那团灰雾倏地散开,郭解跟老儒生现身了,分别站立在原站立处。 老儒生脸色发白,头发凌乱,只听他喃喃道:“没想到你能胜过我,没想到你能胜过我……” 郭解的脸色也有点白,不过他头发、衣裳并不乱,他道:“夫子是我所碰见的唯一劲敌!” 江珊定过了神,一声喜呼:“郭解!” 只听老儒生道:“如今可以告诉我,你的师承了吧!” 郭解道:“我说过,这无关紧要。” “不!”老儒生道:“我要知道除了七大高人之外,当今还有那位高人,也要知道,谁教出来的徒弟能胜过我。” 郭解道:“说了夫子也不会知道。” “那是一定的!”老儒生道:“我本来就不知道,我等七大高人之外,还有高人!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我老爷爷!” 老儒生一怔:“怎么说?” 郭解道:“我老爷爷。” 老儒生道:“原来是……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,在我等七大高人之外,当今世上还有位姓郭的高人?” 老爷爷并不姓郭,老爷爷也不是郭解真的爷爷,他只是个老和尚,郭解并不知道他姓什么。 郭解并没有解释,他不想解释,他认为那无关紧要。 只听江珊道:“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?” 老儒生像没听见。 郭解叫道:“夫子……” 老儒生一声长叹:“南宫远修为数十年,列名当世七大高人之中,如今竟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,夫复何言!好吧!”话锋一顿,接道:“年轻人,我是奉命行事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是奉谁之命?” 老儒生道:“你要去找那下令之人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我劝你不要问,也不要去找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这个人你碰不得!” “夫子是说……” “你见不着他,纵然你能见着他,你也奈何不了他。” “何妨让我试试?” “年轻人,你是自找杀身之祸……” “是么?” “你虽然修为高绝,但是他身边人多,个个都是不俗的高手。” “夫子,我不是不知道是谁,我只是想从夫子口中认定一下。” “你知道是谁?” “不错!” “年轻人,我这是爱惜你,不可使诈。” “夫子,我不是使诈。” “年轻人……” “夫子是蒙格,还是美娃?” 老儒生猛一怔:“你……” “难道夫子不知道,他兄妹是我的好友?” “你的好友……?” “难道他兄妹没告诉你?” “王爷下令给我的时候,什么都没说……” 这就够了!郭解道:“这么说,是蒙格了?” 老儒生一惊:“不……” 江珊道:“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老儒生惊声道:“你,你们害死我了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怎么好这么说?” 老儒生道:“你们非问我……” 江珊道:“你的实话是他赢来的,并不是你自动告诉他的。” 这是实情!老儒生道:“可是你们要是不来找我,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?” 这也是实情!江珊道:“你想想看,我们怎么能不来找你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们既然知道是王爷下的令,直接去找王爷就好了,何必害我?” 江珊道:“不来找你问问,怎知你是奉命行事,还是揣摩上意,擅自做主?郭解他冤有头,债有主,是非分明,你就该知足,不然他干脆找你算这笔帐了。” 老儒生道:“可是眼下情形没什么两样。” 的确,一定蒙格知道他露了口风,他一样倒霉。 郭解道:“夫子是怕遭蒙格惩处?” 老儒生点头道:“不错!” 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。 郭解道:“我跟夫子谈了条件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要跟我谈条件?” 显然,他一时还不明白郭解是什么意思。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老儒生问。 郭解道:“夫子不动江财神,我也不让蒙格动夫子。” 老儒生忙道:“你能不让王爷动我?” 郭解道:“我若是不能让蒙格不动夫子,夫子尽管去找江财神。” 老儒生目光一凝:“你真要跟我谈这个条件?” 郭解道:“要不然我可以任由蒙格惩处夫子,夫子又怎么去找江财神?” 不错,是理。 老儒生道:“我可以答应,万一王爷要惩处江万山,那就不是我所能阻拦的了。” 郭解道:“夫子不该这么说。” “怎么?”老儒生道。 “蒙格下令给夫子的时候,可曾指明要江财神去执行杀人任务?” 老儒生道:“没有,王爷只下令给我,要谁去执行,那是我的事。” 郭解道:“那么,夫子交由江财神执行杀人任务,可曾禀报蒙格知道?” 老儒生道:“也没有,不用禀报王爷知道。” 郭解道:“那蒙格怎么会惩处江财神?” 还真是!老儒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。 郭解道:“我要直说一句,正如江姑娘所说,我不怪夫子,夫子就该知足!” 老儒生一点头:“好吧!我答应就是。” 虽然名列当世七大高人之中,但是败军之将,攸关生死,还管什么面子?江珊深深看了郭解一眼,但是没说话,虽然没说话,她心里的感受,可都在眼神里了。 郭解没看见江珊的目光,向着老儒生道:“我相信夫子能够信守承诺,最好不要让我再找夫子。” 老儒生道:“到底我总是列名当世七大高人的人物,是不是?” 郭解道:“那就好,告辞!” 他跟江珊要走。 只听老儒生道:“能否暂留一步?” 郭解收势停住:“夫子还有什么事?” 老儒生道:“我能不能问一问,你怎么会跟王爷、郡主是朋友?” 郭解道:“我来自漠北,早年他们兄妹跟我是玩伴。” 老儒生道:“你是说小时候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“‘铁血会’那个女子,也是你的朋友?” “是的!” “王爷知道么?” “知道!” “那么王爷怎么会下令杀她?” “蒙格下令给你的时候,当真什么都没说?” “王爷下令给我的时候,只说那个女人招郡主嫉恨,我当时还诧异,一个‘铁血会’的女人,怎么会招郡主嫉恨?可是我没敢问。” “人都死了,不提也罢,我只能告诉夫子,死者死得冤!” 郭解说完了话,跟江珊转身往外走。 江珊一眼看见门关着,道:“门……” 郭解已伸手抓住了门,一拉,没见他用力,先是砰然一声巨响,继而隆隆如雷声,门开了。 老儒生先是脸色一变,继而一脸恍悟神色,显然他是先为郭解开门的功力吃惊,继而想通郡主为什么会嫉恨了,这时候郭解与江珊已双双走了出去。 一路往外走,郭解脸上没有表情,一点表情都没有!他脸上看不出什么,可是他的心里如遭刀割!他几乎不能相信,美娃会如此,蒙格会做这种事!几乎不能相信,那就还是相信了,毕竟这是事实,铁一般的事实!这就是他的朋友,这就是他小时候的玩伴!江珊看出来了,出了“西山书院”,走没多远,她道:“歇会儿再走!” 郭解道:“我不要紧!” 江珊道: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郭解停住了,两个人就在下山路边树下石头上坐下,心疼的看看郭解,江珊柔声道:“不要这样!” 郭解道:“我真不相信……” 江珊道:“我知道!” 郭解道:“这就是我的朋友!” 江珊道:“我爹呢?” 生身之父尚且如此,何况朋友?郭解道:“小时候,他们多纯真,尤其是美娃……” 江珊道:“人总会变的!” “怎么变得这么可怕?” “其实,那位郡主是因为你……” 郭解道:“不能这样,不该这样,何况是根本没有的事。” 江珊道:“你不是女人,你不了解,情之一事,在女人心里、眼里,是容不下别人的,那怕是一丁点儿!” “可是这是一条人命……” “嫉恨本来就是一把无形的刀!” “可是这根本是没有的事。” “那位郡主并不知道。” “美娃是个女人,可是蒙格不是。” “她是他的妹妹。” “并不是个个都这样吧!” “当然!”江珊道:“不过十个总有九个,我恐怕也是那九个里的一个。” 郭解道:“不要再帮他兄妹说话了。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 郭解道:“我要找他兄妹。” “我看……” “小珊,我一定要找他兄妹。” “你可不要跟他兄妹闹翻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“你两边都不沾,没有必要为‘铁血会’……” 郭解说了话:“他们兄妹这么做,对么?” “在他们眼里,死个人不算什么,何况是‘铁血会’的人。” “他兄妹并不是因为她是‘铁血会’人杀她。” “我知道……” “你说,我能不管么?” “没人让你不要管,只是,他兄妹总是你的朋友。” “这样的好友……” 郭解住口不言,没说下去。 江珊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不能跟他兄妹闹翻就对了。” “小珊……” “你能找他们兄妹为她报仇么?” 郭解欲言又止,一时没说出话来。 “的确,他不能,他怎么办?他为难,他也痛苦!”只听江珊柔声道:“听我的?” 郭解说了话:“小珊,人命关天,公理何在?” 江珊道:“江湖生涯,本就刀口舐血,‘铁血会’的人,死在官家人手里,一点也不算什么。” “我知道:”郭解道:“蒙格要是因为这捕杀她,我不怪他,可是如今为的只是他妹妹的嫉恨,而且这根本是没有的事,却谋害一条人命……” “我明白!”江珊道:“我都明白,只是你能怎么办,这就跟你我都得顾着我爹一样。” 郭解道:“那不一样,生身之父……” 江珊道:“那只是我的生身之父!” 郭解道:“我是因为你。” “还是了!”江珊道:“人都会有这种牵连的,有几个能真正做到铁面无私的?” 郭解道:“难道就让她这么死了?” 江珊道:“恐怕……” 郭解道:“小珊,她是因为我才遭谋害的?” 江珊道:“我知道,可是……真说起来,杀人的是我爹!” 郭解道:“你爹是奉命行事。” 江珊道:“你不怪他,完全是因为他是奉命行事么?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是我爹?” 郭解道:“我不能否认……” “你已经循私了,是不是?”江珊道:“那么,为什么对你的朋友就不能么?” 郭解脸上闪过抽搐,没有说话。 江珊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,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,人都会有这种牵连,最好是不要碰上这种牵连。” 郭解仍然没有说话。 江珊又道:“就像我如今吧!我有那么个爹,我还要谢谢你为我所做的。” 郭解道:“为你所做的?” 江珊道:“跟南宫远条件交换,让他不要找我爹。” 郭解道:“你谢我?” 江珊道:“你是因为我。” 郭解道:“你为我又做了多少?” 江珊深情的看了郭解一眼:“那我不谢你了,行么?” 郭解握住了江珊的手,没有说话。 江珊也没有说话。 一时间好静,只听得见风声、树声,静得好美!过了一会儿,郭解才放开了江珊的手,道:“还是在‘漠北’的小时候好。” 江珊道:“不好!” 郭解道:“怎么?” 江珊道:“你要是老在‘漠北’,老不长大,我也碰不见你了。” 郭解道:“小珊,能碰见你,是我离开‘漠北’以来,唯一的好事。” 江珊又是深情一眼,伸手握了郭解的手。 黄昏时候,王府前来了一个人,是郭解!只他一个人,没见江珊!站门的忙把郭解迎了进去,到了里头,迎郭解的是那位大总管,问清楚蒙格已经回来了,在书房,郭解迳自往书房去了。 护卫们五步一岗,十步一哨,可是谁不认识郭解?纷纷躬身哈腰。 进了书房,蒙格看见他头一句就说:“今天是什么风” 郭解淡然道:“今天有空,来看看。” 蒙格道:“你可来了,再不来美娃就要生气了。” 郭解道:“有空么?” 蒙格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陪我看看美娃去?”郭解道。 “有空!”蒙格道:“这怎么会没空,再忙也得暂时搁下,走!” 他拉着郭解就往外走。 一路往外走,郭解没说话,只有蒙格一个人说话,问这问那的!郭解只说了一句话:“见着美娃再说!” 蒙格道:“怎么?干吗见着她再说?” 郭解道:“省得我再说一遍了。” 蒙格笑了。 到了小楼,侍婢出来恭应,要往上通报,蒙格拦住了,他拉着郭解上了小楼!上了楼,看不见人,美娃一定在里间。 蒙格扬声叫:“妹妹,妹妹!” 里间传出了美娃的话声,有气无力:“在这儿!” 蒙格道:“我知道你在里间,出来!” 只听美娃道:“我不想动!” “不想动也得动!”蒙格道:“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。” 美娃道:“搁那儿吧!” 蒙格道:“不能搁,把他一个人搁这儿怎么行!” 听见了声响,像是有人从床上起来,接着里间垂帘微掀,从里头探出了个脂粉末施,乌云蓬松的螓首:“哎呀!怎么没人来禀报!先坐会儿!” 垂帘放下了,螓首不见了。 蒙格笑了,向郭解道:“坐吧!姑娘得好好刀尺刀尺!” 郭解没笑,他跟着蒙格坐下了。 约摸一盏茶式夫,里间出来了美娃,薄施脂粉,头发也梳好了,想见得衣裳也换了。 郭解站了起来。 美娃没看郭解,微愠向蒙格:“可恶,怎么没人先禀报?” 蒙格道:“别怪她们,是我拦住了她们。” 美娃道:“她们是我的人,怎么听你的?” 这是逗话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章 蒙格道:“下回让我的人听你的,还你一回。” 这也是逗话。 郭解听着,脸上没表情。 美娃这才转望郭解,扳着点脸:“今天怎么有空了?” 这是埋怨郭解没来!郭解道:“镖局的事都熟了。” 这是说这才有空!蒙格道:“坐吧!” 美娃坐下了,郭解也坐下了。 蒙格道:“如今可以说了吧!” 美娃道:“什么?” 蒙格道:“刚才我问他话,他说见你再说,省得再说一遍。” 美娃看了郭解一眼:“连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?” 郭解仍然没表情、没说话。 蒙格道:“我可是逗着玩儿的!” 美娃道:“恐怕没人愿意跟你逗!” 这是指郭解的反应。 蒙格忙道:“怎么样?还好么?” 这是问郭解。 郭解说了话:“还好!” 蒙格道:“还习惯么?”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!“习惯!”郭解道:“我原就在镖局!” “对!我忘了。”蒙格笑得有点勉强。 美娃突然说了一句:“怎么了?看你心不甘,情不愿的。” 这是说郭解!郭解道:“这两天忙朋友的事,东奔西跑的,累!” 美娃眉梢儿微扬:“那何必急着今天勉强上这儿来,等歇息过来再说,也不要紧。” 显然,不高兴了!蒙格忙望美娃,以眼色拦她。 美娃看都不看蒙格。 郭解似乎不在意,脸上仍然没表情:“我这个朋友,两位都知道。” 蒙格抓住了转移注意的机会:“我跟美娃都知道?” “是的!” “谁?” 郭解道:“记得么?‘铁血会’那个女的?” 美娃脸色一变。 蒙格像个没事人儿:“‘铁血会’那个女的?” 郭解道:“我央请你下令释放的那个。” 蒙格“嗅!”地一声,道:“我想起来了,那个女的,她算你的朋友?” “总算认识!” “忙她的事?” “不错!” “你不是两边都不沾么?” 郭解淡然道:“照你这么说,我岂不是连这儿都不能来?” 蒙格脸色微一变:“那怎么能相提并论,咱们是朋友,从小就是。” 郭解道:“我不说了么,‘铁血会’的那个女的,也算是朋友?” 美娃冷冷道:“那你不是两边都不沾,你是两边都沾。” 蒙格道:“还真是!” 美娃道:“错非是咱们这种交情,是不会乐意让你们这样的。” 郭解道:“你们兄妹不乐意?” 美娃道:“‘铁血会’也未必乐意!” 郭解道:“‘铁血会’凭什么管我那么多?不乐意顶多不来往。” 这话未免有弦外之音!蒙格跟美娃都脸色一变,美娃道:“你这是说,我们兄妹也……” 蒙格干咳了两声,这是拦美娃说下去。 美娃脸上没有表情,道:“不要紧,咱们跟拾儿这种交情,什么话不能说?” 蒙格有点急,就待再说。 郭解已淡然道:“都不是小孩儿了,还能跟这个好,不许跟那个好?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的,否则这种朋友不交也罢!” 蒙格忙道:“拾儿说的是理。” 美娃却凝视郭解:“拾儿,咱们这种朋友,可跟别的朋友不一样。” 郭解道:“咱们这种朋友更应该互相知心、互相体谅。” 美娃道:“‘铁血会’算什么,他们是叛逆。” 郭解道:“在我眼里没有叛逆,在我眼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朋友。” 美娃道:“干吗说什么都没有,你何不说鞑子!” 蒙格急道:“美娃!” 美娃道:“他本来就是这意思!” 郭解道:“这不是我的意思,在我眼里本来什么都没有,否则我不会都当朋友。” 美娃道:“不要拿‘铁血会’跟我们相提并论,他们不配。” 郭解道:“你可以这么认为,我不能!” 美娃道:“你为什么不能……” 蒙格道:“好了,好了,这是干什么?” “问他呀!”美娃道:“许久不来了,一来就别扭,还一付心不甘,情不愿的样儿。” 郭解要说话。 蒙格道:“拾儿,你是男人!” 郭解忍住了,没说话。 蒙格道:“咱们这种朋友,何必为个外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。说别的,说别的!” 美娃没说话,可是寒着一张脸,也不看郭解。 郭解道:“其实也不必争了,这个女的已经死了。” 美娃没反应。 蒙格表现得也不觉太意外:“死了?” 郭解道:“要不我怎么说,这两天忙她的事。” 美娃冷冷一句:“他们又不是没有人!” 郭解像没听见:“据他们说,是上吊自尽!” 美娃仍然没反应。 蒙格道:“上吊自尽?这是什么事想不开?” 郭解道:“我认为不是自尽!” 美娃微有反应了。 蒙格也一怔:“你认为不是上吊自尽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你怎么会认为……?” “有可疑之处!” “有可疑之处?”蒙格道:“有什么可疑之处?” 郭解道:“像她那种人,要自尽只会自动心脉或者嚼舌,不会像一般女人一样,上吊或服毒。” 美娃说了话:“那可不一定!” 蒙格道:“真是!” “还有可疑之处!”郭解道。 蒙格道:“还有?” 郭解道:“她带的有两个人,可是那两个当时都进高粱地解手去了。” 蒙格道:“解手怎么了?” 美娃道:“还不许人家解手?” 郭解道:“两个人都吃坏了,拉肚子,有这么巧的事么?” 蒙格道:“倒不是没有……” “怎么没有?”美娃道:“难道不许两个人都吃坏了?” 郭解没说话。 蒙格道:“那你认为是……” 郭解道:“遭人谋害!” 美娃又有了反应,这回脸色一变。 蒙格只是微一怔:“遭人谋害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拾儿,攸关人命,可不能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有凭据。” 蒙格道:“你有凭据?” 郭解道:“我问明了那两个人在什么地方吃的东西,跑去一打听,卖吃喝的全说了。” “卖吃喝的全说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卖吃喝的怎么说?” “他承认拿了人家的钱,在酒里动了手脚。”郭解道。 蒙格道:“你是说他拿了谋害那个女人的人的钱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怪不得那两个人会都吃坏肚子,这么看来那个女人是遭人谋害了,没有错!” 美娃没有说话。 蒙格又道:“卖吃喝的认识那个人么?我是说谋害那个女人的人?” 郭解道:“不认识!” 蒙格道:“那就麻烦了。” 郭解道:“怎么?” “上那儿找那个人去?”蒙格道。 “麻烦是麻烦了些!”郭解道:“不过我还是找到了那个人!” 美娃脸色又一变!蒙格也又一怔:“怎么说,你还是找到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怎么找到的?” “我从卖吃喝的那儿,问清楚了那个人的年纪、像貌、衣着打扮。” “凭这就找到了?”蒙格道。 “不错!”郭解道。 蒙格道:“怎么会?” 郭解道:“许是冤鬼缠身,报应当头!” 美娃脸色又一变!蒙格紧盯着郭解:“你真找到那个人了?” 显然,他有点不信!郭解道:“真找到那个人了。” “何许人?”蒙格问。 郭解道:“说了你也不知道!” “何妨说说?”蒙格道。 郭解道:“武林中人!” 蒙格道:“武林中人?武林本就是这么回事,今天你杀我,明天我杀你。” 郭解道:“那个人是奉命行事。” 美娃脸色又一变!“奉命行事?” 蒙格道:“那个门派?那个帮会?” 郭解道:“我往他的上头追,你再也想不到我追到了那里,追出了谁。” 蒙格忙道:“你追到了那里?追出了谁?” “西山……”郭解道。 美娃脱口叫:“‘西山’?” 蒙格倒没怎么样:“京郊的‘西山’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那个人的上头在‘西山’?” 郭解道:“‘西山’上有座‘西山书院’。” 美娃又叫:“‘西山书院’?” 蒙格也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?” 郭解道:“是的,‘西山书院’。” “‘西山书院’怎么了?” “你知道‘西山书院’?” “知道,怎么会不知道?” “你知道‘西山书院’有个南宫远?” 美娃叫:“南宫远?” 蒙格道:“南宫远?我不知道,他是何许人?” 郭解道:“你可知道当世七大高人,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?” 蒙格道:“这我听说过,其中的鬼、狐,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么?” 郭解道:“南宫远就是其中的‘儒’!” 蒙格道:“怎么说,当世七大高人之一的‘儒’,在‘西山书院’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这个南宫远在‘西山书院’是……?” 郭解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由他主持。” 蒙格道:“‘西山书院’是他主持,这我倒不知道!” 美娃道:“你提这个南宫远,难道你追出的就是他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难道他就是那个人的上头?”美娃道。 “不错!”郭解微点头。 蒙格道:“原来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,那么他派人谋害‘铁血会’那个女人,就不足为奇了!” 美娃道:“这倒是!” 郭解道:“武林中人派人杀人,是不足为奇,只是那南宫远他也是奉命行事,就另当别论了。” 蒙格、美娃双双脸色一变,蒙格道:“怎么说,那个南宫远,他也是奉命行事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你是说,他的上头还有人?” 郭解道:“我正是这个意思!” 蒙格道:“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,怎么上头还有人?” 郭解道:“那是因为还有人比他高。” 蒙格道:“这是个什么门派,什么帮会?” 郭解沉默了一下:“那‘西山书院’是官家的一处秘密机关。” 蒙格、美娃双双脸色大变。 美娃急望蒙格。 蒙格已在转眼间恢复了镇定,凝目望郭解:“这是南宫远说的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蒙格道:“他还说了别的吧!” 郭解道:“他也告诉我,是奉谁的命行事了。” 蒙格道:“所以今天你来了?”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蒙格道:“所以你别别扭扭的?” 郭解道:“那是美娃说的,我没有别扭,你觉出来了么?” 蒙格道:“你居然能从头说到尾,真沉得住气!” 郭解道:“咱们是朋友。” 蒙格道:“拾儿,你绕的圈子太大了。” 郭解道:“我说了,咱们是朋友。” 蒙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道:“上次我下令放了她以后,宫里很生气,命我追回她的性命,我总不能告诉你……。” 郭解道:“所以你派出了人?” 蒙格微点头!郭解道:“你可以迫杀她,不必谋害她。” 蒙格道:“我不能让你知道。” 郭解道:“真要如此,我不会怪你!” 蒙格道:“拾儿,谢谢!” 郭解道:“蒙格,我话还没有说完。” 蒙格一怔:“你话还没有说完?” 郭解道:“南宫远告诉我,那个女的招郡主嫉恨。” 蒙格、美娃神情都猛一震,蒙格道:“他告诉你的?” 郭解道:“他说是你告诉他的!” “他告诉你的真不少!” “他不失为一个信人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他败在了我手下,必得跟我说实话。” “我正想问,南宫远会败在你手下?” “只能说侥幸!” “你……” “蒙格,这无关紧要。” 蒙格沉默一下,点了头:“对,这无关紧要。” 只听美娃道:“好吧!我承认,她是招我嫉恨。” 郭解道:“她怎么招你嫉恨?” “不是她,你不会对我那样。” “美娃,她比我大得多,而且是个孀妇。” “这没有什么?”美娃冷笑:“我是女人,我知道女人,一旦动了情,根本……” 郭解正色道:“美娃,不要如此糟蹋人。” 美娃道:“我……” 郭解道:“蒙格、美娃,你们冤杀了一条人命。” “冤杀?”美娃道:“你看看你如今……” “如今如何?”郭解道:“朋友一场,任伺人都会如此。” “我不信!” “信不信由你了。” 美娃还待再说。 蒙格道:“拾儿,我们兄妹当真冤杀一条人命?” 郭解道:“蒙格,话是我说的,信不信也由你。” 蒙格没有说话。 美娃道:“那你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?” 郭解道:“美娃,那跟任何人无关,你我都长大成人了,不是当年了。” 美娃道:“可是我还是……” “美娃,你也不是了,你只是一时如此,稍假时日你就会有所改变,因为我根本不适合你,什么都不能给你……” “不……” “美娃,蒙格在这儿,你问问他!” 美娃没说话,没问蒙格,因为蒙格跟她谈过这个。 蒙格道:“拾儿,你说吧!你要怎么办?” 郭解道:“我要怎么办?” “不错,你要怎么办?” “我还能怎么办?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咱们是朋友,好朋友。” “拾儿……” “不是么?蒙格?” “是,咱们是好朋友,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,蒙格,我要告诉你,我并不是不怪你们兄妹,我会永远怪你们。” 蒙格呆了一呆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道:“蒙格,我有件事要你点个头。” “你有件事要我点个头?” “是的!” “如今你还有什么事要我点头的?” “有!” “什么事?你说!” “那南宫远,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?” 蒙格脸色一寒:“当然!” “你是不是要惩处他?” “当然!” “就是这件事。” “怎么样?” “不要惩处他!” “不要惩处他?” “抬抬手,放过他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求你!” “你……” “我求你!” “总有个原因。” “不要问原因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蒙格,我求你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蒙格,相信南宫远绝不会有第二回,他总是你一大臂助。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,点头:“好吧!” 郭解道:“你答应了?” “你放心,我说到做到。” “谢谢你!” “这还用得着谢?” “告辞!” 郭解站起来往楼梯口就走。 蒙格一怔,忙也站起:“拾儿……” 郭解像没听见,已到了楼梯口。 蒙格没再叫。 郭解已下了楼,很快就听不见楼梯响了。 蒙格缓缓坐了下来,没说话,美娃也没说话,兄妹俩之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里。 兄妹俩没说话,脸色也很难看。 片刻之后,还是美娃打破了这份静寂:“怎么会让他知道了?” 蒙格冷哼一声:“南宫远真会办事!” 美娃道:“不是南宫远,是他派的那个人扯出了他。” 蒙格道:“所以我说他真会办事。” “知道那是谁么?”美娃问。 “不知道!”蒙格道:“南宫远没禀报。” 美娃道:“问南宫远就知道了。” 蒙格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美娃道:“这种人你饶得了他?” 蒙格没说话。 美娃道:“你只答应他放过南宫远,他也只要你放过南宫远。” 蒙格说了话:“我知道!” 美娃道:“要以我看,你连南宫远都不该放过。” 蒙格一怔:“怎么说……” 美娃道:“你怎么会答应放过南宫远?” “我能不答应么?”蒙格道:“让他知道是咱俩要那个女的死了,再说他总是朋友!” 美娃道:“哥,这个朋友已经完了。” 蒙格又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” 美娃道:“难道你想不到,往后他怎么来,又怎么相处?他不会来了,就算他会来,彼此间也别扭。” 蒙格脸色更难看了:“难道小时候的这个朋友,就这么完了?” 美娃道:“当你要我不要对他动真时,就已经完了。” 蒙格道:“那不能怪我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“没人怪你!”美娃道:“要怪只能怪什么都变了,要是咱们都还在‘漠北’,他就还是咱们的好朋友。” 蒙格道:“是咱们变了?” “都变了!”美娃道:“尤其咱们如今是皇族!” 蒙格没说话。 美娃又道:“真说起来,他还是咱们的朋友了,倒不要紧,可千万别变成咱们的仇敌。” 蒙格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” 美娃道:“我担心他成了‘铁血会’的朋友。” 蒙格道:“不会吧!” “不会?”美娃道。 “他一直是两边都不沾。”蒙格道。 美娃道:“人是会变的,尤其是经过这件事之后。” 蒙格神情震动,脸色变了:“真要是这样,‘铁血会’还得了。” 美娃道:“但愿我是多虑!” 蒙格目光一凝:“你说怎么办?” 美娃道:“我只是想到了告诉你,至于怎么办,主意还得你拿!” 蒙格瞿然道:“只有一个法子……” 美娃道:“我也想到了。” 蒙格惊叫:“美娃,怎么你…?” 美娃道:“朝廷的安危为重,是不是?” 蒙格道:“可是他总是……?” “哥!”美娃道:“咱们刚说过,这个朋友已经完了。” 蒙格道:“可是他总会是……” 美娃道:“朝廷的安危重于一切。” 蒙格没说话。 美娃道:“堂堂昂藏须眉七尺躯,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女人?” 是不如,青竹蛇儿口,黄峰尾上刺,都不如!蒙格脸上掠过一丝奇异表情:“我怕动不了他!” 美娃道:“你是怕没有人能?” 蒙格“唔!”了一声。 “现成的人!”美娃道。 “现成的人?”蒙格问。 美娃道:“南宫远!” 蒙格道:“他不行,他是他手下败将。” 美娃道:“一个南宫远不行,再加一个呢?” 蒙格道:“再加一个?” “忘了?”美娃道:“你还有一个。” 蒙格似是想起来了,“噢!”地一声,道:“真是当局者迷。 对,南宫远跟他联手,应该另当别论!” 美娃道:“别忘了还有南宫远派出去的那一个。” “不会忘!”蒙格站了起来:“我这就去下令!” 他要走。 “慢着!”美娃伸手一拦。 蒙格收势停住。 美娃道:“我看你不只当局者迷,简直糊涂。” 蒙格道:“怎么?” 美娃道:“这怎么能就这么下令?消息走漏了怎么办?” 蒙格道:“那……” 美娃道:“你得亲自跑一趟。” 蒙格微怔:“我得亲自……?” 美娃道:“坐下,我教你。” 蒙格坐了下去!这是一座小土丘!说它是座小山,它矮了些,也不该在城里,所以只能说它是座土丘。 土丘是土丘,可是它跟小山没什么两样,上头长满了树,还有一座小庙,就是没什么香火!庙前有片草地,坐在草地上,半个京城可以尽收眼底!有人上这儿来,人不太多,而且是在白天!这时候不会有人上这儿来了,这时候已经上了灯!不,有人上这儿来!半空中落下一个人来!那是郭解!郭解从半空中落下之后,从那座小庙里出来个人,那是江珊!初降的夜色里,江珊快步走走到郭解面前:“怎么样?” 郭解道:“听了你的。” 江珊神色微松:“都见着了?” “都见着了!”郭解道。 “都承认了?” “都承认了,由不得他们兄妹不承认。” “是因为那位郡主嫉恨么?” “不错!” 江珊沉默了一下:“就这么,一条人命没了,人命何价?人命不值一文!” 郭解没有说话。 江珊道:“他们知道不知道做的不对?” 郭解道:“没听他们说!” “那么他们也不觉得愧疚!” “也没听他们说!” 江珊冷笑:“真好!” 郭解没说话。 江珊吸了一口气:“其实,也就这样了。” 郭解双眉微扬:“朋友完了!” 江珊微微一怔:“也只能这样了。” 郭解道:“我跟他说好了,让他放过南宫远。” “他答应了?” “答应了。” “言而有信?” “这要是言而无信,岂不是太过份了。” “但愿他能言而有信。” “他不动南宫远,南宫远也应该信守他的承诺。” “你是说不动我爹?”江珊道。 郭解道:“不错!” “我爹他该羞煞愧煞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江珊又道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你是说……?” “让‘铁血会’知道么?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不该不让人家知道!” “一旦‘铁血会’知道了,怕只怕……” 江珊没说下去。 郭解道:“要怎么办,那就只有随他们了。” 江珊道:“又是一场血风腥雨。” 郭解没说话。 江珊道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打算今夜就去。” 江珊道:“不等明天了?” 郭解道:“能让人家早一天知道,就让人家早一天知道。” 江珊道:“那就走!” 郭解道:“你也要去?” 江珊道:“是呀!” 郭解道:“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了,回家跟你爹说一声去,也好让他放心。” 江珊道:“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?” 郭解道:“你总得回去跟你爹说一声。” 江珊道:“你答应他的事,一定做到,事实上你也已经做到了,不用说。” 郭解道:“我认为还是说一声好。” 江珊目光一凝:“你认为我是凶手的女儿,去了不大好?” 郭解道:“你应该避开那种场合。” “他们不知道我是江万山的女儿,只知道我是你的朋友。” “可是你自己知道!” 江珊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郭解道:“我不怕他们会认出你来,我只怕他们有些言语会让你受不了。” 江珊道:“你是说他们会骂我爹?” 郭解道:“恐怕免不了!” “我不怕!”江珊道:“人家一条命都没了,我还怕听人家骂么?杀人都该偿命,我爹他该挨骂。” “他奉命行事,也是不得已。” “他要不投靠,谁能命他行事?” 郭解没说话。 江珊道:“走吧!” 郭解迟疑了一下:“好,走!” 两人同时腾离土丘,直上夜空!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一章 夜是寂静的,西山的夜更寂静!“西山书院”里有几点灯光,但是看不见人影。 就在这看不见人影的“西山书院”里,有一条人影纵空而降,极其轻捷,点尘未惊。 人影落地疾闪,如电光石火,连闪几闪,最后停在后院一间屋前,这间屋的窗户上,透着灯光,只是灯光微弱。 影定人现,那是个黑衣人,身材颀长的黑衣人,一袭黑袍,连头脸都蒙着,透着几许神秘!他抬手轻轻敲门,那双手的无名指上,戴着一只宝石大戒指,映着微弱的灯光,闪闪发亮,五光十色。 屋里传出一个话声,低沉:“谁?” 黑衣人答话:“‘西山’夜游人,慕名来访。” 屋里的人沉然了一下:“门没有上栓。” 黑衣人轻轻推门,果然,一推就开了,他进去了,又随手关上了门。 微弱的灯光下看,屋里摆设简单,炕床上盘坐了一个人,正是南宫远,他平静、安祥的望着黑衣人。 只听黑衣人叫:“南宫远!” 南宫远道:“你是奉命来的吧?” 黑衣人道:“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?” 南宫远道:“知道!” 黑衣人道:“知道?” 南宫远道:“你也可能不会来,你既然来了,我当然知道你是干什么来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我也可能不会来?” 南宫远道:“有人答应求王爷放过我,要是王爷答应了,你自然就不会来,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这么说,你并没有把握是不是有人来?” 南宫远道:“不错!” 黑衣人道:“真的?” “你看见了!”南宫远道:“若是没有人来,我就这么睡了;若是有人来,我也准备好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躲?” 南宫远道:“我为什么要躲?” 黑衣人道:“蝼蚁尚且偷生。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既然派了人来,那就是我该受惩处。” “是么?”黑衣人道。 南宫远道:“不错!” 黑衣人道:“那你就闭目领死!” 南宫远恭应一声,闭上一双老眼,神态依然平静安祥。 只是,久久未见动静!南宫远忍不住睁开了眼,他看见眼前的黑衣人已经把一袭黑袍脱掉了,他看见了那个人,他大惊,忙下床躬身:“王爷!” 站在那儿的可不正是蒙格。 蒙格一双锐利目光凝望南宫远:“不错,是我!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怎么亲自驾临?” 蒙格道:“我想亲自来看看你。” 南宫远道:“属下不敢!” 蒙格道:“南宫远,你真好!” “属下该死!” “你知道你是什么罪?” “属下知道!” “你说你该受惩处,愿受惩处,可是真的?” “不敢欺蠓王爷。” “那么我告诉你,我要亲自处死你。” 南宫远微微低头:“是属下的荣宠,谢王爷恩典!” “真的么?”蒙格问。 南宫远道:“不敢欺蒙王爷!” 蒙格道:“我可以告诉你,我是一个人来的。” 南宫远道:“是的!” “你听见了么?” “听见了!” “听清楚了么?” “听清楚了。” “明白我的意思么?” “属下愚昧!” 蒙格沉默了一下,缓缓道:“你有机会刺杀我。” 南宫远神情一震,忙道:“属下不敢!” 蒙格道:“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?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要是允准,属下愿自绝以示忠诚。” 蒙格两眼精芒一闪:“我不准!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……” 蒙格道:“我免你的罪。” 南宫远猛抬头:“王爷……” 蒙格道:“听见了么?” 南宫远忙躬身低头:“谢王爷恩典!” 蒙格道:“你说有人答应求我放过你?” “是的!”南宫远道。 蒙格道:“我承认是有人求过我,可是我要告诉你,我免你的罪,不是因为他,是因为你。” “是!” “你不避惩处,你的忠诚。” “王爷的恩典!” “南宫远,我对你还真是不薄。” “王爷之恩,如山似海。” 蒙格来回走了两趟,停住:“那你谢怎么我?” 南宫远道:“属下愿为王爷赴汤蹈火,粉身碎骨。” 蒙格道:“我要你为我做件事。” “王爷吩咐!” “给我除掉那个人!” 南宫远一怔:“那个人?” 蒙格道:“就是他!” 南宫远神情震动:“他说是王爷跟郡主的朋友。” “曾经是!”蒙格道:“如今不是了,如今他是‘铁血会’的朋友。” “是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不敢瞒王爷,属下的武功,略逊他一筹。” “我知道,不要紧,我会派个人跟你联手。” “是……但不知是……”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是……” “怎么,你为难?” 南宫远忙道:“不……” “因为他没有杀你,所以你不能……” 南宫远急道:“不,王爷明鉴,属下不敢!” 蒙格道:“那就好,南宫远。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!” 蒙格道:“只许成,不许败!” 南宫远应道:“是!” 蒙格道:“你要知道,要是杀不了他,后患无穷,头一个你就活不成。” 南宫远一懔,道:“属下知道!” 蒙格道:“那就好,还有……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吩咐!” 蒙格道:“你是忠诚的,你派的那个人,未必像你一样的忠诚。” 南宫远神情一震:“是!” 蒙格道:“你明白我的意思!” 南宫远道:“属下明白!” “那就好!”蒙格道:“一并交给你了。” 南宫远应道:“是!” 蒙格道:“我走了,不必送!” 他披上了黑袍,开门出去了。 南宫远躬身低头,但没有送出去。 二更时分,郭解跟江珊到了那个小村子的村口,这回郭解知道该怎么做了,仍在村口外发话:“烦劳通报卢老人家,郭解求见!” 一条人影出现在村口里,快步来近,那是一名中年黑衣汉子,抱拳躬身:“郭爷这么晚?” 郭解答礼:“有事要见卢老人家,不得不夜来打扰。” 中年黑衣汉子道:“郭爷是‘铁血会’的贵客,说什么打扰,请!” 他侧退一旁,抬手往村里让!郭解没再说什么,跟江珊迈了步。 中年黑衣汉子回身往村口内发话:“通报老爷子,郭爷来了。” 然后他陪着郭解、江珊往里走。 只见一条人影从村口内一处暗隅中闪出,向着村内飞掠而去。 郭解跟江珊由那中年黑衣汉子陪着往村里走。 村里本来一片黑暗,只有一两点灯光,此时迎面几间村舍多亮起了几点灯光,随即有一间村舍开了门,灯光外泻,一前二后三条人影走了出来,快步迎过来。 人影背着灯光,看不清人,等来近,才看清那是卢刚带着两个中年黑衣汉子,此时他已抱了拳:“郭爷、江姑娘这么晚?” 郭解、江珊双双答礼。 郭解道:“不得不来打扰!” 卢刚道:“郭爷怎么好这么说?请屋里坐!” 都这时候了,总不能像上回一样,站在外头说话,郭解跟江珊在卢刚陪同下,进了村舍。 这间村舍里摆设很简单,土炕、桌子、板凳、一盏灯,别无长物。 宾主落了座,卢刚道:“这么晚了还让两位跑……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别见外,不知贵会是否有所获?” 卢刚面有愧色:“惭愧得很,本会到如今还没能查到什么。” 郭解道:“江姑娘跟我倒是查出了凶手,特来奉知。” 卢刚忙道:“两位查出来了?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卢刚急问:“是什么人?” 郭解道:“卢老应当还记得我那位王爷朋友?” 卢刚脸色一变:“难道是……?” 郭解道:“不错,就是他下令谋害了令嫒。” 卢刚脸色大变:“他这是……他不是刚刚下令放了小女么?” 郭解道:“据他所说,就是因为释放令嫒,招致宫里责怪,才不得不下令追杀令嫒。” 他没有说实话,他是认为人都没了,不能再让人家牵扯这个。 卢刚道:“这是……既有如今,当初又何必释放小女?” “老人家!”郭解道:“他是我的朋友…” 卢刚忙道:“跟郭爷无关,郭爷是本会跟卢家的恩人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我不敢当!” “郭爷……” “老人家,我是说,他是我的朋友,我除了怪他,除了不交他这个朋友,别的我不能……” 卢刚忙道:“郭爷千万别这么说,报仇雪恨是本会的事,怎么能劳动郭爷?郭爷没有隐瞒,而且连夜特地来告知,已是令本会及卢家存殁俱感。” 郭解道:“那倒不敢当,我感谢老人家的谅解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千万别这么说……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只管去为令嫒报仇,不必顾虑我,只是老人家应该知道,那不容易,怕只怕会有更多的牺牲。” “多谢郭爷,我知道。”卢刚道:“不管怎么说,他总是放过小女,让小女多活了好些日子,本会会把这笔帐记在虏主身上,不打算找其他人报这个仇。” 郭解是帮了蒙格的忙。 仔细想想,郭解不也帮了“铁血会”的忙,若是“铁血会”找蒙格报仇,一定会蒙受重大的损失。 郭解没说话,他不便说什么。 卢刚又道:“其实,他追杀小女,名正言顺,又何必用这种手法谋害?” 郭解道:“他是怕我知道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 郭解道:“江姑娘跟我是找到了那下手之人,从他的口中问出来的。” 郭解道:“是的!” 江珊突然道:“他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。” 郭解忙道:“小珊!” 江珊道:“不要紧!” 卢刚道:“当世七大高人之一?” 江珊道:“佛、道、儒、神、仙、鬼、狐里的神、‘财神’江万山。” 郭解深望:“江珊!” 卢刚道:“江万山?” 江珊道:“不错,就是他。” 卢刚道:“江万山他,他……” 江珊道:“他不是已经卖身投靠了么?” 卢刚道:“两位怎么知道是他?” 江珊道:“卢老,我姓江!” 卢刚道:“姑娘是说……?” 江珊道:“江万山是家父!” 卢刚霍地站了起来:“怎么说?你……?” 江珊道:“我叫江珊!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,江姑娘是我的朋友,她是她,她父亲是她父亲。” 江珊道:“我愿意任凭卢老处置。” 卢刚道:“我卢刚就是再不懂事,也不能动江姑娘。” 江珊道:“卢老……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令人肃然起敬。” 江珊道:“我不敢当……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不要客气,只从郭爷一句‘江姑娘是我的朋友’,就知道江姑娘是什么样人。” 郭解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卢刚道:“郭爷、江姑娘你们要是不说,我也不会知道,是不?” 郭解道:“我索性再告诉老人家,在我们没查这件事之前,江姑娘就怀疑是她爹下的手了,她更可以不提醒咱们,令嫒不是自绝……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……” 郭解道:“当我跟她去至‘十里铺’,从那个卖吃喝的口中问出,是有人给他钱让他在酒里动了手脚,以及给他钱的那个人的年岁、长像、衣着时,她毫不犹豫说那是她爹,之后又赶回家去逼问她爹。” 卢刚激动又叫:“江姑娘……” 江珊道:“卢老,我只是尽做人的本份而已,只是他是我爹,我不能……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,不要再说了,你为卢家存殁,做的已经够多了。” 江珊道:“卢老……” “江姑娘!”卢刚道:“请放心,冲你,我也会把这笔帐记在虏主身上。” 江珊流了泪:“卢老,我不敢言谢……” 卢刚道:“江姑娘千万别这么说,要不是姑娘你,小女恐怕要冤死九泉,永难瞑目,你对卢家存殁有恩。” 江珊流着泪道:“卢老,我实在不敢当!” 郭解道:“卢老既然这么说了,我才敢说,既是我那个朋友要追杀令嫒,纵然没有江姑娘她爹,他也会派别人。” 卢刚道:“郭爷说得是!” 郭解道:“无论如何,令嫒人已经没有了,只有请老人家节哀。” 卢刚道:“谢谢郭爷!” 郭爷站了起来:“我二人该走了,卢老歇息吧!” 江珊跟着站起。 卢刚道:“怎么,两位要连夜赶回去?” 郭解道:“明天还有别的事,不打扰了。” 卢刚道:“分舵简陋,也就不留两位了,郭爷说得好,江姑娘是江姑娘,令尊是令尊,江姑娘永远是‘铁血会’的朋友。” 江珊道:“谢谢卢老!” 郭解跟江珊一起走了,郭解不让卢刚送,卢刚还是送到了村口。 离开村口,走没几步,江珊就哭了。 郭解忙问:“怎么了,小珊?” 江珊道:“我觉得不公平!” 郭解没说话,他能说什么?快三更了,这儿还亮着灯!这儿是厅堂所在,富丽堂皇的厅堂!灯下有个人正在背着手来回走动,神色很不安!这个人是江万山!江万山何事不安?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安歇?刚打三更!江万山一惊停步。 有点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的意味!就在这时候,外头有人轻轻敲门!江万山双眉一场,霍地转脸:“又来了是不是?叫你不要来吵我,你……” 门开了,闪进一个人来,又关上了门:“财神怎么这么大火呀?这是跟谁呀?” 这个人是南宫远江万山一怔色变:“怎么是……?” 南宫远道:“我?” 江万山刹那间惊容肃扫,笑了:“稀客,稀客,坐,坐,请坐!” 他抬手肃容。 南宫远没有犹豫、没有客气,去坐下。 江万山道:“夤夜客来……” 南宫远道:“不要客气!” 江万山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!”他也去坐下:“夫子是不是又有什么差遣?” 南宫远道:“我还敢有什么差遣?” 江万山窘迫一笑:“我实在是不得已,夫子如今不好好的么?” 南宫远道:“你指望我怎么样?” “不!”江万山道:“那人跟我保证,只要夫子是奉命行事,他绝不怪夫子,这我才说的。” 南宫远道:“你差一点没害死我。” “怎么?” “幸亏我是奉命行事。” 江万山笑了。 南宫远可没有笑。 江万山道:“夫子这时候大驾莅临……” 南宫远道:“如你所说,我如今还好好的。” “夫子是说……?” “那个人保证让上头放过我,让我也放过你。” “我明白了,夫子如今好好的,所以也会让我好好的。” “你是真明白了!” “那么夫子这时候来是……” “出出气!” “出出气?” “我不动你,骂骂你总可以!” 江万山又笑了:“当然可以,夫子只管骂,夫子只管骂。” “江万山,你真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!” 江万山目光一凝:“那个人知道夫子是奉命行事了?” “不错!” “他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你多此一问,当然是我说的。” “他信?” “我人都说出来了,他怎会不信!” “那么夫子不该骂我。” 南宫远一怔,这回他笑了:“财神,你真厉害!” 江万山有点得意:“好说!” 南宫远道:“我不骂你了,告诉你件事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我放过你了,有人不放过你。” “你说笑!” “像么?” “谁?” “还有谁?” 江万山不笑了:“真的?” “你看我不是来了么?” “他不是放过了你……?” “他有个好朋友让他放过我,他这个好朋友可没让他放过你。” “可是你答应……” “我得听他的,是不是?” “他知道是我?” “还不知道,可是我知道,是不?” “那还在你,你可以随便找一个……” “财神,你我有什么深交?” “你要什么,我给什么。” “让他知道了,什么都是空的,我带不走一样。” “你我都来自武林。” “同行本是冤家!” “你我总是汉人!” 南宫远抬手指了指江万山:“冲你这一句,罪更大!” 江万山脸色变了变:“只你一个人?” 南宫远道:“不错!” “你我同列七大高人之内,你不比我高多少,何况这是在我家,恐怕不容易。” “你错了!”南宫远摆了头。 “我错了?”江万山道。 南宫远道:“我并不打算动手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不打算动手?” 南宫远道:“王爷的恩典,要你自绝。” 江万山道:“他要我自绝?” 南宫远道:“不错!” 江万山道:“确是恩典,只是,我要是不……” 南宫远道:“除非你逃!” “我当然逃!” “你带不走这么多财产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王爷一声令下,你将一无所有。” 江万山脸色大变!南宫远道:“怎么样?” 江万山忽又笑了:“我想通了,差点让你唬了。” 南宫远道:“你是说……?” 江万山道:“我要是死了,又能带走什么?” 南宫远道:“这么说你是不愿受王爷的恩典!” 江万山道:“不敢领受!” 南宫远道:“那我只好动手了。” 江万山冷笑:“我刚说过,恐怕不容易。” 南宫远道:“你不会知道,只要是王爷要惩处的人,有几个能幸免的?” 江万山道:“我就是那头一个。” 南宫远道:“你太高估自己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是么?” 南宫远道:“江万山,看在武林同道份上,我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 江万山道:“怎么样?” 南宫远道:“领受王爷的恩典,自绝!” 江万山道:“你没有把握杀我,我若是自绝,那就上了你的当,放弃了活命的机会。” 南宫远道:“你又错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是么?” 南宫远道:“我要是没把握,怎么敢来执行惩处任务?你要是不死,我怎么跟王爷覆命?我是说,你要是领受王爷恩典自绝,罪就轻一点,也可以落个痛快。” 江万山道:“你的好意我心领,我是不会自绝的。” 南宫远道:“那我只好动手了。” 江万山道:“南宫远,你不要得意,今天你来杀我,难道明天没有人去杀你?” 南宫远道:“江万山,你的罪又多了一条。” 江万山道:“我已经不在乎了,老实说,我现在很后悔,我能保住性命,我的家业却完了,我能怪谁,只怪我自己,谁叫我鬼迷心窍,卖身投靠……” 南宫远冰冷道:“江万山,你的确该死!” 他扬掌击向江万山。 “就凭这?”江万山冷冷一笑,也扬掌拍出。 就在一刹那间,一条人影自外扑人,疾如闪电,从后头扑击江万山,江万山刚一惊,“砰!”地一声,后心重穴遭那人影击中,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,往后便倒,倒下去就没再动!那条人影,影定人现,是个清瘦老道,左手还拿把拂尘。 只听南宫远淡然道:“就凭这!” 老道低低一声:“无量寿佛!” 江万山是当世七大高人之一,这么容易就死在人手?只因为…… 南宫远跟老道也是列名七大高人的人物!还有…… 南宫远引江万山全神贯注,引江万山凝聚功力发掌,在这掌力方吐的刹那间,不能分神、不能散功,老道就趁这刹那间偷袭,重手法袭击后心重穴。 江万山自是就这么容易死在了人手!东方曙色微透!天已经亮了!曙色微透,太阳还没出来!小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,天地间的薄雾像一袭轻纱!郭解跟江珊就在这轻纱似的薄雾里,不徐不疾的走着,踢碎了多少露珠!两个人都没心情欣赏这些,默默的走着!这一刻好静,听不见任何声息!郭解忽然停住了,他凝神像在听什么!江珊跟着停下:“怎么了?” 郭解道:“你听见什么没有?” 江珊凝神听,旋即摇头:“没有,什么?” 郭解道:“像是有人吹哨,其声异常尖锐。” 江珊脸色一变:“吹哨?” “不错!” “其声异常尖锐?” “不错!” 江珊道:“那是我家找人的,不出大事不用。” 只见她也撮口吹出一声哨音,也是其声尖锐,似能划破薄雾,传出老远!不过转眼工夫,远处传来一声哨音,这回清晰可闻,只是因为有雾,还看不见什么!江珊忙又回来一声。 又是转眼工夫,薄雾里出现人影,并传来话声:“姑娘么?” 江珊应道:“我在这儿!” 一条人影冲破薄雾掠了过来,落地躬身,是一名黑衣汉子:“姑娘请快回府,老爷子出事了。” 江珊忙道:“老爷子出了什么事了?” 黑衣汉子头一低:“老爷子遇害了!” 郭解跟江珊神情都一震,江珊一把抓住了那黑衣汉子:“你怎么说?” 黑衣汉子道:“姑娘,老爷子遇害了。” 江珊道:“怎么会……?” 黑衣汉子道:“姑娘回去看就知道了。” 江珊霍地转脸望郭解。 郭解道:“走吧!” 江珊掠了出去,如脱弩之矢!黑衣汉子急急追去。 郭解也腾了身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,桂荣轻车简从又进了“抬亲王府”。 多伦格格照例在前厅接见,当然,李玉翎也在。 见过礼后,桂荣便道:“卑职给格格回话来了!” “辛苦你了。”多伦格格脸色比昨天好得多,语气也柔和得多。 “你坐下说。”多伦格格又加了句。 桂荣称谢落了座,道:“卑职昨天从您这儿转回去后,马上就开始查,一直到昨儿晚上才查出来。” 多伦格格忙道:“怎么样,在‘五城巡捕营’么?” 桂荣道:“回格格,严重威这个人是前明‘山海关’的一员副将,当日‘平西王’吴归降,他不肯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这些我都知道。” 桂荣话锋一转,马上说道:“这个人原在‘五城巡捕营’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现在呢?” 桂荣道:“一年多以前让‘侍卫营’提走了,卑职马上又进‘侍卫营’打听了一下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怎么样?” 桂荣道:“回格格,这个人早在一年多以前,也就是‘侍卫营’提过去之后就解决掉了。” 多伦格格陡然一怔,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李玉翎,李玉翎的一双眉锋已经皱了起来,而且皱得老深。 严重威已被处决,他为宫无双感到难过。 同时,他也担心,当多伦格格再度催他带她走的时候,他拿什么理由对她。 送走了桂荣,李玉翎折回前厅,多伦格格在前厅里等着他,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段短暂的静默,然后多伦开了口。 “玉翎,给严姑娘的信,是你写还是我写。” 李玉翎道:“信由谁写都无关紧要,要紧的是怎么把信交到严姑娘手里去。” 多伦格格点点头道:“这确是个难题,还有一点你要注意,严姑娘知道了这噩耗之后,在没有顾虑的情形下,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刺杀宫天鹤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一点我想到了,最好的办法是我自己去一趟,可是这儿我又离不开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怎么离不开,不正好么,反正咱们是要走的。” 要来的终于来了,李玉翎心里一跳道:“格格……” 多伦格格哄道:“这儿是人前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一时半会儿恐怕我还不能走。” 多伦格格微微一怔道:“一时半会儿你还不能走,为什么?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雁霜,你要知道,要是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,官家既不会放过我,也不会放过你的,那种逃难的日子不好过,我不能让你一天到晚东躲西藏的,没个安定日子过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我不在乎,我愿意。” 李玉翎道:“别孩子气,雁霜,那种日子不是你所能想像的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你信不信,我早想过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……” 多伦格格截口说道:“你不知道我的想法,你也该替我想想,万一我有了身孕,那是怎么也隐瞒不了的,真要到那时候,玉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,即或没有,你不能在这儿久待,马上就要到‘亲军营’去了,朝又不能见面,你让我备尝相思之苦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我会常来的。” “你来干什么?”多伦格格道:“来了招人生疑,招人说闲话去,玉翎,你总该为我想想。” 李玉翎心如刀割,好不痛苦,道:“雁霜,我不是不为你着想,只是我……我……” 一咬牙道:“我不能走。”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:“你不能走,为了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这样好不,雁霜,要是你真要走,我有个办法……” 多伦格格忙道:“什么办法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托铁大哥护送你先到一个地方去,你在那儿等我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让我先到那儿去?” 李玉翎道:“你先别问,到时候你就知道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一块儿走?” 李玉翎苦笑道:“雁霜,我要能跟你一块走,不就跟你一块儿走了么!” 多伦格格道:“话是不错,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,为什么你不跟我一块儿走?” 李玉翎口齿启动了一下,没说话。 多伦格格道:“玉翎,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?我的人都是你的了,你还有什么怕我知道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我无意瞒着你,只是……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这种血腥事,多担一份心。” 多伦格格站起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,道:“玉翎,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妻子了,你是我的丈夫,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,别怕我担心,那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,无论什么事,让我为你分担些。” 李玉翎暗暗很感动,道:“谢谢你,雁霜,你既是一定要问,那我就告诉你,我要找几个人……” 多伦格格道:“你要找几个人?” 李玉翎道:“也就是说,我要杀几个人。” 多伦格格吃了一惊,怔道:“你要杀谁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的师兄,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。” 多伦格格诧声说道:“究竟怎么回事?玉翎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知道我要杀的是我几个师兄,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也就够了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那……他们都在什么地方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一共有八个师兄,我已经找到了三个,还有五个我还在找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还在找?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在这儿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敢说他们都在这儿,但至少该有一两个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他们姓什么叫说什么,都是些干什么的?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说了你也不相信,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,叫什么!” 多伦格格叫道:“什么?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,叫什么,这怎么会,他们是你的师兄啊!” 李玉翎道:“是这样的,雁霜,他们几个艺成下山时,我还没有列入先师门墙,等我艺成下山时,先师已然不久人世,没来得及告诉我,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姓什么,叫什么,甚至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。” 多伦格格有点啼笑皆非,道:“这才是稀罕事儿呢!那你怎么找他们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可以从他们所学上看出来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那难呀!要找到什么时候?” 李玉翎道:“难是难了些,可是毕竟让我找着了三个,雁霜,先师的遗命,就是找到死,我也要找到他们!” 多伦格格道:“话是不错,可是咱们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是个不平凡的奇女子,你该有所体谅。” 多伦格格道:“玉翎,别说一年两年,就是一辈子我也能等,只怕我……” 她住口不言,缓缓低下头去。 李玉翎道:“那就这样,我请铁大哥先送你走。” “不。”多伦格格微微摇头,道:“我要伴着你,我是你的妻子,无论什么事,我都要替你分担,我受不了那份担心,也受不了那相思的折磨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万一你有了身孕……” 多伦格格道:“到那时候再说吧!反正一两个月还看不出来,希望在这未来的一两个月内,你能找齐他们。” 李玉翎叹了口气道:“但愿如此了,雁霜,谢谢你!” 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……“王老顺”晚上的卖座都不差,今儿晚上又上了八成。 李玉翎跟铁奎坐在角落里,桌上一壶酒,几样小菜。 铁奎把查韫玉的事告诉了李玉翎,并且把查韫玉给他的那张名单交给李玉翎。 李玉翎一看就皱了眉道:“怎么,十个?” 铁奎道:“兄弟你想,‘天地帮’实力何等庞大,人少时能对付得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没想到头一个竟会是宁世春。” 铁奎道:“兄弟知道这个人。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‘亲军营’的便衣领班。” “天爷!”铁奎道:“来头不小嘛!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的几个,没一个来头小的,沈复西是‘承德’‘神武营’东营二班的领班,井桧是‘承德武术馆’的馆主,乐逵是井桧的左右手,龚桐是‘神武营’东营大领班,其中井桧跟乐逵已经没在了。” 铁奎道:“那就只剩八个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知道的三个之中,有两个远在‘承德,……” 铁奎道:“宁世春,都在这个圆圈儿里,干脆先把这几个收拾了再说。”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:“怎么下手,铁大哥有腹案?” 铁奎咧嘴笑笑道:“兄弟,我教你个一石两鸟的法子怎么样?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指教,我洗耳恭听。” 铁奎道:“内城我是难以进去,这几个由你一个个地把他们弄出来,交给我下手,到时候往‘斧头会’身上一栽,瞧着吧!好戏上场了。” 李玉翎笑道:“这么一来,万子仪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。” “可不。”铁奎咧咧嘴道:“谁叫那小子当着你的面说过‘斧头会’的瓢把子是他的未婚娇妻呀!” 李玉翎笑着举杯,道:“来,铁大哥,咱们浮一大白。” 一杯仰干,点滴没剩。 放下酒杯,李玉翎话锋忽转道:“铁大哥,我打听件事。” 铁奎道:“什么事?兄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古老人家跟芸姑……” 铁奎笑道:“怎么,兄弟,想了?”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:“那倒不是,我只是问问。” 铁奎哈哈大笑道:“算了,兄弟,自己哥儿,干嘛隐隐瞒瞒的,上回听说他老人家带头上‘老爷岭’去了,最近没有消息,不知道回来没有。” 李玉翎皱了皱眉,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。 铁奎瞅着他笑问道:“要送个信儿催催吗?” 李玉翎忙道:“那倒不用,有封信我确要托大哥派个弟兄送一送,可不是送给芸姑。” 铁奎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那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‘天威牧场’场主宫天鹤的女儿宫无双……” 接着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 刚说完,铁奎砰然一声拍了桌子:“该杀的东西!” 这一声引得满座酒客注目,一看是铁奎,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。 李玉翎掏出一封信,跟一面腰牌递了过去道:“信是我写的,腰牌是‘怡亲王府’护卫的腰牌,凭着这个可以轻易进入‘天威牧场’,不过怎么交信那还要送信的弟兄自己拿主意,告诉送信的弟兄一句,千万别让严姑娘轻举妄动。” 铁奎接过东西往腰里一揣道:“放心交给我就是,绝错不了,严姑娘要有半点差错,你唯我是问。” “不错,我现在就要唯你是问。” 身后突然有人接了口,接着钢钩般五指落在肩上。 铁奎一惊回头,一怔叫道:“大师兄……” 身后不知何时站个人,连李玉翎都没有留意,不是那算卦先生落拓生是谁?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来。 落拓生伸手把他按了下去,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,含笑招呼道:“你两个什么都别说,先把这儿的情形给我报告报告。” 铁奎告诉他了个大概,落拓生笑了:“来,二位,你两个干的有声有色,我代表老人家敬你两个一杯。” 三个干了一杯之后,没容二人开口,落拓生又说话,一只手伸到铁奎面前,道:“把那封信跟东西交给我,我找人送去。” 铁奎毫不犹豫地把信跟那腰牌掏出来交给落拓生,落拓生收下信,把腰牌推还给李玉翎道:“小秃子用不着这个,穿上龙袍他也不像皇帝,冒充‘恰亲王府’的护卫,那不是出他洋相,到那儿非露底不可。” 他把信揣进了怀里。 铁奎这才找机会说了话:“大师兄,老人家都回来了。” 落拓生道:“不错,都回来了,可是进城的只有我一个,他们几位都过于碍眼,全住在‘六里屯’。” 李玉翎要往起站,可是动了动,他又坐了下去。 铁奎嘴一嘟道:“咱们这位元戎正在惦念呢!这一下好了,相思之苦可以消除了。”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笑问道:“兄弟想与她见见面?” 李玉翎脸上发热,一咬牙道:“是的。” “麻烦,兄弟。”落拓生摇了一摇头道:“老人家怕你分心,现在不打算让你两个碰头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有要紧事,非见芸姑不可。” 落拓生眉锋一皱道:“兄弟,什么事儿这么要紧,能说说么?’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,铁奎那里笑了,道:“大师兄真是,这种事何足为外人道呢!要能跟咱们说,还用得着见她么?” 李玉翎暗暗松了一口气。 落拓生沉吟了一下道:“好吧!兄弟待会儿跟我跑一趟‘六里屯’好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池兄。” 铁奎一咧嘴。 李玉翎脸上发烫。 落拓生望了望李玉翎道:“兄弟,该改改口了,你得叫我一声大师兄。” 铁奎忙道:怎么,大师兄,‘老爷岭上那位……” 落拓生道:“从山上的和尚们那儿证实的,那位确是二老人家。” 铁奎乐了,一把抓住了李玉翎道:“兄弟,怎么样,没错吧!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定了……”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:“大师兄,老人家安葬了么?” 落拓生神情一黯,点点头道:“安葬了,和尚们把老人家葬在那座小亭下,正对着这方向,老人家望的是蒙尘河山,崇帧爷殉国处,还是盼望你……” 李玉翎两眼微湿,道:“我连能回去磕个头都不能……” 落拓生道:“有这份心就行了,兄弟,把你这份孝心放在大业上不也一样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大师兄明教。” 落拓生抬手拍了拍他道:“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,我要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告诫你两句,在咱们这一辈中,你虽然排行最后,可是对大业来说,挂帅的是你,任重而道远,你要好好儿干,别辜负老人家一番心意。”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:“多谢大师兄明教恩高比天,我虽粉身碎骨不足言报。” 落拓生点了点头道:“兄弟,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,差一点老人家不会把几十年所学全给了你,几位老人家也就不会让你挂帅了。” 他站了起来道:“走吧!咱们现在就跑趟‘六里屯,去。”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:“我也去给我几位老人家请个安去。” “六里屯”在“北京城”北,顾名思义,它离“北京城”没多远。 以这三位的脚程,没多大工夫已然望见了“六里屯”那一片闪动着的灯光。 李玉翎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。 “六里屯”是个小村落,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,九成乃是以农为生的庄稼人,全是清一色的瓦房,找不着一个像样的大宅门儿。 离“六里屯”越近,李玉翎的心跳得越厉害。 进了村,东拐,落拓生在一座小庙前停下。 铁奎忍不住说道:“几位老人家怎么在这儿落脚?” 落拓生笑道:,‘能让他几位去打扰人家么?他几位才不干呢!” 一个瘦小人影窜了出来,是小秃子,他是先一怔,随而大叫道:“大叔,咦!怎么六叔也来了?” 铁奎笑道::‘不行么?小秃子人长大了,怎么那两条鼻涕还小秃子两眼一翻道:“六叔真行,一见面就揭人的短。” 他到了李玉翎的面前恭恭敬敬一礼。 铁奎道:“我呢?” 小秃子道:“您揭我的短,跟这一礼抵消了。” 铁奎眼一瞪,小秃子闪身扑进了庙里,飞快。 铁奎笑了。 落拓生道:“走吧!快嘴的进去报信儿去了。”他带头进了小庙。 小庙那正殿里,点着几根蜡烛,神案上流洒了蜡泪。 古大先生、董三先生跟纪八先生高坐在正殿地上,芸姑就站在古震天身后,瞧上去消瘦了不少。 迎出来的是黄百川,龙飞跟岳琪,哥儿几个见面,亲热得不得了。 见三位老一辈的时候,李玉翎显然地有点不安。芸姑倒落落大方,没一点忸怩态,可是那一双美目直在李玉翎身上打量。 古震天看了落拓生一眼。落拓生笑了笑道:“你别看我,是他自己要来的,我可不愿做歹人。” 古震天皱皱眉,笑了,望着李玉翎道:“壮子,咱爷俩可有好久不见了。” 这一声“壮子”显得特别亲切,李玉翎难言感受,龈然笑笑说道:“在‘藏龙沟’里,我想到您老人家就是……” 老八纪明接口笑着道:“要让你想到了还行,没你大师怕你能有今天,多磕两个头都不为过。” 古震天道:“近来好吧?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您。” 古震天道:“‘老爷岭’上的事,乐天告诉你了吧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大师兄已对我说过了。” 古震天点点头道:“那件事不提了,好在现在已经确实是一家人了,把近来的情况说说。”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,把来京后的情形说了个大概。 静静听毕,纪老八竖起拇指直叫好,董无忌也含笑点头,独古震天没什么反应,是既没褒也没贬。 容得纪老八听完了话,古震天点点头说道:“对付万子仪,跟帮那位查姑娘,就照阿奎的办法去做,这一着很不错。” 纪明一咧嘴道:“阿奎,你大师伯是难得夸人的,还不快谢过。” 铁奎连忙上前谢过。 古震天跟铁奎说了几句之后,突然站起身来道:“走,壮子,跟我到外头去,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谈谈。” 他放步先向外行去。 李玉翎向三、四二老告了个罪,瞅了芸姑一眼,跟着行了出去。 小庙外夜色迷漾而寂静,爷儿俩找块干净地儿一坐。 古震天一双锐利目光盯在了李玉翎脸上,好半天他神动一动开了口:“玉翎,告诉我,你什么时候破了身?”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震,道:“大师伯,您……” 古震天道:“我一眼就看出来了,所以叫你到外头来说话,告诉我,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 李玉翎不敢隐瞒,他也没打算隐瞒,头一低道:“前两天。” 古震天道:“是谁?” 李玉翎道:“多伦。” 古震天道:“那个格格?” 李玉翎点点头。 古震天脸上变了色道:“玉翎,怎么回事儿?” 李玉翎原原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。 听毕,古震天已恢复了平静,道:“所以你要来见芸姑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认为我该把这件事告诉芸姑。” “好,很好。”古震天点点头说道:“待会儿我叫她出来,你自己跟她说,玉翎,‘情爱’两个字人所难免,我也不会怪你的,但是有一样你一定要做到才行,别让她影响了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大师伯,我知道。” 古震天道:“多伦这个姑娘我听说过,是个很不错的姑娘,称得上是宦海中的奇女子,她既然愿意跟你走,足见她不平凡,足见她对你用情之深,也是一片真心,为一个情字,她舍弃了爵位,舍弃了荣华富贵,可以说她的选择是对的。不过对一个自幼生长宦海的女儿家,也至为难得,你要好好待人家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大师伯,我知道,只是她还不知道我……” 古震天道:“你担心这个?” 李玉翎点了点头。 古震天道:“玉翎,你要明白,她知道之后即使她不肯再跟你,那也无可厚非,不能怪人家,可是她若是愿跟你,你就更应该好好待人家,因为那不容易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大师伯,万一她不肯……” 古震大神色凝重道:“要真这样,那也只有你自己拿定主意了,大师伯我不便多说什么,更不便教你怎么做。” 李玉翎没说话,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拾眼说道:“大师伯,还有芸姑……” 古震天摇头说道:“这你不用担心,芸姑是怎么一个女儿家我清楚。她不会计较,也能容人,不过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,万一她计较了,我这个做爹的可也不便勉强她,你明白么?” 李玉翎牙关暗咬,微一点头道:“大师伯,我明白。” 古震天没再多说什么,拍了拍他站起来转身往小庙行去,李玉翎跟着站了起来,心跳得好厉害。 他可以说是个久经大敌的人物,也从没怕过什么,可是,这一刹那间的紧张是从未有过的。 小庙门口,古震天的身影进去了,不过转眼工夫,芸姑那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,微一停顿,就向这边行了过来。 李玉翎只觉两个手掌心都渗出了汗。 芸姑近了,停身在几步外,美目一凝,望着他轻声说道:“听爹说你有话跟我说?” 李玉翎咬咬牙,点点头,他只觉嘴唇抖了抖,他弄不清楚那是不是笑,他“嗯”了一声。 芸姑道:“坐下来说吧!” 李玉翎又点点头,他觉得在这时候想说一句话,居然难得很。 两个人坐定了,芸姑就坐在刚才乃父坐的那位置,一双美目紧紧盯在李玉翎的脸上,连眨都不眨。 李玉翎好生不安,他不敢接触到那一双目光,静默了老半天,才憋足了劲儿嘘了一声: “芸姑……” 芸姑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柔得很,在这时候,每一个女孩子都会这么柔的。 李玉翎在衣裳上擦了擦两个手心的汗,道:“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。” 芸姑细声细气地道:“什么事?” 李玉翎一咬牙,一横心,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,在这时候他没考虑后果,可是把话说完之后,他的心情马上跟个罪犯在等候宣判一样。 芸姑没说话,脸上也没看出什么表情,老半天她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:“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 李玉翎心头猛然一跳,没敢答腔。 芸姑沉默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我只当是宫无双,没想到原来是位尊贵的娇格格。” 这话像带点刺儿。 李玉翎更不敢说话了。 芸姑目光一凝,问道:“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?” 李玉翎不得不说话了,他道:“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。” 芸姑道:“为什么你认为应该让我知道?” 李玉翎道:“老人家做的主,咱们俩是未婚夫妻。” 芸姑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你要是愿意,这口头上的婚姻随时随地可以取消。” 李玉翎出了一身汗,忙道:“芸姑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芸姑道: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希望你能原谅我,而且容她。” 芸姑脸一仰,娇靥上刹时罩上一层寒霜,道:“事情到了这地步,我不得不说几句话,你可知道你是个订了亲的人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……” 芸姑道:“那你怎么还能作他想?” 李玉翎道:“芸姑,我……” “你什么?”芸姑道:“我知道,人非草木,朝夕相处,耳鬓厮磨,日子一久难免生情,何况对方又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格格,可是话又说回来了,你是个怎么样的人,你是个干什么的,要是连这种事都把持不住,你还能干什么?” 好厉害,这一顿训得李玉翎红云满面,羞愧难当,哑口无言。 “还有。”芸姑道:“她是个旗人家的姑娘,对大业,在咱们这些人中你挂帅,你这样儿跟阵前招亲有什么两样,元戎都这样,你何以对别人,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,咱们这仗还打不打了?” 李玉翎低下了头,一句话没说。 芸姑也没说话,半晌之后才听她开了口,语气已显着柔和了不少:“她愿意跟着你么?” 似乎多此一问。 李玉翎低着头道:“愿意。” 芸姑道:“把头抬起来,男子汉大丈夫,敢做就敢当,干什么这么畏畏缩缩的?” 李玉翎只觉一股热血往上一冲,猛然抬头。 芸姑道:“还不如小时候呢!小时候你做错了事,眼一瞪,胸脯一挺,蛮像回事儿的,怎么越来越窝囊!” 李玉翎毅然说道:“你错了,芸姑,我并不是怕什么,我只是愧……” 芸姑像没听见,道:“你愿意要她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原不敢接受她这份情意,无如事到如今,我不能不负起责任。” 芸姑道:“她知道你真正身份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知道,我还没告诉她。” 芸姑道:“万一她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之后,她不再跟你了,而且把你给出卖了,你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她或许会不跟我,但绝不会出卖我。” 芸姑道:“那可是很难说的啊!可别忘了,人家是皇族的亲贵呀!胳膊肘儿还有往外弯的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会的,她绝不会出卖我。” 芸姑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挺有把握的,要是她不跟你了,你怎么办?” “那也不要紧。”李玉翎道:“等我事毕之后,我自会对她有所报偿。” “说得好。”芸姑道:“我怎么办啊!还要不要?” 李玉翎一怔,刹时无言以对,尽管无言以对,他心里可踏实了一大半,这种口气只要不是一等傻子谁都听得出来。 芸姑道:“你要报偿她也可以,先把咱们俩的婚约解除了。”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:“芸姑,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芸姑看了他一眼,道:“我能教你怎么办呀!祸是你自己惹出来的,当然还得你自己拿主意。” 突然之间,李玉翎福至心灵,他道:“芸姑,事情已到了这地步,好歹咱们俩总是未婚夫妻,你总该教我个法子。” 芸姑冷笑一声道:“什么时候你变得机灵起来,你倒会说话啊!你心里要是还有我,就不该背着我惹这麻烦。”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:“芸姑,你这是何苦,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。” 芸姑道:“就是因为知道当时的情形,我才不计较了呢!要不然哪!哼!看我还理你……” 顿了一顿,冷笑一声接道:“这才是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的笑话呢!你背我惹上这种麻烦,我还得面授机宜,教你法子消灾解祸……” 李玉翎苦笑一声,没说话。 芸姑目光一凝道:“你跪过人么?”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:“你问这……” 芸姑道:“别管我问什么,你只告诉我,你跪过人没有?” 李玉翎道:“跪过老人家。” 芸姑道:“那不算,别人呢?” 李玉翎道:“没有。” 芸姑道:“那好,到时候就跪一回试试。” 李玉翎一怔皱眉,道:“芸姑,你这是……” 芸姑道:“怎么,不肯?男儿膝下有黄金?” 李玉翎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芸姑道:“人家让你欺负了,到时候你还能跟人挺不成,为今之计只有这么一个法子,人家一旦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有个难处这是必然的,原也无可厚非,你既然欺负了人家,就应该对人家作软求,人心是肉做的,人都给了你,还有什么好争的,只你一软求,她一定不忍会点头,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,听不听还在你,你要是不听我的,两下里弄僵了,这辈子的内疚够你受的。” 站起来就要走。 李玉翎忙伸手抓住了芸姑的皓腕,叫道:“芸姑。” 芸姑回过身,娇靥酡红,嗔道:“放手,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!” 李玉翎心头一震,忙松了手。 芸姑娇靥上酡红未退道:“往后别跟人动手动脚的,还没到耳鬓厮磨那时候呢!” 这话,带着不少酸味儿。 李玉翎听得出,他那有听不出的道理,他没敢说话。 芸姑道:“你拦住我,不让我走,还有什么事呀?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,道:“芸姑,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,这情感应比跟任何人来得深厚,咱们俩多少日子不见了……” 芸姑道:“怎么样?” 李玉翎道:“难道见面就为谈这件事吗?” 芸姑倏地一声道:“这才是稀奇事儿呢!你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我是要告诉你这件事,可是总该还有别的话。” 芸姑道:“我没别的什么话。” 李玉翎道:“芸姑,你这是何苦?” 芸姑道:“别以为我跟你赌气,我犯不着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李玉翎双眉突地一扬道:“那就算了。” 芸姑美目一睁道:“怎么说?你再说一句。” 李玉翎淡然说道:“事实上是这样,你没什么话说,我也无法勉强。” 芸姑一跺脚道:“你还硬,好嘛!咱们一辈子就别说话。”扭身就走。 李玉翎腾身而起,一闪挡在芸姑前面,正好,芸姑一下子撞在人家怀里,芸姑猛然一惊,哎哟一声往后就走。 李玉翎多快,手早已落在了她腕上,芸姑一挣叱道:“放手,别再理我,一辈子别再跟我说话。” 李玉翎没说话,就是不放手。 芸姑似乎恼了,眉头儿一扬,另一只手出指就点,那水葱般玉手直点心口。 李玉翎不闪不躲,一动没动。 眼看就要点上,芸姑突然收手,寒着脸道:“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,还不放开手。” 李玉翎道:“不管你怎么说,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。” 芸姑道:“你怎么那么死皮赖脸,没羞没臊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也没什么,从小就是这样。” 芸姑忽然往李玉翎身后一凝,急道:“快放手,八叔出来了!” 李玉翎当成了真,连忙松手。 芸姑往后一退,“叶嗤”笑了,好美好动人。 李玉翎也笑了。笑着,笑着,两个人收敛了笑容,四目互相凝视着,没一个动,没一个眨眼。 突然,一朵红云掠上了芸姑娇靥,她慎道:“不害臊,谁跟你笑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没人跟我笑,可有人跟我说话了。” 芸姑跺脚叱道:“哎哟,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贫嘴!” 李玉翎道:“忘了,小时候不就这样么?” 芸姑道:“你那时候才不是这样呢!你小时候要是这样,我才不会喜欢……” 娇靥猛然一红。 李玉翎笑了。 “死壮子。”芸姑红着脸跺了脚道:“都是你害的,你还敢笑!” 李玉翎收敛了笑容,缓缓说道:“芸姑,时候不早了,我在‘六里屯’来的时候不多,彼此都惦念着,见面也不容易,好好说说话不好么?” 芸姑看了他一眼,低下了头,轻轻说道:“说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说你想说的,我说我想说的,相信你我都想听,也爱听。” 芸姑猛然抬头道:“怪不得那个格格那么迷你……” 应该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 李玉翎装没听见,道:“芸姑,你瘦了!” 芸姑眼圈儿一红道:“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,自己折磨自己。” 李玉翎上前一步抓住了玉手,这回芸姑没躲也没挣,温顺地低下了头,泪珠直落。 李玉翎叫道:“芸姑……” 芸姑低着头道:“可知道我耽心死了。” 李玉翎手紧了紧道:“芸姑,我不是傻子,你也知道,我不是那般粗心的人。” 芸姑道:“我恨不能在你身边,你知道,爹不许,爹怕会让你分心,老人家为的是大局,是一番好意,我能说什么,只有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了,你不知道,我这么想,任何人跟在你身边都不比我自己能让我放心。” 李玉翎一阵激动道:“我知道,芸姑,谢谢你。” 芸姑道:“我不要你谢,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!” 李玉翎道:“芸姑,你知道我……” 芸姑道:“那件事……别因为我冷落了人家,能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,就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,你知道,这种事他们的家法所难容,万一掩饰不了,你就害了人家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,她也这么说过,可是……” 芸姑道:“爹让我跟你说,不妨告诉她实情实话,这种事总是瞒不住的,你自己说出来总比让她看破好些,刚才让你跪求那是假的,可是你也得对人家说些好听的,再怎么人家是女人家,人都给你了,以我看她不会争什么的。” 李玉翎刚要说话,摹地一声轻咳传了过来:“大哥有话,时候不早了,玉翎回去了。” 芸姑忙收回手道:“八叔最讨厌了……’望着李玉翎道:“听我的,多保重,凡事也多小心,别让我老挂着心。” 李玉翎感动地点头:“我知道,你也善视自己的身子。” 芸姑道:“我会的,你走吧!”她先走了。 两个人刚到庙门口,铁奎出来了,道:“兄弟,大师伯不让你进去了,没什么事了,进去辞行那多耽误时间,咱们走吧!” 李玉翎心里明白,赖大爷是个有心人,怕他进去受窘,当即点点头,没说话。 铁奎转望芸姑,咧嘴道:“小妹,他交给我了,我会照顾他的,如有些微差错,唯你六哥是问就是。” 芸姑“啐”地一声,拧身进了庙。 铁奎哈哈一笑,一招李玉翎道:“来日方长,小别而已,走吧!兄弟。” 两个人脚下飞快离开了小庙。 庙门口那暗影里,一双含雾的眸子直送那颀长的身影远去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三章 回到了“怡亲王府”,天色已然三更。 “怡亲王府”中到处一片黑暗,只有李玉翎那住处还亮着灯,不过灯焰挑得很小,跟个豆似的。 不用说,多情的多伦格格灯下等他呢! 果然,进了屋,多伦一袭晚妆从书桌前站了起来,手中书往桌上一放道:“怎么这么晚?上那儿去了?令人挂心死了。”又一个挂心。 李玉翎歉然一笑道:“雁霜,你干嘛等我!” 多伦道:“你不回来我没办法安枕。这是在这儿,将来你出门去了,没回来之前我还能不等你么?” 李玉翎走过去拉着多伦坐下,多伦望着他道:“跟铁大哥都聊些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跟铁大哥到‘六里屯’去了一趟……” 多伦一怔道:“你到‘六里屯’去了,大黑夜里到‘六里屯’去干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师门几位长辈来,我去看看。” 多伦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几位老人家既然到了京里,为什么不进城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不方便,你知道,几位老人家都是江湖中人。黑夜里往城里走,怕人动疑。” 多伦道:“那我什么时候见见几位老人家?” 李玉翎没说。 “对了!”多伦又道:“咱们的事,你告诉老人家了么?” 李玉翎点了点头。 多伦脸一红,道:“也真是,怎么好意思说!” 李玉翎道:“迟早要几位老人家做主,不说怎么行!” 多伦有点担心地问道:“几位老人家怎么说?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雁霜,我打算让你先走。” 多伦怔了一怔,道:“这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。” 李玉翎道:“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,也是芸姑的意思。” 多伦又复一怔道:“芸姑,你什么时候见着芸姑了?” 李玉翎道:“刚才,赖大爷就是我的大师伯,在‘藏龙沟’的时候,我并不知道,一直到今儿晚上才证实。” 多伦道:“芸姑也在‘六里屯’么?” 李玉翎点头。 多伦一下子变得很紧张,道:“芸姑她……她怎么说?” 李玉翎道:“她让我先接你出去,这你还不明白么?” 多伦神情松了,接着一阵激动道:“这位姐姐有容人之量,应是人间奇女子,让人感激……” 目光一凝道:“很顺利么?” 李玉翎笑了笑道:“她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。” 多伦也笑了,道:“该。” 头一低,娇靥一红道:“我怎么见她呀!羞死人!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总是要见面的。”多伦道:“那……那我什么时候走,非得先走不可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。光别问我什么时候走,我告诉你一件事。” 多伦凝目问道:“什么事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的真正身份。” 多伦讶然说道:“你的真正身份,什么意思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师父跟现在‘六里屯’的几位老人家,是把兄弟,一共八位,武林人称‘神州八异’,他们都是以先明遗民自居的忠义之士,尤其师父,他老人家更是先明崇帧皇帝驾下的一位大将军,崇帧皇帝煤山殉国归天,他老人家焚战袍,北转之后孤剑单骑投入了江湖,雁霜,你明白么?” 多伦睁大了一双美目,脸色发白,道:“玉翎,这么说,你……你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官家眼中的叛逆。” 多伦道:“你,你进‘天威牧场’,又从‘天威牧场’进‘承德’行宫‘神武营’,最后又到了京里,这一切都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是为匡复大业。” 多伦道:“你所说的几个师门叛逆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他们经不起色利之诱,变了节,移了志。” 多伦道:“那你为什么在‘承德’杀秦天祥,灭‘大刀会’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们只想席卷天下,为的不是汉族世胄,先朝遗民跟蒙尘的神州。” 他说的义正词严。 多伦脸色煞白,混身颤抖,久久方道:“玉铎看对了你,我看错了你,玉翎,你,你害苦了我,你为什么不早说,你为什么不早说……” 头一低,伤心的哭了,哭得好伤心。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要原谅我。” 多伦猛然抬头道:“我不怪你,这件事的发生错不在你,要不是我自己动情在先,这种事绝不会发生,事既然发生了,反正我对你是一片真心,是一片痴情,跟了你也就行了,谁知道你竟是……我怎么办?叫我怎么办……” 话说到这儿,她又低下头伤心的哭了。 “雁霜。”李玉翎扬了扬眉,道:“事已至今,我不愿勉强你什么,你要还愿意跟我,我就先把你接出去,否则的话……” 多伦猛抬头道:“怎么样?” 李玉翎道:“李玉翎不是无情无义的人,等我任务完成事毕之后,我自会对你有所报偿。” 多伦泪如泉涌,道:“玉翎,你,你,不管你参与什么江湖恩怨,我可以不管,可是现在你……不管怎么说,我总是满旗的女儿,总是皇族,我怎么能……我怎么办,叫我怎么办呢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可以告发我,我绝不怨你,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立场。” 多伦道:“玉翎,事到如今,你还说这话,你忍心么?” 李玉翎唇边闪过一丝抽搐,叹道:“雁霜,我知道你的难处,可是我也是不得已。” 多伦忽然一抹泪,道:“别再提了,让我冷静想想,想想我该怎么办?” 站起来她要走。 李玉翎跟着站起,道:“雁霜。” 多伦泪往外一涌道:“你还要说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只有一句话,恨只恨你我为什么生在两个不同的……” 多伦道:“我也这么想,我的命已经够苦了,现在……” 头一低,转身要走。 李玉翎忙伸手一拦道:“雁霜……” 多伦含泪说道:“让我冷静冷静多想想不好么?” 李玉翎没说话,缓缓把手垂了下去。 多伦香唇启动,欲言又止,转头行了出去。 李玉翎就呆呆地站在门口。 一连三天,多伦没动静。 德玉也没见来。 李玉翎也没去。 他没防多伦告发他,他固然不怕,可是他一点也没防。 第三天夜里,李玉翎无限愁苦,灯下独坐。 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,李玉翎身躯为之一震步履声停在门口,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剥落声。 李玉翎忙问道:“那一位?” “玉翎,是我。” 话声虽沙哑无力,可一听就知道是多伦。 李玉翎只觉泪儿轻轻一涌,站起来开了门。 门开了,多伦走了进来,前后不过三天,她已经不成样儿了,脸苍白,没有一点血色,眼红肿,跟两个杏似的,瘦了不少,也憔悴了不少,像害着大病,走起路来摇摇欲坠。 李玉翎心如刀割,连忙扶住了她。 多伦娇躯一歪,倒进了李玉翎怀里,痛哭:“玉翎,我想你,三天如三年,我好想你,我要你,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 李玉翎松了一口气,三天来他心里像有块金铅,憋得他透不过气来,他搂得多伦紧紧的,很激动:“雁霜,谢谢你,我好感动。” 他任多伦在怀里哭,哭个够。 半晌之后,多伦住了声,道:“三天来,我试着想咬牙,可是我很不放心,我舍不得,玉翎,我是你的人了,不但这辈子是,也愿生生世世都是,玉翎,带我走,现在就带我走吧!” 情,使她忘却了尊贵,忘却了矜持。 情,也使她舍弃了一切。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先坐下歇歇。” 他把多伦扶坐在床沿儿,然后说:“雁霜,现在就走?” 多伦道:“现在就走,我要马上离开这儿,看不见我心里会好受些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的身子……” 多伦摇头说道:“不要紧,德玉会照顾我。” 李玉翎道:“怎么,德玉也走?” 多伦道:“她愿意跟着我,舍不得离开我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雁霜,你现在不能走。” 多伦道:“不,我要现在走。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等我到‘亲军营’报了到之后。” 多伦呆了一呆道:“这我倒没想到,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到?” 李玉翎道:“那件案子已经了了,我随时可以去报到,只是你没说话,哈善也不敢要我,我现在去跟铁大哥连络明天一早上‘亲军营’报到,明早你就带着德玉出城,我让铁大哥在外头等你,好么?” 多伦点了点头道:“那你就走吧,快回来,我等你。” 李玉翎匆匆的去了,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匆匆地赶了回来,他回来的时候,多伦正倒在床上歇息,一见他回来就坐了起来。 李玉翎赶一步到了床边,又把她按了下去道:“躺着,雁霜,多歇会儿。” 多伦温顺地听了他的,接着道:“怎么样,跟铁大哥说好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说好了,明儿晚上他在‘正阳门,前等着。” 多伦眼圈儿一红道:“玉翎,我又不想走了,我舍不得你。” 李玉翎两手捧着粉颊,道:“来日方长,雁霜,这只是小别。” 多伦道:“小别已经够人受的了,能不离开不更好吗?” 李玉翎道:“你可以暂时不走,也许能跟我一块儿走,可是离开了也对。” 多伦没说话,半晌之后才道“玉翎,京里不乏能人,常言说得好,明枪好躲,暗箭难防,你可千万小心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。” 伊人情重千叮咛,万嘱咐,似是嫌少。 看看夜已深,人已静。 李玉翎道:“雁霜,时候不早了,回去歇息吧!” “不!”多伦道:“今儿晚上我要在这儿呆一夜。” 李玉翎忙道:“那怎么好?” 多伦道:“有什么不好的,反正咱俩已经是夫妻了,这后院里只有德玉一个人,有什么关系。” 李玉翎道:“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”多伦道:“明儿个我就走了,分离在即,我要多跟你在一起耽会儿,你忍心让我走么?舍得让我走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你身子已经够虚弱了,再一夜不睡……” “谁说我不睡了?”多伦咳道:“傻子,还让我怎么玩?” 李玉翎明白了,他为之一怔,心里一阵激荡。 多伦推了推他道:“灯刺我眼难受,熄了它吧!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,抬起手。 刹时,房里一片黝黑……多伦走了。 是由铁奎亲自护的车。 好在去处是“六里坪”,铁奎一个来回,有半夜工夫就够了。 多伦轻车简从,只带着德玉一个人儿又是在黑夜里,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“正阳门”。 多伦的走,是在李玉翎到“亲军营”报到之后,将来让人发现多伦失了踪,他可以不负任何责任。 就在李玉翎到‘亲军营’报到的当夜,也就是铁奎护车送走了多伦之后,“亲军营”里就出了事儿李玉翎到‘亲军营’报了到,由于大伙儿都知道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,有多伦格格这么个面子,所以“亲军营”的那位胖统带哈善对李玉翎特别客气,一进“亲军营”他就赏给了李玉翎一个“便衣领班”跟宁世春在一个营里。 到了晚上,李玉翎刚安置好,宁世春到他屋里来了,进门四下一打量,打着哈哈说道: “怎么样,老弟,都安置好了?” 李玉翎两手一摊道:“没什么好整的,我就这么一个人儿,几件换洗的衣裳,别的什么也没有……” 宁世春挪身坐好了下来,拨拨灯蕊,带笑说道:“老弟呀,我看这个‘便衣领班’是委屈你了。” 李玉翎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,心里早就防着他了,闻言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宁兄这是抬举我,刚进‘亲军营’,统带马上就赏了个领班,我已经很知足了,还能干什么,当统带不成?” 宁世春道:“老弟当初在‘神武营’不也是个领班么,到亲军营,来还是个领班,这是递调,可没护擢升。” 李玉翎道:“‘神武营’跟‘亲军营’不同,神武营在外,亲军营’在内,能从‘神武营’内调京畿,已经算是爬了一级了。” 宁世春笑笑说道:“老弟你是个老实人,挺知足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没听人说么,知足常乐。” 宁世春笑了笑,没说话。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,道:“宁兄今儿晚上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坐了。” 宁世春道:“来瞧瞧,老弟你刚进营,一切都还生疏,怎么说我是老‘亲军’了,对老弟,总该照顾照顾,老弟有什么需要我伸个手的,尽管说,我这个人别无长处,只有一付热心肠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宁兄了,这年头儿有热心的人不多,宁兄能有这么一付心肠,那可是极为难得的。” 宁世春微一点头道:“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我见过的多了,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,改不了。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:“在这个年头儿能有这么一付热心肠,是极为难能可贵的,何必要改。” 宁世春没说话,沉默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道:“怎么样,老弟,一切都收拾就绪了,不出去逛逛么?” 李玉翎心里动了一下,摇头道:“不了,没地方好去,等睡觉了。” 宁世春笑道:“没处去?” 李玉翎道:“是呀……” 宁世春道:“老弟,‘北京城’的好去处多着呢!” 李玉翎道:我明白宁兄的意思,只是那个调调儿我没兴趣。” “那调调儿没兴趣?”宁世春瞅着他邪笑说道:“你这才叫老虎带掌珠,假充善人呢! 老弟呀!别在我面前头装老实了,都是单身的光棍儿谁还不知道谁么!寻花、问柳,风流一番那也算不了什么?” 李玉翎笑笑,没说话。 宁世春目光一凝,道“老弟,听说八大胡同你很熟,不假吧?” 李玉翎心里一跳,道:“宁兄听谁说的?” 宁世春道:“你常往八大胡同里跑,没这回事么?” “行了!”李玉翎笑着道:“还好我还没成家,要不然就冲着宁兄你这一句,我就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可。” 他往床上一坐,抬腿就要脱鞋。 宁世春道:“怎么,老弟,真要等睡觉了?” 李玉翎道:“这还假得了么?也用不着假呀!” 宁世春道:“算了吧!老弟,你别整我了。” 李玉翎抬眼道:“整你?这话从何说起?” 宁世春走了过来,往他身边一坐,先涎脸一笑,然后低低说道:“老弟,八大胡同儿里你熟,那个院子里有好货色,你明白。” 李玉翎道:“怎么样?” 宁世春道:“给介绍一个怎么样?”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:“宁兄就这么一付热心肠么?” 宁世春嘿嘿直笑道:“老弟,我生平无他好,就好这调调儿。”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:“八大胡同里我不熟。” 宁世春急了,忙说道:“老弟,这又何必,行行好嘛!有道是:‘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……” 李玉翎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这么严重,不去会死么?” 宁世春摇头晃脑地道:“老弟,你不知道,我爱美成瘾,隔两天要不去一趟,可是坐立不安,食不甘味,寝不安枕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还不至于死,是不?” 宁世春道:“一旦犯了痛,那跟死差不多了!” 李玉翎道:“这倒是头一回听说。” 宁世春道:“老弟,千万帮个忙……”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:“你何以谢我?” 宁世春精神来了,一瞪眼,一拍胸脯,急道:“那天咱们‘顺来楼’吃它一顿去,怎么样?”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:“吃喝我没多大兴趣。” 宁世春道:“那老弟你自个儿说吧!” 李玉翎道:“我初来,一切生疏,今后你多照顾!” 宁世春忙道:“一句话,自己兄弟,这还有什么话说。” 李玉翎道:“可别到了时候冷眼旁观瞧着啊!” “瞧你说的。”宁世春道:“要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了,老弟,咱们刚认识,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还不清楚,等日子久了,你就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了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东城倒有个大宅院儿……” 宁世春道:“东城?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,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,人人都去得,那也不稀罕,是不?” “是,是,是。”宁世春急急他说道:“老弟说的是,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,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,人人都去得,那也不稀罕,这就跟一锅粥一样,你也喝,他也喝,到最后就成了剩粥了。” 李玉翎点点头。 宁世春又道:“老弟,东城那大宅院儿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人家儿其实也就是人家儿,姑娘嘛是好人家的姑娘,人家这是暗的,知道么?” “明白,明白……”宁世春忙点头说道:“只有这种货色才够味儿,老弟,在东城那儿?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告诉你也没用,那地方不是熟人儿,或者没熟人儿带着,绝进不了那两扇门儿。” 宁世春道:“那么老弟,咱们一块儿去,我请客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倒不必,只是,宁兄,那地方可不比八大胡同,贵得很哪!去一趟恐怕你这一个月的官俸……” 宁世春毫不在乎的急道:“使得,就是把两个月的官俸都花进去也值得,想玩么还怕花钱,真是。” 李玉翎一点头道::‘行,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上天,我就陪你去一趟吧!话说在前头,可只这一回……” “下不为例,下不为例!”宁世春忙陪笑说道:“其实,老弟,只有这一回,下回再去,我是熟人儿了。”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:“说得是。” 宁世春霍地站了起来道:“走吧!” 李玉翎微一摇头,慢条斯理地道:“让我先问你一句……” 宁世春一怔,道:“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到这儿来可有人知道?” 宁世春道:“没人知道啊!怎么?” “怎么?”李玉翎道:“要是有人知道我就不去了,万一让统带知道了,好家伙,刚进‘亲军营’就勾着人往窑子里跑,今后我还想往上爬不?” 宁世春笑了,道:“老弟放心,绝没人知道,你想嘛!我上那儿去还得跟班里的弟兄报个信儿不成?” 李玉翎似乎放下心来了,抬手熄了灯,道:“你先走,在外头那株大树下等我,我随后就到。” 宁世春应声就走,临走还不放心地道:“老弟,你可别冤我啊!” 李玉翎心想:绝不会的,我恨不得马上送你到东城去……让宁世春在‘亲军营’外头那株大桧树下等了一盏茶工夫,李玉翎到了,宁世春劈头就道:“老弟,怎么这么久?” 李玉翎道:‘我不愿意让人瞧见咱们是一块儿去的,才等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么?以我看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值得。” 宁世春忙陪笑脸道:“别在这儿站了,老弟,这儿来往的人多,万一让人瞧见,今儿晚上我这乐子就泡汤了,走吧!” 李玉翎笑了,迈了步。 两个人从“朝阳门”出去,到了东城。 李玉翎带路,直达查韫玉那大宅院门前。 宁世春抬眼一打量,道:“就是这儿么?” 李玉翎道:“瞧瞧怎么样,不是有熟人带路,试问谁敢往这门儿里闯?” 宁世春道:“乖乖,好高的门头儿,论气派可不比内城里那些府帮差,上去敲门吧!老弟。” 李玉翎倏然一笑,上台阶敲了门。 宁世春跟在身后,低低说道:“老弟,我怎么心直跳?” 李玉翎道:“初来,再来就不会这样儿了。” 门里步履响动,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:“谁呀?” 李玉翎道:“姓李的,西城来的。” 一听西城来的,两扇朱门豁然而开,开门的是个黑衣壮汉,冲着李玉翎一欠身,道: “李爷今儿个怎么有空?” 李玉翎道:“来看看,姑娘在么?” 那黑衣壮汉忙道:“在,在里头!” 看了宁世春一眼,道:“这位是……没见过。” “朋友。”李玉翎道:“带这位朋友来跟姑娘认识认识。” 黑衣壮汉没再多说,一摆手道:“您二位请!” 把李玉翎跟宁世春让迸门,一声:“我进去通报一声去。” 步履飞快地走了。 宁世春道:“老弟,怎么这儿还有练家子?” 李玉翎道:“宁兄好眼力,‘北京城,里卧虎藏龙,什么人都有,人家要不养两个练家子行么?” 宁世春一点头道:“说得是,要让什么人都往里闯,那还行?” 说话间,已进了院子。 查韫玉已然迎出来了,薄施脂粉,美艳动人。 宁世春一见,就瞧直了眼。 一阵香风拂面,查韫玉已到了近前,微微含笑说道:“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儿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给姑娘带了位朋友来,这位是‘亲军营’的便衣领班,宁世春宁爷。” 查韫玉两眼猛地一睁,旋即娇笑说道:“原来是‘亲军营’的宁领班,久仰了,请屋里坐吧!” 她拧身先往堂屋行去。 李玉翎低低说道:“宁兄,怎么样?” 宁世春两眼死命地盯在查韫玉那腰肢上,两眼要喷火,差点没垂涎,直道:“没话说,没话说……” 进了堂屋,落了座,宁世春两眼仍不离查韫玉那张吹弹得破的娇靥,查韫玉看了他一眼,含笑先开了口:“宁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哪!” 宁世春定了定神,忙道:“听李老弟说,这儿地熟,对姑娘,我是仰慕已久,只恨一向福薄缘浅……” 李玉翎轻咳声道:“宁兄现在可不能说福薄缘浅了。” 宁世春忙道:“是,是,是,现在我是福厚缘深,福厚缘深。” 李玉翎笑笑说道:“姑娘是知道宁兄了,宁兄还不知道姑娘,是么?现在让我来给宁兄介绍介绍,姑娘姓查……” 宁世春忙道:“查姑娘。” 李玉翎道:“提起查姑娘的身世,那可是威名显赫,大有来头的……” 宁世春连道:“当然,当然,我瞧得出!” 李玉翎道:“宁兄可知道‘辽东’有个‘长山岛’?” 宁世春一怔道:“‘长山岛’?” “不错!”李玉翎点头说道:“当年‘长山岛’上有个天地帮主‘四海龙王’查老爷子,这位‘天地帮’的帮主查老爷子,就是查姑娘的令尊。” 宁世春脸色刷地一变,但他旋即又恢复了平静,若无其事地“哦”了一声,笑着抱拳说道:“原来姑娘是当年‘长山岛’‘天地帮’查老爷子的掌珠,宁世春失敬,对查老爷子我是久仰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宁兄见过查老爷子么?” 宁世春忙摇头说道:“福薄缘浅,福薄缘浅!” 查韫玉笑道:“宁爷太客气了!” “真的!”宁世春忙道:“当年我久仰查老爷子的威名,想见见,可是一直没机会见着老爷子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太可惜了!” “可不是么?”宁世春道:“一直没有机会见着,我也一直恨自己福薄缘浅!” 查韫玉道:“宁爷客气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宁兄没去过‘长山岛’?” 宁世春道:“李老弟你说的,我要是去过‘长山岛’,不就见着了查老爷子么?” “说的是。”李玉翎点了点头,忽地一皱眉道:“只是,怎么有人说在‘长山岛’见过宁兄?” 宁世春一怔忙道:“老弟你这是开玩笑!” “不。”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我说的是实话,查姑娘在座,宁兄要是不信,尽可以当面问问查姑娘。” 查韫玉含笑点头道:“真的,李爷说的是实话,确实有人在‘长山岛’见过宁爷,而且是宁爷您两手血腥。” 宁世春坐不住了,霍地站了起来,冷笑说道:“好哇!李玉翎,你把我引到这贼窝儿里来了,不错,当年剿灭‘天地帮’,有我宁世春一份儿,怎么样?” 李玉翎淡笑道:“宁兄这是干什么,不嫌煞风景么?” 宁世春冷笑说道:“姓李的,你别装蒜了,没错,姓宁的现在是进了这个门儿了,京畿重地,你们能拿我怎么样?” “哟!”查韫玉道:“瞧宁爷您跟个凶神似的,我们是升斗小民,谁敢把您这位‘亲军营’当差的爷们怎么样呀?我们不过是想跟宁爷您聊聊当年……” 宁世春冷笑一声道:“聊聊?宁爷没那心情,也没那工夫,要聊你们俩聊吧!宁爷我要告辞了。” 迈步就要走。 查韫玉一个娇躯离座平起,正落在堂屋门口儿,望着宁世春笑哈哈地道:“宁爷干吗这么急呀?椅子还没坐热呢!” 宁世春双眉一扬道:“怎么,要留你宁爷?” 查韫玉嫣然一笑道:“那我们可不敢,只是走了宁爷您,这北京城,今后我们还怎么呆呀?” 宁世春脸色一变,道:“好嘛!行,你宁爷今儿个就陪你玩玩儿……” 查韫玉的脸色一寒道:“宁世春,死到临头还敢轻薄……” “轻薄?”宁世春冷笑一声道:“你宁爷没真刀真枪就算是便宜,要你宁爷留下也可以,陪宁爷玩玩,然后你宁爷自缚双手任你。” 查韫玉跨步而至,抖手一掌拍了过来。 宁世春冷笑道:“丫头,你还差点儿。” 举手一掌,砰然把查韫玉震了回去。 宁世春得意的又笑了,道:”丫头,玩别儿的也许你比我强些,可是玩这个,你得重拜师学几年去。” 李玉翎站起来道:“不错,查姑娘歇歇吧!” 他跨步欺到了查韫玉身边。 宁世春道:“怎么?李玉翎,你也要动手?” 李玉翎道:“查姑娘得重拜名师,那么我试试。” 宁世春道:“姓李的,你是‘天地帮’当年漏网的那一个?” 李玉翎摇了摇头,淡淡地说道:“你错了,我不是‘天地帮’的人,我是‘神州八异’的门下。” 宁世春一怔,恨恨的道:“好,姓李的,今儿个你宁爷只出了这个门儿,咱们走着瞧了!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今儿个绝出不了这个门儿。” 宁世春冷笑道:“你宁爷不信。” 抖手一掌攻了过去。 李玉翎挺立没动,容得宁世春掌力沾衣,突然一侧身,宁世春招式用老,身子一倾,往前冲去,他知道不妙了,就要收势变招,李玉翎一只铁掌已按在脖子后头,只觉眼一黑,气一闭,接着什么也不知道。 “来人。”查韫玉一声娇喝。 两个黑衣大汉应声跑了进来。 查韫玉一指趴在门里的宁世春道:“先把他拖出去。” 两名黑衣壮汉应声抬起了宁世春,李玉翎垂手在宁世春腰眼上点了一指,道:“查姑娘放心,他绝跑不了。” 查韫玉望着他道:“我不知该怎么谢您?” 李玉翎道:“都是一条路上的,查姑娘何必客气。” 查韫玉道:“李爷,你是怎么把他哄来的?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:“此人有断袖之癖。” 查韫玉娇靥猛地一红。 李玉翎道:“姑娘原谅!” 查韫玉脸上红晕未退,忙道:“您千万别这么说,无论如何您是为了我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,当年十个之中,有两个已然伏诛,有两个远在承德,如今这儿可能还有五个,容我慢慢的找,一个一个的来!” 查韫玉感激的说道:“多少年来我都等了,不急在这一时半刻,只是偏劳您了,我也不言谢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别客气,时候不早,我该回去了!” 查韫玉忙道:“您不多坐会儿。” 李玉翎道:“不了,我初到亲军营,报到,回去迟了不大好。” 查韫玉道:“你哄他出来的时候,有人瞧见么?” 李玉翎微摇头道:“姑娘放心,这点我会小心的。” 他转身要往外走,这时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。 查韫玉讶然道:“这又是谁?” 只听门声响动,一个清朗的话声传了过来:“会主在么?” 查韫玉美目一睁道:“是铁大哥!” 李玉翎看了她一眼道:“姑娘好听觉,是他。” 说着院子里大步走进一个人,正是铁奎,他一眼便瞧见站在堂屋里的李玉翎,一怔说道:“兄弟,你在这儿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我是来公干的。” 铁奎进了屋,道:“人给你送到了,你何以谢我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她还好么?我是说……” “你别说!”铁奎一抬手,道:“我明白,芸姑跟她热络得跟什么似的,没一会儿工夫,两个人就揉成一团了,跟蜜糖似的。” 李玉翎心里踏实了,道:“你坐坐吧!我要走了!” 铁奎一怔道:“怎么要走?我来了你要走,这叫什么话?” 查韫玉一旁把李玉翎的来意经过说了一遍。 听毕,铁奎乐了,直叫好:“敢情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,人呢?” 李玉翎道:“查姑娘命弟兄们抬出去了。” 铁奎道:“那好,你回去吧!我不留你了,雁霜让我给你带封信……” 从怀里掏出了信封递过去,道:“雁霜说万一有什么难应付的事儿,让你上‘西直门’里找‘恭亲王’去,恭王是她的干爹,她跟纪荣提过你,详情都在这里头,你自己看吧,在路上几次我想拆开来瞧瞧,可是我没敢看,怕害眼。” 李玉翎赦然而笑,把信揣进怀里。 查韫玉一旁也笑了。 李玉翎目光从查韫玉脸上扫过,道:“铁大哥,现在由你,可是有一天,你得留神我以牙还牙。” 不知怎地,查韫玉娇靥突然一红。 铁奎则怔了一怔,旋即赦然而笑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四章 李玉翎和衣趟在床上,眼前是铁奎带回来的那封信,那封信满纸都是情意,满纸都是千叮咛万嘱咐。 李玉翎心里的感受,可以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来,很清晰。 这一夜,就这么过去了。 那封信始终在他手里,在他胸前。 第二天一早,便衣营便出事了,领班宁世春一夜没回营,这还得了,胖统带哈善好发了一顿脾气。 这顿脾气很快地就过去了。 当然并不是没事了,而是等宁世春回来领罚。 天知道宁世春会不会再回来了? 当天下午,“九门提督”衙门送过来消息,“东便门”“一闸”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,百姓报的案,经过验尸背心有伤,似是什么利器砍的,致命就这一下。尸体的脸让血腋啮啃了,难以分辨出面目,可是尸体的腰里有张腰牌,是“亲军营”有的。 胖统带哈善又发了脾气,这一回不同于上一回,上一回冲的是宁世春,这一回是冲着凶手,大大的震怒。 本来是,京畿重地,闹出这种人命,而且被害的是“亲军营’的领班,这还得了。 按说,这种案子应该由“九门提督”辖下的“五城巡捕营”侦办,可是李玉翎一手把案子要了过来。 只因为宁世春是“亲军营”的人,也是李玉翎的同僚。 这,于情于理都说得过。 于是,这件案子就落在李玉翎身上了。 李玉翎上午接下这件案子,下午“怡亲王府”就来了人,说“怡亲王”要见李玉翎。 李玉翎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怎么对付,他心里早有了谱儿。 “怡亲王”长得挺体面,也很年轻,看样子不过卅刚出头。 对李玉翎也很客气,直把李玉翎叫到了他的书房里,还赏了李玉翎个座儿,只见他眉锋轻锁,面带轻愁。 李玉翎坐定,怡亲王望着他道:“你就是李玉翎?” 李玉翎道:“回王爷,是的,卑职就是李玉翎。” 跟大舅子见面得这样,这是从何说起。 怡亲王道:“我常听多伦提你,可是我一直公忙,没工夫见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不敢当,王爷跟格格看重。” 抬亲王沉默了一下道:“今儿个我找你来,是想问你一件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王爷只管垂询,卑职知无不言。” 怡亲王皱着眉头道:“格格昨儿晚上带着德玉出去,到现在还没见回来,你知道她上那儿去了么?” 李玉翎一怔道:“怎么?王爷,格格昨儿晚上出去,到现在还没回来?” 怡亲王点点头道:“你不知道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昨天一早离别格格到‘亲军营’报到去了,卑职走的时候没听格格说要出去。” 怡亲王道:“这就怪了!” “王爷!”李玉翎道:“是那位跟格格出去的?” 怡亲王道:“德玉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的意思是说护卫……” 怡亲王叹了口气说道:“我知道只有德玉一个,别的没带人,她就是这个脾气,从来不带人。” 李玉翎道:“王爷,京畿一带,格格可有什么去处?” 怡亲王摇头说道:“据我所知是没有,她经常往‘热河’去,不过每回她都是告诉过我才去的,这回没听她说。” 李玉翎道:“以卑职看,格格不会到‘热河’去,她刚从‘热河’回来。” 怡亲王道:“是啊!我也这么想……” 顿了顿道:“其实她就是出去玩两天也不要紧,我就是怕她出了什么差错,听说这两天京里不太安宁。” “是的。”李玉翎道:“‘亲军营’一个便衣领班刚被人害了,浮尸在‘东便门,外‘一闸’水里。” 怡亲王道:“竟敢向官家人下手,这些人也真是太胆大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江湖萎民个个亡命徒,他们是从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。” 怡亲王道:“有线索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刚把案子接了过来,还没着手侦察。” 怡亲王迟疑了一下道:“你看格格会不会出什么差错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卑职不敢说。” 怡亲王愁聚眉锋道:“可千万别让这些人掳了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不敢说没有可能,不过卑职得查查,您放心,卑职一定尽心尽力,把找格格的事放在前头。” 怡亲王道:“也只有这样了,希望她已在回来的路上了。” 顿了顿道:“我只有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让‘宗人府’知道,麻烦你了,但愿她不是出了什么差错,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,你回去吧!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来找我。”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,心里可是很不安,可是他绝不能把真相告诉怡亲王,那样事情也许会比现在更糟。 他起身告辞回去了。 回到“亲军营”,李玉翎立即着手这件命案,他把多伦格格失踪的事放在了后头,因为那那件事用不着侦查。 所谓着手侦查命案,李玉翎也是虚应故事,接二连三地把人派了出去,他就在“亲军营”等回报。 一连三天,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,继宁世春之后又有五个家伙倒了霉,这些全是官家的要人儿。 其中有“五城巡捕营”的领班,也有“火枪营”的枪手,京里人心惶惶,闹翻了天,上头说话了,限期破案,要不然就摘脑袋。 这一天,胖统带哈善把李玉翎叫进了“办公房”,见面便铁青着脸拍桌子。 “你是怎么搞的,不是你的事儿你偏要抢……”哈善不满的怒声喝道:“如今可好,不但没见一点贼影儿,反而接二连三又闹了人命,上头说话了,再破不了案要摘我的顶子,你知道么?” 李玉翎一点也没在意,容得哈善把脾气发完,他才缓缓谈道:“禀统带,卑职已掌握了一条极有力的线索,只待行动了!” 哈善两眼一睁忙道:“什么线索快说?” 李玉翎道:“根据卑职几天来的验尸,发现被害人的致命伤完全是一种利器所伤,也就是说行凶的是同一个人,而这种伤口卑职看得出,是斧头劈的……” “斧头?”哈善怔了一怔。 “是的。”李玉翎道:“卑职知道在东城有一个‘斧头会’的组织,他们的人唯一武器就是一柄利斧……” 哈善一听,猛拍桌子说道:“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缉凶,难道要等砍掉了脖子再拿人不成?” 李玉翎忙道:“卑职怎么敢,统带待卑职厚恩,卑职又怎么会,只是……只是卑职有所顾虑……” 哈善急急道:“你有顾虑?有什么顾虑?” 李玉翎上前一步,低低说道:“统带可知道,多伦格格也失踪了?” 哈善一怔道:“怎么?多伦格格也失踪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是这样的,四天前多伦格格带着丫环晚上出了城,到现在没见回来,统带还记得前两天怡亲王召见卑职的事,就是为了这件事。” 哈善大大地吃了一惊,坐在那儿两眼发直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怎么会,格格怎么会……以你看是……” 李玉翎低低说道:“卑职怀疑格格是让他们掳了去。” 哈善“啊!”地一声惊叫,差点没闭过气去,擦了擦头上的汗,道:“这……这非同小可,你可别胡说八道!” 李玉翎忙急声道:“卑职不敢,卑职也只是当着统带,卑职所以敢这么说,是有所根据的。” 哈善道:“你有什么把握?” 李玉翎道:“一连几天,六件命案,被害的可以说全是官家要员,您说是不?” 哈善一点头道:“不错!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不就够么!多伦格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失了踪,要是您,您会怎么想呢?” 哈善脸色如土,汗直流,道:“这么说,格格也让他们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恐怕还没有,因为到现在为止,还没发现女尸。” 哈善机伶一颤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可不得了,万一格格有什么差错,这……这要脑袋的事,玉翎,不管怎么说,你先得把格格找回来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就是卑职所以已经掌握线索,而迟迟未动的道理,卑职投鼠忌器,怕万一逼急他们,他们会对格格下毒手。” 哈善道:“那…。那你说该怎么办?总得先把格格找回来啊!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统带放心,卑职已有腹案,不过这做法可行不可行,还得统带下个令,因为卑职还有一层顾虑。” 哈善急道:“你有什么腹案,又有什么顾虑,快说!快说!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那个“斧头会’组织的瓢把子是个女的,她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。” 哈善一怔道:“怎么说,那女贼头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,谁?” 李玉翎道:“‘九门提督’的护卫领班万子仪。” 哈善大吃一惊道:“‘九门提督’的护卫领班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亲耳听他说的,当然,那是以前,现在恐怕他不会承认了。” 哈善道:“现在他为什么不承认了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请想,他是‘斧头会’那瓢把子的未婚夫,‘斧头会’的所作所为,他焉有不知之理,既然知道,您想,他敢承认么?” 哈善一拍桌子道:“这…这……这还得了,‘九门提督’护卫领班,竟然敢跟匪类为伍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只要先扣住万子仪,‘斧头会’即断不敢加害多伦格格,只能先保住格格,卑职就敢放心大胆下手了。” 哈善忙摇头说道:“不行,不行,这件事要从长计议,这不是闹着玩儿的,那姓万的是‘九门提督’的护卫领班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即使他是‘九门提督’,卑职也认为可行。” 哈善道:“怎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要请教统带,是‘九门提督’大,那是和硕格格大,再说统带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,又何惧一个‘九门提督’?” 哈善道:“恭王爷是怎么回事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不知道么?恭王爷是多伦格格的干爹。” 哈善道:“真的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有几个胆子,敢欺蒙统带!” 哈善沉吟说道:“要真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……” 李玉翎马上截口道:“对统带来说,卑职认为这是一件大功,只要能把这件事办成了,别的不敢说,一件黄马褂是跑不了的。” 哈善道:“可是到时候他来个矢口否认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统带放心,卑职自有一步高棋,不怕他狡赖。” 哈善道:“你有什么高棋?” 李玉翎道:“第一、卑职就是一个人证,卑职先扣住他,然后再去抓个‘斧头会’的人来,两张嘴还抵不过一张么?” 哈善两眼一睁,旋又摇头说道:“不行,那姓万的既是女贼头儿的未婚夫,那‘斧头会’的人,焉有当面指证他的道理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理应如此,然而,统带运用之妙,还在咱们方寸之中。” 哈善细眉一扬道:“你真有把握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有十分把握。” 哈善猛一点头道:“好,你去办,只要给我把这件事办成了,这‘便衣营’的大领班就是你的。” 李玉翎忙恭声说道:“多谢统带恩典,请统带下个手令,卑职马上就前去拿那个姓万的。” 哈善一句话也没多说,马上提笔濡墨,一张手令一挥而就,再加上官印,顺手递给了李玉翎。 李玉翎双手接过,道:“统带,多伦格格失踪的事,怡亲王嘱暂勿声张。” 哈善点头道:“当然,这我知道。” 李玉翎告退,出了“办公房”,把那张手令往怀里一揣,径自往外行去。 片刻之后,他到了“八大胡同”,找铁奎没找着,却找到了老七,一问老七,老七说铁奎到东城去了。 李玉翎笑了,马上又折向了东城。 到东城敲开了门儿,那开门的壮汉一怔:“李爷,是您?” 李玉翎含笑点头道:“铁爷在这儿么?” 那壮汉忙道:“在,在,我给您通报去!” 转身往里奔去。 刚进了院子,铁奎与查韫玉已然双双从堂屋里迎了出来,李玉翎便道:“查姑娘,大门口门槛断了。” 查韫玉愕然说道:“门槛断了,怎么回事儿?” 李玉翎道:“让铁大哥踢断的。” 查韫玉明白了,娇靥一红道:“李爷真是……” 铁奎摇头失笑道:“兄弟,你真行!” 李玉翎道:“看来我这个大媒等不了多久了。” 铁奎上前一把拉住了他,道:“兄弟,别开玩笑了,里头坐吧!” 堂屋里坐定。 铁奎问道:“兄弟上西城去过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是啊!早知道我就直奔这儿来了。” 铁奎笑了,道:“行了,兄弟,能放手时,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,找我有什么事儿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本来是想让你来告诉查姑娘一声的,现在你在这儿,我就当面跟查姑娘说了。” 查韫玉道:“什么事儿?李爷。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:“让我先问问,姑娘跟万子仪,关系究竟怎么样?” 查韫玉道:“你突然问这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有我的道理。” 查韫玉道:“你是知道的,像我这么个人,在京城里不找个依靠不行。” 李玉翎道:“只止于依靠么?” 查韫玉道:“是的,李爷,我跟他没别的关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未婚夫妻之说是怎么回事?” 查韫玉道:“我可以告诉李爷,万子仪不是个正经人,一来他就缠我,可是为着依靠,我不能不稍假辞色,却始终没答应他的要求,我告诉他我虽然是个江湖女子,可也出身大家,他要是打算要我,一定得明媒正娶,我这么一句话,他就自命是我未婚夫,李爷,我到现在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……” 李玉翎忙说道:“查姑娘你误会了,我不是这个意思,姑娘跟铁大哥的感情我已经看出来了,都是自己人,也不应有什么隐瞒避讳,铁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,姑娘清楚,即使姑娘真跟万子仪有什么,他也不会计较的,我所以这么问,只是想知道姑娘跟铁大哥有什么打算?” 查韫玉低下了头,旋即又抬头道:“诚如李兄所说,都是自己人,不必隐瞒避讳,我可以告诉李爷,我要嫁给铁大哥,谁也改变不了我。” 铁奎一阵激动,道:“韫玉,谢谢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有姑娘这么一句话就够了,我也好下手。” 铁奎两眼一睁道:“怎么,兄弟,难道……” 李玉翎探怀取出那张手令递了过去。 铁奎接过一看,两眼暴睁道:“什么时候?兄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出不了今天。” 铁奎道:“用得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用,有我一个人就够了!” 查韫玉望着铁奎道:“大哥,是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要除万子仪。” 查韫玉马上转望李玉翎,道:“李爷,我感激。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姑娘误会了,我不是为姑娘,我为的是自己。” 查韫玉道:“不管怎么说,李爷总是帮了我的忙。” 李玉翎道:“真要说起来,我还得求姑娘帮个忙。” 查韫玉道:“怎么回事儿?李爷,你尽管吩咐,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。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言重了,要除万子仪,我必须要有个人证才行,证明万子仪是‘斧头会’瓢把子的未婚夫,要不然我恐怕动不了他,姑娘知道的,万子仪是‘九门提督,护卫领班。” 查韫玉道:“李爷是要我……” “不必姑娘。”李玉翎道:“只要是‘斧头会’的人,那一个都行。” 查韫玉道:“那么请李爷随便找一个,‘斧头会’的弟兄人人都忠于我……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姑娘派谁,那得姑娘自己决定,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,无论是谁,我现在把他带走,过两天我还会把他送回来。” “姑娘,我去。”随着这话声,堂屋门外转进个虬须大汉,浓眉大眼,甚是威猛,进屋一躬身道:“姑娘,我去,能不能回来都不要紧。” 查韫玉淡然道:“你去把二爷叫来。” 那虬髯大汉道:“不行,姑娘,你不能让二爷去。” 查韫玉道:“没什么不行的,他也是人。” 那虬髯大汉道:“姑娘,二爷去不得,要是万子仪说一声二爷是您的兄弟,李爷要送他回来可就难了。” 李玉翎一点头道:“不错,这位说的有理。” 查韫玉沉默了一下,忽然站了起来道:“赵龙,我谢谢你了!’浅浅施了一礼。 虬髯大汉忙单膝点地道:“姑娘,您这是折我,您待弟兄们恩厚,弟兄们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足报。” 站起来望着李玉翎道:“李爷,咱们什么时候走?” 李玉翎道:“这就走,不过,赵大哥这样走是不行的。” 赵龙把双手往前一伸,道:“李爷,请!”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:“赵大哥,委屈你一会儿了。” 他解下赵龙腰上的宽带子,绑上了赵龙的双手,是背着绑的,绑得相当紧。 绑好后,他摸摸赵龙腰间,道:“赵大哥没带家伙么?” 赵龙道:“在家里没带,怎么,要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最好带上一柄。” 查韫玉道:“我这儿有。” 她进屋拿出了一柄利斧交给李玉翎。 李玉翎把那利斧往腰里一插,道:“赵大哥,咱们走吧!” 赵龙当先行了出去。 李玉翎望着查韫玉道:“姑娘该换个地儿了!” 查韫玉点点头说道:“谢谢您,我马上走,我要到‘承德’去。” 李玉翎扫了铁奎一眼道:“铁大哥恐怕得跟去一趟。” 铁奎道:“我是要走,几位老人家那儿,我已经说好了。” “只记住,别惊了黄和。”李玉翎道。 铁奎点头道:“这我知道,还用你交待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走了,你们坐吧!” 李玉翎带着赵龙走了。 走在路上,为免让人瞧见议论,他拿衣裳盖住了赵龙的两手,两人一路上交谈着,轻易地瞒过了路上百姓。 回到了“亲军营”,他直进了哈善的办公房。哈善正低头批阅公文,一见李玉翎进来,立即抬眼道:“玉翎,有什么事么?” 李玉翎含笑说道:“统带交待下来的事已经完成一半儿了,这个就是‘斧头会’的弟兄……” 随即一声沉喝道:“跪下。” 一腿扫向赵龙的膝弯,赵龙顺势就跪下了。 哈善脸色一变道:“在那儿拿到的?” 李玉翎道:“东城,卑职是手到擒来,没费上一点儿工夫,也没惊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。” 哈善一点头道:“办得好。” 转望赵龙喝道:“大胆莠民,这几天来这几件人命是不是你门干的?说!” 赵龙抗声说道:“是爷们干的,又怎样?杀不尽的狗……” 李玉翎手落在赵龙肩头上,赵龙闷哼一声,立即住了嘴。 哈善那里怒喝道:“好大的胆子,给我打,打死算了……” 李玉翎递过一个眼色道:“统带请暂息怒,卑职问问他。” 哈善一点就透,摆摆手道:“你问吧!要他实话实说,说好的。” 李玉翎一把把赵龙拉了起来,往边上一张椅子上一按,道:“这位,你请坐,咱们好好儿谈!” 赵龙瞪着眼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:“我们统带宽大仁厚,向来对犯人和气。” 赵龙“哦”了一声。 李玉翎接口说道:“不过这和气是有限度的,也就是说还得犯人跟统带合作,光统带一个人和气是没有用的,我这话你明白么?” 赵龙冷冷说道:“我不傻,有什么话说你的吧!” 李玉翎笑了一笑,道:“阁下是个聪明人,就冲着这一点,我们统带一定会对你很客气的……” 顿了顿,接问道:“我打听个人!” 赵龙道:“谁?” 李玉翎道:“有个姓万的,‘九门提督’护卫领班,你认识么?’赵龙冷冷一笑道:“不认识,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?”眼一横,又说道:“我没那么大造化。” 哈善看了李玉翎一眼。 李玉翎笑笑道:“统带放心,这位会说实话的……”转望赵龙:“我还没有请教阁下真姓大名,怎么称呼?” 赵龙道:“大丈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我姓赵,叫赵龙。” 李玉翎道:“原来是赵大哥。” 赵龙冷冷道:“我受不住。” 李玉翎像没听见,道:“赵大哥,你知道,杀害官家的人,是什么罪么?” 赵龙道:“大不了砍头,十八年后还是英雄一条。” 李玉翎道:“赵大哥这份豪气令人钦佩,不错,是砍头,不过那还在我们统带,说不定他会来个割,来个剐……” 赵龙脸龙一变道:“你们这么狠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这能叫狠么?赵大哥,这要能叫狠的话,那一连伤了六条人命,该又叫什么?” 赵龙眼睛一瞪,冷冷地道:“要杀要砍任凭你们,只是你们要敢耍狠,我做鬼也要找你们。” 李玉翎笑道:“赵大哥,我们统带杀过不少人了,他不会怕鬼的。” 赵龙浓眉一扬,大声道:“有什么话直说吧!别拐弯抹角儿了。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这才是,赵大哥,你帮我个忙,我帮你个忙赵龙道:“我帮你什么忙?你又帮我什么忙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帮你不少一根汗毛地回到江湖去,你帮我当面指证那姓万的是你们瓢把子的未婚夫。” 赵龙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李玉翎道:“一句话,开脱你,擒贼要擒王,我知道赵大哥你无辜。” 赵龙道:“我怎么能攀扯他,这我办不到。” 哈善细眉一扬,就要发作。 李玉翎忙递眼色道:“统带别急,这位赵大哥会答应的。” 哈善为着那件黄马褂,立即又忍了下去。 李玉翎转望赵龙,笑笑说道:“赵大哥你是个忠义汉子,有血性,只让人佩服,但是你太傻了。” 赵龙道:“你认为我傻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赵大哥,俗说话得好,‘人不自私,天诛地灭’。人没有不替自己想的,那姓万的是人生父母养的,赵大哥,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,他主使杀,为什么要你来背这口黑锅呢,想想看,现在你落网了,眼看着就要丧命了,他却仍在逍遥,这太不公平了,是不是?” 赵龙道:“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,就拿你们来说吧!你们在这儿流血流汗,你们那主子却在京里享福……” 李玉翎笑道:“赵大哥会说话,只是,你还有老婆孩子,是不?” 赵龙脸色一变,低下了头。 李玉翎道:“赵大哥,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,或许忠义过人,不为自己打算还罢了,可是你不能不为你那老婆孩子着想。” 赵龙猛抬头道:“你能开脱我?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能,我们统带能。” 赵龙抬眼望向哈善。 李玉翎一旁忙递眼色。 哈善咳嗽一声,官味十足地道:“只要你到时候实话实说,我开脱你就是。” 李玉翎道:“赵大哥听见了么?” 赵龙道:“一句话。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一句话。我们统带身为‘亲军营’的统带,岂会对你一个江湖人失信。” 赵龙一咬牙,道:“好吧!我答应。” 李玉翎笑了,转望哈善道:“统带,打铁趁热,事不宜迟,卑职这就到‘九门提督’衙门走一趟去。” 哈善道:“营里的人任你带。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不用,人多了反而不好办事,有卑职一个就够了!” 站起身来,拍拍赵龙肩头,含笑说道:“赵大哥,先委屈委屈,我就去带那姓万的去,走吧!” 李玉翎带着赵龙辞出了“办公房”,把赵龙往别人手里一交,吩咐一声:“善待。”径自走了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五章 李玉翎来到了“九门提督”衙门,按说桂荣是该在“签押房”见他的,可是经过通报之后,桂荣直把他让进内衙。 在书房里见着了桂荣,一见面桂荣就挺热络的笑着道:“老弟台今儿个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儿?” 宰相门人七品官,桂荣他会做官。 李玉翎道:“大人,您这种叫法,这话我怎么敢当?” 落了座,桂荣命人献过茶。 李玉翎问道:“怎么,子仪不在?” 桂荣道:“在,在衙理我没让他跟在身边,怎么,找他么?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,旋即道:“大人,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有什么话,我可要直说了!” 桂荣忙道:“应该,应该,老弟有什么话只管说,只管直说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几天闹的命案,大人可有个耳闻?” 桂荣道:“岂止有个耳闻,要不是‘亲军营’把案子要了过去,我早就责令他们办了,这是什么地方,容得他们这般猖獗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,这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……” 桂荣忙道:“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是‘斧头会’干的。” 桂荣大吃一惊,叫道:“‘斧头会’?” 李玉翎忙道:“大人轻声!” 桂荣忙低了话声道:“老弟怎知道,拿住人了么?” 李玉翎点了点头,一付欲言又止的道:“我刚拿住一个,没惊动别的,因为我还有别的顾忌。” 桂荣道:“老弟还有别的顾忌,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恐怕还不知道,多伦格格失踪了,五六天没有回府,我怀疑也是他们干的。” 桂荣倒抽了一口冷气,大惊失色道:“格格失踪了,他……他们竟敢对格格下手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可以放心的是到现在为止,还没发现一具女尸。” 桂荣道:“是,是,是……”定了定神道:“那么老弟到我这儿来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该知道万子仪跟‘斧头会’的关系。” 桂荣脸色又大变道:“我明白了,老弟是来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打算拿他换回多伦格格,我知道他是大人的亲信,别的事我可以装聋作哑,然而事关多伦格格,怡王爷要我无论如何得把格格找回来,您想,这么重大的事,我不得不动他,只有先来跟大人报个备。” 桂荣忙道:“应该,应该,还报什么备,拿下他就是,我这就叫人……” 李玉翎忙抬手一拦道:“大人打草惊蛇不得,您这儿的人恐怕应付不了他,万一走了他,那就糟了!” 桂荣道:“那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自有办法,大人命人传话要他来一趟。” 桂荣忙答应,把话传了出去。 外头的人答应一声走了,桂荣转过脸来便道:“老弟,这怎么办,他是我这儿的人,万一让上头知道,我这个顶子岂不……”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:“这件事关键还在怡王爷,大人只管放心,怡王爷那儿我自会代大人说的。” 桂荣道:“那就全仗老弟了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自己人大人还客气,就是大人不说,我也会代大人说话的,本来就事不关大人。” 桂荣一跺脚道:“这都是我太纵容他了。”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。 李玉翎立即说道:“大人千万请镇定,别动声色,只要擒住了万子仪,大人也可将功抵过。” 为了这顶子,桂荣连忙定定神正襟危坐,就在这时候,万子仪进了书房,他没告进,可见他在桂荣面前是如何得宠。 李玉翎立即站了起来,抱拳说道:“子仪兄,好久不见了!” 万子仪看见李玉翎,不由一怔道:“怎么李兄在这儿……”旋即答礼说道:“真是稀客稀客。” 李玉翎含笑说道:“我是来拜望大人的,大人知道咱们俩交情不错,所以把子仪兄叫来见见面。” 万子仪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我还当大人要出去呢!” 转向桂荣施大礼去。 就在这时候,李玉翎如电一指点在他那腰眼上,万子仪机伶一颤,霍地转头,道:“李玉翎,你……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:“万子仪,事出无奈,我不得不废去你一身所学。” 万子仪勃然色变,扬掌就劈。 李玉翎右掌一挥,轻易地扣在他的腕脉之上,道:“子仪兄,你现在受不住我一个手指头,还请别轻举妄动。” 万子仪神色吓人,叫道:“李玉翎,你给我个明白。” 李玉翎道:“子仪兄,这几天来的命案……” 万子仪机伶暴颤道:“那不是我。” 李玉翎冷冷地道:“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,至少你是‘斧头会’那位瓢把子的未婚夫。” 万子仪道:“谁说的?” 李玉翎道:“子仪兄你亲口告诉我的。” 万子仪忽地一声狞笑道:“对了,你跟‘斧头会’也有来往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话等到了‘亲军营’之后再说!” “到‘亲军营’去?”万子仪冷笑一声道:“我是堂堂‘九门提督’护卫领班,凭什么让我跟你到‘亲军营’去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就凭这个。” 探怀取出了哈善的那张手令。 万子仪道:“这是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的手令。” 万子仪冷冷说道:“我是‘九门提督’的护卫领班,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无权拿我。” 李玉翎道:,‘现在不是你说这话的时候,不妨告诉你,我已经请准大人了!” 万子仪霍地转望桂荣道:“大人……” 桂荣冷冷说道:“你自作自受,我已经懒得管了。” 万子仪脸色大变,哀求着道:“大人,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,纵没有功劳,也该有个苦劳。” 桂荣道:“这个我知道,可是你私通匪类,知法犯法,我不能袒护你。” 万子仪往下一跪,道:“大人,请看在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份上,无论如何您得替卑职作个主。” 桂荣拂袖而起,道:“用不着这样,这样我也救不了你,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么,我还要担责任呢!李领班,把他带走吧!” 万子仪凉了,想想自己功力被废,连个反抗之力都没有,此去又准死活未卜,不由万念俱灰,头一低,便要嚼舌。 李玉翎眼明手快,跨步而至,出手如电地在他两耳下捏了一下,万子仪一个下巴登时脱落,他霍地转望李玉翎,两眼直欲喷火。 李玉翎淡然说道:“子仪兄,你不该怪任何人,要怪只能怪自己,大人还有机要公事待决,咱们别耽误大人的时间了,走吧!” 伸手抬起了万子仪。 桂荣马上又是一付神色,陪着强笑道:“老弟台,怡王爷那儿还要请老弟去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放心就是,包在我身上了。” 说着,他挟着万子仪出了书房。 桂荣相当客气,亲自送到了外衙。李玉翎就这么轻易地带走了万子仪。 片刻之后,他回到了“亲军营”,把万子仪往哈善那“办公房”一带,进门就把万子仪推倒在地上。 哈善望着李玉翎道:“他就是万子仪?” 李玉翎道:“回统带,是的。” 哈善一拍桌子喝道:“大胆万子仪,你竟敢勾结匪类劫掳格格,杀害官差,你,你该当何罪!” 万子仪只张着嘴不说话。 哈善道:“说话呀!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他不能说话,卑职卸下了他的下巴。” 哈善一怔道:“你卸下了他的下巴,为什么?” 李玉翎看了万子仪一眼,道:“刚才他在桂大人那儿,意图嚼舌自绝,要死了他,咱们就没有人质了。” 哈善眉锋一皱道:“那怎么办,他不能说话如何对质法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认为只要当面指认他也就够了,用不着再对什么质。” 哈善道:“不对质怎么定案呢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只要有人当面指认,一样是可以定案的,事关格格安危,还请统带三思。” 哈善作难了,沉吟一下道:“把那个姓赵的带进来。” 李玉翎立即传话下去,转眼工夫两个‘亲军营’的弟兄押着赵龙走进来。 赵龙进门一怔,忙道:“爷,您这是……” 身后两个“亲军营”的弟兄猛力一推,喝道:“跪下!” 赵龙一个踉跄,跪了下去,望着万子仪道:“爷,您怎么也在这儿?” 万子仪脸色煞白,只不能说一句话。 哈善冷冷问道:“赵龙,你认识这个人?” 赵龙一点头道:“认识。” 哈善道:“他是‘九门提督’衙门的护卫领班。” 赵龙道:“这个我知道,可是他也是我们的爷,我们瓢把子的未婚夫。” 哈善还待再问。 李玉翎一欠身道:“统带,这已经够了!” 哈善很听李玉翎的,一摆手道:“两个都押下去。” 两个“亲军营”的弟兄答应一声,走过来一个抓一个。李玉翎忙道:“把万子仪押下去,把这个姓赵的押在外头等着,我还有事。” 那两个双双答应了一声,扶起万子仪跟赵龙转身而去。 李玉翎上前一步道:“统带答应开脱那姓赵的。” 哈善道:“那是赚供的法子,你怎么认了真?” 李玉翎道:“不是卑职认真,卑职是为了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为了我?什么意思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你不答应开脱他还则罢了,既然答应了开脱,卑职认为应该履行诺言,一为今后再办案套供容易,二为统带今后的安全。” 哈善道:“为我什么安全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请想,姓赵的是个江湖亡命徒,物以类聚,他也必有不少江湖亡命的朋友,这种人动辄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动不动就玩命儿,万一他们知道统带答应开脱赵龙,到后来食了言,他们一定会伺机报复,这么一来,统带的安全岂不大受威胁。” 哈善道:“我堂堂一个‘亲军营’的统带,还怕这个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话不是这么说,赵龙在‘斧头会’中,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,多他一个没什么大用,少他一个也不会怎样,统带已拿了万子仪这个主犯,有他一个已足以换回格格跟追缉凶手,有他一个也足以使统带邀圣眷,获赐黄马褂,犯不着为一个不足轻重的小角色冒风险,您说是不?” 哈善没说话,过了一会才点头道:“对,你说的对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请统带下个条子,卑职这就送他出营。” 哈善道:“下条子,下什么条子?” 李玉翎笑道:“他是个什么身份,没您的手谕出得了城么?” 哈善失笑,微一点头道:“说得是。” 提笔就写,把一张便条交给了李玉翎。 李玉翎接过了条子辞出“办公房”,那两个“亲军营”的弟兄押着赵龙,还站在“办公房”右边一株树下。 李玉翎走过去道:“把他交给我好了,你们走吧!”那两个“亲军营”的弟兄,答应一声,双双施礼而去。 李玉翎低低说道:“赵大哥走吧!” 赵龙道:“多谢您了。” 李玉翎松了他的绑,带着他往“亲军营”外行去。出了“亲军营”,看看有了一段距离,李玉翎把条子交给了赵龙,道:“赵大哥,我不送了,凭这张条子你可以从容地出城门去,见着查姑娘,请代我问个好。” 赵龙又谢了一声,施个礼走了。 看看赵龙走远了,李玉翎折回“亲军营”。 刚进门,一个“亲军营”的弟兄匆匆迎了上来,近前说道:“领班,糟了,那姓万的碰墙碰死了!” 李玉翎一怔,一句话没说,迈步就走,到了哈善的“办公房”,哈善急得脸都青了,李玉翎进门便问:“统带,怎么回事?” 哈善跺脚道:“都是这班该死的混帐东西,一点用没有,看个人都看不住。” 李玉翎忙道:“还有救么?” “救个屁。”哈善道:“也不知道他那来那么大劲儿,一颗脑袋懂得稀烂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糟了,拿什么换格格去?” 的确,再也没人质去换那位多伦格格了。李玉翎明白,万子仪一直所以想自绝,并不是他怕死,而是他的一身功力被废了,这比杀了他都难受。 曲指算算,八个师兄已去了两个了,有两个已经知道下落,还有四个至今还不知道在那儿。 只听哈善道:“是啊!玉翎,这可怎么办?你说这可怎么办啊?” 李玉翎苦笑道:“事到如今,卑职……卑职所以卸下他的下巴,就是怕他嚼舌自绝,白忙一阵,最后落个空,谁知道还是让他……现在只有慢慢再想办法了!” 哈善道:“慢慢想办法,不行啊!格格还在他们手里。” 李玉翎道:“就是因为格格还在他们手里,不能逼得他们太急……” 哈善两眼一睁道:“对了,赶快追那姓赵的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来不及了,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那么派人围剿‘斧头会’。” 李玉翎道:“能这么做么?统带。” 哈善一怔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不敢说格格一定在他们手里,原以为可以问问万子仪,谁知道……您说,卑职现在怎么敢冒这个险。” 哈善跺脚道:“也忘了问那个姓赵的了,就算现在能派人去围剿,恐怕也来不及了,那姓赵的一回去,‘斧头会’焉有不立做鸟兽散的道理。” 李玉翎目光一凝,道:“统带,卑职以为他们不会走。” 哈善道:“他们不会走,怎么见得?” 李玉翎道:“万子仪还在我们手里。” 哈善道:“你怎么那么糊涂,万于仪已经死了啊!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并不糊涂,万子仪死了,咱们知道,他们并不知道,是不?” 哈善一怔,猛然点头道:“对,玉翎,赶快传令下去,犯人碰壁自绝的事,任何人不准轻泄。” 李玉翎答应一声,高声说道:“来人!”门外高应一声,一名“亲军营”弟兄哈着腰走进来。 李玉翎道:“吩咐下去,统带有令,犯人碰壁自绝的事情,任何人不准轻泄,违者营规议处。” 那名“亲军营”弟兄“喳”地一声,低头而退。 传令的走了,李玉翎嘘了一口气,道:“总算在没有办法的窘境中想出了办法……” 哈善道:“玉翎,下一步怎么办?”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,道:“这下一步棋很重要,下对了,咱们就赢了这一局,要不然恐怕就要全盘俱墨了……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统带,接着下来就是找个人出面跟他们接洽换人了。” 哈善怒声说道:“找人出面?个个都是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,干脆还是你去吧!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统带既然这么慎重,卑职自当遭命,只是万一多伦格格不在他们手里……” 哈善道:“那容易,一试不就知道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,统带,他们也会施诈的,即使多伦格格不在他们的手里,他们也一定会承认多伦格格在他们手里。” 哈善点了点头,皱眉道:“不错,这么说,咱们一时还没办法摸清多伦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。” 李玉翎道:“是这样……” 哈善道:“万一格格不在他们手里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那更好,真要这样,咱们就可以放心围剿了。” 哈善摇头说道:“可是难就难在咱们不能确定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,让咱们动都不敢动他一下……” “砰”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:“京畿重地,我堂堂一个‘亲军营’统带,竟连几个江湖莠民都不敢动一下,你说,这叫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情势迫人而已。” 哈善道:“悔不当初接这个案子。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:“怎么,统带这案子不想办了?” 哈善道:“你不是不知道有多扎手。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要真是不想办这个案子,那也容易……” 哈善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玉翎,你有什么法子?” 李玉翎道:“把案子移到‘九门提督’衙门去,只消说一声上头让他将功抵过,准保他乖乖地把案子接过去。” “对啊!”哈善两眼圆睁,一拍桌子道:“好主意,玉翎,你真是我的智囊,咱们就这么办!” 李玉翎道:“别忙,统带,卑职还有一句话……” 哈善道:“还有什么话,你说!” 李玉翎道:“把案子往‘九门提督’衙门一推,统带固然肩上重任轻松了,可是那件黄马褂也无望了。” 哈善呆了一呆,旋即道:“算了,这件案子这么扎手,办好的希望不多,比起我这顶子来,我宁可不要那件黄马褂,算了,我把那件马褂拱手让贤了!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统带是个明白人。” 哈善窘迫地一笑道:“玉翎,还得你跑一趟了!” 李玉翎摇摇头道:“统带,这件事非同小可,还得您亲自跑一趟,卑职不过是‘亲军营’一个领班,那够份量交案子去。” 哈善一皱眉道:“那……这么说我得自己跑一趟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该这样,要让卑职去交,将来上头知道,统带岂不落个太不重视这件案子之名,要知道这件案子关系着一位和硕格格。” 哈善脸色一变,点点头说道:“对,我是该自己去一趟,我这就去,营里你照顾一下,传话下去,让他们给我备骑。” 李玉翎答应一声出去了。 胖统带哈善简从去了“九门提督”衙门,把“亲军营”的大小事交给了李玉翎。 天快黑的时候,哈善回来了,从他那轻松神色,一看就知道是把案子交了,一问之下,果然没错,案子的确交到了“九门提督”衙门,而且交得很顺利,今后怎么办案,那就要看桂荣这位“九门提督”了。 哈善轻松了,李玉翎也松了一口气,接下来的事就是怎么想法子应付怡亲王,跟怎么找那四个师兄了。 三天过了,“怡亲王”府那边没动静,没见有人催促,也没见“怡亲王”派人叫他去见面。 不管怎么说,这三天算是应付过去了。 第四天晚上,他闷得发慌,想到“八大胡同”走走去,听听消息去。 到了老七那儿,红姑娘下厨做菜,老七老五,还有老三,三个人正在喝酒,一见李玉翎到,马上把李玉翎按在了上座儿。李玉翎有心推拒,但盛情难却,既然碰上了,也只有叨扰一杯了。 三个人敬了李玉翎一杯,老七道:“二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?” 李玉翎道:“多少天没出城了,我来瞧瞧,大哥回来了么?” 老七摇头说道:“还没有,连个信儿都没有,怎么,您有事儿?” 李玉翎道:“事儿倒没有,我只是不放心……” 老五道:“这您放心,大哥办事绝错不了,多少年来,从没出过漏子。” 李玉翎想说这件事跟以往不同,可是转念一想,说了也是白说,担心更是白担心,自己也不能赶到“承德”去。 当即移转话锋说道:“这几天,外头有什么热闹么?” “哈!”老三一拍桌子道:“您不提我倒忘了,这些日子外头热闹着呢,‘五城巡捕营’的全出来了,东城挨户搜,闹得鸡飞狗跳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搜着了么?” 老三道:“搜着个屁,连影儿也没摸着一个。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且看桂荣他怎么交差了,他的胆子比哈善大,居然敢冒这个险,挨户搜人。” 老三道:“我看他是豁出去了!” 老五道:“豁出去没有用,将来能交差才是能手儿。” 李玉翎笑道:“不错……”目光一扫道:“‘六里屯’有什么消息么?” “对了!”老七突然想起了道:“您不提我还忘了呢!二哥,有人找您,前两天‘六里屯’送来了信儿,让等您出来的时候告诉您一声,让您到前门大街上的‘六福客栈’去一趟。” 李玉翎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谁找我?” 老七咧嘴一笑道:“送信的人说,您去了就知道了。” “瞧你说的。”李玉翎皱皱眉,接着又道:“我连谁都不知道,到了‘六福客栈’,我找谁呀?” 老七道:“那容易,您到了‘六福客栈’一进门,只要到柜台上说一声我姓李,来找人的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就行了么?” 老七道:“可不,准行。” 李玉翎看了老七一眼道:“好吧!我这就去一趟……” 他站了起来,这时候正好红姑娘端着菜出来了,一怔:“怎么,二哥也来了,您什么时候来的?” 李玉翎道:“刚来,听说你在厨房忙着……” 红姑娘不好意思地道:“他们要聚聚,我又不会做菜,刚学,您可别见笑,好歹喝两杯。” 老七道:“二哥要走了!” 红姑娘忙道:“那怎么行,刚来就走?” 老二道:“二哥有事儿,别留他了。” 红姑娘道:“二哥,那您改天再来,改天我给您做几个刚学的菜,让他们几个陪您喝两杯?” “行。”李玉翎道:“改天我再来叨扰。” 他走了,没让老三几个送。 李玉翎来到前门大街“六福客栈”。他听了老七的话,进门往柜台前一站,道:“我姓李,来找个朋友……” 掌柜霍地站了起来,道:“您是‘亲军营’的李爷?”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 掌柜的忙一哈腰,鼻子差点儿没碰着柜台。“您里边儿请,您里边儿请!”一边说着,一边儿从柜台里迎出来往里让。 把李玉翎请进了后院里,在上房门上轻轻一敲门,屋里传出个清脆甜美的话声问:“是谁呀?” 李玉翎心里猛一跳,这不是……只听掌柜的说道:“我,姑娘,您等的‘亲军营’李爷到了。” 屋里一阵风,两扇门豁然而开,当门而立的是姑娘宫无双,以往的一身红换了一身白,连秀发上都束了条白带子,李玉翎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。宫无双圆睁着一双美目,清瘦的娇靥上带着惊喜与激动,看样子要不是因为客栈掌柜的在,她能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哭个痛快。 掌柜的识趣,哈了个腰就走了。 李玉翎忙道:“谢谢你了,掌柜的。” 掌柜的人到了院子里,嘴里忙道:“不敢,不敢,您好说!” 屋里,宫无双轻轻的道:“进来吧!” 李玉翎进了屋,桌上只放个小包袱,别的什么也没有,宫天双关上门,头一低,快步走回炕边儿痛哭失声。 李玉翎知道她为什么哭,为什么伤心,走过去轻轻劝慰说道:“姑娘,人死不能复生,令尊求仁得仁,求义得义,姑娘也不必太难过了。” 宫无双摇头说道:“我是一半儿悲,一半儿喜……” 当然,这喜是因为她见着了李玉翎。 李玉翎道:“我也希望能把这消息传送给姑娘,无如……” “我知道……”宫无双点了点头,道: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你已经尽了全力了,我感激。” 李玉翎道:“说什么感激,姑娘也帮过我不少忙……”他有意移转话锋道:“姑娘什么时候来的?” 宫无双擦擦泪道:“我来了几天了,小秃子哥把信给我送去之后,我就离开‘天威牧场’了,你知道,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,以我的意思当时就跟宫天鹤把命拼了,可是小秃子哥不许,他说那划不来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是我的意思,我让小秃子无论如何要拦住姑娘。” 宫无双道:“可是我也不能这样就算了呵!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不必急,宫天鹤有一天会授首的,这一天也不太远了” 宫无双摇头说道:“我不能处处靠着别人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跟我不必分什么彼此了。” 宫无双猛一抬头,旋即低下了头,道:“你的好意,我不配。” 李玉翎道:“姑娘,人生际遇不定,在这浊世之中能保持一颗洁净的心,那才是最难得的。” 宫无双一听这话又哭了。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姑娘出来,宫天鹤知道么?” 宫元双哭着摇摇头说道:“我出来的时候没让他知道,可是明摆的,这瞒不了他多久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等他发现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宫无双道:“不,只要他发现我走了,他就准知道我上京里来了,因为他知道你在京里。”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:“真要这样的话,宫天鹤恐怕已经到了。” 宫无双猛抬头,脸色煞白,道:“让他来好了,我在这儿跟他拼……” 李玉翎忙道:“姑娘,这不是闹意气的事。” 官元双微微摇头道:“我不是闹意气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:“即使他追到京里,我也不会让姑娘跟他见面的。” 宫无双泪眼相望道:“你这么在乎我的生死?”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:“可以这么说,姑娘。” 宫无双蓦地站起,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,痛哭失声道:“玉翎,太迟了,太迟了,为什么不让我头一个碰见的是你,为什么啊!玉翎……” 李玉翎手抚香肩,心中感慨万千,道:“玉华,先别哭,住住声,收收泪……听我说……” 李玉翎扶着她在炕边儿轻轻坐下,道:“玉华,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。” 宫无双点头道:“我知道,就因为我知道,所以你不在乎,我在乎。” 李玉翎凝注着她道:“玉华,别的什么也不用说了,我只问你一句话,我现在求婚,你答不答应?” 宫无双怔了一怔,道:“这……玉翎,你什么时候决定的?” 李玉翎道:“早在‘承德’我就决定了。” 宫无双道:“你不是有个芸姑么?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是的,我不但有了个芸姑,而且还有个多伦,可是她们都已经知道了。” “多伦?”宫无双轻叫道:“多伦格格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玉华。” 宫无双道:“她知道你的身份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告诉她了。” 宫无双带泪美目圆睁:“难得啊!多难得的一个多伦格格。” 李玉翎道:“她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女儿家,宦海中的奇英。” 宫无双头一低道:“玉翎,我……我自惭形秽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玉华,芸姑跟多伦知道你的身世,她们都同情你敬佩你。” “敬佩?”宫无双仰脸自嘲悲笑:“我那一点值得人敬佩?” 李玉翎道:“一个孝字,还有一个义字。” 宫无双道:“你也这么想么?玉翎!” 李玉翎道:“前者我知道,后者我曾经身受。” 宫无双道:“玉翎,你是可怜我,还是真对我有情?” 李玉翎道:“玉华,同情跟那个情字不能混为一谈,咱们不是头一天见面,在‘承德’的那段日子,难道你还体会不出来?那时候咱俩朝夕相随,形影不离,完全跟夫妻一样,为什么咱们不能让那美好的时光再度出现,让那段假的变成真的。” 宫无双微微摇了摇头,叹口气才道: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在做给人家看的时候,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,也渴望着有一天会变成真的,可是一旦它要变成真的时候,我反倒有些犹豫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玉华,我求你别再犹豫了好么?但愿你能像做给人看的那时候一般地对待我。” 宫无双道:“我愿意,玉翎,我巴不得有这一天,可是我这残花败柳破身子……” “玉华。”李玉翎道:“你有一颗圣洁的心,这是别人所没有的,你也不能这么轻视自己,我听了心疼。” 宫无双道:“玉翎,你,你让我说好么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只要听你一句话。” 宫无双道:“这句话是答应也好,不答应也好,我都很难出口,玉翎,能让我考虑几天么?” 李玉翎道:“玉华,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,你已考虑的够多了!” 宫无双道:“你是要我现在非说不可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现在就要听你的答复。” 宫无双道:“玉翎,让我问你一句,我答应怎么样?不答应又怎么样?” 李玉翎道:“玉华,两者都可以想像……” 宫无双道:“我要听你的话。” 李玉翎正色地道:“玉华,你答应,我会高兴得掉泪,你不答应,我也会掉泪,但那不是高兴。” 宫无双道:“你这么个人,也会哭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只要性情中人,他都有眼泪。” 宫无双道:“我不忍伤你的心……” 李玉翎目光一凝,道:“这么说,你是答应了!” 宫无双一双美目含着无限柔情,微微地点点头。 李玉翎一阵激动,上前握住了宫无双一双玉手,道:“玉华,谢谢你!”他两眼之中当真闪动着泪光。 宫无双站了起来,柔顺地偎进了他的怀里,颤声说道:“不,玉翎,是我该谢谢你,我感激。” 李玉翎感觉得出,如绵娇躯颤得厉害,李玉翎心弦颤动,只是他没有一点杂念,照映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影贴得紧紧的。 宫无双梦呓似的说道:“玉翎,我盼望着有这一天,也渴求着有这一天,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,我真想大哭一场,痛痛快快地哭一场。” 李玉翎没说话,一任宫无双那颤抖而轻柔的话声在他耳边低诉,这是销魂蚀骨,回肠荡气的一刻。 良久,良久,宫无双从他怀中缓缓移开,白了他一眼,轻叹说道:“你怎么真掉泪了,我不许,我会心疼。” 拿罗帕轻轻地为李玉翎擦去脸上的泪痕。 那一阵幽香,轻轻地钻进了李玉翎鼻中,他心里又为之一抖,一双目光落在宫无双那张清瘦的娇靥上,一眨不眨。 宫无双人一颤,低下头道:“玉翎,不要这样看我……” 李玉翎猛吸一口气,定了定神道:“玉华,你瘦了!” 宫无双抬玉手摸上粉颊,道:“是么?我自己倒不觉得。” 李玉翎道:“真的么?玉华。” 宫无双娇咳地白了他一眼道:“还让我怎么说,非让我说那相思之苦难堪不成。” 李玉翎一阵激动,轻轻叫道:“玉华……” 梆声传了进来……宫无双道:“玉翎,时候不早了,你是不是还要回营里去?” 李玉翎道:“初进‘亲军营’,我不好夜不归营。” 宫无双道:“我不想让你走,可是我又不能不让你走,好在离短会长,明天还能再见面,你走吧!明天再来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玉华,你换个地儿住住好么?” 宫无双道:“换个地儿住,为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这块地上什么人都有,你单身一个住在客栈里不方便,再说宫天鹤已经到京里来的话,换个地儿住比较安全些。” 宫无双道:“让我换那儿住?你有地儿让我住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有个朋友家在西城……” 宫无双道:“铁大哥他们?” 李玉翎道:“你知道铁大哥?” 宫无双道:“知道,只是我没见过铁大哥,怎么好前去打扰。” 李玉翎道:“没什么不好的,都是自己人,你到那儿去住,我比较放心些。” 宫无双道:“什么时候去?” 李玉翎道:“要去自然现在就去。” 宫无双点点头道:“好吧!我听你的。” 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小包袱。李玉翎抬手熄了桌上的灯。 李玉翎把宫无双安置在老七家,老七夫妇俩自然是欢迎,而且他们那儿有的是地方住。 李玉翎把宫无双交给了老七夫妇,又交待了老七几句之后,他心里较踏实地走了。 三姑娘跟宫无双送他到院子里,当着外人,两个人不便怎么显露情意,其实只看宫元双那双美目也就够了。 老七送李玉翎到大门口,临出门的时候,又交待了几句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六章 回到了“亲军营”,营里早已熄灯了,只有几个地方的灯还亮着,包括哈善的“办公房”在内。 这时候,哈善还没睡,在忙些什么,李玉翎想过去看看,顺便也让哈善知道一下,他回来了。到了哈善“办公房”的门虚掩着,从里面传出来的话声清晰可闻,哈善像在跟什么人说话。 就在这时候,房里的话声突然沉寂了,紧接着传出了哈善的话声道:“谁在外头?” 李玉翎立即应道:“是卑职李玉翎。” 只听一声劲力十足的朗笑传了出来:“玉翎老弟,终于让我等着你了,可真是不容易啊!” 李玉翎一听这话,立即一怔。 “办公房”门开了,灯光外泻,一个颀长的身影当门而立,又是一声朗笑道:“玉翎老弟,别来无恙。” 李玉翎心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下,举步走过去……近前,他微欠身躯,浅浅一礼:“李玉翎见过场主。” 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那“天威牧场”的场主宫天鹤。宫元双没有说错,他果然追到京里来了。 宫大鹤带笑迎了上来,出双手抓住了李玉翎的双手,热络得很:“玉翎老弟,干吗一见面就来这一套,老哥哥我可受不住啊!你现在是‘亲军营’的领班,可不比当日。” 李玉翎含笑道:“场主这是那儿话,怎么说我是‘天威牧场’出来的,要不是场主您的提拔,李玉翎断不会有今天,李玉翎就是爬的再高,场主也永远是我的场主。” 你虚我假,对付宫天鹤就得来这一套。 不知宫天鹤是装假还是当了真,只见他仰脸哈哈大笑:“玉翎老弟是个念旧的人,老怀堪慰,我就是知道我没有看错人,瞧!怎么样,现在是‘亲军营’的领班了,岂同小可,再假以时日,前途将未可限量,玉翎老弟,牧场一别,咱们可是许久未曾见面了,怎么样,好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托场主的福……” 只听哈善在里头叫道:“有话进来说吧!站在外头干什么?” “说得是,说得是。”宫天鹤笑道:“见着玉翎老弟,我这么一高兴,就什么都忘了,走,咱们进去好好谈谈去!” 他拉着李玉翎进了哈善的“办公房”,总之,打从见着李玉翎那一刻起,他那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。 哈善一袭便装,几上一壶好茶。 宫天鹤拉着李玉翎冲哈善笑道:“统带,您瞧瞧,这是我的玉翎老弟,‘天威牧场’出来的,人品、所学、办公事,那一样不是一流中的一流。” 哈善道:“那当然,‘天威牧场’的场主那儿来的,当然是一流中的一流,差一点儿的也进不了,凡是‘天威牧场’出来的,那一个不是好样儿的。” 宫天鹤乐得再度哈哈大笑,拉着李玉翎坐下,让李玉翎紧挨着他身边儿。 坐定之后,宫大鹤又笑着说道:“玉翎老弟,自‘天威牧场’一别之后,老哥哥想煞了你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关注,玉翎感激!” 宫天鹤一摇头道:“老弟,你说这话就见外了,也显生份,你是我‘天威牧场’出来的,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……” 哈善看了他一眼道:“瞧你那热络劲儿,也不怕我捻酸吃醋?” 宫天鹤哈哈大笑道:“妙哉!统带什么时候也这么风趣了,我这位玉翎老弟又不是女的,你捻什么酸,又吃那门子醋?” 哈善道:“幸亏他不是女的,不然咱俩早就打破头了!” 宫天鹤哈哈又是一阵大笑,笑过之后,他望着李玉翎道:“玉翎老弟远一点的我知道,近一点的统带刚才告诉我了,杀秦天祥,破‘大刀会’,救七贝子,杀万子仪,对付‘斧头会’,漂亮极了,飞黄腾达,指日可待,连我这张老脸都大有光彩,不过最让人欣慰的,还是你老弟不忘旧。” 哈善笑着道:“你可别都揽走了,分一半儿给我,要知道玉翎现在是在我这‘亲军营’当差。” 宫天鹤笑道:“幸亏玉翎不是个女的,要不然你我非当真打破头不可,行,行,别争着抢,分你一半儿就是。” 哈善乐了。 李玉翎道:“场主,牧场里大伙儿都好吧!” “好,好,好!”宫天鹤道:“我代他们谢谢你,大伙儿还让我代他们问你好呢!大伙儿跟我一样,没一个不想你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在牧场待没多久,没想到大伙儿竟对我这么好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也难怪,都是你换来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是什么时候到京的?” 宫天鹤道:“来了半天了。” 哈善道:“可不,宫场主等了你老半天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真抱歉,我不知道场主来了,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会赶回营来。” 宫天鹤笑哈哈地道:“玉翎老弟,你那儿去了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看个朋友,多聊了会儿。” 宫天鹤道:“别是找相好朋友去了吧?” 李玉翎脸上一热,道:“场主开我的玩笑了。” 官天鹤哈哈大笑道:“在座都是男的,有什么要紧,这么多日子不见了,怎么脸皮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,要知道当这个差,吃这个饭,脸皮儿太嫩是不行的。” 李玉翎笑笑,没说话。 哈善道:“你放心,玉翎可不像你,老来还没正经。” 宫天鹤也笑了,挺得意的。 李玉翎道:“场主这趟到京里来是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来看看老弟你啊!听说你在京里很得意。心里这一高兴,挪动腿就来了,恐怕还要你破费破费。” 哈善道:“这还用你说,怎么说玉翎也该尽尽地主之谊,明儿个这一天是玉翎的,后儿个是我的,想怎么吃,怎么玩,任你挑,任你选,满意么?” 宫天鹤笑道:“满意,满意,任挑任选那还能不满意,再不满意就显得我太不知足了,也有点敲诈……”笑容微敛,话锋忽转地道:“说真格的,吃喝玩乐都不要紧,却可以往后放放,我顺便要来办件私事儿,这才是真的,这件事我不能不放在前头,因为这件事一半儿私一半儿公。” 李玉翎心里打了个转儿,道:“什么事儿?场主。” 宫天鹤微一摇头,叹道:“说起来让人气煞、羞煞,不是老弟你是自己人,我还真难以启齿,我那不肖女儿跑了……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:“场主怎么说,官姑娘跑了?” “可不?”宫天鹤道:“她不但跑了,而且还带走了我几样机要公文,女儿不肖,我可以不要,机要公文事关重大,我不能不找回来,老弟,你说是不?” 哈善道:“你这位姑娘也太不懂事了,自己跑了已经够瞧的了,怎么还顺手带走了机要公文,这不是要人命么?” 李玉翎心里琢磨上了,他跟官无双在一起老半天了,没听宫无双提过一个有关机要公文的字,要有宫无双绝不会不告诉他。 他这么一琢磨就明白了,宫天鹤是故意把事态搞大,不但造成了不追缉到宫无双不能罢手的局面,而且还让人不能收留宫元双,这一着高,而且狠。 他心念及此,凝目问道:“场主,宫姑娘是为什么走的,跟您闹意气么?” 宫天鹤叹声道:“谁知道啊!别说是闹意气了,前两天一直是好好的,我连说她一句也没有。” 哈善道:“儿女大了,翅膀都长硬了,如有一点不如意就会飞。” 宫天鹤道:“她那有一点不如意的,不缺她吃,不缺她喝,她要什么我给什么?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,单说玩儿,她还不是要上那儿去就上那儿去,爱去几天就是几天,我从没拦过她,也从没说过她一句……” 哈善道:“只怕你惯纵坏了,让她自由坏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我承认,我一向纵惯她,她也一向任性。” “场主。”李玉翎道:“宫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牧场的?” 宫天鹤道:“有好几天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怎么知道宫姑娘不是出去玩儿了,记得我在牧场的时候,宫姑娘就常出去。” 宫天鹤道:“原先,我还以为她是出去玩儿了,可是她没出去过这么久,而且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怎见得是宫姑娘拿去的?” 宫天鹤道:“牧场里别人都在,只她不在,别人也不知道我那机要公文的藏处,她走了,那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,老弟,你说,不是她是谁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么说场主是到京里来找宫姑娘的?” 宫天鹤道:“是啊!老弟你想,她带走了几件机要公文,这不是闹着玩儿的,那几件机要公文一旦泄漏出去,上头追究起来,倒霉的是我,事关身家性命,我怎不着急。” 李玉翎道:“怎见得宫姑娘是到京里来了?” 宫大鹤道:“这老弟你就不知道了,她在京里熟人多,而且听说她在京里有个情人,我料她一定是到京里来了。” 李玉翎听得心里转了几转,宫天鹤不是糊涂蛋,所谓情人,九成九指的是自己,当即他微微摇头道:“场主,我不这么想。” 宫天鹤微愕说道:“怎么,老弟不这么想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明知道宫姑娘京里熟人多,而且还有个知心朋友,我要是宫姑娘,既然存心要出走,我就不会到京里来。” 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老弟你不知道,知女莫若父,我还不知道么,老弟,她可是个有心眼的人哪!她这是瞧准了这点,认为我不会到京里来,所以才跑到京里来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说得好,知女莫若父,场主跟姑娘是骨肉至亲,这一点我不敢争辩,不过另一件事我不得不跟您场主抬抬杠。” 宫天鹤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老弟说的是那一件事?” 李玉翎道:“就是宫姑娘带走场主几件机要公文这件事。” 宫天鹤讶然说道:“这件事老弟跟我有什么杠好抬的?” “自然有。”李玉翎微微一点头,道:“场主确认宫姑娘带走了场主的几件机要公文么?” 宫天鹤点点头道:“我认为是她,事实上不会有别人。” 李玉翎一摇头道:“不可能,场主。” 宫天鹤道:“怎么不可能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场主,不可能。” 宫天鹤看了李玉翎一眼,道:“我倒要听听老弟这不可能的理由。” 李玉翎道:“让我先问问场主,场主以为宫姑娘带走了那几件机要的公文,是干什么用的?” 宫天鹤道:“这我不敢说,谁知道她是什么用心?” 他老奸巨滑,绝不让人在话上抓着一点把柄。 李玉翎心里明白得很,一点也不放松,道:“场主,这很明显,要真是宫姑娘拿走了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,其用意不外二者,一是把机要公文泄漏出去,一是陷害场主,这二者是有关连,只有她把那几件机要公文泄漏出去才能陷害场主,否则她是无法陷害场主的,是不是?” 宫天鹤没说话。 李玉翎又问道:“场主以为我分析的对么?” 宫天鹤不得不答话了,轻咳一声道:“应该是这样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,事实上这二者都不可能。” 宫天鹤一怔道:“老弟这话,怎么话全让老弟说了,说她是这种意图的是老弟你,说这两种意图不可能的,也是老弟你……”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:“场主,这就跟办案一样,要大胆假设,然后再加以求证。” 宫天鹤道:“说她有那两种意图,是老弟你的大胆假设。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事实上,只要宫姑娘是存心出走,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是宫姑娘拿的,她只有这两种意图。” 哈善微微点头,但没说话。 宫天鹤道:“那么,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,是老弟你加以细心求证后的结果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场主,我有理由这么说,这理由到那儿都说过去得,站得稳。” 宫天鹤深深一眼,道“我听听老弟这几乎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理由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很简单,场主,您跟宫姑娘是骨肉至亲,她是您的爱女,您是她的生身之父,就冲着这一点,敢说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,也就是说宫姑娘绝没有拿您那几件机要公文。” 这一步棋高,宫天鹏为之一怔,脸色为之变了变,一时没说出话。 哈善那里点了头:“对,玉翎这话说得有理,而且的确到那儿都说得过去,站得稳,那有亲身女儿害生身父的,天鹤兄,看来是你错了,你冤枉了你的女儿。” 显然他不知道内情,可怜宫天鹤是哑巴吃黄莲,有苦说不出,他苦笑一声道:“是我错了么?是我冤枉了她么……”顿了顿道:“俗话说得好,有了媳妇儿不要娘,有了情郎不照样的也可以不要爹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不要归不要,即或不要,也断无害父害母的道理,而且世上不要爹娘的事毕竟不多,更何况场主对宫姑娘一向宠爱一如掌上之明珠,这是‘天威牧场’的弟兄都看得见的,宫姑娘断无不要场主这么一位好父亲之理。” “对,对,对。”哈善摆手说道:“玉翎说的对极,天鹤,现在让我说句公平话,姑娘出走即许属实,你那几件机要公文断不是她拿的,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牧场另找线索,箭头别那指向她。姑娘施施小性子,过了几天她自会回去的,在家千般好,出门事事难,玩腻了,气消了,倦鸟知返,都会想家的,这种事我见的多了,找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,只要她确实在京里,过两天我找着她给你送回去,行了吧!” 宫天鹤连声苦笑道:“你们都这么说,我也只好如此了……”他忽然站了起来,道: “事不宜迟,我这就走,玉翎老弟送我出去。” 李玉翎跟哈善都站了起来,哈善道:“你这就是,干什么这么急,现在什么时候了,好歹在京里住一宿再走。” 宫天鹤苦笑道:“机要公文事关重大,我心急如焚,恨不得插翅飞回牧场去,那还在这儿待下去,我是干什么的,还怕天黑不成,走吧!送我出去。” 他说走就走,话落举步向外行去,李玉翎只得跟出去。 哈善道:“玉翎送你,那我就不出去了!” 宫天鹤道:“老朋友了,干吗还这么客气。” 出了“亲军营”,宫天鹤道:“玉翎,走,咱们到外城找个地儿聊聊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不马上走么?” 宫天鹤道:“不急,多少日子了,咱们总得聊聊,再说我还有事需要跟你聊聊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么晚了,恐怕外城都上门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不要紧,咱们不一定非坐着聊不可,其实,只要是清静点的地儿,那儿不能聊。” 李玉翎没说话,可是心里已盘算上了。 的确,外城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了门了,到处黑黝黝的,宫天鹤是从京里出去的,对京里自然很熟。 他带路,一阵东弯西拐,到了一处僻静地儿,李玉翎看得出,眼前是南城墙脚,一片荒野地,只有几株白杨树,远离人家,确实是个僻静地儿。 宫天鹤四下打量了一下道:“这儿好,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吧!不愁有人打扰,地上怕有露水,咱们就站着聊吧!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场主说怎么办,咱们就怎么办。” 宫天鹤目光一凝,道:“老弟,咱们不外,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应该的,场主有什么请直说就是。” 宫天鹤道:“我知道老弟是个爽快人……”顿了顿道:“老弟可知道,我刚才当着哈善说的,无双在京里有个情人,我指的是谁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,十之八九场主指的是我。” 宫天鹤笑了,点了点头道:“老弟,你的确是个爽快的人,老弟,无双到京里来过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来过。” 宫天鹤道:“老弟见过她么?” 李玉翎道:“见过。” 宫天鹤道:“她现在还在京里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她现在在京里。” 宫天鹤道:“老弟你真是个爽快人,她现在在什么地方?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可否容许我作一个请求?” 宫天鹤道:“当然可以,你说,老弟,你尽管说,你既然这么爽快,我岂能小家子气,有什么话你说吧!” 李玉翎道:“请场主答应我跟无双的婚事?” “怎么?”宫天鹤一怔道:“你们俩这么好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。” 宫天鹤道:“分不开了?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可以这么说,不瞒场主说,我跟无双已然私订终身,只等场主点个头了。” 宫天鹤两眼之中飞闪异采,道“我没想到你们已经这么好了,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,我对她的宠爱,你是知道的。至于你,论人品有人品,论所学有所学,又是个堂堂的‘亲军营’领班,简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,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!只是,玉翎……”他笑了笑,一顿又道:“可没这样的事儿,女儿出走避着不肯见面,让男方出面跟我来提婚事,这于理、于礼都是说不通,对不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我也知道,只是无双告诉过我,在我们俩没成亲之前,她不敢跟您见面……” 宫天鹤讶异的道:“为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她说您绝对不会答应……” 宫天鹤笑了,道:“这孩子也真是,你听见了,我不是答应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她怕场主把她逼回去。” 宫天鹤道:“我把她逼到那儿去,真是,我既然答应了,怎么还会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场主不会,这是什么事,以场主的身份断不会出尔反尔……” “说的就是啊!”宫天鹤道:“玉翎,你是个明白人,不像无双那么糊涂,那么任性,告诉我她现在在那儿,她本该回牧场一趟,你不能上牧场去娶么?难道说就这么成亲不成么!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说的句句是理,我本该把无双的住处告诉场主,无如,我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 宫天鹤道: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?” 李玉翎道:“无双不让我说。” 宫天鹤“唉”地一声道:“我还当是什么苦衷呢?原来是…玉翎,还没成亲呢!你就这么听媳妇的话。”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,没说话。 宫天鹤道:“玉翎,听媳妇儿的话固然好,世上凡是听媳妇话的人,没有一个不发大财的,只是你现在应该先听听我的话,等你们成了亲之后再听她的还不迟,你想想看,做女儿的不跟爹见面,也不回家,就这么成了亲,有这种理么?再说女方的主婚人是我啊!她不跟我见面行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您说的是理,也是礼,无如无双曾这么说过,她说在成亲前我要让您知道她在那儿,她就一头撞死,您想。我怎么敢说?” 宫天鹤眉锋一皱道:“这孩子怎么……这是大喜之事,怎么死呀死的,那……玉翎,你说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元双是您的独生爱女,您总不愿意她当真碰死吧?” 宫天鹤道:“别死呀死的,我这不是问你该怎么办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说出来您可别生气,我爱无双,我不能让她做这种让我遗恨终身的傻事,以我看,您不如依她。”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:“玉翎,是不是你们俩商量好的?” 李玉翎道:“您明鉴,我不敢,我还劝过无双,她不听。” 宫天鹤沉默了,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,有点阴沉,看上去怕人,半晌之后,他笑了,笑得勉强。 宫天鹤摇摇头道:“她赢了,我输了,玉翎,有件事,以前我不便说,可是现在你们俩都要成亲了,这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,免得日后你怪我瞒你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什么事?场主。” 宫天鹤沉默了一下道:“无双她有段不大好的过去。” 李玉翎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无双有段不大好的过去?” “不错。”宫天鹤微一点头:“我认为我该告诉你,该让你知道一下。” 李玉翎道:“什么事?场主,怎么个不大好法?” 宫天鹤道:“过去她有过很多交往……”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:“江湖女儿,那少得了交往。” 宫天鹤摇头道:“她那些交往,个个是她的知心朋友。” 李玉翎道:“是么?场主。” 宫天鹤强笑道:“玉翎,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,旋即他又摇了头道:“场主,江湖儿女有几个知心朋友,这也算不了什么?” 宫天鹤道:“玉翎,你好胸襟,好气度,很是难得,只是你知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?” 宫天鹤道:“我只能这么说,无双行为放荡,很不检点,她跟那些人,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寻常……” 李玉翎双眉一场道:“场主可是不愿让无双嫁给我?” 宫天鹤道:“玉翎,你这话……我怎么会不愿意,刚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别忘了,无双是你的独生爱女。” 宫天鹤苦笑一声道:“玉翎,你误会了,再怎么着我也会重视自己的女儿,我只怕你日后反侮,怕你日后怪我,不能不把丑话放在前头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多谢场主,我不计较,也不会后悔,更不会怪谁,场主要是没什么别的事,我要回去了。” 他转身就要走。 宫天鹤伸手拦住了他,道:“慢着,玉翎。” 李玉翎回身说道:“场主还有什么事?” 宫天鹤含笑说道:“你要的是我的女儿,我算是你的长辈,你怎么能跟我动气?” 李玉翎道:“那我不敢,我只是让场主明白,无论无双以前怎么样,那只是以前,以前的已成过去,我都不计较。”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:“你的胸襟,你的气度,倒是我生平首见……”顿了顿道:“我再告诉你一件事,看看你计较不计较。” 李玉翎一听这话,来个转身就走。 宫天鹤横身拦住了他道:“玉翎,没听我把话说清楚之前,你不能走。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:“场主,你是无双的父亲,所以我一忍再忍……” 宫天鹤微一摇头道:“我正要告诉你,我不是她父亲,她也不是我女儿。” 李玉翎一怔,道:“场主怎么说?” 宫天鹤凝目道:“事到如今,我也不愿再瞒你,她是我宫天鹤的人,她原是个叛逆之女,为求赎她父亲的罪而嫁给了我,我曾经利用她为朝廷拉拢了不少人才,你听清楚了么? 玉翎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听清楚了,怎么样?” 宫天鹤道:“你还要她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为什么不要,我刚说过,无论什么事,那是以前,我都不计较。” 宫天鹤笑笑道:“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。” 李玉翎道:“场主错了,我信。” 宫天鹤一怔道:“怎么,你信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我信。” 宫天鹤道:“你还是不计较?” 李玉翎道:“只要是已成过去,无论什么,我一概不计较。” 宫天鹤摇了头,道:“宫天鹤活了这么大把年纪,像你这种人,倒是头一次遇见,你不计较;我计较,这话你懂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懂。” 宫天鹤道:“她是我的人,这你懂吧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懂,怎么样?” 宫天鹤道:“很简单,我的人是不容他人染指的,你知道这叫什么,诱拐人妻,私通,我姓宫的不能戴这绿头巾。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:“宫场主,你跟无双的结合,是谁的大媒?” “没有大媒。”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这种事还用得着大媒?她愿意,我愿意,也就行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宫无双不能算是你的妻子,只能说被你逼害,被你蹂躏的一个可怜弱女。” 宫天鹤笑了,道:“好一个可怜的弱女,你要弄清楚,不信你也可以问问她,这是她自己愿意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即使当初是她自己愿意的,她为了救她父亲,可是她现在不愿意再受你的蹂躏了,若之奈何,我认为我该拉她一把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一把拉得好,你要知道,她父亲还掌握在我手里。” 李玉翎道:“她都不怕,我又怕什么,或许她不想要她父亲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李玉翎,她是个叛逆之女。” 李玉翎冷冷地道:“这个我知道,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你都能要她,我为什么不能要她?” 宫天鹤道:“李玉翎,任何一个人也不甘心老婆被辱的,姓宫的不是戴绿巾的人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宫场主,她不是你妻子。” 宫天鹤道:“毕竟她跟过我,这,她明白,我明白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也明白,我可以告诉你,对无双,这一把我是拉定了,你看着办就是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李玉翎,世上黄花大闺女多的是,凭你的人儿,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姑娘,为什么你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很简单,一个情字使然,她对我有情,对你没有情。”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:“李玉翎,别忘了,你只是‘亲军营’的一个领班,我要说句话,马上撤你的职,要你的脑袋。” 李玉翎漠然而笑道:“你不必恐吓我,我不吃你这一套,你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就是,即使你能撤我的职,要我的脑袋,我在所不惜,也认为值得。” 宫天鹤阴笑更浓,道:“这倒是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,是可忍,孰不可忍,李玉翎,你让我戴绿头巾是不是,我就要你的命。” 说着,抬掌欲击。 李玉翎卓立未动,道:“你自信杀得了我,尽管出手。” 宫天鹤道:“那要试试看才知道。” 右掌闪电击出,直取李玉翎胸前要害,李玉翎挺掌迎了上去,砰然一声大震,两人身形都晃了一晃。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:“不赖嘛!我知道你所学不错,可没料到你的修为这么高。” 李玉翎道:“听说你艺出少林,兼涉密宗,功力高不可测,从不轻易出手,只一次一招便伤一个成名高手,是这样么?” 宫天鹤点点头道:“不错……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:“不过如此,我比那位高手略强些,你要想一招伤我于掌下,那恐怕办不到。” 宫天鹤微一点头:“不错,这倒是实情实话,我也知道一招伤不了你,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,要是一招无法致胜,我绝不再发第二招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你打算罢手么?” 宫天鹤摇头道:“你抢我的老婆,硬把一顶绿头巾扣在我头上,你们不躺下一对,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,除非你现在回心转意把她交还我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办不到。” 宫天鹤道:“那也行,你们两个就别落在我的手里,一旦落在我的手里,我会把你们两个整得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有什么本事,你尽管施出来就是。”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:“就冲着你这句话,咱们俩就非死一个不可,宫无双就任你享用几天吧!过几天我自会把她要回去。”转身行去。 李玉翎站在那儿没动,也没说话。 宫天鹤走远了,身影隐人茫茫夜色中不见了,李玉翎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宫天鹤适才站立之处,那块地平平的。 他皱起了眉锋,脸色渐趋凝重,旋即他也转身走了,他站立之处,有一双脚印,很浅很浅,若有若无的脚印。 他的身影刚消逝不见,夜色中一条人影疾掠而至,落在李玉翎适才站立处尺余外,是宫天鹤。 他一双目光落在李玉翎所留的那对脚印,很快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,怕人。 而旋即,他的脸色突然一变,冰冷的说道:“哼!你把宫天鹤当成了三岁孩童。”转身飞掠而去。 适时,李玉翎适才逝去处那一片茫茫夜色中,传来一个低低话声:“还好我没毁去那对脚印。” 的确对击一掌之后,宫天鹤站立之处平平的,李玉翎站立之处却留下一双若有若无极浅的脚印。这表示李玉翎的修为要较宫天鹤差一点,他怕宫天鹤折回来察看,为不让宫天鹤知道他在修为上略差一些,他曾打算毁去那脚印。 可是转念一想,他没有毁,把那双脚印留在那儿。 这一留,留对了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七章 李玉翎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到了“亲军营”。 老人家将几十年的功力贯注他一身,没想到他的修为仍比这位大师兄略差一点,这位大师兄的修为可想而知。 今后要对付这位大师兄,是艰苦的。 宫天鹤的功力高不可测,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。 今后要对付宫天鹤,无论是力是智,都够艰苦的。 留下脚印那一着,只是欺瞒宫天鹤一时,不能欺瞒宫天鹤到底,凭宫天鹤的心智,他很快就会明白的。 突然之间,他想起应该把那双脚印毁去,那样或许能欺瞒宫天鹤久一点。 哈善的“办公房”里,灯仍亮着。 夜这么深了,怎么哈善还没歇息? 到他的住处,势必要经过哈善的“办公房”,他有心进去看看,打个招呼,转念一想,夜这么深了,哈善既还没歇息,想必在赶什么机要公文,不见也罢。 李玉翎刚走到哈善的“办公房”门口,“办公房”里突然传出哈善的声音:“是玉翎么?进来一下。” 李玉翎一怔,旋即答应一声走进去。 进“办公房”一看,桌子上只有一本书,不是在赶什么机要么文,那为什么夜这么深还没歇息? 只听哈善道:“回来了?” 李玉翎定了定神忙道:“统带还没有歇息?” 哈善笑笑道:“我在等你啊!你坐,咱们聊聊。”坐定,哈善凝目问道:“宫天鹤他走了么?” 李玉翎心念一转,道:“走了,我送他出城的。” 哈善一摇头道:“不对,玉翎,宫天鹤绝不会走的,不是你让他给瞒了,就是你瞒了我。”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:“统带这话……” 哈善道:“宫天鹤这个人跟我共事多年,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,他这个人冷酷无情,绝不会念旧从热河跑到这儿来看你,他是来找他的女儿,却弯到这儿来找你,不会无因,他不是说过他那女儿在京里有个知心朋友么?他所指的也就是你,既然这样,他怎么会轻易的回热河去?” 以往都以为这位统带是个脑满肠肥的庸俗人物,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高的心智,真是人不可貌相。 李玉翎心神连连震动,道:“我不得不佩服统带高明。” 哈善笑了,道:“别小看我,恐怕他还跟你谈判了一阵子,对不?” 李玉翎道:“您就像看见了一般。” 哈善道:“那也没什么,我太了解他了,我了解他甚于了解我自己,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,他眼神一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先告诉我,他有没有找错你?” 李玉翎道:“不敢欺瞒统带,没有。” 哈善道:“宫无双来找你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现在呢,她还在京里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她要走,我没让她走。” 哈善道:“她要走,她明知道宫天鹤会来找她,是不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她明知道宫天鹤不会放过她。” 哈善道:“那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走,你不怕宫天鹤?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怕宫天鹤,不瞒统带说,我跟无双已然订了终身了。” 哈善道:“这么说,你打算跟宫天鹤斗斗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你可知道,宫天鹤并不单单只是‘天威牧场’的场主,他另有身份,远比你为高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我看得出。” 哈善道:“宫天鹤的一身修为高不可测,在官家的好手之中,他是数一数二,几乎无人能敌。” 李玉翎道:“不瞒统带说,刚才在城外,我曾跟他对过一掌。” 哈善一怔睁大了眼,急道:“怎么样,结果呢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我这不是回来了么?” 哈善道:“我知道你回来了,总该有个高下之分,是不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要是他比我高,我就回不来了。” 哈善一点头道:“不错,这是实情,宫天鹤就是这么个人,只要他识出他比别人高,他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的……”目光一凝道:“这么说,你的一身所学比他还高?” 李玉翎道:“不,统带,我不敢这么说,事实上只是平分秋色。” 哈善神色一松,嘘了一口气道:“行了,这样就可以跟他斗一斗了。” 李玉翎一怔道:“统带这话……” 哈善道:“我这么说自有我这么说的道理,你先别问,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,你已经有理由跟他斗,也能跟他斗了,现在且让咱们看看,你值不值得跟他斗……”顿了顿道:“你知道宫无双的出身?” 李玉翎道:“知道,宫天鹤告诉我了。” 哈善点点头道:“你知道宫元双的过去?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也告诉我了。” 哈善道:“他就是这么个人,冷酷、阴狠、卑鄙,你知道宫天鹤跟宫无双的关系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既然了解他,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一点。” 哈善道:“你不计较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我若计较,就不会和宫天鹤对这一掌了。” 哈善一点头道:“说得好,这么说你决心要宫无双了,决心跟宫天鹤斗到底了。” 李玉翎点头道:“事实如此,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你认为值得,也不后悔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那一掌已够说明一切了。” 哈善没有说话,沉默了片刻,方始说道:“玉翎,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样一样的盘问你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愚昧,统带指示。” 哈善道:“那是因为我支持你跟他斗,可是必须要在你自己愿意的情形下,也就是说,将来你赢了,那是你的事,万一你输了,那也是你的事,你明白么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的意思我懂,统带只在背后支持我,万一将来我输了,绝不能把统带牵连进去。” 哈善点头道:“我正是这个意思,不过你放心,只有我支持你,你便操十之八九的胜券,因为我了解他,有道是‘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’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统带。” 哈善微一摇头道:“你不必谢我,我所以支持你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,可是我不敢正面跟他斗,因为我是‘新军营’的统带,他是‘侍卫营’的大领班,同任要职,宫里绝不会私斗,所以我只有找个人替我跟他斗,多少年,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跟他有私怨么?” 哈善道:“你我既然合作,就该以诚相待,我不瞒你,天威牧场是个大肥缺,那儿也山高皇帝远,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,多少人想争取这个位子,那‘天威牧场’场主一职,原是我的,你明白了么?” 李玉翎暗道:原来如此……当即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 哈善点头说道:“那就行了,别的我也不用多说,现在咱们既然合作了,接下来就该商讨对策,我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那里,他这个人冷酷无情,这四字冷酷无情是他的长处,也是他的短处。当日他成名在这四个字上,将来他败也败在这四个字上,当这个差,干这种事,是要冷酷无情,可是就因为他冷酷无情,他得罪过不少人,我就是其中一个,你知道,国法还不外人情,可是他这个人就不讲这一点。对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有三个人,一个是我,因为他夺去了本该是我的‘天威牧场’场主一职,另一个是‘侍卫营’统带高禄,他怕他有一天夺他的统带职位,最后一个是‘九门提督’桂荣,因为当年他当着诸大臣让桂荣难堪过;你只要连络这三个人,你能轻易置宫天鹤于死地。” 李玉翎道:“您是我的顶头上司,您支持我了,‘九门提督’是熟人,也好办,唯独这位‘侍卫营’统带我没一面之缘。” 哈善道:“没关系,明天你去连络‘九门提督’,我去找高禄去,包管马到成功,一拍即合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多谢统带,只是怎么对付宫天鹤……” 哈善笑笑道:“我已成竹在胸,‘九门提督’不是正在办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么,可巧宫天鹤这时候在京里,只要能让他跟‘斧头会’扯上关系,高禄到时候再烧上几句,宫天鹤他就是死路一条。”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道:“统带,他二位肯么?” 哈善道:“一定肯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到京里来是找宫无双的。” 哈善道:“据我所知,他这趟回京是秘密的,除了你我之外没第三者知道,这他就吃了亏,找他女儿的话他说不出口,上面一旦追究下来,他更是罪加一等,不管他有什么理由,只他这偷偷进京他已背了重嫌,他无法自圆其说,到时候也由不得他。” 李玉翎道:“只是,怎么让他跟‘斧头会’扯上关系……” 哈善道:“这就看你跟‘九门提督’的了,办真的不容易,办假的还不容易么,只要到时候没破绽就好了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那就这样了,明天一早我找‘九门提督’去……” 哈善道:“明天我也找高禄去,就这么办,时候不早了,你歇息去吧!” 李玉翎站起来欠身说道:“谢谢统带。” 哈善一摆手道:“别谢我,我不说了么?这件事一半是为自己。” 李玉翎辞出了哈善的“办公房”,一路走,一路想,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哈善这么一个助力。 有哈善为助,再加上“九门提督”桂荣、“侍卫营”统带的高禄,对付宫天鹤自然就容易得多了。 只是,哈善可信不可信? 万一他跟宫天鹤串通好了,是反过来整自己的又该怎么办? 想想之后,他认为他不怕这一着,多伦已经走了,官家再也没什么心事,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。 有此一念,他那刚掀起的心又放松了。 一切等明天了。 李玉翎起了个早,收拾完毕之后,他出了“亲军营”直奔,‘九门提督’。 桂荣也有早起的习惯,客厅里见李玉翎,一壶好茶,倒却也是个享受。 寒喧了几句之后,李玉翎直问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,多伦格格虽然已经失踪了,可是还有回来的时候。 再说,李玉翎背后还有怡亲王这么一个靠山,桂荣不敢慢待,惭愧地摇了摇头,一声苦笑道:“到现在还没有线索,看来这件事还得老弟你帮个忙。” 李玉翎忙道:“不瞒您说,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,不然,我怎么敢一大早就跑来打扰您?” 桂荣忙问所以。 李玉翎笑笑道:“多伦格格是皇族亲贵,案子悬在这儿总不太好,宫里即或不追究,怡亲王也一定会问,到时候不但您脸上不好看,也麻烦,是不?” 桂荣道:“当然,当然,你老弟说的是理。” 李玉翎道:“有鉴于此,我想了一个落案的办法,只不知道您愿不愿意,是否放得开手?” 桂荣急急问道:“什么办法?老弟,老弟既有高明的办法,那是帮我的忙,我那有不愿意的。” 李玉翎不提哈善,单把哈善献的计说了一遍。 静静听毕,桂荣皱起了眉,沉吟着说道:“老弟呀!这宫天鹤是‘侍卫营’的一个大领班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,这也是您帮我个忙,当然,愿不愿意,那还在您……” 桂荣忙道:“老弟客气,单说这么办对老弟你有好处,也可帮了我一个大忙,我怎么会不愿意呢!这个案子就这么悬着,万一上头要追究下来,我还真吃不消,只是,这个赃怎么栽法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那就要看您的了!” 桂荣沉吟说道:“办起来倒不难,可是总不能这么空口指人,要是能逮个‘斧头会’的人来就好了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不难,只是您得答应,到时候得把他放了!” 桂荣道:“把他放了?” 李玉翎道:“您想想,要不给他点好处,他肯攀宫天鹤,对他来说,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放了他……” “那行。”桂荣一点头道:“只要他肯把宫天鹤攀上,我一准放他就是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先谢谢您。” 桂荣道:“这叫什么话,上回万子仪的事不是您老弟帮忙,我就惨了,老弟这个恩我还没报答呢!” 果然是一拍即合,只是桂荣也是够狡猾的,他只说该报恩,却没有提他跟宫天鹤也有私怨。 从桂荣那儿出来,李玉翎就出了城,他直奔“八大胡同”,想办法找个“斧头会”的人去了。 一进“八大胡同”,他就觉气氛不对。 这种地方早上是冷清些,可是李玉翎觉得它太过于冷清,就像刚遭洗劫的城镇一样,还带点凄凉。 他心里嘀咕着到了老七夫妇门口,到了那小窗门儿前他便一怔,门开着,门断了,有半截掉在地上,里头静悄悄的,听不见一点动静。 他定了定神,闪身扑了进去,进院子,没听见一点动静,没看见一个人。 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堂屋,堂屋里桌倒椅歪,一片狼藉不堪,地上还有紫黑紫黑的一滩血。 他明白了,出事了,可是出了什么事,他还不知道,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,只觉全身血脉奋张,人像要爆炸一样。 怔了半天才恢复了平静,他转身便走,打算到左邻右舍去问一问,老七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。 他刚进门,迎面走来一个卖烧鸡的汉子,一顶草帽压得很低,近前便问道:“是李爷么?”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:“不错,阁下是……” 那卖烧鸡汉子道:“铁大哥那儿来的,请跟我来。” 说完这话,他扭头便走。 李玉翎心头猛跳,迈一步跟了上去,他想问,可是他知道要能说这卖烧鸡的早告诉了,当即他又忍了下去。 那卖烧鸡的步履飞快,在胡同里东弯西拐,走了好一阵才停在两扇矮门前,扭转头来道:“铁大哥在这儿,您敲门进去吧!我不陪您了!”扭头又走了。 李玉翎想谢一声,转念一想,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,他急不可待敲了门。 一阵砰砰响动之后,里头响起了步履声,紧接着有人喝问道:“谁呀?” 李玉翎忙应道:“李玉翎。” 两扇门豁然而开,开门的是老五,老五两眼布满了血丝,跟喝醉了酒一样,一见李玉翎便道:“二哥,您可来了,大哥正盼着您呢!快请进吧!” 李玉翎一脚跨进了门,道:“老五,出了什么事?” 老五道:“您见着大哥就知道,大哥在里头。” 李玉翎没再问,迈步往里走去。 也是个小院子,形式跟老七夫妇那儿一样,不过比老七夫妇那儿略大些,一进院子,老三跟老四就迎了出来。 “二哥,你可来了!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呢?” “我在这儿,兄弟。”堂屋里大步走出铁奎,左胳臂吊着,脸色苍白,他笑着道:“兄弟,你可来了,差点把我盼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出了什么事?” 铁奎道:“咱哥儿俩屋里坐去。” 拉着李玉翎进了堂屋。 落坐定,李玉翎急不可待地又要问。 铁奎笑着道:“兄弟,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:“我正要问。” 铁奎道:“昨儿晚上到家的,乖乖,这一趟真够险的,要不是咱们那位师兄帮忙,我就非留在‘承德’不可。”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:“咱们那位师兄?” 铁奎道:“忘了?‘神武营’西营那位大领班莫和呀!他就是当年‘金陵镖局’的总镖头师九洲,要不是他不但除不了该除的,连我这去帮忙的也要留在‘承德’。” 李玉翎忙道:“他会帮这个忙?” 铁奎道:“我还会骗你不成?事后他跟我说的很清楚,他跟兄弟你一样,是披上狼皮,待机而动,兄弟,咱们差点误会了他。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毕竟还没有忘师训,没负师恩的,老人家英灵有知,也该瞑目了,现在曲指算算,只剩下五个了。” “可不么?”铁奎道:“宫天鹤远在热河,其余的慢慢找吧!” 李玉翎道:“查姑娘……” 铁奎道:“从热河转往‘长山岛’去了,她说在‘长山岛’等我,谁知道一回来,就碰见事儿,差点让她白等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出了什么事?” 铁奎道:“我回来了,兄弟们要给我接风洗尘,一直热闹到半夜,刚静下,祸事来了,凭空掉下来一群煞星,不由分说,见人就砍,连我都挡不住,瞧,折了一条胳臂,挨了一掌,我一见情势不对,带着弟兄们就跑了,幸亏是我回来碰上了,要不然更惨!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是谁?认识么?” 铁奎摇头道:“不知道是那个窝里出来的,一个也没见过。” 李玉翎道:“会不会是‘承德’跟下来的?” 铁奎摇头道:“不会,不会,就凭他们能缀上我,我不信。” 李玉翎皱眉道:“这会是谁?除了铁大哥这伤,别的……” 铁奎摇头笑道:“没了,伤我一人还不够惨的么?告诉你,兄弟,铁奎在这地面上多少年了,从没栽过跟头……” 李玉翎目光一扫道:“老七夫妇呢?” 铁奎忙道:“避到他岳家去了,是我让他去的,他不同,他有了家,他媳妇儿也已经有了喜……” 老三老四突然低下了头。 李玉翎看见了,道:“怎么了……” 铁奎道:“没什么,老七的岳家远,这一别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见面,大伙儿都舍不得。” 只听老三低着头道:“二哥坐坐,后头还有事儿。” 说着,他跟老四转身要走。 李玉翎直觉地感到不对,站起来一拦道:“慢着。” 铁奎跟着站了起来道:“兄弟,他俩后头还有事儿呢!厨房没人这中饭就别吃了,你坐你的,咱们聊聊。” 李玉翎没听铁奎的,望着老三老四道:“你们俩抬起头让我看看。” 铁奎道:“兄弟你这是怎么了,相亲不成……”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老三,道:“什么事?说!” 老三猛抬头,泪水满脸,眼也红了,道:“二哥,你这是何苦……” 李玉翎血脉莫明其妙的一涨道:“说啊!” 老三张了张嘴,似要说话。 铁奎那里开了口:“兄弟,我说!” 李玉翎转脸望向铁奎。 铁奎道:“老七夫妇俩,两口子三条命,都没了。” 李玉翎机伶一颤,喝道:“人呢?” 老三悲声道:“东厢房……” 李玉翎叫了一声:“铁大哥,这你也瞒我?”一阵风扑了出去。 东厢房里,门板两块,一对白烛,还点着香,老七夫妇静静的躺在那儿,脸色焦黄身上都盖着东西。 老五守在那儿,李玉翎扑向东厢房带着一阵风,一对白烛晃动。 老五一惊而起,叫道:“二哥……” 李玉翎楞楞地道:“老七、红姑娘……” 铁奎进来了,伸手一拦道:“兄弟,咱们堂屋里坐去吧!” 李玉翎没动,道:“铁大哥,你没留下他们一个?” 铁奎面泛愧色,低下了头道:“惭愧,兄弟,我要不跑,只怕如今躺在这儿不只老七他夫妇俩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连话也没说一句么?” 铁奎道:“我不说了么,他们一落地见人就砍,那有工夫说话。” 李玉翎道:“人总该看清楚了吧?” 铁奎道:“跟我斗的那个,是个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;老兔崽子好高的身手,其余的全是壮汉子,都穿裤褂。” 李玉翎道:“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……”神色忽然一动,忙问道:“铁大哥,无双人呢?” “不知道。”铁奎道:“刚才我没敢告诉你,现在我想起来了,无双似乎认识那老头儿,说了声是你,翻墙就跑了,那老头儿要追无双可是我没让他脱身……” 李玉翎神色剧变,从牙逢里迸出三个字:“宫天鹤……” 铁奎一怔道:“宫天鹤?” 李玉翎道:“就是这该死的老贼……” 铁奎讶然说道:“宫天鹤不是在热河么,什么时候到京里来?” 李玉翎道:“他昨晚刚到……”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,最后说道:“我正打算对付他,没想到竟让他抢先一步,老七夫妇死得好冤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,老七夫妇不是伤在宫天鹤手下。” 李玉翎道:“人是他带来的,有什么两样,跟他过不去的是我,老七夫妇何辜,我不杀伯仁。伯仁却因我而死……” 铁奎两眼一睁道:“兄弟,你这叫什么话,吃这种江湖饭的刀口舐血,什么时候不能死……”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,要不是我,老七马上就有后了,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,如今……” 牙直咬,一缕鲜血从唇边流了下来。 铁奎急了,一把抓住他道:“兄弟,你这是……你冷静冷静好不好?” 李玉翎神色怕人,望着门板上的那一对道:“老七,红姑娘,你夫妻泉下有知,这笔债我一定要回来,会让那宫天鹤十倍偿还铁奎道:“老三、老四,把你们二哥请到堂屋里去。” 老三、老四过来,双双架住了李玉翎,硬把他架出了厢房。 堂屋里坐定,李玉翎神色依然怕人。 铁奎不住的劝他。 老半天,李玉翎才开了口:“宫天鹤怎知道这儿?” 铁奎一怔道:“对啊!宫天鹤怎么知道这儿,兄弟你不会告诉,他连边儿都摸不着,当然也无法打听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事实上他找到了这儿,这表示他知道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,有谁知道你这儿有朋友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万子仪。” 铁奎道:“雁霜不可能,万子仪已死了。” 李五翎道:“那就没人知道了。” “慢着,兄弟!”铁奎两眼微睁。一抬手道:“我想起来了,还有人知道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谁?” 铁奎道:“吴单瞪吴德明,跟那个叫柴荣的家伙。” 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:“对,经铁大哥这么一提,我也想起来了,除了雁霜跟万子仪之外,还有吴单瞪跟柴荣二人知道我在西城有朋友,而且他两个还见过铁大哥,只是他两个因案在押……” 铁奎道:“那只是因案在押,他两个并没有死,只要有人探监,吴德明头一个就会把你在西城有朋友这回事说出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探监的也只有七贝子府的人。” 铁奎道:“这就足够了,兄弟,这还不够么?那七贝子玉铎忘恩负义,巴不得赶快整死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么说宫天鹤是投玉铎去了!” 铁奎道:“他既然在武学上没把握胜过你,就只有在心志上跟你决一高下,既要斗智,他就必得找个靠山撑腰,玉铎就是最适当人选。”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:“这么多日以来,我冷落了玉铎。” 铁奎摇头道:“这个人决不会就此算了的,他随时随地在等机会,他也决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,宫天鹤找上他,那还不是臭味相投,一拍即合。” 李玉翎道:“照这么看,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了,只是查姑娘已经回‘长山岛’了,我上那儿去找‘斧头会’的人?” 铁奎道:“容易,兄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容易?铁大哥有法子么?” 铁奎道:“当然有,‘斧头会’的人脸上没有写字,是不?” 李玉翎一怔道:“铁大哥是打算找个人冒充?” 铁奎一点头道:“你说对了,兄弟,我正是这意思,这件事你就别管了,交给我就是,只问兄弟你什么时候要人?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打算找谁冒充?” 铁奎道:“这你就不用管了,不管是谁,反正得宫天鹤没见过的人,是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只是……” 铁奎一摆手道:“别只是了,你只管什么时候要人就是。” 李玉翎道:“当然是越快越好。” 铁奎道:“那行,你先坐会儿,老三……” 老三应声进了堂屋。 铁奎道:“去把老九给我找来!” 老三还没答应,李玉翎忙道:“慢着,铁大哥,这怎么行……” 铁奎道:“还有什么不行,咱们是人,人家‘斧头会’的就不是人么,再说兄弟你跟桂荣事先也说好了,到时候一定放人,那还碍什么事,老三,你去你的,要快。” 老三答应一声走了。 李玉翎皱着眉,没说话。 铁奎道:“兄弟,别这样,只要能为老七报仇,只要能整倒宫天鹤,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。” 不到盏茶工夫,老三带着人到了,这个人不是别人,就是那卖烧鸡的汉子,他进堂屋冲着铁奎跟李玉翎分别见了一礼。 铁奎道:“兄弟,这就是老九。” 李玉翎道:“以前没见过。” 铁奎道:“他老在外面跑,你来的时候他没有来,他来的时候你又没有来,所以你们一直没碰过面…” 转眼望向老九,把叫他来的用意说了一遍。 老九听完便道:“这还有什么说的,就是上刀山,下油锅我也跟二哥走走。”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:“好兄弟,我这里先谢了!” 老九道:“二哥,您说这话就见外了,自己人的事,难道不该么?” 铁奎道:“说得是,老三,进屋把我那斧头拿来。”老三进屋去拿了一把‘斧头会’的钢斧。 铁奎接道:“这是韫玉临走时送给我的,我一直没敢带在身上,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了……” 把钢斧顺手递给了老九,又道:“别在腰里。” 老九把钢斧往腰里一别,道:“二哥,现在就走么?” 李玉翎点头道:“是的,兄弟,现在就走!” 老九转望老三,道:“三哥,盒子里头还有两只烧鸡,待会儿你拿进来分吃了吧!坏了可惜。” 李玉翎站起来道:“铁大哥,我走了。”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:“兄弟,我等你的信儿,好走,我不送了,出胡同的时候瞧清楚,保不定外头有狗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,我自会小心,谁要敢盯我,我就拿他当要劫犯人的贼办,一个也不让他跑了。” 铁奎拍拍他肩头,强笑道:“好办法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关于无双……” 铁奎道:“你放心办你的事就是,无双我会替你找,只她没落进宫天鹤手里,我就能把她找回来。” 李玉翎带着老九走了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八章 李玉翎押着老九进了“九门提督”衙门,一路上没见一个可疑的人。 这时候晌午已过,桂荣刚吃过午饭,一听到李玉翎,马上就迎了出来。 一见面,李玉翎便道:“大人,我把这‘斧头会’的交给您了!” 桂荣一见老九腰里那把利斧,神情一紧,不由往后退了一步。 李玉翎当即说道:“大人放心,我跟他一切都谈好了,他一定老实,我保证他不会跑,也不会伤人,大人派个人先把他带下去吧!” 桂荣立即叫来几名亲兵,把老九押走了。 桂荣陪着李玉翎进了书房,书房里坐定,李玉翎便道:“大人尽可以放心,那‘斧头会’的,我已制住了他的一处穴道,他只敢有一点异动,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死,不过,大人得晓谕下人对他客气点儿,咱们得讲究两字‘信诺’,要不然他是不会照咱们的意思来说话的。” 桂荣忙道:“这个老弟你尽管放心,要是有人苛待他,我就把他交到营里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早上拜别大人,我就出城去了,在外城转了半天,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,听他说‘斧头会’的人都撤走了,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看动静,探听探听万子仪的消息。再找‘斧头会’的人可就难了,大人千万善待,这件案子要落不了,怡王爷那儿可就难以交待。” 桂荣急急答应道:“我明白,我明白,老弟尽管放心就是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,眼下有个突发的扎手事,我不得不先向大人禀报一声……” 桂荣道:“什么事?老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听说宫天鹤已投向七贝子。” 桂荣一怔道:“真的么?老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只是这么听说。” 桂荣道:“老弟在那儿听说的?” 李玉翎道:“外城。” 桂荣道:“那……恐怕不可靠吧?” 李玉翎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 桂荣眉锋微皱,拿起鼻烟闻了两下,道:“不过宫天鹤真要投向了七贝子,这件事办起来可就麻烦了,老弟请想,办宫天鹤不就是跟七贝子过不去吗?”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:“大人说的是,只是,恭王爷,怡王爷跟七贝子这两头儿,总会跟一头儿过不去的。” 桂荣脸色为之一变道:“对了,老弟,你说这又怎么办?” 李玉翎淡然说道:“事关重大,我不敢擅代大人拿主张,总要得罪一头儿,那还要大人明智抉择。” 桂荣没说话,半晌才苦笑说道:“老弟,这不是明摆着的么!我宁可能得罪七贝子,也不能得罪怡王爷跟恭王爷呀!” 李玉翎道:“大人明智。” 桂荣道:“老弟,还有麻烦事儿,宫天鹤既然投向了七贝子,他要是缩在七贝子府不出来。我总不能派人从七贝子府拿他呀!只有一个办法,会同宗人府,可是这一会同‘宗人府’,事情就闹大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用不着大人去拿他,也用不着大人会同‘宗人府’,这件事我自有主意,只大人派个人持大人名帖把‘侍卫营’、‘亲军营’两位统带请来就行了。” 桂荣道:“把他两个请来,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到时候大人就会明白了。” 桂荣一点头道:“好,我这就派人请他两个去,来人!”一名亲随低头走了进来,桂荣吩咐说道:“叫多明拿我名帖去请‘侍卫营’、‘亲军营’两位统带到这儿来一趟,就说我有急事,快!” 那名亲随应声而去。 不到半个时辰,亲随进来通报,高禄跟哈善到了,桂荣带着李玉翎迎了出去。 李玉翎是头一回见着这位“侍卫营”的统带,只见他身材瘦高,两眼炯炯有神,脸上微带冷意,很难见一点笑容,顶子、黄马褂,服饰齐全。 “侍卫营”的统带,派头就跟哈善不同,哈善没带人,高禄却带着四名护卫。 见礼中,高禄对李玉翎相当客气,或者他已经听哈善说过了,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,跟恭亲王、怡王都有关系。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李玉翎要出面对付宫天鹤。 书房里落座,“九门提督”毕竟大些,桂荣他坐了个上位。 坐定,哈善先开了口:“卑职正在‘侍卫营’,听说大人见召,马上就偕同高禄兄赶来,不知大人有什么差遣?” 桂荣看了看李玉翎道:“老弟啊!我看还是你说吧!” 这没什么好客气的,李玉翎当即就把宫天鹤可能投向七贝子玉铎的事说了一遍。这话一说完,哈善跟高禄都皱了眉。 哈善道: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攀上了七贝子。” 高禄道:“七贝子可是大内的红人啊!” 李玉翎道:“两位的意思是……” 哈善摇头说道:“玉翎,这件事现在难办了。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我的看法跟两位统带不同。” 哈善道:“你有什么看法?” 李玉翎道:“事关多伦格格的失踪,一旦有人指认宫天鹤,我以为即便是大内,也不会对七贝子有所宽容,何况这件事针对的是宫天鹤,而不是七贝子,倘若有人指认宫天鹤,七贝子敢庇护宫天鹤么?即使七贝子敢,咱们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两位撑腰,七贝子又敢拿咱们怎么样?” 哈善嗯了一声道:“你这话也不无道理,咱们要是就此罢手,知难而退,大人办的这件案子便无法落案,要是这件案子无法落案,大人又怎么向恭王爷跟怡王爷交侍,一旦追究起来,恐怕咱们多少都得受点呵责。” 高禄突然一拍桌子道:“没想这混帐东西竟会这一手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这人极具心智,诚如你刚才所说,七贝子是大内红人,若此人不除,任他攀上七贝子,只怕今后他会更加骄狂,眼里一个人也放不下。” 高禄像被蛇咬了一下,刹时脸上变色。 的确,宫天鹤只跟他直接发生关系,李玉翎这一针扎得好,正中高禄的心病。 哈善那里频频点头:“有理,有理,这时候的宫天鹤已经是够瞧的了,要是他攀上七贝子,哼!那就没别人活的了,这是个心腹大患,就像长疮一样,若不及早拔脓去毒治好它,一旦蔓延,是能要命的。” “除他。”高禄一拍桌子,冷然道:“我豁出去了,我这就派人拘他去。” 李玉翎忙道:“使不得,统带。” 高禄道:“怎么使不得?” 桂荣道:“别忘了,他是在七贝子府,不是在别处。” 高禄道:“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宫天鹤他总是我‘侍卫营’的人,他犯了法就是避到大内,我照样可以拿他。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,现在还不敢断。” 高禄道:“你不是说他投了七贝子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那只是道听途说,一旦碰到正事,是不足以采信的,你派的人闯进七贝子府要是拿着宫天鹤,七贝子不会说什么,也不敢说什么,万一您派出的人到那儿扑个空,七贝子可就抓住这话柄说话了……” 高禄一皱眉道:“那……你说该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认为头一步必须先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?” 高禄道:“怎么个确定法,谁能跑到七贝子府瞧瞧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您只管交给我就是,我有办法。” 高禄道:“你有什么办法,你能进七贝子府?” 李玉翎道:“不必进去,我自有办法引出宫天鹤……”转向哈善道:“统带,吴德明还押在营里么?” 哈善道:“还在营里,怎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待会儿,咱们回营之后再说……”回望高禄道:“请统带多派‘侍卫营’的好手,最好找几个火枪手,您自己率领着,从今天起埋伏在‘总筠庵’的四周,以便拿人。” 高禄道:“‘总筠庵’?那儿去拿人,怎么回事儿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自有办法把宫天鹤诱到‘总筠庵’去。” 高禄道:“你能把宫天鹤诱到‘总筠庵’去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,统带。” 高禄道:“你知道他现在在那儿?” 李玉翎道:“不敢确定。” 高禄道:“这就是了,你怎么引他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统带就不要管了,统带只管多派高手,另派几个火枪手就是,最好由统带亲自率领,因为宫天鹤是个大领班,换个人恐怕镇不住他。” 高禄道:“为什么要带火枪?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那一身所学,您是拿不住他,这一回要走了他的,再想拿他可就难了,这回是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” 高禄点点头道:“好吧!我听你的,什么时候派人埋伏去?” 李玉翎道:“这件事待会儿您回营之后再办,请记住,连您在内都要穿便衣,尽量别惊动‘总筠庵’一带的百姓,宫天鹤工心智,极狡猾,有一点异状他都不会上钩。” 高禄点点头,望着桂荣道:“桂公还有什么事么?” 桂荣道:“我为的就是这件事。” 高禄道:“那好,我这就告辞回营去办事了!”施了一札,要走。 李玉翎站起来一拦道:“慢着,统带,还有一件事。” 高禄道:“什么事?” 李玉翎道:“‘侍卫营’里,谁是宫天鹤的人,谁是您的心腹,您应该分得清楚,还有最要紧的是宫天鹤进了‘总筠庵’再采取行动,别急燥,别轻举妄动,我刚才说过,这一回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” 高禄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,还有什么事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最后我要声明一点,这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,这法子必得他在七贝子府才能奏效,否则的话恐怕引他不来,您可别怪我劳神动众。” 高禄道:“这是大伙儿的事,谁会怪你,本来就不能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,要能确定,也就用不着这法子了。”转身行了出去。 高禄一走,李玉翎转向哈善道:“统带,咱们也该回营了,这件事必得几方面的配合,任何一方面不能有一步之迟,否则就拿不住宫天鹤。” “行。”哈善一点头道:“咱们这就走。”冲着桂荣施礼告辞。 李玉翎偕同哈善回到了“亲军营”,日头已然偏了西。 在路上李玉翎就教好了他,该怎么做,哈善明白。 往办公房一坐,哈善当即就下令提吴德明。 没一会儿工夫,步履声由远而近,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:“禀统带,吴德明带到。” 哈善道:“叫他进来。” 外头一声答应,吴德明低着头走了进来。 吴德明本来就够瘦的,如今只剩下皮包骨。 哈善没理他,望着李玉翎笑道:“玉翎,你也真是,那儿不好办事,为什么偏偏挑上‘总筠庵’,那儿能摆上几桌酒席,在营里热闹热闹不好么?” 李玉翎笑笑道:“谢谢统带的好意,我不打算多惊动人,除了几个朋友外,我没请什么人,再说我也不打算让她在京里住,成过亲,请过客后我就送她走。” 哈善点点头道:“说来也都是宫天鹤,多好的一门亲事,要不是他不是挺热闹的么! 好,好吧!就依你吧!我在这儿给你道个喜,到时候我就不去了,她一个人住在‘总筠庵’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是的。” 哈善道:“那好,你忙你的去吧!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,让人家一个姑娘住在‘总筠庵’总不大好。” 李玉翎道:“谢谢统带,我告退了!” 哈善道:“你忙你的吧!我还有事儿,也没工夫跟你多聊了。” 李玉翎答应一声,欠个身出了办公房。 李玉翎一走,哈善转望吴德明,立即沉下脸:“吴德明。” 吴德明忙一哈腰道:“统带。” 哈善道:“这一阵子在‘亲军营’,好受么?” 吴德明没说话。 哈善道:“说话呀!是什么就说什么?” 吴德明忙道:“回统带,不好受。” 哈善道:“那以后就少出歪主意伤人,这是你一个教训,可要记住了。” 吴德明自然是连声应诺。 哈善一摆手说道:“你的日子满了,可以回去了,记住,下回再犯到我手里,可没这么便宜。” 吴德明不但连声应诺,而且千恩万谢,哈着腰,退出了哈善办公房。 天黑了,北京城处处都上了灯。 “总筠庵”的灯比较暗了些。 “总筠庵”座落在“达智桥”,“潮度庵”对面,不算小,土壁上写着“杨仲山先生故宅”。 杨先生是一代快男儿杨忠先生。 杨先生因为得罪了权好严嵩,被执下狱,严乃得手,欲置于死地而后己,并暗中令狱卒施酷刑,肉破骨碎,惨不忍睹。 杨先生的朋友暗中送以“冉蛇之胆”,吃了可以免除用刑时受苦,杨先生,拒之曰: “撮山自有胆,何用冉蛇哉。”其豪气倔强,有如此者,后来从容就义于菜市口。 有绝命诗云:“浩气还太虚,丹心昭千古,生存未报恩,留作忠魂补。” 他的夫人张氏长于文学,有上世宗:“代夫乞命疏”,文名一时。 这座“总筠庵”主要分正殿、后殿、秘堂三部份。 正殿槛有:“经云杀身以成仁,奕奕丹心早褫权奸之魄;分曰浩气还太虚,巍巍庙貌常留忠烈之魂。” “总筠庵”里的那点昏暗灯光,不在正殿,也不在祀堂,而在入口处高悬横匾:“正气锄奸”四个大字的后殿。 后殿里,那昏暗的灯光下,坐着一个人,是李玉翎,他一身俐落打扮,腰佩长剑。李玉翎绝少带兵刃,如今为对付宫天鹤,他佩了长剑,足见他的慎重,也足见官天鹤不好对付。 初更,灯影一闪,后殿里多了个人,是铁奎。 李玉翎站起来道:“铁大哥请坐。” 铁奎道:“不坐了,兄弟,我来报头一趟信,宫天鹤确在玉铎府。” 李玉翎神情一变化,道:“那我等他上钩了!” 铁奎道:“兄弟要小心。” 李玉翎道:“外面的埋伏如何?” 铁奎道:“我看过了,相当隐密,不是自己人绝难发觉,我跟几个人枪手在一起,一有异动我会马上带他们闯进来。” 李玉翎道:“让铁大哥受累!” 铁奎道:“这是什么话?”一闪不见。 李玉翎又坐了下去,时间不好过,也难于打发。 在这个时候,等更漏的滋味实在是难受,四下里静悄悄的,是什么时候,全凭钟鼓楼上的钟鼓。 二更了! 没动静,夜越深,四下里越静。 李玉翎那抚剑柄的手湿湿的,那是汗。 大风浪他经过,大阵仗,他也见过,以往,他都能够从容,也都能够洒脱,唯独这次,他自觉显得紧张。 突然间,他想起了杨先生那干云豪气,那惊天地,泣鬼神的忠烈,热血不由往上一涌,人也跟着站了起来。 来回地踱着,他只能听见他的步履声,就这么挨过了一个更次。 三更了! 人影疾闪,铁奎又进了后殿,他脸色凝重,有点阴沉,说道:“兄弟,宫天鹤不会来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现在不过才三更。” 铁奎道:“兄弟,我是来报信儿的。” 李玉翎一怔,这才发觉铁奎神色不对,道:“铁大哥,怎么了?” 铁奎道:“钓鱼的香饵让鱼吃了。” 李玉翎脸色一变,跨步到了铁奎身前:“铁大哥,无双她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,你冷静,听我说,是老五看见了,刚才宫天鹤来了,可是半路上突然杀出了严姑娘,是她迎向宫天鹤的,只说了两句话就跟宫天鹤走了,老五没敢拦,也没敢吭气儿……” 李玉翎两眼发直道:“无双她,这是什么意思?” 铁奎道:“只怕她要牺牲自己,跟老贼拼个同归于尽。” 李玉翎机伶一颤道:“老五可看见他们往那儿去了?” 铁奎道:“老五说他们往内城去了。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:“铁大哥,我先赶去了,请通知高禄,随后赶到。”身形闪处,灯焰疾晃,后殿里已只剩铁奎一个。 铁奎不敢怠慢,跟着扑出了后殿。 李玉翎心急如焚,一路上腾跃飞驰,昏暗的月光下看,他捷如一缕青烟。 他一阵子急赶,没一刻工夫便驰抵了“七贝子府”。尽管他急,毕竟他还冷静,他没冒失的闯进去,夜闯“七贝子府”,这个罪名他担不起。 他扣了门环,砰然一阵响动之后,里面有了动静:“谁呀!这般敲门法。” 李玉翎没答应,直敲着门。里头那人火了,破口大骂道:“想死了,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?” 隆隆响动,两扇门开了半扇,这就够了,李玉翎提腿跨了进去,进门便道:“我找‘天威牧场’的宫场主,在么?” 开门的是名亲随,他认得李玉翎,突然一惊,道:“是你呀!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是我,宫天鹤在那儿?” 那亲随道:“谁是宫天鹤呀?” 李玉翎冷笑一声:“不必装了,我不妨告诉你,宫天鹤私通莠民劫掳多伦格格案发了,我是奉命来拿他的,快说吧!他在那儿?” 那亲随听得刚一怔,里头又出来了人,是吴德明。 他一见是李玉翎,先是一怔一惊,继而说道:“是李大领班哪!什么事呀?” 那亲随把话一说,吴德明马上就沉下了脸:“李大领班,你可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,拿人拿到这儿来了,你听谁说‘天威牧场’的宫天鹤在这儿?” 李玉翎冷笑了一下道:“吴德明,你少跟我来这一套,告诉你,‘侍卫营’的人马上就到……” 话刚说到这儿,高禄带着人赶到了,他把手一挥,带来的“侍卫营”高手立即围住了七贝子府,然后他带着四名护卫进了门。 吴德明知道事态重大了,脸上变了色,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造反么?我禀报王爷去……”他扭头要走。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,冰冷的说道:“吴德明,你一案刚了,又想吃官司,要知道这场官司可不比前一场,说,宫天鹤在那儿?” 吴德明就像那老鹰爪下的小鸡,丝毫动弹不得,叫道:“李玉翎,你,你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,你,你不要命了!”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:“且看咱们俩谁不要命了。”“铮”然一声长剑出鞘,往吴德明脖子下就搁。 吴德明脸色大变,道:“李玉翎,你,你真敢杀人!” 李玉翎道:“窝藏匪类与匪类同罪,还有什么不能杀的?” 这话刚说完,吴德明扯着喉咙就叫:“杀人了,杀人了,快来呀!” 刚喊了这几声,一声冷喝传了过来:“大胆李玉翎,还不住手。” 玉铎出来了,身后是八名护卫。 玉铎出来了,抓吴德明还有什么用,李玉翎当即就松了手。 吴德明跟条狗一般夹着尾巴狼狈奔向玉铎,抖着嗓门儿说了一阵,玉铎寒着脸走了过来,望着高禄冰冷的说道:“高禄,你好大的胆子,是谁叫你来的?是大内还是‘宗人府’的?” 祸既然惹了,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,高禄头皮一硬道:“七爷,我的人犯了法,不必经由大内跟‘宗人府’,我有权拿人。” 玉铎厉声道:“大胆!” 高禄道:“七爷您别生气,不是高禄大胆,我的人串通江湖莠民掳走了多伦格格,上头追究起来,连我也要掉脑袋,为此我不得不拿宫天鹤。” 玉铎道:“你听谁说宫天鹤掳走了多伦,又听谁说宫天鹤藏在我这儿?” 高禄道:“回七爷,有人看见他进了您这贝子府。” 玉铎道:“谁看见了?” 李玉翎震声道:“卑职李玉翎。” “放屁!”玉铎怒喝一声,扬掌就掴。 李玉翎抬手一格,硬把玉铎震退了好几步,他冷冷说道:“玉爷,卑职是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行事。” 一听这两位,玉铎含糊了,道:“恭王爷跟怡王爷,那好,我找他们二位理论去。”他要往外闯。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:“玉爷,等卑职拿着宫天鹤之后再去不迟。” 玉铎脸色铁青,咬牙说道:“李玉翎,你别忘了,我是皇族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知道,只是窝藏匪类,就是皇子也跟百姓同罪。” 玉铎叫道:“李玉翎,你敢害我?” 李玉翎道:“这话请您在卑职拿不着宫天鹤之后再说不迟。” 玉铎道:“我不让你们往里去,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?” 李玉翎道:“事关多伦格格安危,这恐怕由不得玉爷您,您固然是皇族,但卑职也是奉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拿贼,真要让宫天鹤连累了您,一个包庇劫掳皇族匪类的罪名落在头上那是划不来的。” 玉铎不知是气还是怎么,身子发了抖,连嘴唇都起了哆嗦,道:“你听谁说宫天鹤勾结江湖莠民劫掳了多伦格格,你有什么证据?” 李玉翎道:“等卑职拿着宫天鹤后,自有证据面呈玉爷。” 玉铎道:“不行,我现在就要证据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可以告诉玉爷,是一名‘斧头会’江湖莠民指认宫天鹤。” 玉铎道:“那‘斧头会’江湖莠民呢?把他带来。” 李玉翎摇头说道:“玉爷原谅,卑职不能冒灭口之险。” 玉铎冷笑一声道:“空口无凭,我岂会相信你,在我没见着那江湖莠民之前,任何人别想拿宫天鹤。” 李玉翎道:“事关多伦格格的安危,卑职身负王命,万一走了宫天鹤,这个责任负不起,事出无奈,还请玉爷原谅……” 一挥手,喝道:“咱们搜!”带着人就往里闯。 “慢着。”玉铎厉喝一声道:“李玉翎,你真要搜?” 李玉翎道:“事关重大,岂有儿戏。” “好。”玉铎怒极而笑,一点头道:“我让你们搜,搜着了宫天鹤,我让你们把他带走,要是搜不着宫天鹤怎么说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认个冒犯皇族之罪,任凭你议处就是。” “好。”玉铎猛一撇身,几乎是喊:“你搜。” 李玉翎带着人扑进去,刚到前院,摹地里后院方面传来轰然一声火枪声,还夹杂着几声震荡夜空的叱喝。 李玉翎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,大叫说道:“统带,跟我来!”带着高禄往后扑去。 天上神仙府,人间王侯家,这七贝子府庭院深深,院落重重,穿过了好几重门才抵达了亭、台、楼、榭一应俱全的后院。 后院里树海森森,黝黑一片,没一处灯火,在那昏暗的目光下,只能看见左近云廊缕回,树海中偶露几角飞旋狼牙,到那里去找宫天鹤。 忽然间,后院墙翻上一人,是一名侍卫营好手,只听他大声叫道:“禀统带,宫天鹤已然中枪受伤,属下看见他又折回了这院子……” 话声未落,倏地一声惨叫翻了下去。 高禄两眼冒火,大叫说道:“宫天鹤,你死到临头还敢伤人?” 后院静悄悄,只有高禄的声音震得四下里回响,别的那有半点动静。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:“统带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,围住了那座小楼就是。”他抬剑指向树海中一座小楼,人也扑了过去。 高禄带着四名护卫跟了过去,抬眼望望门窗紧闭,毫无半点灯火的小楼,道:“你看见了么!他躲在这儿?” 李玉翎道:“没错,统带,适才贵属中暗算翻下墙头的时候,我曾见小楼上一点光亮疾闪。” 高禄冷笑一声,望着楼头道:“宫天鹤,有我在此,你还不赶快下来认罪么?” 小楼上静悄悄的,似没反应。 高禄火了,道:“宫天鹤,难道你要等我上去请你不成?”小楼仍是静悄悄的。 高禄大叫说道:“火枪手进来两个。” 打后墙外翻进了两名火枪手。 高禄抬手往上一指,怒喝说道:“给我轰他两下,看他下来不下来。” 两名火枪手一声答应,举起了枪……李玉翎拾手一拦,高声说道:“宫天鹤,男子汉大丈夫,敢做要敢当,你缩在楼上不肯下来还则罢了,连话都不敢说一句,算得什么英雄好汉。” 蓦地一声冷笑自楼头响起:“好吧!算我怕激,卑职无罪。” 高禄道:“站出来跟我说话。” 楼上一扇窗户呀然而开,宫天鹤露出半截身子,就站在窗前,只听他道:“统带,卑职在这儿。” 高禄道:“你给我下来说话。” 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统带原谅,在话没说清楚之前,卑职不能下去。” 高禄道:“罪证确实,你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,卑职我有什么罪?” 高禄道:“你有什么罪,你自己清楚,不必问我。” 宫天鹤道:“在卑职看来,卑职一未作奸,二未犯科,一点罪也没有。” 高禄怒声说道:“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,这不是罪是什么?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说卑职勾结江湖莠民,劫掳皇族亲贵?” 高禄道:“不错,难道冤枉你么?” 宫天鹤道:“且莫说冤枉不冤枉,卑职要问问,是那一个告卑职的?” 高禄道:“没人告你,是一个犯人招出来的口供。” 宫天鹤道:“犯人,那儿来的犯人?” 高禄道:“‘亲军营’拿获的‘斧头会’江湖莠民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‘斧头会’的江湖莠民,是‘亲军营’那一个拿获的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拿获的。” 宫天鹤笑了,道:“李玉翎,别人拿获的,我认罪,唯独你拿获的我不能认罪,这话你我心照不宣,是不?” 李玉翎冷冷笑道:“任何人缉获的叛逆,只要他指认你,你都得认罪。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,你可知道那犯人为什么指认卑职劫掳皇族亲贵么?” 高禄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,那是因为你劫掳了皇族亲贵。” 宫天鹤道:“不是这么一回事,统带,是因为卑职跟李玉翎之间有私怨,他要陷害卑职。” 高禄道:“你跟‘亲军营’李领班之间有什么私怨?” 宫天鹤道:“他想要卑职的女儿,卑职没答应,所以他要陷害卑职。” 高禄道:“简直狗屁不通,他要你的女儿,你不答应,他就要害你,这种事听也没听过,再说他想要你的女儿,足证他跟你那女儿情投意合,既然这样,他怎么会陷害自己情人的父亲,简直狗屁不通。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,卑职说的句句是实情。” 高禄道:“那么我问你,你那女儿今在何处?” 宫天鹤道:“这个……您就要问李玉翎了。”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:“要我说么?她就在你掌握之中,在这座小楼之上。” 高禄道:“宫天鹤,听你的口气,只是‘亲军营’李领班想要你的女儿,你的女儿并不愿意。” 宫天鹤道:“卑职的女儿本来就不愿意。” 高禄道:“那好办,把你的女儿叫出来,让我当面问问她愿意不愿意,她要是不愿意,有可能是‘亲军营’李领班陷害你,她要是愿意,那就是你满嘴里放狗屁,快把你女儿叫出来吧!” 宫天鹤道:“回统带,卑职的女儿并没有跟卑职在一起,要知道她现在那儿,恐怕你只有问李玉翎。” 李玉翎道:“据我所知,你那女儿就在这小楼之上。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,你可不能听他的,卑职跟了您这么多年,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,别人不清楚,您还不清楚么?” 高禄冷笑道:“我清楚,我太清楚了,你不是不承认劫掳了皇族亲贵?那也该到‘亲军营’去跟那犯人对质。” 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卑职不能到‘亲军营’去,卑职一去就活不成了。” 高禄冷笑一声道:“你这不是自知有罪么?” 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统带误会了,卑职倒不是自知有罪,卑职是明知这是设好的圈套,只等卑职往里钻呢!卑职可以告诉统带,那个犯人事先他们已买通好了。” 高禄道:“谁事先买通了犯人?” 宫天鹤道:“自然是如今站在统带身边的李玉翎。” 高禄冷笑一声道:“李玉翎不过是一名领班,即或他能买通犯人,‘亲军营’还有统带在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你不提‘亲军营’的那位统带还好,提起来卑职就更不敢去了!” 高禄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,难道你指他们上下串通不成?” 宫大鹤道:“卑职不敢这么说,卑职只敢说自己人没有不护自己人的,‘亲军营’的统带,当然是护着他‘亲军营’的人,难道还会护卑职这个‘恃卫营’的人不成?这是显而易见的,即或没有袒护谁之心,他的下属知法犯法,一旦揭露对他也不大好,他一定装作不知情……”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:“身犯重罪居然还敢诬蔑我们统带,人所共知,我们统带一向公正无私……” 宫天鹤笑道:“他若公正无私,也不会给你出这个高明主意,让你出来陷害我了。” 李玉翎神情一震,厉声道:“你说我们统带……” 宫大鹤道:“即或这高明主意不是他出的,至少他曾经认可,要不然单凭你一个人绝害不了我,李玉翎,你瞒得了别人,瞒不了我,分明是你把多伦格格弄走了……” 李玉翎心头震动,忙道:“你怎么知道是多伦格格?” 宫天鹤冷冷一笑道:“多伦格格失踪,这是件大事,谁不知道,我既来到京里,岂有不知道的道理,事实上只有多伦格格一个人失了踪,你说的那皇族亲贵不是多伦格格还会有谁?” 李玉翎冷声道:“你倒反咬我来了啊!” 高禄突然道:“宫天鹤,你说你是冤枉?” 宫天鹤道:“回统带,卑职本就冤枉。” 高禄道:“你说李领班陷害你?” 宫天鹤道:“回统带,这是实情。” “那好。”高禄一点头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总是我‘侍卫营’的人,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属,我不能任人陷害你,只要你有一丝冤枉,我自会代你作主,你下来吧!只管跟他们到‘亲军营’对质去。” 宫天鹤突然笑了:“统带怎么把卑职当三岁小孩儿?” 高禄两眼一睁道:“你这什么意思?” 宫天鹤道:“卑职追随统带多年,别人不知道,统带该知道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,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,傻得连都是谁要害卑职都不知道。” 高禄笑了,红着脸笑了,笑得有点羞,也有点怒:“凭这一点,你有罪没罪,我已经很清楚了,我最后问你一句,你下来不下宫天鹤道:“七爷这座小楼,不是长久安居之地,卑职当然要下来,只是下面都是要命的人,卑职不敢下去。” 高禄冷笑一声道:“看来你是非等我轰你下来不可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卑职很放心,统带不会这么做的,至少李玉翎不会眼睁睁让统带往楼上放火枪。” 李玉翎冲着高禄低低说了几句。 高禄冷笑道:“因为你女儿在楼上,是不是?” 宫天鹤笑道:“看来卑职不想承认是不行了。” 高禄道:“你女儿如果不愿意跟李领班,李领班不会有什么顾虑的,是不是,照这么看你那女儿愿意,你那女儿既然愿意,李领班就不会无端的陷害你。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不必多说什么了,情势对我大不利,我不认罪也得认罪,干脆,我认了,统带看着办吧!” 高禄双眉一扬道:“你认了,那就好办……” 一招手,喝道:“轰他。” 两名火枪手举起了火枪。 李玉翎忙道:“慢着,统带,卑职愿意上去拿他下来。” 高禄道:“你是他的对手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他受了伤,要不然他可以以宫姑娘为要挟,早就跑了,一个受伤的人,功力会打折扣的……” 只听宫天鹤笑道:“不错,要不是我受了伤,我早就走了,岂会囚在这小楼上任你们包围,只是,李玉翎,你敢上来么?” 李玉翎神情一震,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,道:“宫天鹤,你拿无双要挟我?” 宫天鹤笑道:“那是当然,现成的人质,岂有不利用的道理,你只要敢登这小楼一步,我就杀了她。” 高禄道:“宫天鹤,你要杀自己的女儿?” 宫天鹤道:“统带明知道她不是我女儿。” 高禄怔了一怔,冷笑说道:“不错,我知道了,我是今天才知道的,宫天鹤,就冲这一桩你就死有余辜。” 宫天鹤哈哈笑道:“统带太认真,一个叛逆的女儿值得么?” 高禄道:“你少废话了,眼前你只有一条路,你下不下来都是一死……” 宫天鹤笑道:“统带,只怕未必……” 高禄冷笑道:“宫无双在你手里,李领班有顾忌,我可没有,轰他。” 他是真要轰。 李玉翎忙道:“统带且慢!” 高禄道:“李领班,宫天鹤是我‘侍卫营’的人,他犯了死罪就该死,谁有顾虑这么耗着,我可没那闲工夫。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以为只要在这儿多困他几天,他没吃没喝……” 宫天鹤哈哈大笑了起来,道:“李玉翎,你别打那么好的算盘,这座小楼上可不缺吃喝,有酒有肉,一旦酒足饭饱兴来,我说不定还要跟宫无双在这小楼上痛痛快快的乐上一番呢……” 李玉翎一扬眉道:“宫天鹤,你敢?” 宫大鹤笑道:“还有什么不敢的,统带说得好,眼前只有死路一条,不乐是死,乐也是死,既然这样,我为什么不做个风流鬼。” 李玉翎怒叱一声,闪身欲动。 宫天鹤立即喝道:“别动,李玉翎,先看看这是谁,你敢动一动,我就拍碎这颗乌云玉首。” 李玉翎目光所及,不由心头猛震,立即收住了扑势。 窗户上出现一个乌云蓬松,衣衫不整的女人,一看就知道是那苦命的严玉华。 她整个人靠在宫天鹤身上,娇躯软绵绵的,分明是让宫天鹤闭住了穴道。 这可怎么办?高禄一心只想杀宫天鹤,他没有什么顾虑,要是他真再下令轰击,恐怕还真拦不住他。 偏偏严玉华落在宫天鹤手里,自己又不敢冒然上去。 这怎么办? 只听宫天鹤哈哈一笑道:“李玉翎,你看清楚了,我现在就要跟她乐乐了。” 抬手一扯,“嘶”地一声,宫无双那本已零乱的衣衫被扯破了,任谁都可以看得见,宫无双全身已然裸露了。 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,可就不敢冒然上去。 突然一声传了过来:“兄弟,过来一下。” 李玉翎转眼一看,只见铁奎站在树丛暗影里向他招手,他当即纵了过去。 铁奎道:“兄弟,现在是你拿定主意的时候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无双在他手里……” 铁奎道:“我知道,要让高禄下令轰击,无双也是死路一条,要让官天鹤污辱了她,那就更是生不如死,要除宫天鹤只有眼前这机会,这回要除不了宫天鹤,那祸患之大是可想而知的,兄弟,你要拿得起放得下,怎么说大局为重。” 宫天鹤一声得意长笑从小楼响起。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:“我若上楼去,不等于亲手杀了无双么?” 铁奎道:“你要不上去,那就任宫天鹤污辱无双,你的感受又如何,无双又怎样,还能活么?” 李玉翎唇边渗出了鲜血,他两眼都红了,一点头颤声道:“好吧!我上去。” 这句话是施尽了他的力气。 铁奎道“你从前头上去,我从后头上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不,让我一个人上去,你带着伤……” 铁奎道:“那老贼的伤很重,我瞧见了,火枪打着他两条腿,我一条胳膊对付得了他,快去吧!” 转身往后楼扑去。 李玉翎一咬牙,跺脚拔起,直扑小楼,半空中他舌绽春雷,一声霹雳般震天大喝:“宫天鹤,我上来了!” 喝声中,他连人带剑撞进了小楼。 摹然一声大震,一扇门硬生生的被他撞得粉碎。 他进了小楼,看见宫天鹤跟宫无双,可是他怔住了! 宫无双仰卧在床上,上身赤裸着,宫天鹤就躺在她身边,两只裤腿都焦了,胸前插着一柄匕首,刀刃全没人胸膛,仅留刀柄在外。 他望着李玉翎,嘴角带着一丝笑意,道:“李玉翎,你来迟了一步,我不会让你杀我的。” 适时铁奎也进来了,入目眼前情景,一怔叫道:“兄弟,这是……” 宫天鹤笑道:“噢!你也来了,咱们是熟人了,是不是,胳膊上的伤好了么?” 铁奎没理他,道:“兄弟,给无双盖上去。” 李玉翎摹然惊醒,走过去拉开一床被子盖在宫无双那赤裸的身上。 宫天鹤道:“李玉翎,我没想到你真的敢上来,算你运气,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,可是转念一想,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!所以我把她留给了你,从现在起,她是你的人了,抱她走吧!” 李玉翎道:“我自会抱她走,不过在你临死之前,我要给你个明白,你不叫宫天鹤,你叫吕沧良,是不是?”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李玉翎吸了口气,道:“我艺出‘老爷岭’,你明白了么?” 宫天鹤突然脸色一变,继而目闪异采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……” 目光一凝,看着铁奎道:“你呢?” 铁奎道:“我是‘神州八异’六先生门下,‘老爷岭’上的那位,是‘神州八异’中的二先生,你明白了么?” 宫天鹤突然笑了,道:“我全明白了,我全明白了,原来是这么回事,只是你们怎么找到我的?” 李玉翎道:“‘大刀会’独臂黄奇,你可知道?” 宫天鹤道:“原来是他,这才叫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呢!好吧!我认了,李玉翎,老爷岭门下,你行几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行九,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弟子。” 宫天鹤道:“原来是九师弟,老人家可好?” 李玉翎道:“你心里还有老人家么?” 宫天鹤凄然一笑道:“九师弟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打从我两腿受了枪伤,那时候起,我就后悔了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九师弟,大师兄我已经是不行了,你要好好的干,千万别学我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八位师兄,我找到了四位,还有四位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我可以告诉你,我杀了四个叛师门的人,可是杀了他们四个之后,我也变了,主要是因为我定力不够,意志不坚,竟受了他们各种诱惑,九师弟,今后你也要小心,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……” 话声一顿,脸上起了一阵抽搐,旋即也凄然的一笑道:“九师弟,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,我自知愧对师门,罪孽深重,我死了之后,这具臭皮囊任凭九师弟怎么办了,九师弟,我,我……” 抬手一阵乱抓,两眼一直,头突然歪了,那只手也跟着垂下。 楼梯一阵响动,高禄上来了,一怔睁大眼道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他自杀了!” 高禄冷哼一声,上前拔出佩剑,要砍。 李玉翎毕竟仁厚,伸手一拦道:“统带,人已死,何必多这一剑!” 高禄恶狠狠的一句:“便宜了他。” 提着剑,转身行了出去。 铁奎道:“兄弟,咱们也走吧!” 李玉翎道:“他的尸体……” 铁奎道:“咱们不能埋他,让他们去料理吧!” 李玉翎没说话,上前抱起宫无双转身出了房。 等他两个下了楼,高禄带着他的人撤走了,去得还真快,等都不等。 巨大一座七贝子府如今空无一人,想必玉铎畏罪跑到宫里求救去了。 铁奎道:“兄弟,你回那儿去,该留的留,该除的也除了,那四个死在宫天鹤之手,你的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,我看你到我那儿去吧!到我那儿解开无双的穴道,歇息一会也该离开这儿了!” 李玉翎嘘了一口气,有如释重负之感道:“铁大哥说的是到了铁奎那儿,把宫无双抱进了上房屋,头一件事就是解开她的穴道。 一掌拍下去,宫元双应掌而醒,李玉翎刚要叫她,宫无双张口狂喷一口鲜血,娇躯一阵抽搐,不动了。 让人想救都来不及,也让人不知从何救起。 李玉翎心胆欲裂,大叫道:“无双,无双……” 任凭他怎么叫,宫无双就是不动了,血,顺着她的嘴角还往外流,两片香唇逐渐变了色,发紫。 李玉翎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,他惊飞了魂,也手足无措,铁奎在一旁吓呆了。 老半天,李玉翎才直着眼,颤声道:“铁大哥,这是……” 铁奎说话有气无力,道:“兄弟,无双是中了毒,你不看她嘴角都紫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是谁……” 铁奎道:“或许是她找宫天鹤的时候就服了毒,她原想找宫天鹤拼个同归于尽的,谁知宫天鹤闭了她的穴道,而今穴道一解,毒性也因压制过久,猛然发作了。” 李玉翎流了泪,颤声说道:“无双,你这是何苦?” 一阵砰砰敲门声传了进来。 铁奎一怔道:“这是谁……” 老三和老四从东厢房窜了出来,铁奎道:“小心点儿,问清楚是谁再开口。” 老三、老四双双答应一声,开门去了,转眼工夫他俩带进一个人来,是老九,李玉翎一怔道:“我怎么把老九给忘了?” 老九进堂屋,见香消玉殒的宫无双,突然一惊便要问。 铁奎忙递个眼色,道:“老九,你怎么自己回来了?” 老九强自平静了一下道:“桂荣听说宫天鹤已经死了,就把我放了回来……” 转望李玉翎道:“二哥,他还请你去一趟。” 李玉翎道:“有什么事么?” 老九道:“他没说,我也没问。” 李玉翎目光从宫无双脸上掠过,道:“铁大哥,不管怎么说,桂荣帮了我的忙,我该去一趟,无双还请铁大哥照顾一下,我去去就回来。” 铁奎道:“兄弟只管去就是。” 李玉翎转身要走。 铁奎突然伸手一拦道:“慢着,兄弟。” 望着老九道:“桂荣怎么知道你二哥在这儿?” 老九怔了一怔,旋即说道:“那谁知道,想必他是让我碰见二哥顺便说一声……” 铁奎道:“别忘了,你是冒充‘斧头会’的人。” 老九又复一怔,道:“这……这我就不知道了……” 铁奎收回目光道:“兄弟,你慢点儿走,等我想想再去。” 李玉翎没多想,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多想,铁奎让他慢点儿走,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。 铁奎沉吟说道:“难不成桂荣看穿老九不是‘斧头会’的人目光一凝,望着李玉翎说道:“兄弟,你告诉桂荣,老九是‘斧头会’的人,是不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是这么说的” 铁奎道:“那他不该知道老九是西城我这儿的人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以为……” 铁奎摇头道:“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我总觉得事有蹊跷。” 一顿抬眼向外,道:“老三,外头瞧瞧去,有没有人盯老九的梢?” 老三应声而去。 老九道:“大哥,我临近门时,还四下瞧瞧,没人。” 铁奎道:“慎重些总是好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桂荣没理由这么做。” 铁奎摇了摇头,道:“我也这么想,可是……” 老二进来了,道:“大哥,我四下里都看过了,没什么动静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似乎是多虑了!”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,出堂屋拔起,正上堂屋屋脊,他站在堂屋屋脊上,居高临下,四下看望,天都快要亮了,在这黎明前,天色显得更暗更黑,远近空荡寂静,没一点儿动静,他跳下屋脊进堂屋道:“兄弟,你去吧!从哈善那儿出来,别到这儿来了,咱们‘六里屯’见。” 李玉翎道:“怎么,铁大哥要走?” 铁奎道:“不管情形怎么样,只要玉铎在一天,他就不会放过西城这般朋友,我看这儿是呆不下去了。” 李玉翎点了一下头道:“也好,咱们‘六里屯’见吧!” 目光移向无双的尸体,心里猛又一酸。 只听铁奎道:“兄弟放心,我会把无双跟老七夫妇一块儿带走,他们都是咱们的人,我得找一块静地埋他们。” 李玉翎道:“无双等我回来之后再安葬。” 铁奎道:“那当然,兄弟放心去就是。” 李玉翎没再说什么,这里的气氛悲凄,让他伤心,让他断肠,他也不愿意多留,转身要走。 铁奎突然伸手拦住了他,道:“兄弟,天亮之后你要不回六里屯,我可会同大师兄他们去找你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用不着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,凡事小心点总是好的。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,点头说道:“好吧!” 转身出门而去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九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,静悄俏的,李玉翎一个人进了城,进了“九门提督”的衙门。 书房里见着了桂荣,桂荣一夜没睡,却没一点倦意,精神很好。 一见面他便笑道:“恭喜老弟,贺喜老弟!” 李玉翎强笑道:“谢谢大人,全仗大人义赐鼎力……” “没那一说,没那一说!”桂荣摇手说道:“高禄、哈善,我,没一个不是为了自己,我更是连一点忙都没帮上,想想我们挺不好意思的?” 李玉翎不好说什么。 落了座,桂荣含笑说道:“老弟,我听哈善说过了,你跟那位严姑娘挺要好,如今宫天鹤授首了,什么时候叨扰你老弟一杯啊!” 李玉翎只觉心里一阵刺痛,有心告诉桂荣宫元双已经死了,可是转念一想,又觉得没必要让桂荣知道,当即他强笑道:“这个大人放心,到时候我会来恭请大人。” 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桂荣锊着胡子哈哈笑道:“其实就是老弟不请我,我也是一定礼到人到。” 李玉翎极不愿意再说这些,当即话锋一转道:“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?” 桂荣“哦,,地一声道:“先前我还担心那‘斧头会’的人碰不见老弟呢!没想到他竟碰见了老弟,是这样的……” 眉锋微微一皱道:“老弟,宫天鹤死了,可是多伦格格失踪的这件事不能落案,你看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不能落案,为什么?” 桂荣迟疑了一下,不安地笑笑说道:“我说了老弟你可别生气,在‘七贝子府’宫天鹤曾反咬你一口,有没有这回事?” 李玉翎点点头道:“不错,确有此事,莫非……” 桂荣道:“这话让高禄听见了,当然宫天鹤是死到临头,情急乱咬人,可是当时还有‘七贝子’的人在,这话听进他们耳朵里,可就不是那么回事,七贝子往宫里一报,宫里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。 固然,当时那‘斧头会’的人还在,我可以拉他出来指认宫天鹤,可是我不敢,万一他们把人要了去,叫我怎么跟老弟你交待,我只有偷偷把那‘斧头会’的人放了,叫他赶快找来你老弟商量个对策,你看看咱们怎么办?” 李玉翎道:“宫里来的人还在您这儿么?” “早就走了。”桂荣道:“他们不会待在这儿的,只交待一声,让我速速查明,往上禀报就行了!”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:“唯一的办法是找恭王爷跟怡王爷替我说句话……” 桂荣道:“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,其实只要你老弟能再拿个‘斧头会’的人来,让他堂上一指宫天鹤,那就更好办了。” 李玉翎摇了摇头,道:“大人,这我恐怕办不到,我拿住的那个,是‘斧头会’仅留的一个,留下来打听万子仪等消息的,这一放他岂有不连夜逃出京去之理,上那儿再找他去呢!” “也是!”桂荣皱着眉头,沉思着道:“那说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爷跟怡王爷了…” 忽然举起茶杯,道:“老弟,来,咱们喝口茶再聊。” 李玉翎欠个身道:“大人请!” 桂荣喝了口茶,刚放下茶杯,一个随从在门外告进,进来之后,冲桂荣身一躬,道: “禀大人,营里顾总领班有急事谒见。” 桂荣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这时候……他人呢?” 那亲随道:“禀大人,顾总领班在前头候着呢!” 桂荣迟疑了一下,冲李玉翎一笑道:“老弟,我失陪片刻,去去就来。” 李玉翎站起来说道:“大人要没别的事,我也要走了。” 桂荣忙一拦道:“别,别,老弟再坐一会儿,我还有别的事儿,请候我片刻,我去去就来。” 听桂荣这么说,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。 桂荣刚走,他刚坐下,就听见一阵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由远而近,就像有人衔枚疾走一样。 起初,李玉翎没在意,只当是发生了什么急要大事,刚才那亲随不说了么,“五城巡捕营”的顾总领班有急要大事求见,若非是急要大事,那位顾总领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桂荣。 可是后来他听听不对,这些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,到了书房外就停止了,而且四周都有,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。 他心中动了疑,站起来想看看,他刚站起,外头响起了话声:“李玉翎,东窗事发了,你快快束手就逮吧!” 是哈善的声音。 李玉翎心头一震,拉开了书房门,一看之下,他心头猛地又是一震。 哈善正对着书房门站着,两旁的“亲军营”好手,还有“五城巡捕营”的巡捕。 这还好,最使李玉翎心惊的是他一眼就看见四名火枪手。 刹时,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,怪不得桂荣找他来,怪不得铁奎认为事有蹊跷,在铁奎那儿,他没心情多想,现在想一想,铁奎的怀疑并没有错,他当时也觉出事有蹊跷,可惜他当时没心情多想。 他定了定神道:“统带这是什么意思?” 哈善道:“什么意思?东窗事发了,你还不明白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不明白,统带明示。” 哈善道:“桂大人刚才没告诉你么?宫天鹤指你勾结江湖莠民劫掳多伦格格。”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。 “统带,连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急乱咬人。” 一阵嘿嘿冷笑。 哈善接着又道:“我也知道,可是七贝子一状告到宫里,宫里不相信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情急乱咬人,我只是一个小小的‘亲军营’统带,怎么敢跟宫里抗辩,宫里叫我拿人,我只好拿人了!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关于这件事,卑职刚才跟桂大人说过,卑职预备找恭王爷跟怡王爷去……” 哈善摇头道:“你用不着跑这一趟了,我可以告诉你,不管你怎么说,恭王爷跟怡王爷都不会相信你的,因为上头已经掌握了证据,证明你确是勾结江湖莠民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上头有什么证据?” 哈善笑笑道:“你一向挺聪明的,怎么这回这么糊涂,你不是拿着个‘斧头会’的人么,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,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这儿来一趟,你要没勾结江湖莠民,他绝对找不到你。可是,他把话带到,你也来了,这是有意试试你,料不到我只用这么一点小智,你就不打自招了,这证据还不够吗?” 李玉翎听得心头连震,道:“统带……” “还有!”哈善道:“我这叫计中计,桂大人放走的那‘斧头会’的人,不但试出了你勾结江湖莠民,把你引了来,而且还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处。我可以告诉你,‘侍卫营’统带早就带着人包围那地方了,只等你一离开,马上就下令围剿,凭高统带带去的那些人,相信准能一网打尽他们,待会儿等高统带带着那伙江湖莠民回来,你就无从狡赖了。” 李玉翎听得心头狂震,一声“统带”,迈步就要出去。 一名火枪手喝道:“退回去。” 李玉翎不敢造次,连宫天鹤那种身手都伤在火枪之下,可见是无法跟这些火器硬碰的,于是他忙退了回去。 只听哈善又说道:“别说了,李玉翎,再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你的,当初杀宫天鹤我是为了自己,现在拿你,我也是为了自己,要走了你,我这顶子就没了,现在想想宫天鹤死得好冤枉。” 李玉翎明知哈善说的不错,老九一时不察,中计直找到铁奎那儿,自己一时不察,糊里糊涂的送上门来。 这完全是不打自招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 他沉吟了一下道:“卑职说句话,不知道统带信不信?” 哈善道:“什么话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拿的那个人,不是‘斧头会’的人,自万子仪案发,‘斧头会’的人早就跑光了,为了宫天鹤,卑职不得不找个朋友冒充……” 哈善一点头道:“这,我信,可是上头不信,我也知道那一伙儿是你的朋友,可是上头把他们当成江湖莠民,我有什么办法。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总该给卑职申辩的机会。” 哈善道:“打从你开门至今,你申辩的还不够么?你要再申辩也可以,让我拿住你交到宫里,到那时你再申辩也不迟。” 李玉翎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拿着,只这一让他拿着,那就全完了。 他心念转动,迟迟没说话。 哈善那里又开了口:“李玉翎,我不妨告诉你,上头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说,火枪的威力你是知道的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统带,卑职无罪……” 哈善倏然而笑,笑得奸滑,道:“你还嘴硬么?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,我已经打听清楚了,你是‘神州八异’的门下,艺出‘老爷岭’,这绝不错吧!” 李玉翎机伶震颤,道:“统带听谁说卑职是……” 哈善道:“你亲口说的,不是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卑职亲口说?” 哈善道:“在‘七贝子府’那座小楼上,你忘了?” 李玉翎心神狂震:“谁听见卑职……” 哈善道:“自然是有人听见,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?” 李玉翎怔住了,心想:他说这话的时候,只有铁奎、宫无双、宫天鹤在场,铁奎不必考虑,官无双跟宫天鹤都已经死了,死人不会告状,这是谁听见的? 难不成是高禄?不可能,当时高禄在楼下,绝听不见楼上的谈话。 那么是另有别人隐在楼上?更不可能,凭自己跟铁奎的听觉,别说楼上另有别人,就是有人靠近小楼,也绝瞒不过自己跟铁奎的耳朵。 那是谁? 是哈善施诈? 不会,施诈那有诈得那么巧的,时间、地点、说的话完全对,就跟哈善他自己当时也在场一样。 现在“罪证”已然确切,就是舌头能把天翻过来也没用了。 怎么办? 留也不能留,冲也不能冲。 他既是这么个“叛逆”,留是死路一条。 他是个血肉之躯,绝受不了那火枪灼热的铁砂。 怎么办?为今之计只有退进“办公房”死守,等候铁奎援后到来,自己有一柄长剑在手,抵挡“新军营”跟“五城巡捕营”的这些高手绝无问题,至于火枪虽然威力大,不让那些枪手靠近,谅无大碍。 有此一念,他立即退进“办公房”关上了门。 只听哈善在外头叫道:“李玉翎,你这是打什么主意,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,还不快快束手就擒,听候发落么?” 李玉翎没答话。 只听哈善又在外头叫道:“李玉翎,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枪轰你么?出来吧!李玉翎,只要你肯乖乖出来束手就逮,念在你跟我这一阵子的情份上,我会请求上头对你从宽议处的……”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:玩心眼儿玩到我头上来了,你不过一个“亲军营”小小统带,有什么资格说话? 心念甫至此,突然惊觉有人靠近。 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,只让后窗伸进一管手枪,自己便算交给他们了。 身上苦无暗器,当即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支笔打了出去。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里何异一柄飞刀,“飕”地一声那支笔射出后窗,后窗响起一声惨叫,砰然一声有人倒地。 突听后窗外响起大叫:“叛逆伤人了,叛逆伤人了!” 前头哈善一声惊叱怒道:“好大胆的叛逆,死到临头还敢拒捕伤人,给我冲。” 李玉翎只听得衣袂飘风从前头响起,他心知有人扑了过来,听听那衣袂飘风声,扑过来的还不只一个。 当即他一紧手中长剑,退一步关闭了后窗。 他是怕背腹受敌。 他的顾虑没有错,当前门被撞开,冲进四个“五城巡捕营”高手之际,后窗“轰”然一声响,一看后窗被火枪轰炸得粉碎,一蓬灼热的铁砂打了进来,正好迎着扑进来的那四个人。 前头的两个惨叫声中倒了下去,后头那两个有前头那两个为盾牌没挨着,魂飞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。 看看倒在门口的那两个,面目全非,一身都焦了。 这能怪谁,要怪只能怪带着拿人的哈善前后没协调好。 只听哈善在前头厉喝骂上了:“饭桶,饭桶,你们这是干什么?难道我找你们来打自己人的不成,也不看看是怎么回事就乱放枪,下次没我的命令,谁要是敢再乱放枪,我就马上摘谁的脑袋。” 有哈善这一句,任谁也不敢乱放枪了,无形中倒帮了李玉翎不少忙。 他没想到,如今后窗明开,只一管火枪伸进“办公房”去,马上就能制住办公房每一个角落,这是拿叛逆的最佳时机。 只听哈善话锋顿了顿,接着喝道:“再给我冲!” 冲吧!一声答应又是四个“巡捕营”的好手扑到。 李玉翎一挥长剑扑了过去,剑气寒光,飞卷而出。 同是兵刃,兵刃在他手里威力又自不同,只见剑花朵朵分袭四巡捕持刀腕脉。 大叫迭起,四柄腰刀落了地,四巡捕抱腕暴退,个个从指缝里往外渗血。 哈善急忙喝道:“放枪!” 轰然一声,他身旁一名火枪手放了枪,李玉翎早已避开前门一蓬灼热的铁砂落了空,从后窗打了出去,后窗外那些人,个个惊呼,纷纷走避。 哈善恼羞成怒,跺脚直骂:“都是饭桶,所有的火枪都给我对着‘办公房’轰,索性轰垮了它,看他还往那儿躲?” 李玉翎心头刚一震,轰然两声,前后火枪齐放两声,打得“办公房”桌倒椅飞,声势惊人。 有一小部份,铁砂激荡斜飞,直袭向李玉翎的双腿,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,两腿非被打中不可。 李玉翎一颗心当即沉了下去,他明白,哈善这一着恼,火枪要是再这么轰下去,这办公房就待不住了。 真要那样,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冲出去,找放枪的空隙冲出去。 他知道,这种火枪虽然威力强大,但一枪放过之后,得装药、填铁砂,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枪,只看准这一间隙冲出,运气好或许不会伤在灼热的铁砂下。只不要伤在铁砂下,那两个营的好手并不足虑。 心念至此,他当即一紧长剑,就预备找那放枪的间隙冲出去。 就在这时候,突然“九门提督”桂荣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停手,停手,别再放了!” 话声来自办公房左,究竟桂荣为什么下令停手,李玉翎看不见,不得而知。 可是他看得见哈善,清清楚楚的看见哈善的脸色一变。 紧接着,一个劲道话声从适才桂荣话声传来方向传了过来,冰冷:“统带爷,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里,你不听我的也得听桂大人的,叫你的人往后撤吧!” 铁奎!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松,嘘了口气。 他听见了,是哈善的怒叱:“大胆叛逆,岂敢……” “统带爷,闭上你的嘴巴!”铁奎冷冷道:“愿不愿意后撤随你,不勉强。” 只听桂荣“哎哟”一声,即惊声说道:“哈善,你还不快退,退呀!” 李玉翎看见了,哈善一跺脚,带着人往后退去。 铁奎的话声传了进来:“兄弟,你可以出来了!” 李玉翎提着长剑行了出去,往左一看,他心头一震,铁奎混身是血,伤痕处处,一把长剑架在桂荣脖子上,桂荣脸色如上,直哆嗦。 李玉翎立即纵了过去,道:“铁大哥,你这是……” 铁奎一摇头道:“兄弟,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!你先走,让桂荣陪我断后。”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荣,道:“不,铁大哥先走,我来断后。” 铁奎道:“兄弟,你……” “铁大哥,以往我听你的,这回你何妨听我一次。” 铁奎想再争,眼前的情势也不容耽搁,他微一点头道:“好吧!兄弟,我就听你一次,带着他不便穿屋越脊,咱们走出去,门口正好有辆马车是‘亲军营’这位统带的。” 松了桂荣,大步往外行去。 李玉翎倒提长剑,拉了桂荣就要走。 只听哈善道:“李玉翎,你敢……” 李玉翎冷冷他说道:“你放心,我还嫌他不够份量呢!到了该放他的时候,我自然会放他的。” 桂荣白着脸,颤声说道:“老弟,你可怜可怜我,这不是我的主意……” “桂大人。”李玉翎道:“统带这称兄道弟,我不配,你放心,我不会为难你的,你不过是个小小看门官,走吧!” 拖着桂荣往外行去。 果然,大门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,挺气派的,铁奎早就登上了车辕拉起了缰。 他一见李玉翎出来,便道:“快上车吧!兄弟,有他做伴儿,出城是不成问题的。” 李玉翎把桂荣往车上一推,道:“铁大哥陪他在车里坐,我来赶车。”跃身登上了车辕。 铁奎还待再说。 李玉翎一把夺过缰绳道:“铁大哥,多听我一次又何妨!” 铁奎没奈何,把鞭往李玉翎手里一交,转身钻进车里,可怜车里桂荣已吓软了。 李玉翎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。 这时候天已亮了,赶车的是李玉翎,里头发生变故,京城的步军还不知道,谁都认识李玉翎是“亲军营”的李领班,当然是开城放行。 出了内城,要按李玉翎的意思,就要放桂荣。 可是铁奎道:“兄弟,让他多陪咱们一段路,等出了‘永定门’再说吧!” 李玉翎没多说,挥起一鞭马车停也没停地直出了“永定门”。 离城半里,马车停下,铁奎把桂荣推下车,道:“对不起,桂大人,马车我兄弟要用,只有劳动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,我辈素重信诺,没动你你就该知足了,请吧!桂大人,来日方长,咱们后会有期了!” 李玉翎挥鞭抖缀,马车顺官道如飞驰去。 桂荣站在官道中央,还在白脸哆嗦,他是知足,死神手里,刀口下捡回一条命,那有不知足的。 车行十丈,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咱们上那儿去?” 铁奎的话声突然变得有气无力,道:“兄弟,你只管往前走就是。” 铁奎道:“不碍事,死不了的,兄弟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听哈善说,高禄带着人埋伏在你那儿四周铁奎道:“我就是那时候受的伤,你刚走,高禄就围上来,他带的人不少,尽是‘侍卫营’好手,弟兄们全留在那儿了,只有我带着无双冲出重围……” 李玉翎脸色一变道:“铁大哥,老三、老四、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儿了?” “可不!”铁奎道:“弟兄们死得好惨,硬是让乱刃剁死的,要没他们东挡西挡,我也出不来。也幸亏高禄没带火枪。” 李玉翎心中一阵酸痛,道:“老七夫妇呢?” 铁奎道:“活人都出不来,何况是死人,再说一个人也带不了那么多,只有把无双带了出来。” 铁奎这种血性朋友上那儿去找,舍弃了自己亲手足一般的患难兄弟,却把朋友的人,拼死带了出来。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阵绞痛,道:“铁大哥,我只能说声感激铁奎道:“自己兄弟,还说这个干什么?” 顿了顿又道:“兄弟,前头有座庙,瞧见了么?” 李玉翎早就看见了,前头是有座庙,座落在半里之外,庙后是一片树林,挺密。 他当即道:“看见了,咱们在庙前停车么?” 铁奎道:“不错,雁霜、芸姑,还有小秃子,都在那儿等着咱们呢!几位老人家跟大师兄他们有事他去了,不然我不会一个人闯进内城找你去,本来该让雁霜跟几位老人家一块儿走的,可是雁霜要等你,说什么也不肯走。”半里距离不远,说话间已然近那座庙。 李玉翎看得清楚,那座庙不怎么大,也够残破的,想是年久失修,久绝香火。 只见一人从庙里窜了出来,是小秃子,他老远便看见了高坐车辕的李玉翎,立即嚷了起来。 小秃子这一嚷,庙里又出来两个人,是芸姑跟多伦,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,想必是哭过。 适时马车已到了庙前,李玉翎跳下了车辕来,道:“小秃子,快帮忙把你六叔给扶进去。” 小秃子还没答应,铁奎已自车上跳了下来,道:“干吗呀!我走不动了?放心,兄弟,铁奎九条命,绝死不了的。” 话虽这么说,他脸色白得怕人,脚下也一个踉跄。 芸姑跟多伦忙走过去扶住了他。 “瞧!”铁奎笑道:“我这俩弟媳妇儿多好。” 别人可没笑,芸姑跟多伦脸都没红一红,有的只是一脸优,一脸愁。 铁奎笑着一摆手道:“小秃子,把马车赶进庙后树林里去,掩避好。” 小秃子答应一声,跳上车辕赶车就走。 小秃子是赶车能手,车飞快,却四平八稳。 几个人进了庙,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到一堆干草旁坐下,李玉翎抬手先闭住了铁奎几处穴道,抬眼说道:“有金创药么?” 芸姑点点头道:“有,刚才我就要给六哥敷伤,可是六哥不肯,放下无双就去找你去了。” 李玉翎抬眼一扫,没见宫无双的尸体,道:“无双呢?” 芸姑道:“在后殿里。” 李玉翎明白,所以把宫无双的尸体放在后殿,是怕他看见了难过,他沉默了一下道: “你给铁大哥敷上药吧!” 芸姑这儿为铁奎敷伤,多伦那儿问道:“玉翎,内城情形怎么样?” 李玉翎当即说了个大概,最后苦笑说道:“都怪我,没听铁大哥的,要不然什么事也没有了!” 铁奎道:“事情已经过去了,还说这个干什么,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,这就是经验,这就是历练。” 李玉翎强笑道:“经验、历练是有了,可是几个好兄弟没了。” 铁奎唇边掠过一阵抽搐,道:“江湖上的有几个长命百岁的,这血债总有一天咱们要讨回来。” 李玉翎没说话。 铁奎道:“兄弟,哈善怎么知道你对宫天鹤说了什么?” “谁知道!”李玉翎苦笑摇头道:“我怎么想也想不通。” “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没死!” 小秃子说了话,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进来了。 李玉翎没接话,这是不可能的事,他眼见宫天鹤一柄匕首插进了胸膛里,眼见官天鹤气绝的。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道:“兄弟,宫天鹤此人可是狡猾得很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你我都曾眼见他气绝。” 铁奎道:“不,兄弟,你我只是眼见他不动,并没有眼见他气绝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有什么两样?” 铁奎道:“大不同,兄弟,气绝是真死,不动却有可能是诈死,咱们并没探过他的鼻息,摸过他的脉,是不?” 李玉翎道:“话是不错,只是……” 铁奎道:“兄弟,除了宫天鹤,当时楼上没别人,高禄在楼下,听不见咱们的谈话,楼上要是躲的有别人,绝错不过咱们的两对耳朵,可是小秃子无心说中了,我怀疑当时他只是诈死,等咱们走后,在临死之前把咱们抖露出来。”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:“也许……” 摹地里,外头传进个话声:“李领班在这儿么?” 铁奎一惊道:“这是……” 小秃子闪身就要往外扑。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,转脸向外,沉声道:“是那位,请进来说话!” 庙门口人影一闪,大步进来一个人,李玉翎一见此人脸色就是一变,此人他认得,是高禄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。 李玉翎把小秃子往后一拉,跨前一步挡在几人身前,道:“你们的本事不小啊!居然能找到这儿来。” 那人道:“李领班跟这位铁爷只顾着跑,把留在地上的车轮印给忘了。” 不错,当时李玉翎跟铁奎谁也没想到这点。 李玉翎道:“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,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,你们只管进来就是,我不惜殊死一拼。” 那人笑道:“李领班大半是误会了,其实也难怪李领班误会,在这个时候有我这个人蹑踪而至,的确让人误会……” 顿了顿,又道:“李领班,我是一个人来的,李领班要是不信,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。” 李玉翎一怔道:“你是一个人来的……” 小秃子闪身窜出去,转眼间他又窜了回来,道:“没错,二叔,他真是一个人来的。” 李玉翎疑惑地望着那人道: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那人道:“李领班是问我的来意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。” 那人道:“我叫赵龙标,是高统带的贴身护卫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我知道,我见过你。” 赵龙标道:“我是奉高统带和哈统带二位之命而来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怎么样?” 赵龙标道:“两位统带让我给李领班送个信儿来,不过他二位有个条件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是什么要紧的信儿,我还不清楚?” 赵龙标道:“宫天鹤没有死。” 李玉翎一怔。 铁奎霍地站了起来道:“宫天鹤果然没死?” “看!”小秃子得意了,歪着秃头:“我没说错!明儿个我也能摆卦摊儿了!” 赵龙标面泛诧异之色,道:“怎么,诸位,诸位已知道了?” 铁奎道:“我几个只是这么猜,可没确定,我几个猜当时他也许还剩下一口气……” 赵龙标道:“宫天鹤根本就是好好的,连一点伤都没有。” 铁奎讶然说道:“这话……我明明看见一把匕首插在……” 赵龙标笑笑道:“那是他打马虎眼,那是一把断刀,他早就把锋刃弄断了,只剩下一个把儿往胸前衣襟上一夹,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样。” 铁奎不由为之动容道:“好狡猾的兔崽子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高禄跟哈善让你把这信儿送来,是什么意思?” 赵龙标道:“您二位不是要杀宫天鹤么?两位统带知道,宫天鹤是您二位师门的叛徒,您二位非杀他不可,怕您二位被他瞒过,所以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他二位有什么条件?” 赵龙标道:“两位统带说,您二位尽管进城杀宫天鹤去,他们绝对不闻不问,不过您二位杀了宫天鹤之后,不能在京畿一带再停留,马上得走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他们两个说的是不错,我们非杀宫天鹤不可,或许宫天鹤能瞒过我两个一时,但瞒不了我们一辈子的,只要我们知道宫天鹤他没有死,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于死地……” 赵龙标道: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“不必他们告诉我,我迟早会知道的” “您错了,李领班。”赵龙标笑笑说道:“固然,官天鹤诈死只能瞒人一时,不能瞒人一辈子,可是在您来说,早除宫天鹤应该比晚除宫天鹤好。再说,宫天鹤两条腿伤仍重,现在也正好处在穷途末路的劣境,这时候除他应是易如反掌,如若一旦他两腿伤好,等他掌握大权,到那时候,即使几位发现他是诈死,除他可比现在难得多。” 铁奎道:“阁下这话有理,是不是我们不答应这条件,就除不了宫天鹤?” 赵龙标摇头说道:“我不敢这么说,当然了,两位若是不答应这条件,两位统带是不会让两位恣意进去内城杀害宫天鹤的,不过凭两位的身手,要拦二位也不是易事,可是二位不知道宫天鹤藏身何处,内城地方不小,找起来……” 铁奎道:“一天找不着还有第二天!” 赵龙标道:“那当然,可是两位统带若是在宫天鹤的住处布上几支火枪,那可比他二位不闻不问难多了。” 铁奎道:“设若我二人擒下你,逼出宫天鹤的藏处呢?” 赵龙标笑了,谈淡地道:铁爷,我们统带待我不错,土为知己者死,为友两胁可以插刀,我既然来了,就没打算再回去,再说,我明知道像二位这种顶尖儿的人物,是不屑为此的。” 铁奎道:“你是个人物,也挺会给人戴高帽子。” 赵龙标道:“其实我不妨实告二位,两位统带已经在宫天鹤的住处四周布上了防卫,虽不敢说铜墙铁壁,固若金汤,可是火枪的威力也够瞧的,我要是不带满意的答复回去,他二位是不会撤人的。” 铁奎道:“照这么说,我兄弟只有答应这一条件了!” 多伦突然开口说道:“高禄跟哈善这是什么意思,听口气好像他们俩也不愿让宫天鹤活着?” 赵龙标微一欠身道:“回格格,这您问李领班就明白了。” 多伦一震道:“你认识我?” 赵龙标道:“小的见过格格。” 多伦不安地望向李玉翎。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:“高禄跟哈善的条件我答应!” 赵龙标道:“那我的任务便算达成了,至于格格的事,您放心,不管怎么说,我也是江湖上来的,事不关我,我不会多嘴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躲在那儿?” 赵龙标道:“景山有座‘万福阁’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躲在‘万福阁,里?” 赵龙标道:“正是,景山是大内之镇,他自信躲在那儿安全。” 铁奎道:“我问一句,诱李领班进内城,高禄带着‘侍卫营’好手包围西城,可是宫天鹤出的主意?” 赵龙标道:“铁爷,您料对了!” 铁奎道:“我能提出条件么?” 赵龙标道:“您请说,只要能答应的,我随时随地可以作主!” 铁奎道:“我要向你们统带要几具尸体。” 赵龙标截口说道:“我明白了,行,一句话,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,那几位也在原处,您尽管去抬……” 铁奎摇头说道:“这辆马车我还要派别的用场,再说我一个百姓提那么多具尸体出城也不方便,我看不如这样,为表示两位统带的诚意,麻烦那位给我送到这儿来,我们哥儿俩等到尸体送到,再进城上景山去找宫天鹤。” 赵龙标一点头道:“也行,我回去之后,马上就命他们给铁爷送来。” 铁奎道:“那就先谢谢了,最后一句话,还望阁下带回去给两位统带,双方既属互惠,就该以诚相待,最好别施诈玩花招,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,我兄弟只走脱一个,这笔帐总要算的。” 赵龙标道:“这个您放心,赵某人愿以这条还不太贱的命担保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阁下请回吧!我兄弟只等几个罹难的弟兄送到,马上就进城去。” 赵龙标没再多说,一抱拳,转身大步出庙而去。 铁奎一嘟嘴,小秃子灵巧地跟了出去。 多伦道:“没想到,他们也会勾心斗角。” 芸姑道:“那儿都一样,官场中尤然,表面上看不出什么,背地里争权夺利的厉害,只有利害而没有道义,别看他们是自己人,一旦自相残杀起来,比对外人还厉害。” 多伦道:“高禄跟哈善,能相信么?” 铁奎道:“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,防不能不防,我怕他们施的是一石两鸟之计,借咱们之手除去宫天鹤,然后就近埋伏对付咱们,其实,倒不怕他们的人,怕的是他们的火器,那东西可真霸道……” 芸姑道:“以宫天鹤引咱们入毅,心腹大患除了,咱们也上了当,这倒是一着很好的计,狠而且毒。” 多伦道:“那别去,等机会再来,反正已经知道宫天鹤没有死,他这个人是不会离开京城的。” 李玉翎突然说道:“铁大哥,待会儿他们把老三几个送来之后,车有两辆,你护着芸姑跟雁霜,带着小秃子先走。” 铁奎道:“你一个人进去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总不能全待在这儿等他们包抄去。” 铁奎道:“话是正理,主意也不错,只是不行,要去,咱们俩一块儿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铁大哥,要知道你帮不了我的忙,而且很可能成为我一个累赘。” 铁奎道:“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,我是去定了,非去不可。” 人影一闪,小秃子进来了,道:“上那儿去,我也去。” 铁奎道:“偷东西去。” “好啊!”小秃子叫道:“那是我的本行,我最拿手,上那儿偷,偷什么?” 芸姑寒着脸道:“别胡扯了,人呢?” 小秃子道:“走了,真走了,我跟了他老远,没错,只他一个人。” 铁奎道:“看来高禄跟哈善倒挺有诚意的。” 芸姑道:“当然有,等着你上钩呢!还能没诚意么?” 多伦道:“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?” 李玉翎道:“雁霜,这险是值得冒的。” 铁奎道:“玉翎说的不错,宫天鹤是师门叛徒中一个巨孽,对整个武林来说,他是个枭雄,留不得。” 多伦道:“可是您的伤这么重,他一个人……” 铁奎道:“谁说他一个人去了?” 李玉翎目光一凝,望着铁奎道:“大哥真要去?” 铁奎道:“这还假得了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带着伤连番折腾,元气未复怎么能跟我一块去?要去也可以,等我助你运运功恢复元气再说。” 铁奎道:“那好办,来吧!” 猛地上一坐,盘膝闭上了眼。 李玉翎走过去一指点出,铁奎倏觉指风所点的部位不对,两眼猛一睁,就要说话,可是已经迟了,李玉翎一指点实,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。 芸姑道:“玉翎,你这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去,不这样没法子拦他,他要是好好儿的,我也不会拦他,待会他醒来后,让小秃子驾车,另一头拴在后头,等出了二十里再解开他的穴道。” 只听一阵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传了过来。 小秃子道:“别是他们来了?” 闪身扑了出去,随听他在庙外叫道:“二叔,没错,他们来了!” 李玉翎举步行了出去。 出庙一看,只见一个黑衣汉子赶着一辆单套马车疾驰而来,那赶车汉子一看就知道是“侍卫营”的人。 李玉翎道:“小秃子,提防车里藏着活人,进庙去。” 小秃子还真听话,转身进了庙。 那辆单套马车疾驰而至,庙门口停稳,那黑衣汉子跳下车辕一抱拳道:“李领班,赵龙标赵爷命我送人来……” 李玉翎走到车旁掀开车蓬一看,唇边闪过一丝抽搐,随即放下车蓬道:“谢谢您了,还得麻烦您先回去。” 那黑衣汉子道:“不要紧,赵爷本是这么交待的,李领班要是没别的事,我回去了!” 李玉翎道:“你请吧,见了赵爷请告诉他一声,我马上进城去。”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,抱拳一礼,转身而去。 李玉翎喊道:“小秃子。” 小秃子一阵风般到了跟前。 李玉翎道:“把树林里那辆车赶出来。” 小秃子应声如飞而去。 小秃子去赶车了,庙里走出芸姑跟多伦,她两个架着铁奎。 小秃子赶来了马车,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上了车,然后芸姑又转身进庙把宫无双抱了出来。 李玉翎心中一惨,把脸转向一旁。 一切都妥当了,小秃子把拉尸的那辆车拴在坐了人的这辆车后,随即跳上了车辕,道: “两位姑娘请上车吧!” 芸姑望着李玉翎道:“让雁霜先走,我跟你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?” 芸姑双眉一耸道:“不行么,我可不比你差多少?” 李玉翎摇头道:“芸姑,这不是你的事。” 芸姑睁大美目道:“那你说是谁的事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的事,你跟雁霜等着做少奶奶吧!” 芸姑一怔,红了脸,旋即低下了头,当她要抬起时,李玉翎一指点在她“睡甜穴”上,她应指而倒,李玉翎扶着她,把她扶上马车,道:“小秃子,不过二十里不许解穴,听见了么?” 小秃子忙道:“二叔,我知道。” 李玉翎转过身来道:“雁霜,你也上车吧!” 多伦流了泪,道:“玉翎,你……”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,道:“放心,雁霜,我不会出什么差错的,上车吧!” 连扶带拉的把多伦扶上了车。 多伦车里探出螓首,满脸是泪,道:“玉翎,我帮不了你的忙,你可千万小心。” 李玉翎一边点头,一边示意小秃子赶车。 小秃子一声强笑道:“二叔,您可快来,别让大伙儿为您牵肠挂肚。” 挥起一鞭,赶着马车驰去。 李玉翎的神色,跟着那如飞驰去的马车,渐渐的阴沉,阴沉,就好像他的欢乐被马车带走了,越带越远的离开他一样…… ------------ 第四十章 天黑了,夜空如云,碎星闪烁。 今夜月升的较迟,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之前,大地上就跟泼了墨一般,黑漆漆的。 “景山”黑黝黝的一堆,座落在夜空里,静悄悄的,听不到一点声音,就连虫走蚁闹之声都听不见。 “景山”在“神武门”北,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,又称煤山,因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户晓。 后山上广植树木,殿台阁榭,无一不备。 山上之正门,叫“北上门”,门内有倚望阁之胜。 山后之东,叫“山左里门”,西叫“山右里门”,中南向着,是“寿皇殿”、“观德阁”、“倚望阁”跟“万福阁”,地处左右里门之间,广九间。 如今,在这黝黑的“景山”之上,只有“万福阁”透着一点灯光,灯光不算明亮,由于这一带楼阁广九间,四周又遍植树木,灯光也不虞外泄。 在那“万福阁”里,有一个黑袍老者,两腿裹着布,胁下一双拐杖,正在灯下练习走路,一步一步的,走得很慢,看上去相当艰难。 他每走一步便皱一下眉头,看样子两条腿很痛。 一双拐杖落地有声,卜卜地直响。 走着走着,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起自“万福阁”外,跟他这拐杖落地声相吻合,他每走一步,阁外那声音也是小小两响。 起先,阁外这卜卜声音为拐杖柱地声所遮,黑袍老者一直没注意,可是走没几步之后,他听见了,马上停了步,凝神倾听。 就在他听的时候,那阁外卜卜之声也停止了,静悄悄的,什么也听不见,就跟他拐杖柱地的回音一样,不走,那阁外之声也随之寂然。 他听了一阵,旋即神色微松,摇头笑了,笑得有点凄凉,也有点悲惨:“人到困时,便连自己走路声听来都有草木皆兵之感,得意多少年,以往何尝如此,看来人不能有困时,否则不如早死了好。” “好”字方落,阁外突然传进一个冰冷话声:“不错,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!” 黑袍老者突然一惊,冲口喝问道:“什么人?” 阁外那冰冷话声道:“老爷岭上的同门。”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,脸色大变,他想熄灯,由于停身处距灯太远,他无法如愿,匆忙间扬手将一把拐杖掷出,电一般的射向桌上孤灯。 就在这时候,一阵劲风从门缝里吹进,正迎着那把直奔桌上孤灯的拐杖,“叭”地一声,拐杖中断倏飞,落在数尺以外。 黑袍老者机伶再颤,失声说道:“小接引?” “不错!”阁外那冰冷的话声说道:“你毕竟还认得师门神功。” 黑袍老者趁阁外那人说话分神,扬左手便要掷左拐。 阁外冰冷的话声适时又道:“没用的宫天鹤,就是你把灯熄了;我也看得见你,何况你不能再掷左拐……” 黑袍老者身躯摇晃,连忙以拐柱地,稳往身躯。 那两扇门的门闩,“叭”地一声断了,两扇门跟着开了,李玉翎缓步走进来。 宫天鹤倒抽一口冷气,不由往后退了一步。 李玉翎道:“宫天鹤,你已经无路可退了!” 神情一松,倏然而笑道:“不错,我已经无路可退了,索性站挺点吧……”顿了顿,接问道: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 李玉翎冷冷说道:“告诉你也无妨,是高禄跟哈善告诉我的。” 宫天鹤笑道:“我没料错,果然是他们俩告诉你的,他们俩竟出卖了我,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,孰可忍,孰不可忍,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他们算算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还有机会么?” 宫天鹤道:“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死心的,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,要不然我绝不相信我会死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回我不容许你再施诈了。” 宫天鹤哈哈笑道:“我那一着不错吧!把一柄断刀往前襟一夹,看起来就跟真没胸及柄一样,按理我应该先杀严玉华再自绝的,可是我没有,我怕我杀了严玉华招你悲痛愤恨补我一下,那样我就死定了,果然我没杀严玉华,你也没补我一下,而且还拦住了高禄,你不该不让高禄砍我一刀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错了,我庆幸没让高禄砍你一刀。”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:“那是为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要让高禄砍你那一刀,今夜我就没办法手刃你了。” 宫天鹤先是一怔,继而哈哈笑道:“说得是,说得是,要是让高禄砍我那一刀,我早就死了……” 目光一凝,接道:“九师弟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你不配!” 宫天鹤道:“好吧!我不配,那么我叫你一声李玉翎,李玉翎,你一定要杀我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师令不敢违,师恩不能辜负。” 宫天鹤道:“今夜你非杀我不可?” 李玉翎道:“那是当然,不然我早就走了!” 宫天鹤道:“为什么,怕我一旦伤势痊愈,夺得大权,到那时再杀我就不容易了?” 李玉翎道:“可以这么说。” 宫天鹤笑道:“你这个心跟高禄、哈善两个,倒是不谋而合,好吧!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,我就不必罗嗦什么了,让我告诉你一件事,严玉华死了么?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:“你问这是什么意思?” 宫天鹤笑笑说道:“你带走了严玉华之后,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解她的穴道,那知穴道不解还好,穴道一解,严玉华立即就口喷鲜血,香消玉殒了,是不是?” 李玉翎两目之中射出威棱,道:“这么说,是你……” 宫天鹤笑道:“傻子,我是个什么人,我得不到的岂容落人别人怀抱?没杀她,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,我绝不会让她逃出我手中。” 李玉翎机伶暴颤,目射威棱:“宫天鹤,这是真的?” 宫天鹤笑笑道:“这还假得了么?还是因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,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,我既然要死了,总该让你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,下辈子要再碰上,你最好别再动我的禁脔。” 李玉翎神色怕人,道:“宫天鹤,我希望你有十条命。” 宫天鹤笑道:“可惜我只有一条,只能死一次,其实,我现在是两腿带伤,行动不便,否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!” 李玉翎道:“那是你恶贯满盈,报应当头。” 宫天鹤道:“恶贯满盈也好,报应当头也好,反正总是一个死,好死是死,坏死也是死,随你怎么说吧!” 李玉翎吸了一口气道:“该说的,我已经说完了。” 宫天鹤道:“你要动手了?” 李玉翎一点头道:“不错!” 宫天鹤道:“不能容我再说几句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?” 宫天鹤道:“那倒不是,我一无子嗣,二无亲朋,还要留什么遗言,又留遗言给谁?我只是告诉你,李玉翎,我死并不寂寞,虽然你是来杀我的,可是这‘万福阁’中将要埋尸两具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你打算背水一战,殊死一拼?” 宫天鹤道:“我确有此心,但却无能为力,我要有此力,这‘万福阁’中的埋尸就不止两具了,你可知道高禄跟哈善为什么要假你的手杀我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死在我之手,跟他们无干。” 宫天鹤道:“这固然是一个原因,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儿,你可愿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儿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知道,用不着你说。” 宫天鹤似是不信,讶然道:“你知道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我知道。” 宫天鹤道:“能说说看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不信?” 宫天鹤摇头说道:“那倒不是,我只怕你弄错了……” 李玉翎冷笑道:“我要是弄错,那不正遂你的心,合你的意么?” 宫天鹤道:“话说得是不错,可是在临死之前我得拖上几个垫背的,我已经不能杀他们两个了,但是我又不愿放过他们,任他们活在人世逍遥,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杀了他们俩。” 李玉翎道:“原来你有这么一个打算,好吧!让我告诉你,高禄跟哈善一计未成,又告二计,这一着叫一石两鸟……” 宫天鹤一呆道:“你真的知道?” 李玉翎道:“我还不算太糊涂。” 宫天鹤道:“你既然知道你还来?要知道那火枪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,只你进了这‘万福阁’,你就必死无疑。” 李玉翎点头道:“我知道这一趟相当险恶,能活着下‘景山’的机会只有十比一,可是你我不能不除,只要达成恩师所交付的使命,我认为冒这个险值得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要知道,你这一趟不只是冒险,简直是送死。” 李玉翎道:“眼前这京畿一带,只剩我一个,其余的人都撤走了,我不惜死,只能达成恩师交付的使命,虽死也值。” 宫天鹤睁大了眼道:“我没想到你竟……” 忽然一叹,接道:“从这些话里,也可以看出你杀我的决心,你有这个胆,有这份豪气,为达成使命,上报恩师不惜杀身,同门师兄弟九人,应该以你为最,死在你这个人手里,虽死何憾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你应该往东面两拜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我应该往东面两拜?为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先皇帝自绝在‘景山’东麓殉国,这头一拜……” 宫天鹤哦地一声叫道:“我明白了,只是我不能作这一拜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么,第二拜你总该……” 宫天鹤道:“这第二拜是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恩师花五年心血造就你……” 宫天鹤笑道:“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,我已经不是老爷岭门下了,不必拜,也无颜拜,我要是你的大师兄,你也就不必杀我了,是不是?”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:“说得有理,那么准备吧!我给你个放手一拼的机会。”他缓缓拔出了长剑。 宫天鹤摇头笑道:“我现在跟个残废人没有什么两样,还谈什么放手一拼,算了我放弃了,你动手吧!” 李玉翎道:“这是你自愿放弃的,怪不得我。” 长剑平举,缓步逼了过去。 宫天鹤站立处本离李玉翎没多远,李玉翎不过迈了五步便逼到宫天鹤身前。 宫天鹤突然说道:“李玉翎,你会杀一个不还手,而且带着伤的人么?” 李玉翎道:“我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你,可是我不能不杀你。” 宫天鹤道:“不能给我个自新的机会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要有自新之心,你就不会把我和盘托给高禄他们,也不会献计把我诱进内城,残杀我那些热血的好兄弟了。” 宫天鹤倏然一笑道:“看来不能有一次谎诈……” 话声突然颤抖,道:“好吧!李玉翎,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。” 跟着阖上了两眼。 李玉翎长剑平举,缓缓递出,道:“以你的所作所为,虽碎尸万段,挫骨伤灰也不为过,还求什么全尸?” 宫天鹤没睁眼,脸色却突一变,道:“李玉翎,你太狠了,反正都是死,你何不留我个全尸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只递一剑,绝不递第二剑就是,想想惨死的严玉华跟多少忠义之士,你应该知足了。” 宫天鹤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:“说的也是。” 说话间,李玉翎手中长剑剑尖已递进宫天鹤咽喉。 宫大鹤突然睁开眼,道:“李玉翎,你可能把剑收回几寸,听我说一句话。” 李王翎道:“你说吧!”当即把剑往回一收。 就在他掌中长剑往后一退的当儿,宫天鹤突然瞑目大喝,举起那仅剩的一根拐杖,猛然点出,直戮李玉翎心窝。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:“宫天鹤,我早就防着你了!” 身形微退半步,长剑猛然递出。 宫天鹤狞笑一声,身躯往前一倾,化戮为扫,拐杖拦腰横扫,力道千钧,快捷无伦。 李玉翎之所以往后微退半步,就是为怕宫天鹤点中,可是他没想到他掌中长剑往前猛递的情形下,宫天鹤会来个身躯前倾。 他想躲,可是在时间上已经不容他躲,只听“噗”,“砰”两声,李玉翎一个身躯踉跄左冲,喷了一口鲜血,坐在地上。 再看宫天鹤,他咽喉上一个血洞直通后脑,血往外喷,人挺立不动,两眼似睁得老大,脸色狰狞可怕。 李玉翎一咬牙关,以剑撑地缓缓站起,可是刚站一半却身躯一晃,砰然又坐了下去,他点了点头道:“宫天鹤,我明白你的用心,能同归于尽则同归于尽,不能同归于尽,则伤得我重一点,不让我逃出高禄跟哈善之手去……” 宫天鹤唇边泛起一丝笑意,两眼一闭,砰然倒了下去。 就在这时候,“万福阁”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话声道:“李玉翎,宫天鹤已经死了,是不?” 李玉翎双眉扬起,猛挥一剑,剑气所及,桌上孤灯倏然而灭。 只听那冰冷的话声又说道:“没有别的,李玉翎,你的命就跟那盏灯一样,马上就要熄灭了。” 李玉翎咬紧了牙关,支撑着站起来,站稳了身形之后,他勉强提气说道:“是高禄么?” 外面那冰冷的话声道:“不错,是本统带。” 李玉翎道:“哈善也来了么?” 只听哈善的声音在“万福阁”外响起:“当然来了,我怎么能不来?” 李玉翎道:“你两个言而无信。” 高禄道:“谁说的?我只说不闻不问,让你进来杀宫天鹤,可没说宫天鹤死了之后还放了你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么说我上当了?” 哈善道:“恐怕你早已料到。” 李玉翎道:“毕竟你有心智。” 哈善道:“既然你早就料到了,那就不能说什么上当,说言而无情了,足见你是自愿的,既然是自愿的何能怪谁?” 李玉翎道:“我不能怪谁,因为你们不能容我,就跟不能容宫天鹤一样……” 哈善道: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,姑不论你是不是叛逆,景山之上杀人,要是让你下了景山,我两个的脑袋就没了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们确信宫天鹤已死了么?” 高禄道:“那当然,你跟宫天鹤人影映窗,我看得清清楚楚,你两个只斗了一招,你先倒下,宫天鹤也倒了下去,你还能说话,宫天鹤寂然无声,我敢说宫天鹤是死了,而你也受了伤,伤的恐怕还不轻,要不然你不会先倒下去,更不会刚站起又倒下去。” 李玉翎只听得心神震颤。 只听哈善的话声跟着响起:“其实,就是宫天鹤还没有死也不要紧,我们俩一举杀了两个,不也一样么?” 李玉翎道:“你们自信杀得了我么?” 哈善道:“一个带着重伤的人还能有什么大劲儿,施展什么身手,这不正是跟你对付宫天鹤一样么?”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:“好吧!那么你们俩就派人进来吧!” 高禄道:“不必派人进来,只消放把火,或者轰上几枪,你就是死路一条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个我很放心,景山之上放火动枪,谅你们还没那个胆。” 一点不错,别说是一个“待卫营”统带高禄,就是来一个和硕亲王,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。 高禄道:“你看看我敢不敢?” 李玉翎道:“敢你尽管放就是,高处不胜寒,我正想有点火取取暖。” 高禄哼了一声,没听他再说话,也没有什么动静,显然,他只是说说而已。 半晌之后,才听哈善话声响起:“李玉翎,咱们都明白,我们俩要是不派人进去,是没有办法拿着你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这才是明白人。” 哈善道:“可是我俩不打算派人进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你就没办法拿我……” 哈善道:“你错了,到头来你仍然会落在我们两个的手中,我们两个只消带着火枪手围住这‘万福阁’,一天、二天、三天这么耗下去,你身受重伤,又没吃没喝,想想看,是谁倒霉。” 李玉翎心头一震,他知道自己伤的不轻,要不赶快治疗,恐怕难挨一个对时。 他道:“你两个真打算这么做么?” 哈善道:“当然了,这是上策,是不,不发一兵不卒,兵不刃血就能让你乖乖就擒,何乐而不为?” 李玉翎道:“好吧!那也只有由你们俩了,咱们耗吧!我跟宫天鹤一样,不到黄河心不死。” 哈善道:“行,我们俩跟你耗定了。” 话声落后,没听他们再说话。李玉翎知道,这回不是说说而已,高禄、哈善当真是跟他耗定了。 同时也明白,只这么耗下去,对他是大不利。 他更知道,就是不耗,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条,好人都逃不过火枪一轰,更何况自己已受了这么重的伤。 铁奎他们都已远在百里之外,如今别再指望人来救他了。 其实,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,既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,还硬往景山上闯,那是因为他认为只要杀了宫天鹤,便是死也值得,既然如此还担什么心? 有此一念,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。 他闭上眼静静地歇着。 伤处痛得厉害,右肋一带跟火烧一般。 那痛一丝一丝地往里渗,就跟活的东西,会往里钻一样。 他知道伤势在逐渐恶化。 要任它这样恶化下去,别说是一个对时,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过,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。 他抬手闭住了两处穴道。 痛是好了点儿,可是由于血脉不能流动,右半身麻木,已经难提剑了。 望望眼前横卧地上的宫天鹤,再想想自己。 宫天鹤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。 自己呢?不也走了一半了么? 宫天鹤在武学上苦练,在名利上钻营几十年,到头来是这么个下场。 自己呢?不也是即将面临这一下场么? 刹那间,他又想起了芸姑、多伦,还有可怜的严玉华,拿这三个比一比,他觉得自己跟严玉华比较有缘。 不是么?他现在不是离芸姑跟多伦越来越远,离严玉华越来越近么? 他是不怕死,可是他不讳言有点舍不得。 想到这儿,他唇边浮起一丝凄凛苦笑。 突然,哈善的声音打断他的思潮:“李玉翎,你还活着么?” 他强提一口气道:“你放心,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!” 哈善道:“你在干什么?” 李玉翎道:“静坐想过去。” 哈善道:“过去的已成过去,有什么好想的。” 李玉翎道:“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!” 哈善道:“过去的值得留恋,是不?” 李玉翎道:“我并不讳言……” 哈善道:“那何不出来就擒,你立过功,也许可以赎些罪。” 李玉翎道:“我并不是很留恋过去的人。” 哈善道:“李玉翎,缕蚁尚且偷生,要知道,只能不死,就还能回忆过去,见着自己想见的人,可是……” “哈善!”李玉翎道:“我比你清楚,反正你们拿我是死活不论,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死活?” 哈善道:“我是为你着想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恐怕是拿个活的,功劳可大一点吧!” 哈善道:“你错了,对我来说,你死活都是一样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。” 哈善道:“好吧!我听你的。” 又是一片寂静。 这“万福阁”里更静,李玉翎只觉得这座“万福阁”像死了,没有一点声息。 他缓缓闭上了眼,就在这时候,一丝异响传进了李玉翎耳中,他听得出,那是极其轻捷的步履声,来自那扇门。 也就是说有人进了那扇门,要进“万福阁”。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,立即剑交左手,单臂凝力。 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进了门,他也举起了长剑。 突然,那人影开了口,声音极其轻微:“李爷,可别动手,是我。” 李玉翎听得一怔:“是你?你进来干什么,你比别人胆大?” 那人影道:“李爷误会了,曾记得我说过这句话,我愿以性命担保高、哈两位统带不会施诈?” 李玉翎道:“不错,你说过,怎么样?” 那人影道:“江湖上轻死重一诺,我来履行自己的诺言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来让我杀你?” 那人影道:“不,我来救你出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有办法救我出去?” 那人影道:“只有一个办法,你跟我换换衣裳。”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:“不行,这事我不能干。” 那人影道:“李爷,要知道,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条,您还有大作为,为什么要把这有用之身留在这?值得么?” 李玉翎道:“固然不值,我不能……” 那人影道:“李爷,您我有多少工夫,您要不答应,为履行我的诺言我只好死在这儿……” 李玉翎道:“我总不能让你替死!” 那人影道:“我并不一定会死,是不,我是个好人,而您受了这么重的伤,您没有机会,或许我能闯得出去。” 李玉翎道:“那只是或许……” 那人影道:“您要是不答应,我连个机会或许都没有。” 李玉翎道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 那人影道:“一方面为履行我的诺言,另一方面,我毕竟是个汉人。” 李玉翎道:“您让人敬佩,可是……” 那人影道:“李爷大局为重,我这么做值得,难道您为一时小不忍,而置大局不顾么?” 李玉翎口齿启动,欲言又止。 那人影把衣裳脱下来丢了过去,道:“李爷,我不过去,请把您的衣裳丢给我吧!” 显然,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。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:“阁下,我感激……” “你别感激了。”那人影道:“只要您把我当成朋友,我就感激了!” 李玉翎道:“阁下是位烈士。” “谢谢李爷。”那人影道:“您快脱衣服吧!迟恐有变。” 李玉翎将心一横,脱下自己的衣裳递过去。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,道:“李爷,你要看准机会,把握机会!”转身行了出去。 李玉翎颤声说道:“阁下,李玉翎有生之年……” 外面响起了一声震天霹雳大喝。 外头,一条人影冲出了“万福阁”,凌空横渡,直往山下扑去。 哈善惊叫:“李玉翎,放枪,快……” 火枪震响,满天铁砂,那人一头往山下栽去。 “追!”一声追,高禄、哈善带着人就往山下追去。 很快地,追到了,那人静静地趟在山坡下,脸上带着笑意,混身上下,没一处不焦。 哈善猛然一怔。 高禄跟着大叫:“赵龙标……” 官道上,一黑衣人影神情樵淬,脸色苍白,频频回顾“北京城”,他,挂着泪两行!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